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廖涟泽借苏千瑶大肆张罗寿诞之机入王府,便是廖仲吉想借她双眼一看,现如今这位神武王爷是假是真。
有一句话廖仲吉并未跟廖涟泽说:——看看那究竟是昔日的假王爷,还是那位顶着“连捕头”名号的真王爷。
其实先前廖涟泽在朝阳阁内望见宝嫃,心中已经起了疑云。
此番同宝嫃揭破内情之前,廖涟泽在前院随着许多内眷避在内侧,偷望到正接见众位朝臣的“神武王爷”,一瞬震惊非常,继而却又心凉至极。
看着那张脸,她心中翻江倒海,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居然是他,原来如此。”
居然是他!是那个曾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他果真出身不凡。
原来如此,她果真没有看错,只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真正的身份居然是堂堂王爷!
局势是他,原来如此,但是知道了又如何,一切已经定局。
廖涟泽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恍恍惚惚里只看着“神武王爷”的那张脸,这才明白廖仲吉那句意味深长的“此事要小心谨慎,千万勿要震惊失措”究竟是何意。
廖涟泽身不由己的往后退,竟坐回原来的椅子里头,两个侍女急忙过来替她掩饰。
廖涟泽怔怔望着脚下斑斓色地毯,深吸数口气,才又站起来,双腿发颤地重新走上前去。
往下望着那个人,如许熟悉的容颜。
她心中还存着那么点希冀:或许是她看错了。
然就在她看见那貌似不凡的人之后,望着那一张极端相像几乎毫无二致的脸,廖涟泽只觉得心跳也在一刹那停止了,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的景物仍然毫无二致。
围在“神武王爷”的周遭,是那些素日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朝臣,此刻都面带笑容,半是敬畏半是信服地望着那人。
而他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王冠,眉宇间透出凛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从头到尾都是一派地堂堂然,好一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神武王爷”!
可惜,在廖涟泽眼里,不过只是个假货而已。
倘若先前并没有见过那个假冒连世珏的凤玄,不曾被他身上的气息撼动,此番见了这位“神武王爷”,廖涟泽也会十万分信服地跪拜。
但是不成。
当亲眼看过那个人真真正正地威势、杀气,自骨子里透出的傲然不凡之后,再看此刻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央的这位,就好像看到了一尊完美的仿冒品,虽然完美,却仍旧是赝品,并非真实。
就算是他的容颜,假装出来的尊贵气足可以以假乱真,但是廖涟泽感觉不到他身上的那股杀气,就好像是昔日第一眼在杜府看见凤玄的时候,她心中的那种震动,双腿都似发软忍不住要跪倒似的,就像是凤玄在她面前亲手杀了她的随从的时候,那从天而降的血雨里头,她把他的模样,身形,以及气息都死死地铭刻在心底,她并非愿意,而是身不由己地印象深刻。但是此刻,她仔仔细细地望着那人,仍然感觉不到那种奇异的会让她发自内心战栗的感觉。
廖涟泽望着那位“神武王爷”,冷笑不休。
廖涟泽放下帘子转身出去,心头极乱,也极失望。
刘凤玄就那么死了?那样一个顶天立地不可一世的人物就那么死了,却有这么个跳梁小丑一般的货色在这里鱼目混珠,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
又算什么!
门口有人将她拦住,低低道:“小姐……”
目光相对,廖涟泽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咬牙道:“回去禀告:是假非真!”
