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道:“有请皇上为公主指定行礼人。”
皇帝满面含笑看向容贵妃,容贵妃却笑道:“臣妾有一更合适人选,还请皇上玉准。”
殿内诸人皆注视着她。
:“臣妾以为,凌王妃身份贵重,素来贤德温婉,堪为妇德表率,今日公主及笄,若能请得王妃为公主挽发配钗,岂不幸甚!”容贵妃款款说来。
皇帝亦点头称是:“王妃贤名朕亦有所闻,就以爱妃所请。”
花朝抬眼看向容贵妃,眸中一片感激之色,容贵妃给她一个了然的眼神,花朝与凌王妃的一段渊源,她自是清楚的。
只不知为何,就在容贵妃说出凌王妃之时,贵妃面上竟似笼了一层寒霜。
凌王妃越众而出:“臣妾不胜欢喜,多谢皇上娘娘看重。”
秦玉捧上玉梳金簪,凌王妃走至花朝面前,轻柔的将她满头青丝绾起,层层盘作高髻。十六支金簪顺次插入,点点流苏在额前摇曳,华贵不可方物。
:“臣妾恭祝公主芳辰,愿公主一生安乐。”凌王妃含笑凝视她。
花朝思及亡母,本是心中万般悲痛,此时见她眸中一片温和暖意,象极了母妃生前的神情,不禁暗暗祝祷,只愿母妃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也该欣慰了。
:“跪。”赞引唱道。
花朝伏身向帝座跪拜下来,口称:“谢恩。”
皇帝赏下无数珠宝,容贵妃的贺礼是一对龙晶臂镯,镯内一朵盛放寒菊,宛若天成。贵妃不过依礼送了二对金簪并二对玉簪,寓意好事成双。诸皇子公主依次上前,每人皆有礼物相赠,大多是金玉首饰之物,允和盈玉兄妹却皆是一个红包,别无他物。
华堂之上,众人寂然无声。
澜氏女子素来美貌无双,可这位公主却别有一种傲骨的清丽风姿。
花朝一一谢过,起身,立在丹墀之下受诸臣命妇跪拜。
她这才发现,凌彻和萧桓竟在人群之中。
女子及笄本是极庄重隐秘的仪式,非亲族男子不得观礼,唯一可例外的便是及笄女子的未婚夫婿。如今,皇帝公然令萧桓前来,不异于向世人昭示,这桩婚事已是从猜测变成事实。而凌彻,怕是以姐夫的身份吧,花朝咬唇忍回心底的酸涩,迎着诸人目光粲然而笑。
至月上柳梢,宫中别出心裁请了一班新出小戏,又是另一番热闹。
皇帝命花朝坐在自己右手侧,恰与萧桓对望而坐。
凌彻不知何时已离席而去。
正此时,一内侍匆匆赶来:“皇上,西南军报。”
皇帝接过,含笑对身侧的花朝道:“想必是你四哥哥贺你生辰之喜呢!”
花朝闻言不禁欢喜起来,偏眼过去看折子。
皇帝见她露出喜色,遂将折子递与她,宠溺道:“今日朝儿最大!”
花朝顾不上推却,急急打开折子。
容贵妃含笑道:“咱们费心费力的这几日,终也换不来公主一笑,瞧这会子是真欢喜了。”
话尚未完,只见花朝变色起身,捧着奏折的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皇帝狐疑的拿过折子,看了半晌,竟是一阵天旋地转。
丝竹声嘎然而止。
众人愣在那里,似没有反应过来。
萧桓一个箭步冲上去揽住皇帝的身子,沉声唤命道:“快传太医!”
