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完,云裳就后悔了,她怎么能说求之不得呢?说得她好像梦寐以求嫁进季家似的?她明明应该佯装害羞地说她愿意试试的……
云裳的脸瞬间红到耳根,这回,她是真的害羞了。
除了季凉夜,所有人都在笑,尤其是木瓜,若非及时用自己的手捂住自己的嘴,恐怕早就发出诸如“啊哈哈哈”的笑声了。
“谁都不许笑!如此真情流露的姑娘你们也敢笑话,我可绝不轻饶!”冰雪公主第一个收起笑容,正经异常地望着云裳道,“霍心月,你痛快,我也痛快,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不喜欢那些一无是处,这辈子就指望依靠男人的女人,你若是想做我季家的媳妇,必须首先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女人,而不是像你姑姑曾经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日除了吃喝玩乐与算计,别无其他。”
“外面的人都以为你姑姑这二十多年来因为我的存在,因为我的欺凌与压迫,所以才过得既没地位又没尊严,其实,我行得端做得正,从来没有愧对于任何人,就连凉白兄弟叫我娘,叫她小娘,也是因为我比她更有资格,我也不想在你的面前三番四次说你姑姑的坏话,但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要让你知道,我并不是外界所想的那般嫉妒成性,蛮横无礼。”
“不好意思,大概是我老了,竟然又扯开了话题,霍心月,我想要知道,你的人生追求是什么?”
☆、036:嫁不出去
人生追求?
云裳的心因为冰雪公主的问话而狠狠地震颤了一下,这个问题对男人而言实属平常,可对女人而言,却是如此高深困难,因为大凡女人的人生追求便是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没有其他特殊,否则,似枉为女人。
十二岁之前,云裳的人生追求,便是可以一直跟在哥哥屁股后头而不被哥哥甩开。
十二岁之后,因为跟凤追月的一场激烈吵嘴,她的人生追求逐渐变成了——嫁给西平国最优越的男子,石边云。
如今,她已经十八岁,她的人生追求是什么?
是复仇,是回家与亲人团聚?
云裳立刻否定了这两个答案,因为她此刻的身份是霍心月,而不是云裳,所以不能这般回答。
冰雪公主调侃她自己老了,可云裳却没能从她浓妆艳抹的肌肤上看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只是,却能从她的神情里看得出岁月带给她的成熟与风韵,云裳不由自主地想,冰雪公主一定不是那种平凡的女子,而是有着人生追求的一个奇女子,若不然,也不会这般问她。
“回冰雪公主,我的人生追求,是做一个有用之人。”踌躇之时,云裳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也不至于让冰雪公主立即失望。
“噢,怎么个有用之人?说来听听?”冰雪公主脸上不动声色道。
“与其他女人一样,我也希望能够与一男子彼此喜欢、情深意长,但我又与其他女人不一样,不愿将所嫁的男人当成此生唯一所求,都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我不喜欢看见母猪上树,但却无法凭一己之力而决定将来所嫁的男人是否靠得住,所以,我希望能有自己所擅长的本事,弹琴唱曲也好,为人做厨娘也好,做绣娘亦可,万一有朝一日被男人伤害舍弃,我仍然能够顽强地活下去。”
云裳这番话说得风轻云淡,极为平静,却让所有在场之人都屏住了呼吸,从中听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伤害与痛楚,经验与教训。
季凉夜的剑眉微微凝紧,实在不明白,一个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口气里怎会显出与她的年纪完全不符的忧伤?尤其是她对男人的防备与不信任,更让他诧异,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霍心月被男人伤害过。
“我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能左右我对男人的渴望,所以我对心目中的男人没有生出过任何怀疑与不信任,反而充满了无尽的美好想往,这应该也是大多数闺中女子的心思,所以心月,我很好奇,你对男人的不信任,是被人左右,还是……”冰雪公主与季凉夜想得差不多,只是她又给了云裳另外一个解释的余地。
“不瞒公主,我曾经痴恋过一个风华绝代的男人多年,可是最后,却落得一个难堪的下场。”云裳淡淡地说着,微微地笑着,不想将伤痛表现出来,可她的神情越是平静,却反而越是惹人垂怜与心疼。
云裳的回答早在季凉夜的预料之中,可真的被她亲口说出来,季凉夜心里却又听得极为不舒服,甚至自然而然地不屑地想,她口里风华绝代的男人,恐怕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这女人的眼光一直差得很。
“原来如此。”冰雪公主算是懂了,便适可而止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不想再于云裳伤口上撒盐,立即转移话题道,“弹琴唱曲、精通厨艺、绣工了得……季家媳妇若是具备这些实属平常的本事,我未必瞧得上,我希望她未必比男人差,不知道你可懂?今日,我给你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你可愿接受?”