那人一点头,顺势垂头,悄悄地又退了下去,忙忙碌碌人仰马翻里头,自无人留意王府之中少了一个小厮。
廖涟泽传了消息出去之后,往外信步而行,心中忽地想到昨日曾经惊鸿一瞥、在朝阳阁出现的那人的容貌,不由越发冷笑起来,当下便往朝阳阁而去。
先前廖涟泽并不知凤玄乃是王爷,更不知他被追杀,上京之后,廖仲吉吩咐要接近神武王府,才隐约将零星的内情告知她。
但也只是说听到绝密消息,真正的神武王已死……如今在府内的乃是假,故而让她来看看。
廖仲吉虽然信任廖涟泽的眼力同办事能力,但毕竟牵连甚大,是以有些内情却仍未同她说详细,也并未就说那位“连捕头”就是真正的神武王爷,以及一些凤玄被追杀的事。
可对于廖涟泽来说,凤玄对待她虽然有些不容情面,但总是不愿意凤玄就那样轻而易举不明不白就死,何况现在的她终于明白凤玄的身份乃是个不折不扣的王爷……廖涟泽驻足,望着朗朗晴空,只觉得造化真真弄人:放着那样神祗般的人物,那样的大好机会,她却白白地错过,如今,却是彻彻底底地得不到了。
但是如今,刘凤玄已死,为何那个民妇却在王府,更似过活的极为不错。
廖涟泽心中怒意升腾:世间怎会有如此蠢妇,先前占着堂堂地神武王爷当是自家夫君,受他百般疼爱呵护,他为了这贱女,竟那么对待身份尊贵的她!
但如今她却俨然不知他存在似的,兀自好端端地在此。
廖涟泽心想:“那假王爷才是真正的连世珏,大概是怕把事情张扬出去,故而才将她留在府内,也不知用什么话降服住了她,好个无知蠢货。”
她做梦也得不到凤玄的关爱,却被那人轻易得了去,得了去也就罢了,说丢掉却又没个声响地丢了。
她得不到东西被别人踩在脚下,这口气真真是怎么也咽不下去。
但是谁能想到,就这一时的冲动,却偏又另生枝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前她还耀武扬威,此刻却遇上对头,似是一物降一物。
苏千瑶望着廖涟泽,一步步上前,廖涟泽便一步步地后退,方才在宝嫃面前的嚣张,在苏千瑶面前荡然无存。
廖涟泽身子微微发抖,情知大事不好:“王妃……”
苏千瑶逼近,俯身望着她:“把你方才说的,一字一句,再跟我说一遍。”
廖涟泽心慌意乱:“我方才什么也没有说,王妃……怕是听错了。”
苏千瑶道:“你当真什么也都没有说?”
廖涟泽乍然□,一时有些措手不及,然而她也不是普通之人,极快地镇定下来,心道:“倘若把真相说给王妃知道,定然是死路一条,如今之计,不管怎样都要否认到底。”当下把心一横,道:“我什么也没说,请王妃见谅。”
苏千瑶抬手,用力一挥,廖涟泽猝不及防,脸上已经狠狠地吃了一记,身子往旁边一歪,惊叫:“娘娘!”
苏千瑶的面容十分狰狞,脸上的肉似乎也在抖动,咬牙切齿道:“你不过是个知府的女儿,你爹刚调任进京是吗?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要让你跟你爹死无葬身之地,有的是法子……”
廖涟泽手捂着脸,拼命镇定:“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方才我不过是在这里说了一些气话,王妃怎么可以当真呢,王妃是有喜的人,该留神自己的身子。”脸上一阵火辣辣地作痛,廖涟泽歪头一看,手掌心竟带了血,原来是苏千瑶手指甲尖尖,将她的脸划破了。
廖涟泽吸了一口冷气,便皱了眉。
苏千瑶的手指头指着她,手指也隐隐地在发抖:“你果真是不想说了?”
廖涟泽道:“请娘娘恕罪!我真个没什么可说的……娘娘若是没什么其他的吩咐,请恕我不能再作陪,要回府了。”
廖涟泽握了拳,往门口便走,将到门边时候,却听得苏千瑶道:“你给我站住!”