上卷 第三十六章 生悲
龙德殿外一片混乱。
诸王公大臣,内外命妇皆议论纷纷,惶恐不安,太医已进去良久,却不见出来。秦玉守在皇帝身旁寸步不离,众人想打探消息却苦于没有门路。年初至今,皇帝的身子便没有好过,隔三岔五便要宣太医前来诊脉,由不得人猜测。
殿内,却是出奇的死寂。
容贵妃,贵妃,花朝,三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语。
:“七公主,本宫想知道,那份折子上到底写了些什么,竟让皇上惊吓至此?”贵妃端坐在檀木椅上,面无表情的盯住花朝,心中却是打起了算盘,无论如何,这次也要狠狠给这个丫头一点颜色看看,不管怎么样,那折子只有皇帝和花朝看过,皇上一日不醒,花朝的命便捏在她的手上,倘使她不惊吓,说出来折子的内容,泄漏军机,更是师出有名。
花朝与容贵妃并肩立在明黄帷幕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听贵妃此言,不硬不软回道:“娘娘此刻最应该关心的是父皇的龙体,至于军报乃是朝廷机密要件,未得父皇御准,我也不便透漏只字片语。”
皇帝昏厥后,那份西南的军报就被花朝悄悄收了起来。
:“依本宫来看,就算是战事不利,皇上也不致如此受惊,莫不是煦儿出了什么状况?”贵妃碰了个钉子,却是不放弃,依旧试探着。
花朝只道:“娘娘还是不要妄自推测的好。”
:“煦儿自幼在本宫身边长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贵妃说到这里,眼中竟流出几滴泪来。
花朝却是丝毫不为其所动,冷冷扫视着正竖起耳朵倾听的内侍和宫女们,众人接触到她冰冷的眼神,俱是浑身一凛,头垂的越发低了。
:“娘娘还是少说几句吧,事关前朝,叫人听了去就不好了。”花朝转过头慢悠悠道。
贵妃闻言勃然大怒:“放肆,你不要以为皇上宠着你,便可以对本宫无礼!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你也逃不了干系!”
花朝淡淡瞥了她一眼:“父皇尚在,且轮不到娘娘做主!”
:“好!好!好!本宫今日倒要看看,本宫治的你治不得你!”贵妃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一叠声的叫人:“来人啊,请定远王进来!”
容贵妃蓦然回首喝住要出去传话的内侍,似笑非笑道:“敢问娘娘,请定远王所谓何来?”
:“哼!皇上因军报而至昏迷不醒,本宫代理后宫,有权过问因由,可花朝公主却百般回避奏折一事,定远王为摄政王,百官之首,此事牵连外朝,理当由他主理。”贵妃言辞凿凿。
容贵妃气定神闲走到她身边,微笑道:“姐姐未免太心急了些,太医尚在诊治,皇上到底情况如何还无法定论,这会子即便宣了定远王进来也无济于事,姐姐何不稍等片刻,待皇上醒来,一问便知。”
贵妃还要强辩之时,太医从内间走出。
:“太医,皇上如何?”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太医回道:“皇上是急怒攻心,歇息歇息便是,无甚大碍。”
众人皆舒了口气。
贵妃面上闪过一丝失望,虽是一瞬,花朝却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些日子,骆倾城越发沉不住气了。
:“太医,请到殿外将父皇的病情转告诸臣,要他们无须担忧,都散了吧。”花朝缓缓对太医道。
太医领命出去。
贵妃忽道:“慢着。”
:“娘娘可有什么疑问?”花朝不耐道。
贵妃用怨毒的目光凝视着她:“这里什么时候由你做主,发号施令起来?”
:“事急从权,姐姐过于担忧皇上龙体,以致半日无甚反应,诸臣在殿外心急如焚,七公主吩咐太医的话很是得体,又有何不妥?”容贵妃立刻针锋相对。
:“诸位娘娘,殿下,皇上有旨命诸位各自回宫。”秦玉适时从帷幕中出来道。
贵妃冷然道:“秦玉,代本宫通传,本宫要面见皇上。”
:“姐姐,皇上说了不想见人,姐姐又何必这会子扰了皇上静养呢?”容贵妃捂着嘴笑道。
秦玉垂头道:“回娘娘话,皇上说了谁都不见。”
贵妃无法,只得愤愤向殿外走去。
:“七公主,皇上有话,要您进去。”秦玉在身后道。
贵妃转过身子冷笑道:“秦玉,你好大的胆子,不是说皇上谁也不见吗?”
