“倒可惜了。”姜黄色锦衣的女子淡淡道。
对座女子抿嘴一笑道:“还不是为了给姐姐败火用的,这些天燥的紧呢。”
“又是一年秋来。”女子似无限寂寥。
对座女子起身走至她跟前,握了她的手诚挚道:“姐姐,太医说要您切莫多思多虑,那样对腹中的孩子无益,对您的身子也不好啊。”
“我做梦也不曾想到竟还有做母亲的那一日。”女子幽幽道。
柔和明媚的阳光洒在她姣好的脸庞上,只可惜那素颜上笼了一层怎么也抹不去的哀愁,御花园一角,一个小小的明黄身影立在那里怔怔打量着她,眼神迷茫且无助。
琛儿一直无法忘记,那天清晨当萧桓抱着昏迷不醒的姑姑回到皇宫的时候自己是怎样一种狂喜,可没过多久,他便再也开心不起来,因为醒来的姑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双眼失神的盯着帐子的一角,空洞哀伤的仿佛浓雾般怎么都化不开。
琛儿请了已身入空门的凌王妃来,花朝望着一夜之间苍白了乌发地凌王妃。如同受伤了的小兽般发出令人不忍侧耳听地呜咽声,凌王妃紧紧揽住她。亦是老泪纵横。
“朝儿,你是母亲在尘世唯一的挂念,看在母亲白发人的份上,别,别这样作践自己。”
凌王妃去后,花朝虽仍是不言不语,却开始一点一点的进膳。让她重新活过来的,是那个意外的孩子,老太医不敢置信的对花朝道:“公主大喜。”
“你说什么?”
琛儿分明看到那一瞬,姑姑死寂沉沉地眸中迸发出的光彩。
“清扬怎么没有来?”花朝问道。
傅云珠笑道:“今儿我进宫的时候,清扬那孩子,非得要跟来。我想着他那片刻不得安静的,唯恐扰了姐姐安养,这才没有带来。”
萧桓和傅云珠的头生子清扬,已有三岁大,极是顽皮的。
“我倒欢喜见他,和小时候地琛儿象极了。”花朝淡笑道。
傅云珠又是骄傲,又有些受宠若惊:“姐姐谬赞了,那皮猴可当不起,这天下间,凡多好的孩子哪有比得过皇上的。”
“琛儿少年老成。如今做了皇帝。越发不像个孩子了。”花朝怜惜道。
傅云珠知她心疼,遂笑道:“皇上在您跟前。永远都是个孩子呢。”
“姑姑。”
琛儿从角落中走出来。倒唬了两人一跳。
“臣妾见过皇上。”傅云珠忙起身道。
琛儿双手扶她,笑道:“姨娘折煞琛儿了。日后万不可如此。”
“打哪来?”花朝打叠起笑意道。
琛儿笑道:“刚在书房听萧大人讲书。”
“既知道你姨娘在,怎么不唤了萧大人一同过来?”花朝嗔道。
琛儿笑道:“前头尚有公务。”
“我们都老夫老妻的了,姐姐还要打趣。”傅云珠不好意思道。
琛儿因知花朝素喜云珠,遂笑道:“姨娘且不要出宫,陪了姑姑用过午膳,朕传了戏班子来,好歹听了解闷。”
“是。”傅云珠笑着,又对花朝道:“这世间可还有比皇上更孝顺的吗?”
花朝看着琛儿淡笑道:“他自当为天下表率。”
“公主,皇上,午膳摆好了。”
琛儿和傅云珠一边一个搀起已有近八月身孕的花朝向宫内走去,刚走了两步,只见花朝微微皱起眉头,脚步亦有些沉。
“姐姐,怎么了?”傅云珠忙道。
花朝双手护住肚子,强笑道:“这孩子踢我呢。”
“要不要传太医来?”琛儿紧张道。
花朝摇摇头:“不打紧,许是坐的累了,躺躺兴许就好了。”
回到无忧宫,待用过午膳,琛儿自去了龙德殿,傅云珠守在花朝床前,不多时,便见花朝沉沉睡去,正要轻声离去,却听花朝忽叫:“云珠!”
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如潮水一波一波的袭来。
太医断定是早产。
花朝面无人色的躺在床上,冷汗浸湿了身下厚厚地锦被,她双手紧紧握成拳状,指甲几欲陷进了肉里,太医,稳婆,宫女皆是满头大汗,傅云珠见她那副模样,都要哭出来了:“姐姐,我知道好痛好痛,您倒是叫出来啊,叫出来就会好些,您别这样忍着。”
“公主,您叫出来吧。”月娘亦哭道。
花朝紧紧咬住下唇,喘着粗气道:“乳娘。”
“公主,公主,奴婢在这里。”月娘上前跪在地上握住她地手,强忍着泪水。
花朝惨白的唇上已被她咬出血珠来,只听她道:“乳娘,我若是不成了,一定,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将她,将她交给她父亲,乳娘,您答应我。”
“公主,您别这样说,您一定会没事地。”月娘悲痛欲绝道。
花朝再也忍不住,凄厉地大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公主!”
