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云鹤的目光也越过众人,凉凉落在夭夭面上。似乎带着一点迟疑,却更多的是惊恨!
那管家紧张地闭了闭眼,“老爷,方才在大门口,她就曾扬言,说咱们府上今晚会发生不好的事!”
“小姐这样离奇丧命,根本就不是人力所为,而是被她带来的祸事!”
另有宾客也惊叫起来,“原来是那不祥之物!凶手就是她!”
众人惊慌声里,夭夭只觉心内一片死灰。
她只抬眼,遥遥地看人群那端的常云鹤。这多年来,无数次幻想有一天能站在常云鹤面前,却没想到,终有这样的机会,却是这样的血瞳相见。
真不该来的,真不该回到这冷漠的滨州县,根本不该拿花家这些白眼狼再当亲族!
夭夭转身欲走,那花有财霍地扔开管家,几个箭步冲过来一把卡住夭夭的脖颈,“孽障啊,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克死了我的女儿啊!她今晚新婚啊,你何能忍心!”
花有财老泪纵横,“我知道了,你定是故意的!你恨我,恨我当年将你和你娘赶出家门,所以你今天来就是来报复的,是不是?!可是,如果你有怨有恨,你全都报应在我身上啊,你为什么要拿我的女儿开刀!”
花有财满身的肉都颤抖起来,“你小时,你大姐姐还抱过你。你尿了她一身,她不但没嫌弃,还说跟你投缘啊……孽障,你何忍心,何忍心!”
夭夭的泪也落下来。是的,她都记得!如果不是记得花幼芬当年的好,她真的不会进门来!
她非但没想害大姐,她还更是想来保护她!就算大姐抢走了常云鹤,她还是记着她当年的好……
正文 追来
可是她已经没有辩解的机会,更无人肯听她解释!一如多年前那场蝗灾,以及后来的桃花瘴,他们无法解释的一切便只顾一股脑都灌在她身上!他们只求这样一个答案,没人会在意她的死活……
夭夭绝望转身就跑,将袖子里藏着的月季花香全都扬起来——月季花香闻得多了,会让人憋闷而无力奔跑。
即便他们如此待她,她还是不忍伤害他们,没用最毒的香!
夭夭一路向外跑去。天色幽蓝,正是满街灯火,这本该是人间最温暖的时刻,可是她面对的尽是人世寒凉!
“你站住!”背后,最逼近夭夭的是一线清越嗓音。
夭夭只觉整个心魂都颤抖起来——那声音她认得,就算她化成了灰都认得!她所听过的每一句美妙的诗,都是经由这线嗓音落入她耳鼓的……
她曾经那样喜欢这嗓音,她曾经就连梦里都曾梦过。最苦最难的时候,她甚至将这嗓音作为唯一的心理慰藉……可是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追击她的人。
夭夭咬牙,将泪吞下。
却终究还是跑不过常云鹤,夭夭肩头一紧,便已被常云鹤攫住!
“你站住!”
夭夭只觉心都枯萎,便停步,转身,咬紧了唇抬头去望常云鹤的眼睛。多少次梦中相见的憧憬,却这样狼狈到了眼前。
常云鹤也一怔。就在她抬起眸子的刹那,他只错觉天上星辉、人间灯火全都落入她眼瞳里去。璨若琉璃,却又有一种直刺入心的殇。
那样疼。
常云鹤闭了闭眼睛,“有什么话,你何不说明白!你这样跑,岂不只让人以为你心虚?”
“你是秦流璟的丫头,所以你回来定是受他指派,是不是?只要你说清楚,便不用替人背黑锅!”
夭夭含泪冷笑,“错了,是我自己要回来。就算解释,他们一样会送我去点天灯!这多年来,我的解释,何曾管用过?”
