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没有一丝徒劳的幻想,以为流璟终究想起她来,此时急急奔来是为了护她母子周全,却哪里想到,不过是为了南越国的图则!
南越国要她和麟童,夭夭当然明白那是白马素衣!
夭夭霍地抬起头来,怒目望向秦流璟——他想怎么做?
那内侍太监见夭夭抬头望来,便疾声呵斥,“草民,垂下头去!太子殿下也岂是你等直视的!”
夭夭懂,这是僭越之罪,可是她就是要亲眼看着流璟如何来处理此事!
南越国兵临城下,大秦国危如累卵,白马素衣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图则来索人——用意极为明显!
江山与她母子,夭夭倒想看看流璟会如何选择!
。
一见情势紧急,白花花等几个人都悄然聚拢过来。那几个青龙卫模样的人,也全都凝望着流璟,眸光里似有泪痕。
夭夭心中一颤。难道他们也与她一般感想,将眼前人当做了曾经那人?
夭夭苦笑一声,心说,此事的秦流璟早已不是在北国时,为了救护她而不惜一切的那个人……此一时彼一时,原来没有情能久长。
夭夭定睛去望流璟。
天光耀眼,耀眼不过流璟身上的杏黄云锦蟒龙袍。纵然是逃出京城的漫漫烟尘也遮挡不住那云锦如云霞般耀眼的光彩。
一看夭夭的目光直射过来,流璟有些愣怔,“是你?”他想起扬州曾见,想起那种曾经让他迷茫仿佛找不到归途的奇怪感觉。
夭夭冷笑,“民妇从不记得曾经遇见过殿下。殿下定然记错人了。”
谁知摇摇怀中的麟童却是一声欢叫,从夭夭怀中向外挣着,仿佛想要扑进流璟怀中!
夭夭惊了,周围众人也都是大惊。
麟童那孩子生得粉雕玉琢,正是人见人爱;尤其在这烟尘弥漫、人心惶惶的逃命途中,得见小儿无邪笑颜,每人都只觉珍贵无比,宛如沙漠中得见清泉。
时空宛如定格,流璟望着麟童那可爱的容颜,竟然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太子殿下!”内侍急得连忙出言阻拦,流璟却已经将麟童抱在了怀中。
夭夭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不管心中有多怨流璟,可是此时看见流璟抱着麟童,却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难道父子连心,就算流璟已经忘了她,可是他还记得麟童,是不是?
可是——却原来大家都猜错,麟童奔进流璟的怀抱中去,根本不是因为流璟这个人,而是欢叫着去摸流璟蟒袍上的四爪蟒龙,小家伙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语言,兴奋地叽叽咕咕地摸摸弄弄,倒仿佛是在跟那蟒龙交谈。
堂堂大秦国太子殿下,被麟童这个小人儿给晾在了当场!
夭夭更是怔住——她知道自己生出的孩儿是不凡的,定然继承了他父亲的龙鳞,所以麟童偶尔表现出与凡人孩儿不同的地方,夭夭并不太惊讶。
其实方才夭夭心中也有一重希冀,希冀能够凭麟童的反应来确定流璟的身份——若是流璟,麟童一定认得出来,是不是?
可是麟童没有!麟童仿佛对流璟毫无兴趣,他的兴趣只在流璟蟒袍上那几条蟒龙!
流璟生来便拥有如玉光华,没人能够忽视流璟的存在;而麟童,却压根儿就像没看见流璟这个人!
——难道,果真如此!
麟童竟然与流璟没有半分的父子感应!
。
流璟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竟然完全被怀中这个小娃儿漠视,再望向麟童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欣喜。
他是太子,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就算小儿不懂事,他却也只觉心灰意懒。
伸手,流璟竟然毫不留恋地便将麟童送回。夭夭去接,内侍太监抢先一步先将孩子接过,转递给夭夭,避免夭夭与流璟的直接接触。
夭夭抱回麟童,麟童笑眯眯叫着,“妈,妈……”
夭夭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再回眸去望流璟,那人已经神态自若,仿佛刚刚从没抱过麟童……
那一瞬,夭夭便觉自己错了。
纵然还是无法解释为何流璟还活着,心中却连最后一丝对流璟的留恋都已斩断!
纵然躯壳还活着,可是却奥已经绝情断意,那边不再是曾经的人!
“爸,爸……”麟童又叫起来,却不是向着流璟的方向,而是努力地回转了小小的身子,向着京城的方向,带着急切一个劲儿地叫着。
夭夭咬紧牙关。她知道,麟童喊的人是流觞。
麟童认定,流觞才是他的父亲!
夭夭也忍不住回眸望京城城垣——终于肯不再压抑,她也真的好想流觞!
正文 162、心花凋零
“来啊——”流璟忽然一声令下。
“听殿下差遣!”一众御林军哗啦围拢过来,叉手施礼。
别看国难已至,这群在京城内养尊处优惯了的御林军老爷们根本就没胆量披挂上前线保家卫国,不过对付个把草民,他们还是精神抖擞的!*
流璟眯着眼睛望着夭夭。而夭夭的目光早已穿过了他,遥望着京城的方向。他秦流璟,堂堂大秦国太子殿下,刚刚被一个无牙小儿漠视,此时又被眼前这个让他心底有奇异波澜的女人漠视!