“姐姐!”
琛儿和萧桓心神不定的守候在殿门外。
“哇哇哇!”“生了,生了,是位小郡主!”
未到花朝一半春 第一百五十章 江南归去
安七年,西北戎狄大举来犯,因军中能征善战将领大衰,后起之秀虽有,奈何实战经历未免不够,在军中资历尚轻,无法号令百万大军,是以年仅十五岁的皇帝澜琛毅然决定御驾亲征,百官想起十几年前一去不复返的四皇子澜煦,一时胆战心惊,生怕历史重演,因而百般阻拦,然前方形势危急,戎狄势如破竹,眼看京城岌岌可危,在此时,镇国大长公主一锤定音,命百官上折子恭送皇帝率军出征。
三月后,皇帝全胜而归。
“娘,快些,再快些,皇帝哥哥就要进宫门了。”
长长的甬道上,一个身着樱桃红掐花对襟锦祅,梳着双髻的小女孩牵着华服女子的手急急向宫门外走去,后头跟着几个内侍和宫女。
“瞧你这一头汗,皇帝哥哥总要过来的,急什么?”花朝爱怜道。
小女孩正是凌彻与花朝的女儿凌乐儿,年方七岁,她高高的额头,一双明若秋水般的眸子滴溜溜的极是惹人喜爱,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酷似了她的父亲凌彻,颈下挂着黄灿灿的金项圈,底下坠着一块滑若凝脂,触手生温的弯月形羊脂玉佩,闪着温润的光泽,正是凌家传世之宝玉含月。
宫门外震耳欲聋的炮声,花朝知道那是百官在迎候琛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乐儿欢喜的甩开娘亲的手就要向宫门外跑去,口中还叫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乐儿。”
花朝及时拉住她,俯下身子细细为她整理着项圈下的绛色流苏,又打量了半晌才含笑道:“好了,去吧。”
乐儿正不耐,转眼却见一个明黄的身影朝这边大踏步走来,喜不自胜的奔了过去。
“您还是这样小心。”月娘叹道。
花朝的目光紧紧跟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淡淡道:“外头百官都在呢。您也知道,乐儿的存在并没有几个人知晓,她毕竟姓凌,这个姓氏会触痛大臣们最敏感地心思,我亦是不得已。”
“是。”月娘道。
说话间,澜琛已抱了乐儿走来。
“奴才们见过皇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澜琛放下乐儿,正要俯身朝姑姑跪拜下来。早被花朝一把拦住:“快起来。”
“姑姑可好?”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花朝欣慰的发觉自己眼中的小皇帝是真的长大了,浑身都透着一股君临天下的气魄,:“听到你打胜仗了消息,姑姑欢喜极了,怎会有不好?”
“皇帝哥哥,那乐儿呢,乐儿有没有长高?”一旁的乐儿扯着哥哥的衣袖稚气道。
澜琛爽朗一笑,抱起乐儿。宠溺道:“我的乐儿长了好高呢。”
“真地?”乐儿明媚的笑起来。
月娘笑道:“皇上,公主,已摆了宴,还是回宫去吧。”
“哥哥,小安子给我扎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风筝,是凤凰,好漂亮的。”
“真的?过会拿给哥哥瞧瞧。是不是真的有我们乐儿说的那样漂亮。”
“哥哥,娘让人在御花园给我做了秋千,乐儿打的好高的,一点都不怕。”
“是吗?我们乐儿好厉害呢。”
次日。
是乐儿地七岁生辰,萧桓和傅云珠早早带了清扬进宫来看乐儿。两个孩子数日不见分外亲热,几个大人在屋里喝茶闲话,乐儿早拉了清扬到外头玩雪。
“真快,乐儿都七岁了。”傅云珠感叹道。
花朝抿了一口茶,望着琉璃窗外奔跑的女儿淡笑道:“是啊,一复一日,若没了她,不知道怎样难捱呢。”
“乐儿,她。有没有问起王兄?”傅云珠试探的问道。
花朝微微摇头:“她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宫人们又不曾提起,琛儿亦是没有父亲的,也许。她到现在还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呢。”
“姐姐。”傅云珠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萧桓用眼神制止了,遂起身笑道:“外头这样大的风雪。两个小鬼头也不晓得冷,我出去瞧瞧。”
待她去后,花朝方道:“为什么不让她说?”
