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禅忽然伸手一撑,跏趺而坐,梅若兰及宫轻云只觉掌心一麻,手被震开。
李慕禅睁眼一瞥众人,目光清亮灿然,宛如实质。
随后,双手在身前迅速结印,转眼之间结了十几个手印,端放至丹田,一动不动,又慢慢阖上双眼。
他虽然身子抽搐,嘴涌鲜血,神情却沉静自若,如此阖眼一座,顿时宝相庄严,仿佛寺里的佛像。
梅若兰叹息一声,知道他是出家人,这是示寂了,很快要圆寂而去。
她转头道:“小圆,请李副执事过来罢。”
小圆泪眼婆娑,早成了一个泪人儿,一想到李慕禅澄静的眼神,温和的微笑,仿佛就在眼里,不由又是泪涌而出。
她抹着眼泪答应一声,飘飘而去,如一阵清风,转眼不见。
宫轻云失神的看着李慕禅,一动不动,失魂落魄。
梅若兰看她一眼,轻轻一拍其背心,度过去一道清冷内力,护其心脉,怕她受刺激太大,郁积于心。
安长老看着李慕禅,满是惋惜,蔡休平与赵法宁也是这般神情,一代奇才马上便要逝去,他们虽与李慕禅不熟,也觉恻然。
在众人怜惜的目光中,他身子渐渐平静,抽搐渐停,嘴里鲜血也停止,好像血已经流尽了。
胸口的起伏也渐渐停下,最后一动不动,宝相越发庄严,周身隐隐泛起一股神圣气息,众人不由的屏住呼吸。
“三儿……”李慕风喃喃低唤,踉跄上了高台,脸庞煞白如纸,双眼通红,看着吓人。
这一会儿功夫,他就模样大变,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
小圆与金开泰跟在后面,小圆泪珠涟涟,明眸红肿,陡增几分楚楚动人与娇艳清丽。
金开泰脸色阴沉,一步一步缓缓走来,双眼晶芒闪烁,仿佛一座压抑的火山,随时会喷发。
李慕风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赵法宁,看到了李慕禅盘膝而坐,脸色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李慕禅失神的盯着李慕禅的脸,喃喃自语:“三儿……三儿……”
金开泰一见,又封了他的穴,让他睡过去。
赵法宁上前一步,食指停在李慕禅鼻孔前,片刻后,悲悯的摇摇头,叹息一声:“没气了!”
“我不信!李慕禅,你给我起来说清楚!”宫轻云大叫一声,清光一闪,拔剑便刺李慕禅胸口。
“胡闹!”梅若兰手一动,瑶光剑顿时归鞘,宫轻云僵住,被封了穴道。
“咦?!”安长老忽然惊叫。
众人忙转头望去。
“安长老?”梅若兰忙问。
安长老惊奇的望着李慕禅,摇摇头:“他好像还有生机!”
“还有救吗?”梅若兰问。
安长老满脸疑惑,怔怔说道:“他没了呼吸,却还有心跳!”
梅若兰刚一伸手,安长老忙一摆手:“别动!”
见梅若兰不解望来,安长老道:“他可能在施展什么秘术,先别惊扰了他,且等等看。”
“啪”的一声脆响,金开泰忽然用力一拍额头,急忙道:“湛然他不用鼻子也能呼吸的!”
“果真?!”安长老一怔,忙扭头问。
金开泰用力点头:“据他说,在修炼禅功时,无意中有了这个神通。”
“好!好!”安长老抚掌,满脸笑容,对梅若兰道:“大小姐,这小伙子能保住性命了!”
梅若兰长吁一口气,露出微笑:“佛法果然有不可思议之能!”