也罢!
“将这对母子带下去!”流璟霍地转身,决绝地挥了挥袍袖!
“太子殿下!”夭夭急了,“请问殿下何意?”
其实何必还问?秦流璟的用意已死十分明白。用她母子与南越国灵师白马素衣做交换,然后苟延残喘暂时保下大秦国祚!
只要大秦国还存在一天,他们这些王公贵族定然还有时间醉死在梦里,继续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听见夭夭问,流璟眯了眼睛转身回来望夭夭,“何意?民妇,你私自外通南越国,将南越国兵马招来——你还敢问本王何意!”
“民妇冤枉!”夭夭听见自己的心里曾经一朵一朵开满的桃花,又一朵一朵凋零,变作满地乱红。秦流璟,已经死在她心中,“太子殿下,民妇生为大秦国子民,死为大秦国大地上飘荡的魂灵,民妇绝无私通南越国之事!”
夭夭难过落下泪来,“当年民妇是与南越国白马素衣相识,那也都是白马素衣身为我大秦国质子之时的事!”
流璟冷笑一声,“原来还是个烈妇!既然口口声声说愿为大秦国而生、为大秦国而死——那么好吧,民妇,此时大秦国需要你——白马素衣明言,只要你母子去,他便撤兵回南越国!”
流璟坐回车驾,冷冷挥袖,“为国去完成此事吧!”
夭夭真的没想到会有今时今日。她抱紧麟童,缓缓笑开,“秦流璟你再说一遍?你是要拿我跟孩儿的命,去换你的荣华富贵和万寿无疆,是么?”
“秦流璟!”白花花再也听不下去,腾地站起来。
御林军唰地围拢过来,以长戈隔开白花花。
流璟眯起眼睛望白花花,“怎么,庶民今日都想造反么!”
几个青龙卫也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起身,低声对夭夭说,“不能再做纠缠,走!”
夭夭抹掉眼泪。必须走,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麟童!如果是她自己,她倒是有可能留下来指着鼻子好好问问流璟——他竟然用她做交换!
白花花也觉心灰意懒,摇了摇头,“秦流璟,你果然不是他。”
几个青龙卫转身与白花花低语,“仙师化出真身带夭夭和麟童走,我等留下断后!”
白花花一跺脚,“荒唐!就算你们是青龙卫,可是凭着你们几个人的力量,就想与御林军的千军万马抗衡?再说——你们若杀生,多年修炼全都会前功尽弃!”
几个青龙卫含笑摇头,“仙师糊涂了,您的仙格比我们都高,所以一旦您杀生,那么将承受的罪责就比我们还要重!我们几个自知能力有限,当年北国一战背着的天谴还没有渡完,便拼将这一把骨头还给主人……而您,一定要保护好她们母子!那是主人不能失去的命根子!“
白花花浅褐色的眸子里漾满了泪水,却也知道情势再不容犹豫,只能握紧几个人的手,“好!“
说罢白花花转身,将夭夭母子和小桃母子全都掼在背上,一个长身冲起,在办公中化作白色皮毛的神兽貔貅,飞身冲过混沌的烟尘,凌霄而上!
“敢逃?”流璟站在车驾上怒喝,“本王之命竟敢不听!来啊,给我拉弓放箭!”
太子殿下一声令下,大地上登时万箭齐发!
夭夭抱着麟童还能努力镇定不乱,可是王嫂子和小桃母女毕竟是凡人,便都吓得大哭起来!
白花花在密密的箭雨里努力闪转腾挪,大嘴巴咬住无数根箭,尾巴摆动也打掉无数根箭。可是白花花毕竟在拼力飞行中,哪里能照顾到周全!
几个青龙卫一见大事不妙,他们却又都因北国杀生而背着天谴,所以无法腾空而起——便各自拼尽了全力冲向那些弓箭手去!
登时大地一片混乱,不断有尸体栽倒,血流出来染红了土地。
夭夭痛心疾首——此时国难当头,他们还都没冲向沙场保家卫国,却这样争斗起来!
御林军成千上万,青龙卫再勇猛也不过三五之众。眼见黑压压的御林军如同怒海狂潮一样,蜂拥而来,扑向那几个青龙卫!
不必说,那几个青龙卫注定了凶多吉少!
夭夭抱紧麟童落下泪来。为了她母子,要多少人送命?!
“啊——”王家嫂子忽然一声惨叫!
夭夭急忙回头去看,原来王家嫂子为了保护女儿小桃,将小桃护在怀里,而她自己被一箭射中!
“娘!”
“王嫂!”
夭夭急了,用自己的身子去挡王嫂……
箭矢无眼,两支羽箭猛地射向夭夭来,眼看夭夭已经无处可避!
。
就在此时,天地烟尘混沌之中,京城方向忽然腾起一片翠色青云。滚滚烟尘里飘过两片青翠欲滴的竹叶,看似轻飘窄小,却一片叶子正好击落了一支羽箭!
