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二师兄务必听我指挥才是。”
“知道啦、知道啦。”戚戒浊不耐烦的回道。刘毕心中暗自叫苦,却不敢说,只好转头对在场众人吩咐道:“大伙儿这就散开,按原先安排的位置躲好。客栈里酒宴一散,荆天明便会火速赶来会合。”
众人闻言旋即抽出长剑,各自掩身在草叶或树林之间。刘毕自己也低低的伏下身去,不多时掌心便沁满了汗水。刘毕回想自己投身儒家门下未久,八佾剑法新学乍练,虽说上阵杀敌过几次,如今见血已不再像往日般动辄发抖,但这么大的事毕竟也是头一遭经历。刘毕脑中胡思乱想,猜测着等会儿是真能为百姓除害、为父母报仇呢?还是枉自害自己送了性命?初时他心中纷乱,万般头绪攒动,但随着时间过去,脑中反倒渐渐空明起来,“那日项羽所言句句实言,但愿我们能一举成功,而不是害得路先生功败垂成才好。”自己那日使计气走项羽,此时想来好生有愧,“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先去见项羽一面,跟他道歉呢?”但转念一想,你项羽说的句句是实,难道我刘毕说的便有假吗?为什么事事都非听你项羽的不可?刘毕正乱想时,前方不远处却隐隐约约地传来人声。
白芊红打从出了桂陵城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她深深后悔自己竟然和路枕浪定下三月内破城的约定,本来自己算无遗策,拖也要将路枕浪拖死在桂陵城,只等王贲攻下临淄、俘虏齐王,到那时路枕浪独守一座孤城,腹背受敌,为了能使城中百姓活命,还怕他不来自己面前跪地投降?可如今,三个月内要破城,自己真的办得到吗?
“春老爷爷,”白芊红想到这儿忍不住抱怨道:“出发前我不是再三跟你说,要你千万提醒我别中了人家的激将法吗?”
“嘿。你自己跟人家三次击掌为誓,多豪气呀!如今却来怪我来了。”
“真是的。三个月之内不能破城,我可得自杀哪。不怪你,怪谁?”
“你这个女娃儿向来心高气傲,连自己的性命都敢拿出去跟人对赌?”春老在四魈之中只与白芊红交好,听她牵拖自己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道:“可那路枕浪也真厉害,你十二岁就进鬼谷,十八岁就跟我齐名,可老爷爷我哪,直到一两年前方才看出,你这女娃儿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那路枕浪才跟你对阵了多久?就抓住了你的弱点,不容易。真不容易。”
“你还赞他!”白芊红还要抱怨,却被春老给一把拉住。
“白儿,小心。我看前头的树林子有点古怪,只怕有人埋伏。”白芊红望着眼前浓密的树林,摇摇头道:“春老爷爷多心了吧?路枕浪何其磊落,断不会背信派人刺杀于我。”
“唉,你瞧瞧。人都说女心向外,半点儿不假。还怪我夸他?”春老口中开玩笑,同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打量着周遭环境,“你若问我的意见,爷爷倒觉得那个路枕浪比什么卫庄好得多了。我看啊,索性这场仗甭打了,你干脆嫁给那路枕浪。啧啧啧,郎才女貌啊。你们年龄又近……”白芊红脸上一红:“爷爷别胡说了,那……那不一样的。”
“嘿嘿。”春老浅笑一声,猛地飞身而起,便向东首一棵大树上扑去。那树上伏得一人,见春老向自己扑来并不逃跑,反而从树上跃下,刷刷刷便是三剑连环疾向春老上盘刺去。“疑?”春老于半空之中,尚能转身避过来剑,他见那年轻人好生面善,不禁说道:“你是……”
白芊红在树下却已叫了出来,“你是荆天明!”原来白芊红前脚刚走,荆天明便悄悄溜走火速赶来,这才比他们快了一步。荆天明见二人认出他来,也不答话,脚一落地随即一个转身,剑下便是“星移斗转”、“众川奔海”、“拂袖而归”三招递出,剑剑皆指向春老,仿佛白芊红并不在场似的。