“心月愿意。”云裳隐约懂得不能比男人差的含义,但却并不十分确信,既然冰雪公主愿意给她机会,她自然乐意接受。
“呵呵,真是一个胆大如天的傻丫头,你就不怕我将你往火坑里推?”
“相较于男人,心月更信任公主。”云裳口气轻松,眼神却很是坚定。
“哈哈……”云裳的话让冰雪公主开怀大笑,“你说得没错,大体说来,男人的确没女人靠得住,是这样的,长安棺材铺的沈掌柜老了,一直想要回乡养老,我正有意换个掌柜,你愿意接替他的位置,试一试吗?”
在场的所有人又震惊了,冰雪公主竟然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当棺材铺的掌柜!且不说她有没有任掌柜的资格与本市,就说一个日夜与棺材打交道的女人,将来谁敢娶他?噢,不对,冰雪公主应该会逼迫两个少爷中的一个娶她吧!
“娘,她又笨又蠢,毫无经商头脑,见识短,脾气差,别说没资格当棺材铺的掌柜,就是送给她当了,我看棺材铺不出一月就要关门大吉,长安棺材铺是我的心血之一,娘您不能如此开孩儿的玩笑。”季凉夜突然变成这世上最了解云裳的缺点的人,恨不得将所有难听的词都用到她的身上,以此打消冰雪公主荒唐的念头,因为他知道,他若不将云裳往不堪的地方使劲地说,冰雪公主很难收回成命。
“对啊,公主,少爷说得没错,枯……霍……霍姑娘没这么大能耐的。”木瓜这回又匆忙站到了季凉夜的一边,他倒不是看出了主子对云裳变相的怜惜与维护,而是觉得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整日待在棺材铺,实在是太没形象可言了,比云裳爬进棺材里面擦拭都要形象尽失,这样的人,仿佛身后整天跟着小鬼恶鬼似的,他将来都不敢跟她打交道了,可是,一旦她嫁给了主子,他必须一起伺候的呀!