常云鹤手指一颤,“对不起……可是,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
夭夭泪水滑落,她转过眸子来却展颜而笑,“姐夫,你还要怎样?是不是要他们忆起来,当初你我也算有私情的,然后治我一个嫉恨杀亲之罪,你才甘心?”
“不是的,你一直误会我!就算当初也不是这样的!”常云鹤急了,一把抱住夭夭。
。
“放开她……”
夜色灯火之中,忽有清风流转。风中有琴弦扬起般的嗓音,曼妙一啭,却不容抗拒。
夭夭心跳如鼓,抬眸,只见漫空飞花。纷纷扬扬的绯红花瓣里,有红衣男子挑眉凝立,红唇勾起邪佞的笑。
夭夭颤抖起来。他还是来了!他还是不肯放过常云鹤!
正文 蠢货
常云鹤皱起眉来凝望流璟,“你是?”
流璟理都没理常云鹤,只走上前来一把夺过夭夭手腕,便转身向回去。
遥遥街尽头,一匹神骏白马立在夜风里,鬃毛轻扬。
常云鹤被流璟的气势惊住,却不肯轻易放开夭夭。向前一把攫住夭夭另支手腕,“放开她!”
夭夭一颤,转回头去望常云鹤。摇头,藏住眼泪,“姐夫,请你放手。”
若与云鹤过多拉扯,流璟定会被激怒。纵然不舍,她也要护云鹤周全。
一声“姐夫”恍若针刺,常云鹤手一抖,终是放开。
流璟凤目一闪,回眸望常云鹤,邪佞而笑,“她,是我的。”说罢径自揽住夭夭的腰向前去。
一步步踏着夜色随流璟向前走去,夭夭的心点点坠入冰窟。她低声,甚至含着笑意,“还是你,对不对?我大姐姐死相乃是一片焦炭,那就证明她生前早已是了木头人,是不是?我闻到花香,夏日里竟然有菊花的香气,那是死亡的花香……你终究不肯放过他们,是不是?”
“你本要二十三条人命,那晚陈尸驿路的却只有二十一具尸首。剩下的两人便是常云鹤与我大姐姐,你自然不肯放过他们二人。”
夭夭仰眸望流璟,“我欠了你桃花债,我又自不量力地去威胁你……是我逼你动了杀机,所以你要杀死每一个我所在乎的人!小王爷,你成功了。看我痛苦,你开心了,是么?”
流璟揽在夭夭腰间的大掌便是一紧。指骨如铁,几入肌骨。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这一番耽搁,滨州县衙的捕快,连同花家人都追了上来,团团将流璟和夭夭围住。
“她是我的。她的生死,只在我的掌心。除了我,谁敢让她死?”流璟含笑跨步上前,将夭夭护在身后。
花有财一哆嗦,却不敢确定流璟身份。花艳芳不过是王府里的侍妾,花有财一介商人根本没资格面见流璟。他转眸去望云鹤,在云鹤眸子里看见同样的疑惑……
“你真笨。一堆蠢人构陷你,你竟然辩都不辩。谁告诉过牡丹内人,要‘自生自灭’的?你的牙尖嘴利都哪去了?”流璟回眸望夭夭,凤眸微挑,“就算不屑跟他们解释,你总归要将你看明的说出来,就算指引指引这帮有眼无珠的蠢货!”
“别说你也被障眼法迷惑住。否则,我挑女人的眼光岂不太差?”他说着收紧手指,两人十指缠绕。
夭夭心底腾起无声焰火,一串串划破夜幕黑暗。他说的对,就算她厌倦了,却不能死在这一群蠢人手里!夭夭深深吸气,展颜一笑,“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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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陪你
“你们想治我的罪,是么?好,我跟你们回去。但是你们得容我说几句话——不是为我自己辩解,却是要还我大姐姐一个公道!她死了,却不能白死;总要找到真正的凶手,才能为她伸冤!”
众人怔住,齐齐回头望常云鹤。他是新郎,又是常大人的公子,众人自是都为他马首是瞻。
常云鹤长剑收起,星目凝光,“她说的对。不能让我妻冤死!”