“好剑法!”春老何许人也,当然便立即认出了百步飞剑,他不欲正对其锋,只是接连闪避,使的身法虽然怪异难看,却在剑光中穿来插去,荆天明接连递出的一十二剑,连一剑也沾不到他的衣衫上。
“怎的荆天明使的百步飞剑,似乎与卫庄使的有些不同?”白芊红在旁看戏,想起那日自己与卫庄在竹林对战,卫庄一招之间便制得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她武功虽非一流,眼光却是独到,不多时便想到,“是了,卫庄使剑时如绵里带针、雾中飞霜煞是难辨。而这小子使的百步飞剑,一招一式间却有空隙。”白芊红哪知道卫庄所使的百步飞剑,连盖聂本人都不曾会使,只道莫非是盖聂终究疑心荆天明心向大秦,这才留了一手。但白芊红毕竟对此毫不关心,当下再不细想,只是静观暗记荆天明剑中招数,希望借此洞悉卫庄的武功。
几招递过,春老也看出荆天明武功中的破绽。随即趁荆天明变招之际,伸手去抓他后心。荆天明吃惊之下,只得一剑“一以贯之”向春老右手刺去,春老见荆天明这一剑比之前数剑劲力奇大,只得愕然缩手。荆天明一招得势,随即退走,奔向林中一处灌木较为稀疏的草场。
春老前脚踏上草场,心中已知不好。他内力深厚,虽上了年纪却仍是耳聪目明。此时只听得草场附近到处都有人的呼吸之声,春老停了脚步在心中细数,自己周遭或长或短的呼吸声竟达数十种之多。他知自己遭人算计,便再也不肯跟着荆天明踏进草场一步。
“你们这些兔崽子都给我出来吧!”春老在看似空无一人的林中草场大声喝道。
“春老鱼冉好耳力。”刘毕率先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其余六十三人也俱都跟着站起,人人手中皆是一柄亮晃晃的长剑。儒家弟子站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削去自己身边的灌木矮树,动作整齐划一,使得这片草场上再无别物能让春老借以闪避。
“好好好。”春老打量刘毕等人身上穿的白衣白袍,问道:“看你们的样子像是儒家人马?”
“端木敬德门下五弟子刘毕,见过前辈。”刘毕未见春老之时极为紧张,此时却像吃了定心丸一般的势态沉着。“哼。无名小辈!你叫路枕浪出来见我。”春老料想必定是路枕浪设下埋伏要杀白芊红,哪知刘毕却道:“我儒家底子焉能任人指派?路大先生不在这里。是我要杀白芊红为百姓除害。”
“哦?”春老对眼前这年轻小伙子有点刮目相看,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转而笑道:“嘿嘿。只要有我老头子在,只怕你难动白姑娘一根毫发。”
“正是。所以晚辈才想先杀了阁下。”
刘毕再不迟疑,横剑当胸朗声念道:“子曰:大学之道……”
“在明明德。”
“在亲民。”
“在与至善。”
六十四个儒家弟子听主事者诵念口诀发动剑阵,立即按部就班的随着刘毕、戚戒浊、谈直却三人同声朗诵大学之道的三个纲要,同时脚下足踏方位分作八处,八人一列,一列八行,与春老对峙。“这……是八佾剑阵?”春老说话的声音刚开始有些发抖,但很快便恢复了一派大宗师的口吻:“好好好。听说遭八佾剑阵围剿者,至今尚无活口。难得你们这么瞧得起老夫,老夫今日倒要领教领教。”春老虽是这么说,但事实上他就算不想领教也是不成。原来八佾剑阵一旦发动便如海潮拍岸,非要将岸上之人卷走方能罢休,于此之间,莫说是岸上之人无可逃之机,就连使剑阵之人想要罢手也是不能。