“承蒙公主看得起心月,心月虽然愚钝,且才疏学浅,但定会悉心钻研、全力以赴。”云裳仿佛没有听见季凉夜主仆的反对之辞,清清楚楚地表达了自己的强烈意愿,于她而言,做棺材铺的掌柜并不丢脸,重要的是,她可以站在合适的位置上,与石边云展开旁人所不知的关联。
“你——”季凉夜主仆一个怒视着云裳,一个手指着云裳,没想到她如此不识抬举,季凉夜见云裳根本没有朝他看一眼的自觉,咬牙对着冰雪公主道,“娘,孩儿知道您冲动惯了,但此次请收回成命,绝不能因为她说那堆木头是假的金丝楠木就对她刮目相看,长安棺材铺孩儿打理多年,不想毁在一个女人手上。”
“凉夜,放心吧,不会毁的,若是真毁了,娘赔偿你十个,自然,这是玩笑。”冰雪公主只身走近那堆木材,仔细看了看道,“你不相信霍心月,总应该相信为娘的吧,这堆木材,的确全是润楠,今日若非霍心月,我也不会注意到这堆木材的古怪,若是由这堆木材做成家具送进了宫里,再被有心之人挑唆,我季家可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娘的意思,是清……”季凉夜适时收口,脸微微泛白,立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的确,今日若不是云裳误打误撞,后果便不知能够严重到何种地步。
“不论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论是谁从中做了手脚,你都该追究到底,与此同时,何不重用一个有识之士,以防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冰雪公主话落,季凉夜深沉的凤眸便朝着云裳冷厉投来,云裳将拽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对着季凉夜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
季凉夜的心猛地一怔,即使明白冰雪公主说得没错,但心里不知怎地,还是十万个不乐意、不痛快,若是云裳表现得逆来顺受一些,或许他不会看她有丝毫不顺眼,毕竟这事是冰雪公主做的主,她的确没有拒绝的余地,但她至少该在脸上显出为难之色,表现得委曲求全一些才算正常,可是,她的美眸里流光溢彩,居然敢现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仿佛已经觊觎棺材铺掌柜这个位置良久,让他无法不生出对她的汹涌怒火,恨不能蒙住她的眼,拿什么最有效的方法堵住她的嫣红小嘴……
☆、037:强烈念想
冰雪公主先于云裳等人回了季府,沈掌柜早就因年事已高,有意回乡养老,只是碍于一时找不到能够接替自己的人,所以一直拖着,没想到今日冰雪公主一出现,就把他这心愿给了了,无论云裳有没有那个能力,有冰雪公主罩着,他都不想管了。
接下来的时间,沈掌柜兴致勃勃地将所有棺材铺的事一件又一件地交接给云裳,长安棺材铺的人都看出来了,沈掌柜巴不得今日就将所有事交接完毕,明日就能启程回乡。
若是换了别人接替沈掌柜的工作,或许会心有抱怨,觉得自己一下子承受不了那么多,但云裳却很是积极,先前的困意一扫而光,全神贯注地听着沈掌柜一件事一件事地交代下来,有些地方生怕自己忘记了,还用笔记下,不明白之处又及时发问。
两个人一个想要离开,一个想要顺利接任,仿佛为此都不要命了似的,又仿佛他们早就约好了,今日只是互相奸计得逞罢了。
傍晚,长安棺材铺打烊的时刻到了,伙计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去,可沈掌柜大有继续下去的意思,而云裳也不觉天色有什么变化,因为她觉得,越是快速地胜任下来,她离自己的计划便越是能够更近一步。
“霍姑娘,”耳边传来木瓜怪里怪气的声音,云裳转过头一看,木瓜正挠着头皮站在离她三尺之远的地方,指了指门外渐暗的天色,脸色古怪道,“你听说过吧!一旦天色全暗,空置的棺材里便会聚满大鬼小鬼、丑鬼恶鬼,周围若有一丝一毫人气,定然被他们剥夺殆尽。”
“这是谁说的?胡说八道嘛。”没想到,云裳与沈掌柜竟然异口同声地反驳,云裳这是料定木瓜纯粹是想吓唬自己,而沈掌柜是生怕木瓜把云裳吓走,耽误了他早日启程回乡的计划。
“谁说的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好像听见棺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了。”木瓜苍白着脸,似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才说完这一句,继而便一溜烟地往铺子外跑,边跑边道,“霍姑娘,倘若你不想被恶鬼吃掉,赶紧出来!我就在门外等你一刻钟,逾时不候!”
