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弟子,龙浅师兄来来回回不断的调整,等全部布置完,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晔晴倒不觉得有什么,其他师姐妹趁机过去给龙浅师兄送帕子擦汗,她一个人找了张最靠外面的空椅坐下休息。面前是将要制毒大赛的红台子,现在只布置了一半。
去年的比赛其实晔雨也参加了,可惜的是她在最终的角逐中输给了微字辈的一个师姐。回来后她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晔岚和晔晴外带一个师父轮番安慰她才让她走出失败的阴影。
这几天晔雨一直在苦练制毒,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有人走到晔晴的身边,晔晴只当是谁恰巧经过,稍微往里侧了□子。结果那个人没有要走的意愿,晔晴这才抬起头,对上龙浅带着笑意的脸,“累了?”
晔晴下意识回头,想看看那群比龙浅影子还要敬业的女弟子们都去了哪里。不然就龙浅的受欢迎度怎么可能有余力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自己。
“椅子还差几张,我让她们去拿了。”龙浅看出了晔晴的意图,解释道。
晔晴“哦哦”了两声,调侃般的说道:“师兄真是大忙人啊。”
龙浅顺应她的话自我解嘲,“像个管闲事儿的啰哩吧嗦的大妈。”
晔晴轻笑出来,算是接受了他的幽默方式。
“你……是不是有个师姐,叫晔雨?”龙浅开出一个带疑问句的话头。
晔晴虽然并非聪慧过人,可对他这种明显带着暗示性的话语顿时就能领悟七八分。
“嗯,是我二师姐。怎么?”
“哦……没什么。去年制毒大赛上见到她,觉得她能力挺高超的。”龙浅解释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她是我师姐?”晔晴抛出早就想好要问的话。
龙浅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晔晴会补这么一问。
“我好像见到过你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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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抓来一百位池陵谷的弟子,肯定有九成人回答不认识晔晴,剩下一成人中还会有九成人回答
“好像,似乎听说过”,再仅剩的那一成人,大概会以“不要耽误我习武啊”为理由拒绝回答。
这就是晔晴在池陵谷里的地位。很多人站在一起时,也只能看到她透过重重人群露出的衣摆衣角那块须掉的线。
所以“好像见到过”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晔晴不恼,虽然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她打着哈哈敷衍过去,说既然还缺了椅子她也去搬几把过来吧。只是没走几步就听见了山崩地裂的脚步声,晔晴知道是去取凳子的师姐师妹们回来了。
龙浅被她们分去了心,也就没空再理会一旁的晔晴。
天色渐渐暗下去,晔晴想一个人清静的待一下,顺着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一直走,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连剑桩坪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这样孤冷一个人的情景晔晴以前从没有想过。她没有值得深深埋藏在内心里的秘密或者烦恼,她的世界好像总比晔岚晔雨显得直白。
身后的树林沙沙作响,晔晴警觉的回头望去。原先以为是龙浅追了出来,等定睛而看才发现是慕尧。
晔晴直接扭过头,自顾自继续往前走。她对慕尧的抵触仿佛天生,看见他就浑身不舒服。
慕尧跟在她后面,有些气恼的说道:“再往前走就是禁林。你到底要干嘛去。”
“没干嘛,我乐意走。”晔晴口气不怎么好。
“你师父见你还没回,让我过来看看。”他似乎很不明白晔晴这样反感自己到犹如见到一坨新鲜牛粪的原因,只好阐明自己过来的理由。
“我师父怎么会让你过来看看?”这好像哪里不对吧。必须哪里不对啊。晔晴的师父必须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有过什么,但是让慕尧过来看看她是怎么一回事。
“你师父让我去盯着你大师姐那个不省心的,我刚好要往这边来,就顺道拜托我了。”慕尧没什么耐心,一把抓过晔晴的手腕就把她往回拖。他的劲很大,掐得晔晴的手都快残废了。晔晴一路上都在挣扎,快走到剑桩坪时慕尧才松开,恶狠狠回头瞪了她一眼,“你想把全谷的人都吸引来?”
慕尧和晔晴说话总是带着长辈教训的语气,这让一向被师父放纵惯了的晔晴很不喜欢和习惯。
“都吸引过来,你怕了?”晔晴挑衅过去,自己双手叉腰,直直的想往外走。
“嗯。我怕。”慕尧倒冷静下来,“我合香散还没解呢,你呢。”
晔晴五藏六腑顿时纠结在一起,难受得都快七窍流血。她嘿嘿干笑了两声,对慕尧的反感已经逐渐被心里涌出的忧伤覆盖。
“慕尧师叔不如找别的弟子解决吧。”她还有粘着点皮的尊严。
“哦?我是不介意,就是担心晔晴师侄的安危。”
“大不了死了算了。”晔晴胸腔里闷闷作响,真想用力咳一口痰,吐在他脸上。
慕尧没和她继续呛声,忽然目光锐利的盯住不远处一闪而过的人影,“你自己先回去。”
说完一个人丢下晔晴脚步匆匆的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
晔岚应该是被晔雨和慕尧联合收拾了一顿,她现在像蔫了的白菜一样蹲在门口,有些像没吃饱饭的小狗。见到晔晴回来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神涣散的盯着眼前正在阅读的师父。
晔晴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了?二师姐把大师姐毒傻了?”