花有财浑身肥肉一颤,惊愕抬头望常云鹤,“贤婿……”
常云鹤长眉一皱,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岳父,小婿自有道理。”
“夭夭,说得好!”流璟一声长笑,握住夭夭的手便向前去,凤目低垂,满眼风华,“刀山火海,我陪你去!”
夭夭只觉眼底一线赤火融过,几乎有泪跌落。
为什么,是他?
夭夭回眸望常云鹤。火光跳跃,他一身喜服立在众人丛中,那样远。
夭夭垂下眼帘,低声,“小王爷,难道你不怕我说出你是真凶?”
流璟笑,轻若飞花,“若你心里认定是我,那我便已经死了。死在你心里,又何必还活在这世上?”
夭夭攥紧指尖,“小王爷,何必?”
流璟一笑,握紧夭夭的手大步向前去,“或许这就是世间万事万物都相生相克吧。我自认是个无情之人,却被你克住。都说你是不祥之物,遇见谁克谁,我便只能乖乖受害咯……”
他笑,手指再度缠紧夭夭的手,“你明白不明白、接受不接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逃不掉。”
夭夭被流璟的手指坚定地握着,一步步向花家去。身后熙攘攘跟从的人群,夭夭却只觉天地都静寂下来。仿佛,只有她与他二人独行。
刀山火海,我陪你去。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一次次被冤枉、被欺侮,从没有一个人能这样坚定握紧她的手,陪她同行。
泪措不及防跌落,滚烫地滑下面颊。夭夭抬眸,“小王爷,我想听你一句话:这次,究竟是不是你?”
流璟微微挑眉,立住。万千星火仿佛齐齐落下,缀满他眼瞳,“你肯信我?”
夭夭的泪再度跌落,点头,“是。只要你说,我便信。”
“哈……”流璟笑开。那一笑便仿佛暗夜之中百花齐放,他抬手,轻轻拂落夭夭颊边泪珠,“不是我。”
夭夭咬唇控住越来越急的泪,点头,“我信。”
万千灯火里,常云鹤凝望夭夭与流璟旁若无人的四眸相对,只觉,心念成灰。
为什么,不是自己?
天知道,看见她的泪,他有多想冲开众人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她的孤单、她的疼痛,他想全部替她背负!——却终究晚了一步,被那红衣妖娆的男子抢了先!
——真的只是,晚了一步么?
一步会不会便是万水千山,便是——今生今世?
正文 障眼
一行人入花府大门。“姐夫,请跟我来!”夭夭回头,目若春花。
绣楼的楼梯狭窄而幽长,常云鹤落在后面,双眸凝着流璟与夭夭始终紧握在一起的手。夭夭想躲,却再被流璟长指缠回,不离不弃。
夭夭立在红帐前,晶眸璀璨,“你们以为是我带来晦气,其实这命案根本是人力所为!人被化成焦炭,衣衫被褥却是完好,你们便以为人力不可及?其实这不过只是个障眼法!”
“怎么说?”众人都吼。
夭夭轻叹,“倘若大姐姐并非死在新房里,而是死在别处;凶手将已经化好的焦炭带来,以喜服包裹上,那么喜服与被褥自然是完好无损的。”
“满地鲜血却无血腥之气就更是简单:今晚本是婚宴,定宰杀无数鸡鸭,只需带着那血来便可;凶手却又怕血腥气引人怀疑,索性将血中掺了浓重的香料以掩人耳目……都是人为的小伎俩,哪里有什么天谴!”
“可是怎么会!”众人都叫起来,“守门的家丁和丫鬟们都说过,根本没人进新房来!”
夭夭一叹,转眸再望流璟,“没有外人进新房来,难道守门的家丁和丫鬟便不是人么?谁说凶手就一定非要是外来之人?”
