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凝神瞧了片刻,赞道:“玉颊洗风露,恨无尘外人。倒是恰如其分呢。”
“奴婢虽不懂,听着却也知是好话呢。”萤儿笑道。
花朝一笑。
自将皇帝迁往辽海,宠冠后宫盛极一时的云贵妃便被安置在这偏远的孤殿中,所拨服侍宫人皆是凌彻心腹,一举一动皆不得自有,对于皇帝,花朝并无半分怜悯,若非他不争气,也不至落魄到如此地步,只是可怜了除皇后外的其它嫔妃,一朝得意,如今却是云泥之别。
“奴婢们参见公主。”孤殿外,两个宫女迎上来行礼。
花朝淡淡道:“你们是中宫婢女?”
“是,公主好眼力。”宫女赔笑道。
花朝朝静悄悄的内殿中瞥了一眼,又道:“皇后在里头?”
“是,刚来。”宫女垂着头恭敬道。
花朝不再多问,径直进了内殿。
刚进去,便不禁蹙起眉头,殿内虽不阴冷,却并不暖意融融,且呛人的紧。
“公主不知道,这是烧地灰炭呢,最低劣的一种,连奴婢房里也不用的下等物。”萤儿在花朝耳边低声道。
花朝登时沉下脸去:“这是谁的主意?”
“妹妹来了,快瞧瞧咱们小皇子,生的极有福相呢。”皇后闻言从里间走出来,手中抱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襁褓,笑意盈盈道。
下卷 第九十九章 美好
后欢喜的抱了小皇子给花朝看,口中还道:“妹妹,的额头,这小鼻子,真真象极了皇上。”
“皇后不觉得这房中哪里不对吗?”花朝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皇后诧异抬眸,环顾四周,却仍是茫然。
“萤儿,传我的话儿下去,命内苑送了上好的银炭来,说到底云妃是小皇子的生身母亲呢。”花朝淡淡嘱咐着,说罢,也不再看皇后的
脸色,径直挑了帘子进了寝殿。
简陋的殿中,除却一张大床便空无一物。
云妃双目空洞的平躺在床上,见花朝进去,怔忡了半日,刚叫了句“公主”,两行热泪便顺着枯瘦的面颊滚了下来。
“你且好生将养着,不必和那些子奴才置气。”花朝坐了她身侧,温言劝慰道。
云妃仿佛受了极大惊吓,不停摇头哭道:“连皇上都没了,谁又肯将我这个贵妃看在眼里,往日繁花似锦之时不曾料到会有这般变故,今
日方知世态炎凉,人心淡薄至此。直到这时候,我还是想不明白,皇上好好儿的怎么就会退位了呢?”
“快别想这些,身子要紧。”花朝叹息道。
皇帝在时,众人见她得宠,自然一意儿顺着她,话拣好听的来说,所用之物皆是上上之选,她本是毫无心机的人,每日只与皇上百般地寻
乐嬉戏。周遭的一切何曾放过心上。
云妃握了她的手又哭了半日方道:“我的孩子呢?”
“回云娘娘话儿,皇后娘娘将小皇子抱回中宫了。”一旁宫女回道。
花朝本料定她不会轻易放手,却不想云妃出神了半日,竟似松了口气道:“也好,也好,孩子在她身边总比跟着我这个亲娘要强上好些。
”
“她是正宫娘娘。纵使你生下皇子,也不能越过她去,不过,小皇子到底是你生的,她虽为太后,你也是正经贵太妃。”花朝拍着她的
手柔声道。
云妃喃喃道:“贵太妃?那皇上呢?”