提到伤心事,晔岚眼泪都快飙出来,可怜兮兮的扯着晔晴的裤管,“师妹,看在咱们交情的份上,帮师姐我求求情。”
晔晴低头看着一副可怜兮兮样子的晔岚,小声嘟囔了一句:“师姐,这种动作好像不大适合你,有点恶心。”
晔岚被打击到,一个人在旁边开始撒泼耍赖。师父表现很淡然,完全没受她丝毫的影响,把自己白净的衣摆从她手里扯出,又继续读着书卷。
晔雨难得没有出现在熬药的炉子旁,而是已经进了房间,坐在一旁点了灯的桌上看书。
明天就是制毒大赛,晔雨心里难免会有些紧张。只是她那张像套了张假脸的表情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就连听见晔岚在外面杀猪似的鬼哭狼嚎也完全没有表现出烦躁。
晔晴安静的坐在床榻上,无意中碰到了口袋里慕尧给的那包药。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师姐为什么那么喜欢研习制毒。”
虽然没打算听到她的回答,只是这个问题晔晴好奇很久了。谷里对制毒制药痴迷成这样的,算上晔雨也不会超过五个人。能对什么痴迷,这种感受是晔晴完全无法理解的。
晔雨翻动着书页,轻声开口,“单纯喜欢。”
“师姐知道一个叫龙浅的师兄么。”
“不认识。”晔雨过了很久才回复道。
“是么。”晔晴长长呼了口气,没再说别的。
第五章
昨夜里晔岚一直在晔晴耳边怂恿她去替自己向师父求情。原因是因为师父禁止晔岚参加比武大赛。这让浑身都是劲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的晔岚觉得自己的无学天资都被师父摧毁得连渣渣都不剩。她虽然没有欲绝,却还是很伤心。
晔晴被烦得不行,半梦半醒间就答应了晔岚,说等一早起来就会向师父求情。晔岚高兴坏了,结果又拉了她聊了一整晚比武大赛的事。以至于一早醒来晔晴头疼欲裂,可一旁的晔岚却还是精神百倍的样子,哼着小曲就出门晨练了。
门外传来很小的对话声,晔晴恍惚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师父和晔雨的声音。
洗漱好出去,师父正在给晔雨作制毒大赛前最后的指导。晔晴凑上去瞄了一眼药方上的材料,各个都是一等一的剧毒。下意识打了寒战,觉得能够用平常语气讲述着“只要一点就能毒死一村庄的所有牲畜”的师父和师姐简直像深山里的老妖婆。
“师父,今天有什么我要做的事么。”其实只是晔晴为了表现出一副积极的样子故意问的。按往年的经验,师父在第一天一般都无暇顾及她和晔岚,这样她就可以和晔岚到处逛了。
只是没想到这次师父却若有所思地看着晔晴好半天,然后才用交待临终遗言般的语气对她说道:“制毒大赛前有个学识大赛,我仔细想了想,不如还是让你去吧。”
晔晴立马就长大了嘴,一副“师父你也会讲笑话啊”的模样看着师父。
师父完全没理会,只平淡说了句“你早些去准备吧”就又扭过头,和晔雨交待起一会万一遇到战斗力超过一村庄的牲畜的对手要怎么办。
决定得太突然,晔晴完全没有准备。这种情况下只能找晔岚帮忙想点主意。她鬼点子多,虽然一般都是专坑队友的,不过现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晔岚满心欢喜的过来,胸有成竹的拍拍自己平坦的胸膛,“放心,包在你师姐我的身上。”
看到她这个样子晔晴顿时有些后悔,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晔岚明显已经把自己当作能否能够感动师父放她去比武大赛的最后一根稻草,哪能那么容易脱手。
*
在所有活动正式开始前,总归还是要先听谷主和其他师尊师叔师伯废话一会的。
过去的这些年间,除了有次谷主正在说话,一旁的某个师叔放了个很响的屁才让晔晴抬头看了眼最前面站着的那些个护法长老,不然晔晴大部分时间都是低头看地,冥想着无关的事情。
师父因为辈分靠前,必须要在类似蔻秋宴上陪其他慕字辈师叔一起找下存在感,所以就没和晔晴她们站在一块。
谷主站在最左边,依次往右是按辈分排列的慕字辈师叔。晔晴透过前面无数个脑袋间的缝隙毫不费力的在最右边的位置找到了慕尧。他的姿势动作和其他慕字辈的师叔无异,都是双手背在背后,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只是那样明显要年轻许多的脸摆在一群老态龙钟的老脸中显得尤为突出。
朝慕尧那边扫了一眼晔晴就又低下了头。
自己究竟在确定些什么?确定他还在池陵谷?确定他不是无意中从天而降正好落在那间小屋的采花贼?确定他所说的话都不是谎言?确定他不会为了自保出卖自己?