众人无不惊呼,白花花更是趁机猛地飞行,将夭夭母子带离京城西门外的喧嚣尘烟!
夭夭抱紧麟童,顾不得后怕,只尽力回转了身子去望身后的方向。
——那会,是谁?
夭夭拼尽了全力骋目回头去望,怎奈白花花全力飞行而去,远远只能看见半空中滚滚的烟尘……而那烟尘包绕了一切,全都看不见,看不见……
正文 结局1:万里随君一寸肠
大漠西域,古道残天。一轮斜阳如凝固的血块,高高挂在烟尘笼罩的天幕之上。
本该是一碧万顷的湛蓝青天,此时隔着飞扬而起的黄沙看上去,仿佛染了血色。
这里曾是东西方交通的必经之地,这里曾是佛法西来的所经之途,回首敦煌万佛洞山顶,金光里仿佛依旧有万佛齐坐、法乐震天——可是,高高在上的神佛却根本保佑不得人间的涂炭!*
夭夭冷笑,仰望苍天。
凡人崇敬上天,为的是求得好命运;信众笃信神佛,是为了求庇护。可是实际上那所谓上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不过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
凡人轮回受苦,他们会说那是你前世造下的业障,你本该受苦赎罪,才能等待来生的解脱;神佛接受香火礼敬,全都会含笑接纳,可是当你遇难了去跪拜祈求,他们却只是木胎泥塑的人偶,再不肯给你半天切实的指点和帮助。
这就是上天,这就是神佛!
夭夭只觉心头一股怒火直腾腾冲起,仿佛何时记忆猛然重来!
。
麟童欢快地叫起来。
夭夭回身,白花花从外头黯然回来。
刚认识白花花的时候,他是个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褐色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淘气。可是一番离乱以来,白花花仿佛迅速衰老,此时看起来更像个中年人。
其实伸手白貔貅定然已经千年寿命,他幻化做少年,不过是为了方便游戏人间;可是看着白花花此时的沉重,夭夭还是觉得难过。
世道艰辛,变却人心。
夭夭垂首逗了逗麟童。孩子真好,从不曾添乱。王家嫂子背上的箭伤虽然有白花花护着,没有伤及性命,但是一路颠簸,还是越发恹恹的。他们一路西来,不敢走大路,不敢入大型城池,就是怕秦流璟和南越国白马素衣方面还会派人来捉拿。
这样一来如果麟童再哭闹,夭夭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麟童张开小嘴,呲着空空的小牙床天真无邪地冲夭夭笑。夭夭这才觉得心情好些。
扯了白花花的衣袖,一转身走出土屋。夭夭这才紧张地攥紧了拳头,“他们,都死了?”
白花花点头。
白花花安顿好夭夭母子和王家嫂子母女,这才反身回大秦国都城去接应那几个青龙卫。如今他一个人空空地回来,夭夭纵然不问,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夭夭的泪落下来,她跪倒在黄沙间,遥望东方,撮土为香,告慰亡魂。
“还有……流觞呢?”不知怎地,夭夭心中本是最为惦念流觞的安危,可是当着白花花的面,却是迟疑着,要最后一个才问出来。
终究还是最怕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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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漫天的箭矢里,正当有两支箭几乎射中夭夭,而夭夭也已经无力躲闪的刹那,从城门的方向忽然飘来两片翠绿欲滴的竹叶,将箭矢击落!纵然烟尘漫天,夭夭肉眼凡胎看不清那人是谁,可是她的心里却也已经有了答案!
漫天尘埃,只有两片竹叶翠绿欲滴——那岂不正是流觞最爱穿着的翠色衣裳!
定然是流觞来了,定然是流觞拼力救护她!
“流觞他,被俘。”白花花闭了闭眼睛。显然他想将这个消息说得轻描淡写些,可是他面上终究是藏不住那股子沉痛!
“被俘?!”夭夭明明站着,却猛地腿一软,直接跌坐在黄沙尘埃里。
流觞怎么会被俘——定然是为了救护她,不顾一切冲过来;再加上那些青龙卫被御林军团团围住,所以流觞还要不顾一切去救护那些侍卫们……
即便未在现场,却足以想象当时景况的惨烈!
翠衫一人,迎战千万盔明甲胄的御林军!——流觞他纵有仙格,又如何能不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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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没哭,她只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眼睛骤然便看不见了。她伸手摸索着,想要去找白花花的手臂,“他被关押在哪里啊?我得去看他。我不能自己就这样逃走了,却扔下他不管。他说好了,一定会来找我们。”
“夭夭,你怎么了!”白花花一惊,握住夭夭的手。
夭夭含笑摇头,“我没事啊。白花花,求你告诉我,流觞被关押在哪里?”
夭夭不由得想起,当年那月,纷飞的雪里,她傻傻起去看被关押在天牢里的流璟。明明知道不得见,却不肯放弃。远远看见软轿里坐着的流觞摇摇而来。她傻得不知道该将什么带给流璟,便只折了一枝红梅交给流觞,让流觞带给流璟。
她只想告诉流璟,他虽然身在囹圄,纵然是酷冷寒天,但是她还是想让他看见外面的天地之美。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