廖涟泽脚下一停,苏千瑶转过身,目光锐利的望着她,嘴里却冷冷地说道:“秋雨,出去跟廖小姐的随从说,——我跟廖小姐一见如故,决定留她在府内多住些日子……亲近亲近。”
廖涟泽一听,面色一变:“娘娘?”急忙道,“娘娘的美意我怕是受不起……家父还在等……”
“给你美意,受不起也要受得起。”苏千瑶望着廖涟泽,声音里已经带了一股恶狠狠之意。
两人四目相对,廖涟泽的手越握越紧,终于不顾一切地转身往门口跑去,将到门扇旁边,门口两个嬷嬷冲上来将她拦住。
廖涟泽不顾一切的便挣扎起来,苏千瑶使了一个眼色,旁边一个婢女上前,从发间拔出一支簪子来,在廖涟泽的颈后轻轻一刺,廖涟泽吃痛,回头之时,身子却开始发软,渐渐地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廖涟泽缓缓倒地,眼前是苏千瑶模糊的影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越看越是狰狞可怖。
夜幕降临,前来贺寿的人渐渐散去,王府逐渐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王府内的下人们如蚁一般开始收拾残局,书房内,只有一人伏案独坐,身畔的红烛光芒闪闪,忽然之间,一阵风从门口袭来,吹得蜡烛用力摇动了一下,差点儿熄灭。
原来是房门被人毫无预兆地大力推开,与此同时,有人从敞开的书房门口迈步走了进来,在蜡烛微光之中,隐约可见来人的容颜,原本白皙的脸在暗影里看起来有几分阴沉。
苏千瑶一进门,房门掩上,所带的侍女却尽数留在外头。
苏千瑶手拢在腹部,一双凌厉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在桌后坐着的那人。
桌后那人抬头,双眸对上苏千瑶的眼睛,便淡淡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妃啊。”
苏千瑶红唇斜斜一挑,嘴角出现的却是个冷冷地笑意:“王妃?”
苏千瑶念着这两个字,这素日让她至为得意风光的一个称呼,不顾一切也要爬上的位子,此刻忽然之间像是一种极大讽刺,如芒刺在背,让她不得安生甚至痛苦难当。
130荣华:万径人踪绝
且说先前宝嫃离开那屋子,几分慌张地,本想回朝阳阁,然而想到廖涟泽的那些话,便想去找凤玄。
宝嫃心道:“她好像知道好些内情,我要跟夫君说说,……听她的口气是不知道现在的王爷就是夫君,万一她想害夫君的话,也好让他早些防备。”
宝嫃心里想着事儿,便往前而去,刚走几步,就见岳凌急匆匆地从前面回来,见她出来,又似神色几分慌张,便忙问发生何事。
宝嫃自不能同他说这些,只道:“岳凌,快带我去见夫君。”
岳凌“啊”了一声,呆道:“夫君?啊……你是说……”
宝嫃跺跺脚,急道:“就是王爷。”
岳凌点点头,道:“好好……我知道,不过现在你去见他做什么,难道有急事?我告诉你,现在他可没有空呢,方才我在前面儿看着,他被一大帮朝臣围着,简直□不暇地……我都不敢过去……”
宝嫃目瞪口呆:“真的?那怎么办?我是真的有急事呢。”
岳凌皱了皱眉,便握住她的手腕:“要真的有急事,怎么也要见到啊,跟我来!”
岳凌看宝嫃是真的急了,二话不说便拉着宝嫃往前而去,两人出了后院,越过重廊,渐渐地耳畔就听到人声喧嚣,身边儿经过的丫鬟、内监、小厮……连同一些朝臣,朝臣内眷,络绎不绝。
岳凌拉着宝嫃踱步进了大厅内,却见偌大厅内足容纳百人,张灯结彩,台席满布,宾客满堂,果真热闹非凡。
宝嫃站在门口,抬眼扫过去,眼前的人太多,几乎找不见凤玄所在。
岳凌踮起脚尖看了一会儿,道:“王爷在那!”领着宝嫃往前去。
越是往前,场面儿越是正经肃穆,因前排靠着神武王爷,都是一些官位显赫之人,等闲之人不敢靠前。
岳凌领着宝嫃步步靠近,眼看还隔着数丈就能到凤玄身旁,岳凌却忽地察觉手心里握着的宝嫃的手猛地一抖。
岳凌并未察觉不妥,只道:“我们这般过去似乎不妥,让我去找个丫鬟姐姐,悄悄地去跟王爷通报一声,如何?”