传说这八佾剑阵乃是孔子门下七十二贤弟子中个,有一位精通武功之道者,他彻想“天方地圆,人道熟大”之时,豁然了悟,便于一夜之中,依着孔子所讲述的大学之道创建了八佾剑阵。剑阵中蕴含着大学三纲八条目的精神,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三纲乃由儒家黄带弟子担任,专责领动剑阵;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条目,则由行首的黄带弟子或褐带弟子兼领或担任。六十四名弟子,分作八行,按照“止”、“定”、“静”、“安”、“虑”、“得”六字要领,每一种要领中便有一十八中变化。八佾剑阵初时定要六十四人方能推动,后经历代几位儒家掌教再三琢磨推敲,才另行变化出或三十六人、或一十六人的剑阵使法,于此不多赘述。
“虑而后能得!”刘毕口令一下,八列儒家弟子当即由方转圆,像八个陀螺或疾或徐、亦疾亦徐、不疾不徐、疾徐相倚的转将起来,六十四柄长剑化作八团剑光前后刺向春老脊背、肩头、心口三处。春老纵横江湖四十余载,情知今日凶险已极,丝毫不敢托大,一出手便拿出看家本领连拍八记江空石掌,掌力之凌厉只带得地下残树沙沙作响,这几掌拍将下来,纵是沉在江中的石头也要给它拍碎了,谈直却为了避其锋锐,变招喊道:“静而后能安!”八列弟子随即听令,在谈直却、戚戒浊、刘毕、杨安远、韩冯、孙立楼万勃卢等八人的带领下开始向春老前后方散开,谈直却、戚戒浊、韩冯、孙立楼带头所领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四列向前跨出或一步、或五步、或七步之后回身出剑,而刘毕、杨安远、江昭泰、万勃卢带头所领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列则后退或二步、或四步、或六步、或八步之后挺剑而出,正是八佾剑阵中的一招“不舍画夜”,六十四名弟子姿势或异却是整齐划一,宛如一个八臂之人,同使八剑同时攻向春老身上八处要害。春老见剑招厉害,自己手中又无兵刃,遂不敢抵抗,只得施展轻身功夫在剑圈中左闪右避,只盼望能找到空隙,先杀死一两名儒家弟子再说。
剑阵发动后便如绵绵江水,转瞬间便变化过八、九招,春老仍是窥视不出八佾剑阵的要义,只得不停地在圈中游走,或以澎湃内力逼退剑阵的攻击。戚戒浊已数次施展这八佾剑阵与敌人对阵,每一次都在敌人身上戳得几百个孔大胜而归。此时他见春老踢起地下树枝权充兵器,借以拨开了万勃卢等八人的攻击,便知春老窥探不出剑阵要诀,心生惧意,想借兵器格挡长剑来势,好节省自己的内力损耗。戚戒浊忍不住嘲笑之意,大声说道:“亏你这老贼名头响亮,还不是与常人无异。能以树枝代剑又怎样?不过多活一时三刻罢了。今日累也要把你累死在这儿。”按春老素日习性,哪能容人这样跟自己说话?只是八佾剑阵着实厉害,他既要游走、又要防御;既要反击、还想窥探出剑阵的破绽,实是没有功夫与人斗口。此时,白芊红早已随后赶来,见春老被八佾剑阵围困情况危急,也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六十四名儒家弟子在刘毕、谈直却、戚戒浊的带领下,谨守着“止”、“定”、“静”、“安”、“虑”、“得”六字要诀,将八佾剑阵使得淋漓尽致,使人乍看之下会以为这乃是一场舞蹈而非阵法。被困在剑阵中的春老鱼冉则心急如焚。他刚刚明明听到谈直却口中喊出的口诀,乃是刘毕曾经用过的“虑而后能得”,以为是旧招重使,便先行护住了自己脊背、肩头、心口三处,哪知道同一句“虑而后能得”在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三条总纲之中,却又有不同变化。春老险险避过江昭泰等八人至此自己面门的剑招,又差点被戚戒浊那八人削中右腋。他想后退,但万勃卢、杨安远、韩冯二十四人早已组成剑网只等他自己撞上来;他想前进,谈直却、孙立楼等一十六人已在他前方两步之处等着他了。这八佾剑阵使得时间越久,六十四名儒家弟子越是以规矩成方圆,而被困在剑网之中的春老,则越来越像一名醉汉,跌跌撞撞无所适从。荆天明打从双方动起手来,就一直留意战况。初时他还想,要是刘毕、谈直却有个什么闪失,他便冲上去解救。殊不知六十四个武功平平的人,若是齐心一致,居然有如斯威力。渐渐地他由忧心转为感叹,由感叹转为佩服,由佩服进而赞赏,越看就越舍不得将眼神离开剑阵。