……
李慕禅这一入定,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虽一动不动,没有呼吸,但生机犹在,仍活着。
练武场被封闭,严加把守。
高台四角各有一名中年人,衣衫不同,但衣角都绣了一朵银色梅花,个个精气神完足,气势慑人。
高台之上,梅若兰,金开泰,小圆,宫轻云,还有天枢院的四人,围坐一圈,将李慕禅围在当中。
梅府七院的弟子们禁止到练武场,早晨练功改在自己院中自由修炼。
金开泰如今全没心思,一直守在高台上,除了去方便,一步不离,即便睡觉也睡在台上。
其余几人也如此,坐在蒲团上打坐,当成了一次闭关。
时间流逝,转眼功夫,三天已经过去,太阳升至正中,阳光火辣,诸人之中,除了梅若兰,皆无精打采。
梅若兰一身紫衣,挺腰盘膝而坐,透着一股优雅从容气度,神情平和淡然,精神完足。
宫轻云身子越发单薄,神情憔悴,越发楚楚动人。
第30章 醒转
一张八仙桌摆在高台上,旁边是几张椅子,在阳光照耀下,闪烁隐隐红光,透出几分古朴。
小圆起身离开蒲团,到了高台西北角,揽裾蹲下,伸手拨弄一个红泥小炉,汩汩声中,白气袅袅,飘荡出一阵阵清香。
这般蹲着,她背脊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明眸盯着缭绕盘旋的白气,一眨不眨的怔怔出神。
良久之后,她悠悠一叹,吹散了袅袅白气。
唉……,这都三天了,湛然他怕是凶多吉少!
安长老确信他活着,可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身子虚弱,怎么受得了三天不吃不喝?饿也饿死人了!
偏偏安长老下了严令,任何人不许碰湛然,大伙儿只能干着急。
李副执事第二天就病倒,下不了榻,他们兄弟俩的感情真好,副执事从来不生病的,说倒就倒了,据安长老说,急火上攻,郁积于心,弄不好会落下病根,得小心调养。
外人看来,小姐平静宁和,毫不担心,只有自己知道,小姐也急,只是不想让人看出来罢了。
天枢院的四个家伙,个个蔫头耷脑,没了精神,嘴角都起了泡,湛然入门这么短,他们师兄弟感情已经这么深,真是好人缘呢。
金统领呢,脸黑得能拧出水,三天一句话不说,谁也不搭理,可是吓人。
最可怜的是宫姐姐,她每一天憔悴一分,像是干旱的树苗,三天下来,瘦了一大圈,下巴更尖了。
她性子倔强,小姐让她回去,她不听,偏要呆在这儿,忍受着天枢院四个家伙凶狠的眼神,看着都替她难受!
周围空旷,练武场周围郁郁葱葱,站在台上本应心旷神怡,可这三天却压抑得很,喘气都要小心翼翼。
小圆托着下巴,又悠悠叹了一口气,吹散了袅袅白气,眼眸越发朦胧。
……
“咦,快看!快看快看!”尉迟明忽然急促叫道,惊醒了小圆,她扭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李慕禅浮起一尺高,维持着盘膝坐姿,一动不动,端坐在虚空中,宝相庄严,如佛祖降世!
这时的他,脸色红润,神情祥和,还挂着一丝慈悲微笑。
“五师弟!”尉迟明叫道。
梅若兰一摆手,淡淡道:“尉迟,等等!”
尉迟明扭头望过来,顿时神采飞扬,笑道:“大小姐,五师弟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嗯。”梅若兰凝视着李慕禅,点点头,竖葱指到樱唇前:“别说话,莫惊扰了他!”