“皇上,没有皇上了,你地儿子才是皇上。”花朝语气淡淡。却充满果决的力量。
云妃与花朝对视半晌,身子缓缓滑到床下,跪在花朝面前,抬起头时已然泪流满面:“公主,我不愿意做什么贵太妃,我,我只要皇上,
求您,把我送到皇上身边吧。”
“你?”花朝震惊道。
云妃扬起脸,面上皆是温柔的神气:“我知道这样说很傻。可是,在我的心里,是把皇上当做我的男人而不是皇帝,我不懂什么大道理,
只知道我的男人在受苦,我不能抛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那是极苦寒的地方。你要想好了。”花朝望着她地脸,有一瞬的失神。
云妃决绝道:“再苦我也不怕,皇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对我那样好,我不能扔下他一人。”
清冷的昆明湖畔。
“公主,您都坐了这半日了,咱们还是回宫吧。”萤儿劝道。
花朝恍若未闻般坐在湖边石头上,犹自出神。
“您身子刚好些。王爷千交代万嘱咐,要好生的伺候着您,要是这会子被王爷看见您坐这儿吹风,奴婢只怕死十次也不够赎罪的。”萤
儿不安道。
花朝幽幽道:“萤儿。你说云妃为何要跟了允去?”
“要是换了奴婢,只怕也要跟了去的,皇上在的时候对她多好呀,只因为她看上了您的海螺珍珠,皇上不惜拿翡翠娃娃来给您换,就为
了讨她的欢心,又是要建云霄宫,这才惹怒了咱们王爷的,一个女人能得男人这样地疼惜,就是跟了他受再大的苦也是甘愿的,再说了,她虽
生了皇子,却是给皇后生的,您瞧皇后,连银炭都不给她用,只怕日后会更刻薄呢,倒不如去了辽海,虽苦些,却是一双两好,安稳度日也未
尝不错。”萤儿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起来。
花朝回过头,默默看住她。
“公主,奴婢又说错话了吗?”萤儿忙截住话头。
花朝微笑着摇头:“没有,你说的对极了。”
“真的?”萤儿笑嘻嘻道。
花朝不再做声,脑中交替闪现出岚若和云妃地面容,岚若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他在一起,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贫穷富有,只要和
他在一起,再无所求。云妃亦道,我把皇上当做我的男人,我的男人如今在受苦,我不能抛下他。
她蓦然想起那日在归去楼,凌彻以命起誓,当有一日他能放下这一切,定会随了自己天涯海角,也许,她该相信会有那样一日。
“怎么坐在这里?”凌彻温柔的声气在身后响起。
萤儿忙笑道:“奴婢先回宫收拾收拾。”
说罢,知趣的退下。
花朝站起身来,定定望着他淡淡侧影,四目相交的刹那,忽觉心内一片安宁。
“我脸上有什么吗?”凌彻被她看的有些啼笑皆非。
花朝缓缓摇头,走到他身侧,轻轻环住他的腰,柔声呢喃道:“彻。”
“恩?”凌彻轻抚她长发,满目爱怜。
花朝闭上眼,在心中默默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承诺,一个那么美好地承诺,足以温暖我一生的美好的承诺。
当天,他们便起身回了凌王府。
凌王妃得了信,早早便在大门口迎着,琛儿一下马车就直奔她而去,口中还叫着:“外祖母,外祖母,琛儿好想您啊。”
“好,好,乖孩子,外祖母也好想琛儿呢。”凌王妃喜极而泣。
凌彻扶了花朝走到她面前,双双跪拜下来:“孩儿见过母亲。”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凌王妃忙道。
花朝愧疚道:“在宫里住了这些日子,叫母亲一个人枯守着王府,是孩儿的不是。”
“傻孩子,只要你们好,娘便好了。”凌王妃慈爱道。
琛儿白胖胖地小手揽住凌王妃的脖子:“外祖母,姑姑说要在府里头过年,就咱们几个,外祖母,姑姑,姑丈,还有琛儿,月嬷嬷,萤儿
,桂嬷嬷,很热闹,是不是?”