刘毕看荆天明居然与白芊红并肩而立,一同观赏剑阵。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便趁着戚戒浊领动剑阵之时,大声对荆天明吼道:“天明!你搞什么?动手啊!”听刘毕喊,荆天明才想起来,“对呴,刘毕要我趁他们缠住春老的时候,杀了白芊红。”荆天明转头一看,白芊红居然就站在自己身边,不禁觉得有些尴尬。“姑娘,得罪了。”荆天明说完,这才抽出青霜剑往白芊红脸上削去,他明知如此出招定然伤不到白芊红,却还是先行出声提醒警告,目的就是要叫白芊红还手,不占这个冷不防的便宜。白芊红见荆天明来杀自己,心中暗暗叫苦。原来她为了表明诚信,这次往赴桂陵之约竟没有携带兵刃,那一对闭血鸳鸯刀如今还好好的挂在帅帐之中。
荆天明动起手来或许不是春老鱼冉的对手,要杀白芊红却是绰绰有余。荆天明一剑斜刺,白芊红侧身绕过,剑尖差点便刺中她背心。荆天明也不回头,脚下使个反劲,向后倒出三步,又来到白芊红面前,手腕一抖,长剑刺向对方心口。白芊红一声惊呼,弓身下腰闪避,却被荆天明一脚踢中右膝。荆天明说道:“姑娘莫怒,要怪只能怪你心毒手辣杀人太多。”说完趁白芊红卧地之时,便是一招“太仓一粟”直取中宫。白芊红眼见长剑指到,自己避无可避,索性闭上了双眼,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她脑海闪过:“没想到我白芊红竟会有如此下场。”就在荆天明手中长剑将取下白芊红的性命之时,一条黑绿色的长鞭宛如毒蛇出洞般窜向荆天明背心。迫得荆天明只好放弃白芊红回剑挡格,荆天明刚刚挡下这招,一条黑黝黝的人影已站在他面前,正是秋客柳带媚在大营中见春老与白芊红二人久久不回,这才沿路寻来。
白芊红这辈子看到柳带媚从来没这么高兴过,赶忙闪到柳带媚身后。她语带哀怨的对柳带媚言道:“三哥,你瞧人家是怎么欺负做妹子的?你还不帮妹子出口气吗?”那柳带媚原是个色中饿鬼,暗中觊觎白芊红已久,自从知道白芊红倾心于卫庄之后心中便老大不爽,此时见荆天明非但想杀白芊红,所使的武功又与卫庄同出一路,更如火上添油,登时怒道:“你这小鬼,光凭你这副长相就该杀,何况你还敢对我家白姑娘出手?受死吧。”柳带媚说罢倏地拔地而起,九龙冥鞭对空一卷,身随鞭落,竟要将荆天明劈成两半,荆天明在桂陵城中亲眼见识过秋客的厉害,知道只要有一个闪失,自己便要丧命。急忙向左后方斜退几步,使一招“雨打梨花”剑尖便如纷纷细雨,去沾柳带媚的鞭子。柳带媚变招迅速,一条黑蛇舞在空中乱窜只压得荆天明喘不过气来。
刘毕、谈直却与戚戒浊三人在阵中见荆天明即将得手,备感欣慰;哪知半道上却杀出个秋客柳带媚与荆天明厮杀起来,又感担忧。本来八佾剑阵已迫得春老每一招、每一式皆得使出九成真力方才抵抗得住。此时主事者心分二用,剑阵的威力登时减缓,春老这才得空思索剑阵的要诀。春老边竭力应战,边瞧着儒家弟子脚下所踏的方位,既不是七星步,又非八卦方位,春老端详半天,却仍找不到破此剑阵的精奥要义。春老心知剑阵不破,就算柳带媚杀了荆天明来帮自己,只是徒然多一个人陪葬罢了,不免焦急起来,“难道这八佾剑阵就没有破绽吗?”正如春老所料,这八佾剑阵几可说是毫无破绽,否则凭春老阅历之丰、武功之强,又岂能找它不出?要知《大学》虽短,却实乃儒门教义精髓之所在。如人想要精通一门武功,练功时却三天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