尉迟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忙紧闭嘴巴。
他刚才情不自禁,被梅若兰一提醒,马上省悟自己的鲁莽,有些讪讪。
众人却无暇理会他,个个精神大振,瞪大眼睛,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虽知李慕禅没死,但真的活过来,他们仍觉匪夷所思,无异于死后还阳。
小圆也跑回来,坐着蒲团,瞪大了圆圆的眼睛。
李慕禅端坐于虚空,一动不动,约有一炷香功夫,他灰色僧袍忽然动了,先是慢慢鼓起,再缓缓落下,一起一伏,如海浪起伏。
起伏越来越剧烈,到了后来,急促如狂风卷旗,猎猎抖动。
众人愕然不知所从之际,衣衫蓦地一下停住,紧紧贴到他身上。
李慕禅如一片树叶悠悠落地,双眼缓缓打开,倾泻出两道清亮光芒,缓缓掠过每一个人。
小圆一怔,只觉他目光亮得扎人,不由自主的躲开。
……
众人被他目光一照,只觉身子一沉,好像面对一座巍巍高山,禁不住仰头观瞻,心生渺小之感。
这一刻,李慕禅如佛祖化身,宝相庄严,浩浩威仪,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
“五师弟!”尉迟明大声叫道,哈哈大笑。
他不理会李慕禅的异样,唯有欢喜无限,情不自禁的大笑。
“四师兄。”李慕禅微笑,双眼清亮柔和。
他一微笑,浩浩威仪倏的敛去,仿佛从没出现,他声音却粗涩沙哑。
“咳咳咳咳!”他剧烈咳嗽几声,随即“噗”的吐出一块儿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个血块儿。
小圆一跃而起,飘飘而去,转眼从西北角回来,端了一盏茶递上来:“湛然,喝点儿茶!”
“多谢小圆姑娘。”李慕禅微笑接过,揭盏抿了一口,顿时皱眉,茶是凉的,又苦又涩,实在难喝。
小圆一直盯着他,见他皱眉,忙道:“这是最上等的参汤,很苦吧?”
“确实苦。”李慕禅点头,放下茶盏,解座起身,朝众人合十一礼,微笑道:“大小姐,统领,宫师姐,小圆姑娘,还有四位师兄,劳烦诸位担心了,实在罪过!”
“五师弟别动!”尉迟明忙上前扶他,急声道:“你受伤太重,现在不要紧了吧?”
“不要紧了,四师兄不必如此。”李慕禅笑道。
尉迟明扶着他,催促道:“坐下坐下!……即便伤好了,你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哪能受得了!”
“我去盛粥!”小圆一跃而起,忙又跑开了,像欢快的小鹿。
“五师弟,真是好险,差点再见不着你了!”贺南山呵呵笑道。
“确实好险。”李慕禅笑道。
这一回,真是险死还生,差点儿离开了这个世界,若非观天人神照经,如今已去西天极乐界了。
清亮的目光落到宫轻云身上,他微微一笑:“宫师姐,我不要紧了,放心罢。”
见她如此憔悴,他心生怜惜。
宫轻云咬了咬牙,冷冷道:“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
赵雨真四人齐唰唰瞪过来,手攥紧了,青筋微贲,便要动手,尉迟明的牙咬得吱吱响,双眼瞪圆。
金开泰的脸也阴沉着,双眼晶莹闪烁。
李慕禅摸了摸光头,呵呵笑道:“瑶光剑法名不虚传!”
宫轻云下颌微抬,倔强而骄傲,凝视着他,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躲开?”
三天来,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宫轻云,每时每刻她都在想,他明明能躲过的,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
这个念头像蛇一样缠着她,几乎入了魔,睡不着,吃不下,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明明能躲开的啊!
“可能……是我色迷心窍吧。”李慕禅自嘲的笑了笑。
宫轻云眉头紧锁的凝视,想看穿他心思。
“好了,轻云,你少说两句。”梅若兰摆摆手,转向李慕禅:“湛然师父,坐下说话,不可大意。”
李慕禅笑笑,盘膝坐回蒲团。
……
小圆端了一小碗粥回来,巴掌大的小碗雪白温润,精致如玉,碗里的粥颜色赤红如血,清香飘荡。
她小心的送到李慕禅跟前,甜笑道:“你少吃一些垫垫肚子,饿得久了,不能一下吃得太多。”
“多谢小圆姑娘了。”李慕禅也没客气,直接接过来。
粥热得很,白气袅袅,需吹吹热气才能下口,但碗太小,很快就吃完了,他意犹未尽的呻吟一声,确实是美味无比。
这是最上乘的赤燕窝,天下间,只有南海之滨,南阳小镇附近的海边出产,产量极少,数斤而已。
一旦出现,直接被权贵包了去,常人根本不知。
依梅府的地位,本也没有,但梅家二奶奶梅松婉乃蓬莱王家的未过门媳妇,当初下聘时,蓬莱王家的彩礼有一斤赤燕窝,可谓贵重之极。
蓬莱王家,乃天下屈指可数的世家大族。
赤燕窝果然名不虚传,这么一小碗下去,身体顿时暖融融的,血气弥漫,力气大增,竟有微醺之感。
……
众人的目光一直紧盯着他,看他饮茶喝粥,谈笑自若,沉静而潇洒,丝毫没有病后的虚弱之态。
欣喜过后,好奇汹涌而至。
这么重的伤,可谓必死,眼见着他蹬腿要断气了,他却忽然坐起来盘膝入定,这一入定就是三天三夜,醒来后,脸色红润,挥洒自如,仿佛无事之人!