:“皇上是这么说来着,老奴不敢假传圣旨,不过皇上又说了,七公主例外,请公主里头见驾。”秦玉皮笑肉不笑道。
容贵妃兀自笑的花枝乱颤:“姐姐,别看了,咱们也该准旨回宫了。”说罢,也不理贵妃,径直扶着软红的手摇摇晃晃出了殿门。
贵妃冷笑着盯住花朝:“一朝高高在上的感觉如何?只是乐极生悲了!”
花朝身子僵了片刻,深深吸口气转身进了内殿。
只余下贵妃一人立在那里。
:“娘娘,凌世子在秋安宫候着您呢。”倩桃轻手轻脚的走来,伏在她耳边道。
贵妃神色稍舒,方带着倩桃匆匆离去。
上卷 第三十七章 玄机
显德三年,二月初十,子时,戎狄突袭大营,烧毁粮仓。副将澜循单枪匹马追敌数里,不敌戎狄数百之众,四皇子率军营救,胜利在望之际,忽起漫天大雾,众人失散,待雾退,四皇子不知所踪。失踪之地为戎狄境内,疑已殉国。
寝殿内***通明,沉寂的宛如一潭静水。
明黄锦被下皇帝的面色灰败的厉害,双目失神呆呆望着墨染的夜色。
:“朝儿。”皇帝低低唤着。
花朝心内一酸,眼泪已是落下,此刻也顾不得满心的怨愤,急急赶上前去,跪在象牙八宝龙床一畔,握了皇帝冰冷的手应着:“父皇,女儿在这里。”
皇帝嘴角浮起一丝苍白的笑意:“皇后在世之时,朕常说,朕有这一子一女,平生已足。可惜,朝儿你一直恨着父皇,煦儿,煦儿却又离朕而去,去……”
说到这里,他已是哽咽难言,干枯的眸内蓄满了泪水。
:“不,父皇,四哥哥他不会死的,他不会就这样抛下了女儿,他也许受了伤,被人所救,一时无法与大军联络,也许是迷了路,也许也许是被戎狄俘虏,他答应过我,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花朝微微摇头,此时反倒无泪,沉静的些吓人。
皇帝无力的闭上双眼:“朝儿,父皇知道你们兄妹情深,朕也无法相信煦儿就这样去了,可事已至此,由不得朕不信啊。”
:“四哥哥素来谨慎细致,断然不会孤军深入,女儿想,此事定有内情,不管他是生是死,父皇都要一查到底。”花朝咬牙切齿道。
皇帝眸中寒光一闪:“你的意思是,有人诱使煦儿孤身犯险?”
:“父皇,您仔细的想一想,澜循生性懦弱,此番跟随四哥哥出征还是三皇叔百般央求了父皇,戎狄突袭,以他的性格躲还来不及,怎会单枪匹马追敌?只凭这一点,女儿便有理由怀疑,其中定有玄机。”花朝站起身来,蹙起眉头道。
皇帝将女儿一字一句听在心里,顿时像吃了一剂良药,浑身上下都有了气力:“依你,该如何是好?”
:“宣澜循即刻回京!”花朝冷然道。
:“父皇,在事情没有明了之前,这折子上的内容还要保密才是,除了父皇和女儿,没有第三个人见过奏折,若是消息走漏了出去,那么,传出这个消息的人,必定和四哥哥失踪有关。”
待皇帝服了药睡下,花朝才由寝殿步出。
大总管秦玉亲挑了灯送她回宫:“公主,若是有人向老奴打探皇上受惊的缘故,老奴该如何作答呢?”
花朝淡淡一笑:“总管大人说笑了,您在父皇身边数十年,这种事情还须费神吗?”
秦玉亦是一笑了之。
无忧宫前,月娘早得了信迎着。
:“公主,萧大人在等着您呢。”月娘低声道。
花朝疾步向正殿走去。
果见萧桓正襟危坐在窗前软塌上,眉头压的很低,动也不动的望着一弯浅月,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只道:“回来了。”
看着他伟岸的背影,莫明的,花朝竟有些安心。
:“皇上怎样?有无大碍?”