“将今晚当值的家丁和丫鬟全都给我绑上来!”常云鹤一声痛喝。
众人唏嘘、惊呼声里,裹挟着审问、狡辩、哭泣声。夭夭却再不在意,只在一众扰攘声里转眸望流璟,以唇无声说,“对不起。”
隔着喧哗人声,流璟静静一笑。她无声的唇语,他却全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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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轻骑穿进月色,流璟挑眉,“还叹气?”
夭夭垂首,“我只是不懂,北燕的探子为何会混进花家来扮作丫鬟杀死大姐姐。”
流璟轻声一叹,“常云鹤之父常冷河是岭南节度使,他一直建议朝廷与南越国修好。试问,朝廷一旦跟南方邻国修好,那么下一步会做什么?”
夭夭一惊,“远交近攻,难道北燕是怕朝廷会与他们开战?”
流璟点头,“常冷河虽死,常云鹤却一定会继承他的遗志。北燕以你大姐的死来警告常云鹤。”
只是这样告诉她吧,藏住那残酷的答案。好在那障眼法夭夭也只看穿了一半,另外一半期望能藏得更久些……
一个闪神,夭夭再凝眸惊叫,“走错方向了!回京要走相反那条路!”
流璟收紧双臂,邪气一笑,“谁说我们回京?难得出来,我要逛逛滨州。就我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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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双烛依旧轻红摇曳,房间内却已没有了含羞带俏的新嫁娘。
云鹤望满室残红,咬紧了牙关。
“少主,那人应该就是那妖孽!他并未回京,又没带侍卫,不如我们……”有黑衣人持刀禀告。
常云鹤眯住眸子,却是摇头,“血海深仇必定要报!却不急于一时。若被人知秦流璟死在滨州,必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且让他再多活些日子,好在也没有多久了……”
正文 青楼
用目光可不可以杀死一个人?如果能的话,桌子那头的流璟一定被夭夭杀死千次万次了,亏他美人在怀,却还能邪气地笑着瞟她!
——流璟说要逛逛滨州县,却将她扮上男装,带着她来了青楼!
果然是荒淫无耻的秦流璟,是狗改不了吃屎!
“公子,闻闻奴家唇上新上的口脂香不香?这口脂有个名儿,叫‘蜜里调油’。”千娇百媚偎在流璟怀中的小桃红含羞带俏。
“嗯~~真香。蜜里调油,啧啧,尝起来定是又甜又滑。”流璟眯上眸子心醉地深嗅。
夭夭看他那样儿,心里忍不住骂一声:屁!你能闻着才怪!
眨眼,夭夭坏笑扬声,“兄台,给小弟讲讲,那口脂可是怎样的香?”
流璟将脸藏在小桃红纱衣褶皱里,隔了众人的目光,含笑瞪夭夭。
夭夭哪里会示弱,反瞪回去,还拉上小桃红,“桃姑娘,他要是说不出来,你该罚他几杯!”
“就是就是,这位小公子说的正是!公子,你快说说嘛~~”
流璟一时受窘,狡猾的他却使出风月法子来,一张俊颜凑近小桃红面颊,双手更是不安生。那小桃红被他诱得气喘吁吁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拷问香气?
夭夭叹息起身走到窗前去。满堂浓重的胭粉香气几乎憋晕了她。
透过窗棂,她去找流璟的白马。那马皮毛纯白若丝缎,夭夭喜欢得很;更让夭夭错觉,那马似乎能听懂人言,经常在她不经意回身时,望见那马促狭的眼神。
楼前红灯摇曳,本来拴马的地方却根本找不见了白马的影子!
夭夭心里一提。难道是被偷了?夭夭回身去望流璟,却正好见到小桃红口里含了枚樱桃送进流璟唇里去。夭夭甩头自己下楼去,让他自己风流快活去吧!
长街流风,夭夭立在马桩前左顾右盼,毫无影踪。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