这话说完,却听不到回应,岳凌转头看去,却蓦地惊住,原来身边宝嫃脸色苍白,双眸紧紧地盯着前头高高在上的神武王爷,这神情却不像是高兴,反倒似是见到了鬼。
岳凌惊:“怎么了宝嫃姐?”忽地察觉她的手在发抖,岳凌定睛,却见不仅是手,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似的。
“宝嫃姐?”岳凌疑惑。
宝嫃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座上之人,见他高高在座,正倾听旁边的官员说话似的,下巴微扬,略带一丝倨傲,脸上笑意淡淡,也带着昔日的冷漠疏离,仍旧是金色王冠,华贵王服,但……
宝嫃一抬手,用手堵住自己的嘴,生怕忍不住会叫出声儿来。
就在这片刻,上头的神武王爷似是察觉此处有异,便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便在一瞬间对上。
他双眸冷冷清清,漠然一片。
宝嫃只觉得身子猛地僵住。
岳凌正觉得莫名其妙,看看宝嫃又看看神武王爷,看王爷看向此处,便惊喜道:“宝嫃姐,王爷看到咱们了!”
忽然之间手中一空,岳凌低头,却见竟是宝嫃把手抽了回去,就在岳凌想要开口的时候,宝嫃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岳凌吃了一惊:“宝嫃姐?”回头看一眼神武王,却见那人正淡漠地收回目光,仿佛没看到这边情形似的。
岳凌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问为什么,看宝嫃走得急,几乎撞到来往的丫鬟仆人,他便赶紧地纵身追出去。
岳凌一口气出了厅,斜斜地又顺着走廊猛跑一会儿,才追上宝嫃,一手将她的胳膊握住:“宝嫃姐,怎么了?你不是要见王爷吗?为什么忽然就离开了?”
宝嫃被他强行拉住,胸口起伏不定,喃喃道:“不是。”
岳凌听得似真非真,忙问:“什么‘不是’?”
宝嫃摇头,脸上渐渐又多了一份茫然之色,仍旧道:“不是!”
这一回岳凌倒是听清楚了,皱着眉挠挠头:“宝嫃姐……你能不能……”那句“能不能说清楚”还没说完,就见宝嫃的神色越发奇怪,好像吃痛似,手抬起,在胸口一放,紧紧地抵着心窝。
岳凌瞪大眼:“宝嫃姐,你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宝嫃听了这一句,嘴角一扯,忽然猛地推开岳凌,自己往旁边栏杆处一靠,俯身往外,“哇”地一声,竟然吐了起来!
书房的门紧闭,外头涌入的风也停了,烛光摇摆方定,室内渐渐复明。
苏千瑶一步向前,灯影下打量桌子后面的那人,他容颜浸润在淡淡的光华之中,看起来俊美的令人心跳。
苏千瑶定定望着他,看着那素来冷漠的眉眼,眼中居然有几分酸涩难当。
桌后之人并不作声,任凭苏千瑶静默相看,他漫不经心地取了一份卷宗,垂眸相看,神情淡然依旧。
苏千瑶的头略微一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心头的震颤慢慢地平息下去。
“王妃前来,可是有事?”桌子后的那人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是有事,为何又不开口?”
苏千瑶望着他泰然自若的那种神情,嘴角边的冷笑更甚:“王爷,妾身来此,是想问问,朝阳阁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果真是顾尚书的外室吗?”
盯着他,不肯错过他脸上极细微的表情,却听他淡淡道:“谁说是顾尚书的外室了?”
苏千瑶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啊,起初王爷说是顾尚书的‘同乡’,所谓‘外室’……还是我先说……真没想到……”
声音喃喃地,如同感慨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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