花朝定了定心神:“无碍。刚服了药歇下。你怎么还未出宫?”
:“等你。”萧桓起身,缓缓靠近花朝:“我知你心中必定转辗郁郁,想看看你再走。”
霎时,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低了头又不知从何说起。
萧桓亦沉默下去,眸中有千言万语,却只轻轻按住她肩膀,半晌才缓缓开口:“早些睡下吧。”待要转身而去,却听见身后花朝嘤嘤的啜泣声。
:“你走吧,我没事。”她强忍住满心的凄惶。
萧桓僵然止步,伸出的手缓缓垂下。
月娘上前虚掩了殿门,温和道:“来日方长,大人不必介怀。”
:“姑姑,请恕在下失言,若是凌彻在此,她也会叫他走吗?”萧桓苦笑道。
月娘无声叹息道:“公主念旧,世子与公主是打小的情分。”
萧桓愣了半晌,施礼而去。
次日,皇帝因病辍朝。
以往日的惯例,一应需办的奏折皆送往定远王府交于凌惊鸿。可今日,皇帝却发话,命萧桓前往定远王府,以学习为名随同办差,连同命澜循回京复职的圣旨颁下,朝野上下顷刻掀起轩然大波。
:“老夫操劳半生,今日得萧大人状元之才协助,岂非上天眷顾!”凌惊鸿笑道。
萧桓愈发谦逊道:“皇上正是念及此,特命微臣随侍王爷身侧,微臣才疏学浅,只合为王爷研磨铺纸,还望王爷不弃。”
这一言,压却不少腹诽妄论。
只当君恩依旧。
萧桓已命亲信萧云携了皇帝的密旨亲往西南大营搜寻四皇子。
花朝日日陪伴在皇帝左右,等闲人等均不得近身。
虽有太医尽心竭力,经此沉重打击,皇帝的精神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这日,花朝扶了他到御花园中看宫女们放生。
繁花似锦,初夏的阳光透过枝叶茂盛的古树,在地上印满斑驳不一的点点绿茵。但行处,鸟惊庭树,回廊上环佩铿然,云堆翠髻的宫女靥笑妍妍,手持刻花鸟笼,只待一声令下。
:“皇上,公主,时辰到了,该放生了。”秦玉哈腰恭敬道。
皇帝含笑望着女儿:“既是你的主意,便由你主持吧。”
花朝扶皇帝坐在檀木金丝靠椅上,走上前去,亲手打开一个宫女手中的笼子,两只白翠羽雀试探着踱出笼门,半晌忽的冲天而去,众人随后将鸟笼打开,数千只翠鸟纷纷飞向碧空,煞是好看。
:“愿上苍佑我父皇,佑我澜氏!”花朝虔诚的跪下,喃喃道。
众宫女亦跪下祝祷。
秦玉为皇帝披了斗篷,笑道:“公主这般诚心,老天都会被感动,皇上龙体就要痊愈了呢。”
皇帝眯着眼睛微微一笑。
:“贵妃娘娘到!永平公主到!”内侍高声通报着。
上卷 第三十八章 按捺
明媚春光底下,贵妃一身姜黄碧霞罗衫子分外打眼,只见她双目微微浮肿,哽咽着依依拜下身来:“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歪在宽大的檀木金丝靠椅上平静道。
盈玉恨恨的瞥了一眼花朝,凑上前去娇声道:“父皇,您身子可好些了?母妃每日带着女儿在佛前上香念经,祈求佛祖保佑你长命百岁呢。”
:“昔日秦始皇为求长生,派了无数方士遍求海外仙方,也无济于事,可见,长命百岁不过是子虚乌有的话,朕不求万岁,只盼着有生之日无愧于列祖列宗。”皇帝闻言淡淡道。
盈玉不知如何是好,求助的看向母妃。
贵妃忙上前握了皇帝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