“是,当然是。”凌王妃亲亲他。
凌彻和花朝相视一笑。
这年的除夕夜,花朝和凌彻陪着凌王妃守夜,温暖如春的正房内笑意融融。
年后。
凌彻下令,命礼部择吉日,为允唯一的儿子,小皇子璟举行登基大典。
下卷 第一百章 璟儿
部择定的登基吉日是二月初十,小皇子正式登基为帝小皇子嫡母,加封为太后,并晋封了花朝为安国大长公主,王公大臣均加官进爵一等,在凌彻的强势下,帝位更迭的极是平稳,并未出现大的起伏变动。一些老臣们虽对此有诸多不满,奈何有心无力,再者,虽是不满一岁的幼儿登基为帝,好歹这江山并未易主,他们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去了。
次日便是小皇上满百日之期。身为摄政王,权势煊天的凌彻足有半月未踏足王府,花朝每日与凌王妃做伴,好歹日子不那么难熬。
“母亲瞧这个可好?”花朝软软柔柔唤道。
王妃正房内,婆媳两人盘膝坐在塌上,正为小皇上百日之喜的贺礼费神。
“你的东西怎会有不好的?这玉锁通透玲珑的紧呢。”凌王妃捏着佛珠含笑道。
萤儿笑道:“可不是?公主把压箱底的东西都给翻出来了。”
“瞧着倒似在哪里见过的。”凌王妃细细辨认半日。
花朝强笑道:“这是南越进贡来的。”
王妃随即想起,她初有孕时,允从宫里赏下来的许多金玉之物中便有这么一块玉锁,见花朝神色哀痛,不由懊悔起来。
“母亲歇下吧,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呢。”花朝站起身来道。
凌王妃目送着她离去地背影。微微叹息着。
“您怎么了,好端端叹什么气?”桂妈妈上前道。
凌王妃怜惜不已:“是个好孩子,只是这半生坎坷了些,不知日后怎样?”
花锦楼。
萤儿一路小心翼翼尾随着花朝进了内室,见花朝对着一盏孤灯出神,少不得说了笑话引她欢喜。花朝却终是懒懒的,连她说什么都不甚在意,坐了半晌才睡下。
一夜无眠。
次日,却变了天。
阴冷阴冷的风打在淡紫色窗花纸上,呜呜不止。
“公主,王妃等着您用早膳呢。”萤儿将鲛绡帷幔挂起,命人打了热水来。
花朝一脸倦容,也只得打叠精神妆扮起来。
两顶轿子径直进了内宫。在延福门前方停下来。婆媳二人携了手向太后的含章殿走去,干净且冷清的长长甬道上寂然无声,只有脚底金线竹鞋发出细碎的声响。
朝阳殿外站了数十个宫女内侍,还有前来贺喜地诰命夫人们带来的侍女。
“参见老王妃,公主殿下。”众人远远瞧见,早齐齐跪了下来,大气儿也不敢出。
花朝淡笑道:“咱们竟晚了。”
“太后娘娘在里头等候王妃,公主多时了。”大宫女冬月忙赔笑道。
花朝搀了凌王妃向内殿走去。
内侍一递一声通传进去:“凌老王妃到,七公主到!”
“婶母,妹妹。”太后早从高高的凤座上站起身来。满面是笑。
一屋子珠翠盈头的王公贵妇们皆屏气凝神跪在地上:“臣妾等参见老王妃,七公主。”
凌王妃与花朝正待行礼,早被太后一手一个拦住了,命道:“快给王妃,公主看坐。”
“诸位夫人请起。”花朝淡笑道。
待众人坐定,太后方笑道:“还以为婶母今日不来了呢。”
“今儿个是太后和皇上的好日子。臣妾怎会不来?”凌王妃和煦笑道。
太后亲热笑道:“说起好日子,明儿个才更是好日子呢。”
“真个,明日是七公主华诞呢。”瑞王妃猛然想起,惊叫道。
荣王妃亦不甘落后,忙笑道:“这一桩喜事连着一桩,真是喜上加喜再加喜。”
“明日还要请诸位王妃夫人到王府听戏呢。”凌王妃笑道。
众人满口应着,除了几位王妃之外,余下诰命夫人等均一发喜气洋洋跪下道:“妾等恭祝七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敢。诸位快快请起。”花朝虚扶道,边斜睨着太后笑道:“这可不是喧宾夺主了吗?”