这样的事,在他们看来,实在匪夷所思。
“小圆,去请安老来。”梅若兰吩咐,仔细打量着李慕禅。
“好嘞!”小圆欢快的应一声,先收了小碗送回西北角,然后飘飘下了高台,出了练武场。
李慕禅笑道:“大小姐,我不要紧了,不必麻烦安长老了吧?”
“小心为妙。”梅若兰伸出葱白玉指。
李慕禅摇头微笑,伸出左腕,让她三指搭到腕上。
梅若兰阖目片刻,睁开眼,点头道:“确实没大碍了,调养一阵子足矣,……湛然师父,究竟怎么回事?”
迷离的眸子紧盯着李慕禅,难掩好奇。
李慕禅笑了起来,摇头道:“大小姐,究竟怎么回事,我也懵懂得很,……本是入定圆寂,全身心念诵金刚经,……还以为去了西天极乐,醒了才发觉还活着,伤还好了大半儿!”
他脸上苦笑,心下暗笑,非是要讲诳语,可真实情形确不能告之。
第31章 探望
梅若兰眸子闪了闪,越发如雾如烟,迷离而深邃,生出无穷吸引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她微微一笑:“佛法有不可思议之能,湛然师父佛法精深,难怪有此奇迹。”
李慕禅摇头苦笑。
他也明白,众人将信将疑,不过此事太出奇,常理难以忖度,最终还是要落到佛法上的。
“真醒了?真醒了?!”安长老洪亮的声音蓦地响起。
他一身宽大的灰袍,大步流星,跟在小圆身后,几步跨上了高台,倏的停在李慕禅身前。
劲风荡起众人衣襟,阵阵药味飘出来。
李慕禅起身,合十一礼笑道:“安长老,救命之恩,粉身难报!”
“行行,不用多礼,坐下坐下!”安长老摆一下手,一把抓住他手腕,搭上手指就闭眼评脉。
李慕禅坐下了,笑眯眯看着他。
片刻后,安长老睁眼,奇怪的看着李慕禅,上下打量。
“安长老,可有不妥?”赵雨真忙问。
安长老摇摇头,仍盯着李慕禅看,叹道:“奇了,真是奇了!”
“怎么了,安老?”梅若兰问。
安长老扭头望过来,笑道:“瘀血散了,伤势好了大半!……老朽还真不知,当世什么灵丹妙药如此奇效!”
梅若兰道:“湛然师父是澄静寺住持,乃佛门高僧。”
“哦——?”安长老扭回头望李慕禅,抚髯微笑:“怪不得,佛法深奥无穷,常有不可思议威能!”
当今皇帝崇佛,佛门昌盛,世人也多信佛。
李慕禅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谬赞,我这点儿微末之行,还差得远。”
这话并非客气,确实诚心实意,见识过师父法性的虹化圆寂,他方知佛法之奇妙,绝非自己先前的肤浅理解。
自那之后,他修为精进,禅功一日千里,自修数年后,终于脱离了欲界,进入初禅境界。
本以为修至初禅,已然了不得,可经历了那次劫道,他又明白,想要成佛,先要保身。
况且佛门四万八千法,俱通往成佛之路,修炼金刚不坏神功也是一法。
梅若兰笑了笑,道:“映月法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哦——?”安长老更加诧异,合十一礼:“真是失敬失敬!映月法会可了不得!”
李慕禅合十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