都想不明白。
学识大赛是第一个竞赛性质的活动。
只是“学识”这两个字摆在池陵谷还没有“茅厕”这两个字重要。吃饭是必须的,蹲坑也是必须的,但学识对于这些要么准备直接杀人要么间接杀人的池陵谷弟子而言,简直轻如鸿毛。
观看的人寥寥无几,参赛的很多弟子也是和晔晴相似,都是被以各式手段强迫过来的。有的还一
边抹着眼泪一边可怜兮兮的嘟囔,“我不想被丢去喂河里的鳄鱼啊……”
晔岚站在下面冲晔晴灿烂的笑着。上台前她就和晔晴说好,遇到不会的题就朝她使眼色,她会想办法帮晔晴的。
最开始的问题都不难,晔晴一路闯到了身旁只剩下不到五个人。出题的师姐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几个师兄就敲起了那个破锣,声音听得人头痛欲裂。
“请问,谷主平时绑的腰带最少的是什么颜色!”师姐一字一顿的念完题目,然后转而冲底下观看的弟子说道,“答对的人可以获得一根相同颜色的腰带!”
光是这样的奖品就让晔晴产生想要放弃的念头。抬头看向下面,晔岚正举着一把椅子在头顶,一直蹦来蹦去。那是把浅褐色的椅子,可晔晴印象中谷主并没有戴过浅褐色的腰带。犹豫之下,她只好回答道:“黛色。”
不知道今天走的什么狗屎运,随便乱猜的结果也让晔晴答对了。带着无奈和阴沉的表情再向台下看,晔岚正对自己比出一个大拇指,又指了指自己,好像在说“下一题再看我”。
果然是猪一样的队友。
晔晴彻底绝望,想着再出些稀奇古怪的题干脆就自己乱蒙吧。给师父赢了条和谷主一样的裤腰带也算可以了。
下一道题问到了制毒的小常识,晔晴靠着平时从晔雨那里偷学到的小知识勉强蒙混过去。眼见着身边只剩下一个鼻毛都长到外面来的不知名师兄,终于轮到了最后一题。
“请问,谷主最小的师弟叫什么?”师姐念完后自己一惊一乍叫了几声,“这是一道相当有挑战性的问题!”
答案呼之欲出。可那两个字就像长了刺一样卡在喉咙中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出口。
晔晴自暴自弃的想,如果旁边的师兄说了出来,自己就放弃吧。
“慕司!”师兄脱口而出,连带喷出了一根鼻毛。
师姐笑着摇摇头,“错了,慕司是药谷长老的名字。”
晔晴心里顿时纠结起来。这是天意么。难道天意就是如此么。
深吸了一口气,晔晴缓缓举起手。师姐兴奋的蹦跶到她身边,神秘兮兮的看向下面坐着的弟子,“那最后一次机会,就让这位小师妹回答。”
“慕尧……”晔晴用了最小的声音回答出来。
师姐立马夺过一旁拿着锣的师兄手里的破锣“哐哐”在晔晴耳边敲起来。晔晴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忍不住捂住耳朵。
拿了写着“池陵第一智”的大红花下台,晔岚毫不客气的就夺过别在自己身上。晔晴总觉得那个“智”字放在晔岚身上,完全就成了弱智的智。
完成了任务,晔晴送了口气。再之后就是晔雨准备参加的制毒大赛,她肯定是要过去看的。
正原地捉摸着路要怎么走时,忽然听见有人在离自己不足半步的地方幽幽说道:“我的名字就让你那样难以启齿么。”
晔晴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雷劈了,下意识扭过头,脸上的表情宛如白天见鬼一般惊恐。自己的斜后方正站着面无表情的慕尧,他阴森森的看着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化成厉鬼活剥了自己。
晔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缓缓扭回头,“是慕尧……师叔啊。别来无恙啊……”
“晔晴师侄,池陵第一智落在你头上,真让师叔我觉得欣慰。”
“都是师叔管教有方……”
“哪里哪里,师侄天真聪慧,冰雪聪明。”
“哪比得上师叔大智若愚……”
慕尧勾起有些怒意的笑,用力扯着晔晴的领子,晔晴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倒去。慕尧用单手不着痕迹的拖住她,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师侄若想学习师叔的大智若愚,下个月老地方不见不散啊。”
晔晴炸了毛,腾的转过身,却看见慕尧对自己比了个“嘘”的动作,“晔晴师侄是要去看制毒大赛?正巧与我同路,不如一起去吧。”
几乎算是被撵过去。等到了制毒大赛的台下时师父和晔雨已经到了。
师父似乎对晔晴和慕尧一起来感到相当诧异。何况晔晴此刻的脸色就跟用了毒似的透着青紫色,而一旁的慕尧却表现平常。两个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师父完全不得而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