太后抿嘴对众人笑道:“快看看这个矫情的东西,我好心给她祝寿,她倒挑起我的不是来。”
众人笑着凑趣:“太后和公主亲厚。妾等看着都眼馋。”
“怎么不见皇上?”花朝四周看着。
太后忙道:“冬月,快把皇上抱来给公主瞧瞧。”
不多大会,冬月便领着一个敦实的乳母来,乳母笑着将小皇上抱到花朝面前。
“几日不见,长地这样沉了。”花朝接过他惊喜道。
乳母笑道:“太后娘娘仔细着呢,每日按了时辰给皇上吃奶,奴婢的吃喝,娘娘都上心过问。”
众人听了,不由交口称赞起太后的慈爱。
“怎么不见琛儿来?”太后状似无意问道。
凌王妃笑道:“彻儿给他请了师傅,每日琴棋书画,弓马骑射,一刻不肯放松呢,臣妾本欲今日带他进宫疏散疏散,可彻儿却早早让人带了话回府,功课不得有一日懈怠。”
“哦?琛儿还这样小呢,彻儿未免太心急了些。”太后淡淡道。
凌王妃笑道:“也不算小了,娘娘也是象琛儿这样大的时候请的师傅教习呢。”
太后方一笑不再多说。
花朝命萤儿将玉锁取来挂在他脖颈上,小皇帝在她臂弯中安宁的躺着,不哭亦不闹,宽宽的额头象极了允,轮廓倒隐隐有云妃的影子,只是任凭花朝怎么逗弄,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连眼睛都不眨一眨,虽看上去极为乖巧,却木木的仿佛一点生气也无,“凌家要地皇帝,只能是个傻子”,花朝想起这句话,不由心内一颤,不敢再看他的眸子,匆匆将小皇上递给乳母。
“乖宝贝,姑姑给你挂了玉锁,保佑你平平安安的长大呢。”太后抱起璟儿,眸中满是疼爱。
凌王妃关切的看着花朝,低声道:“怎么,不舒服吗?”
“没什么。”花朝安慰她道。
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着,忽见一个内侍捧了热气腾腾的碧玉碗走到殿中央,面无表情跪下道:“太后娘娘,皇上用药地时辰到了。”
下卷 第一百零一章 摄政王
章殿暖阁中。
凌氏太后身着飞凤朝服端坐在锦塌上,涂了玫瑰红蔻丹的素手捧了一盏清茶,徐徐吹着茶面上的细末,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花朝倚在窗前,出神的看着外头阴霾的天色,殿内正中摆着一只精巧的铜炉,里头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安宁且静谧。
“璟儿无病,为何要吃药?”太后终于开口。
花朝垂下眼睑,片刻抬起眸子淡淡道:“这个,你该去问太医才是。”
“只怕太医也不知。”太后冷笑道。
花朝静静看住她:“那太后以为,谁才知道?”
“内侍方才的话公主都听到了,他说这是摄政王吩咐的。”太后面上闪过一丝恨意。
花朝别过脸去:“那太后只管去问王爷。”
“公主不要忘记,璟儿也是你的侄儿。”太后的声音变的尖利起来。
花朝面色沉静如水:“所以,你想我怎么样?”
“我从不敢奢望你如守护琛儿般对待璟儿,璟儿的祖母,父皇对不起你,可稚子无辜,公主怎能眼睁睁瞧着他受到伤害而无动于衷?”太后放软了语气,哀伤道。
花朝侧首叹息:“骆倾城的死便结束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这一切都与璟儿无关。”
“那么,请公主守护他吧,再怎么说,他是澜氏嫡子嫡孙啊。”太后闻言。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热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