这个木瓜的言行举止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云裳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从曾经的敌视变成如今的友善,若说是他意识到她的无辜与善良,云裳才不会相信。
好在云裳曾经不是没在棺材铺待过,即便是天黑之时,所以她从来不觉得棺材铺会与鬼怪相关,况且,棺材铺的棺材都是由崭新的木料制成,干干净净的,还充满清香,同时,她又真真目睹过棺材的制作过程,更不觉得它们与其他木质家具有本质区别。
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如今的棺材铺不属于哥哥,她更等不到哥哥,没有安全感的她竟然还是轻易就被木瓜给吓到了,但云裳不想就此被木瓜轻易打败,所以装作满不在乎道:“沈掌柜,别理他,我们继续。”
沈掌柜毕竟是个过来人,心地也极是善良,考虑到云裳毕竟是个姑娘家,又见她的唇微微泛白,便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有点乏了,明日再继续,霍小姐早些回去吧。”
既然沈掌柜都这么说了,云裳也便没有再勉强的必要,向他告辞之后,云裳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棺材铺。
“木瓜?木瓜?”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已经很是稀少,云裳左右环顾,哪里还有木瓜的身影?心中不禁极为恼怒,这个木瓜,真是说话不算话,半刻钟都没到呢,他就一溜烟不见了人影,“死骗子!”
“骂谁呢你?”突然从树后蹿出一身白袍、手执折扇的季凉夜,吓了云裳一大跳,这季凉夜不是跟冰雪公主一起回府了么,这会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等她?不可能!
“少爷,你看见木瓜了没?”云裳挤出一个笑脸道。
“托我娘的福,你以后已经不是季府奴婢,不必叫我少爷了。”话虽如此,季凉夜口里满满的都是不情不愿。
“那我该叫你什么?”云裳心情无端变好,便随口问道。
“……”季凉夜翻给云裳一个白眼,意指她实在太蠢,这般简单的事还不明白。
“噢,我知道了,我该叫你二表哥,对吧?”明知季凉夜忌讳“二”字,云裳却不知死活地故意叫出,谁叫她现在已经摆脱了受人欺压的奴婢身份了呢?
“二表哥!心月见过二表哥!”无视季凉夜阴沉下来的脸色,云裳扬起明媚的笑颜甜甜地喊了一声。
“住嘴!”季凉夜被捏紧的折扇竖着朝云裳速速袭来,宛如一把利剑,寒风飕飕,云裳敏捷地后退,可季凉夜的步子却比她的更快,硬是让折扇头紧紧地抵在她的咽喉处。
云裳心中悲叹一声,完了,她拔到老虎的毛了!
“不叫就不叫。”云裳轻轻嘀咕了一声,对她而言,算是示弱了,可听在季凉夜耳中,却是变相的不服气。
“你反正有种的很,大可直接喊我季凉夜!”云裳没有想到,季凉夜会这般要求她,更没有想到,季凉夜从来没有亲口允许过其他女人叫他季凉夜。
这种不论关系、不论年龄与性别的强势而又独特的要求,其实就连季凉夜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很久以后才终于明白其中缘故。
“知道了,季凉夜。”云裳乖乖应了这么一句,季凉夜这才将折扇收回,云裳一直觉得季凉夜某些地方不太正常,譬如都深秋了还随时拿着一把折扇,现在终于明白,他拿着折扇可不是为了扇风纳凉的,折扇根本就是他的一件利器,就和别人随身佩戴的刀剑或者暗器一样。
“走吧,回头看什么看?”云裳是跟在季凉夜后头的,不时张望着木瓜会不会从哪个斜刺里冲出来,就在她不留神的时候,季凉夜回头不满地吼了一声道,“我已经让木瓜先回去了。”
“哦。”云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开玩笑问道,“季凉夜,你该不会是刻意等我一起回去吧?”
“你觉得我至于那般无可事事吗?”季凉夜不屑地哼道,“我只是正巧碰上你罢了,不过既然碰上了,有些事我可说在前头,长安棺材铺是我辛苦经营起来的其中一项,若是你敢搞砸了,尤其让长命医馆的生意好过长安棺材铺,我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云裳原本只是一心想要凭借棺材铺的掌柜之位而接近石边云报仇,从来没有想过长安棺材铺的发展问题,这会儿突地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加倍增大,只好讪讪地回应季凉夜道,“我会努力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