“皇上,已长成了。”萧桓沉默许久方道。
花朝端着茶碗的手一震:“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能为他做地,该为他做的,都已够了。”萧桓对上她的眸子,意味深长道。
花朝茫然的望着窗外皑皑。
暖阁里笼着沉水香,被暖气一熏,越发香气馥郁。
两个都没再做声。
“皇上怎么站在外头不进去?”月娘从廊子上走来,惊奇道。
花朝扬起脸,只见琛儿立在门外怔怔看着自己,不由站起身来,正待叫他,他却
子去了,花朝正待追上去,却被萧桓拦住,笃定道:吧,给他一些时间,皇上天资过人,定然会想明白。”
是夜。
乐儿偎在花朝怀里听故事,这一天早已是累极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花朝小心翼翼的给她盖好锦被,揉着肩头走到暖阁去,宫女已在几上铺好了宣纸,花朝盘膝坐在软榻上,凝神定气拈起狼毫一字一句抄起经书来。
“姑姑。”
花朝抬眼望去,是琛儿来了。
“坐吧。”
花朝没有起身,亦没有停笔,只是淡淡道。
“姑姑为何要抄这些,听宫人说,姑姑夜夜如此。”琛儿立在原地,眸中满满皆是困惑。
花朝手一顿,只道:“夜太长了。”
“姑姑。”琛儿只觉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这淡淡四个字却似滴水檐下挂着地冰凌,生生刺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痛得人张不了口,发不出声。
花朝道:“预备一直站下去吗?”
琛儿在她对面坐了,却不再言语,只是对着烛光犹自出神,宫女悄无声息的进来沏了一壶浓浓的热茶,琛儿抿了一口,不觉拧起眉头,只觉苦到了心里去,再见姑姑却面不改色的喝了,仿佛口中不过是一盏清茶罢了。
这一瞬,琛儿像是突然明白,也许姑姑的心比这茶还要苦,以致丝毫觉不出茶苦。
雪落无声。
已三更。
击柝声凄凉地回想在重重宫闱。
“彩儿。”待花朝抄完十页经书,扬起脸来,却不见了对坐的琛儿,遂叫道。
小宫女应声进来:“是,公主。”
“皇上什么时辰走的?”
“走的有一会子了。”
“哦,下去歇着吧。”花朝从软榻上起身,不觉却发现琛儿方才坐过地榻上落着一张薄薄的宣纸,顺手拿起来,却只有不过寥寥数字:“江南,归去楼。”
沉寂空旷的殿中。
花朝跌坐在地上,手中握着这张薄纸失声痛哭。
一辆素色马车出了皇城,径直往江南而去。
鸿福客栈中。
“主人,您要找的人属下已经找到了。这些年来,他在江南开了一家归去楼,与京城中地一模一样,每隔三五日,定要在雅座内,一呆便是一日,日落时分方离去。”黑衣人恭敬对面前地女子道。
女子嘴角浮现一丝微笑:“知道了,你去吧。”
黑衣人施礼而去。
次日。
归去楼雅座中。
玄色长袍男子临窗而坐,花梨木圆桌上摆着一壶酒,一壶茶,两个盅子。男子将倒了茶的盅子放到对面,自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眸中满是柔情。
忽然一声敲门声惊醒了他地回忆。
“谁?”他不悦的蹙起眉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走了进来,站在男子的面前,好奇的打量着她,这个小小的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身着大红羽衫,颈中挂着一只黄灿灿的赤金项圈,长长的睫毛不住的忽闪着,眉眼间似曾相似。
“你是谁?”男子敛去冷冽的怒容,蹲下身子温言道。
小女孩咯咯笑道:“我是乐儿,凌乐儿。”
“凌,凌乐儿。”男子受惊一般怔怔看住女孩。
女孩扑闪着黑亮的眸子:“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你的父母呢?”男子显是不愿回答,只柔声问道。
女孩撅着嘴道:“我和我娘从好远好远的地方来,我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我爹,我娘说我爹每隔几日就在这里,所以让我到这儿来找我爹。”
“你娘她人呢?她还说了些什么?你爹他为什么要离开你们?”男子双手微微颤动着。
女孩歪头想了半日:“我娘说,我爹是这个世上最笨的大笨蛋,她说爹心里有一些事情没有想明白,所以他要独自到一个地方好好的想清楚,想明白,等他放下了那些事,娘就会带着我去找他的。”
“乐儿。”男子将小女孩紧紧揽在怀里。
女孩探出头来,绵软小手试探的抚着男子的脸颊:“你哭了?为什么?”
“乐儿,告诉我,你娘在哪里?”男子心急如焚道。
女孩笑道:“娘说,她在爹的家里等着我们。”
男子高高抱起女孩:“来,我们去找娘。”
“可是,爹的家在哪里呢?”小女孩迷茫道。
男子在女孩额头上印下一吻,含笑道:“宝贝儿,爹带你回家。”
几日后,皇帝圣旨昭告天下:镇国大长花朝公主病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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