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路枕浪嘉许道:“事不宜迟,其余众位兄弟,这就帮花兄弟打开中门,送他出城。”
“且慢。”方更泪出言阻止,“花兄弟出发之前,尚有一事未了。”遂将花升将席间戏称丹岳门掌门朱岐为草包一事,大概说了,“此事错在花兄弟,理应责打三十杖。”方更泪又道:“花兄弟此去敌营,未必能活着回来。是否行前受责?请钜子示下。”
“也罢。”路枕浪听完,转头望向花升将,缓缓问道:“花兄弟,此事你可知错?”花升将也不否认,只是低头道:“是我错了。甘受钜子责罚。”
“既然知错,这三十杖暂且先记下了,待得事毕,你若能安然返回桂陵,再由方兄弟监督责罚便是。”方、花二人听钜子如此处置,都是心悦诚服。“事不宜迟,”路枕浪吩咐道:“花兄弟你这就出发吧。”
待花升将走后,路枕浪独自一人留在箭楼,目送着花生酱快马出城的背影,消失在暗夜之中。路枕浪心中深知此番措置乃是行险,万一失败,少则赔上自己的性命,多则将使齐国至此覆灭,但面对白芊红这样一个对手,他已无更好的选择。路枕浪凝视着由墨家子弟层层把守着的桂陵城强,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他心中多希望能守住这片城头不让秦国染指。为此,即便是要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也在所不辞。但路枕浪不知道的是,此时他殚精竭虑想要守着的这片城墙,在没有多少年后,最终还是被秦国的民夫们一块块的拆下,送到遥远的北方,去修筑万里长城。物换星移,千古风流人物如路枕浪,终究也无法独立撑天。
花升将快马加鞭来至敌营,月已行至中夜,秦军议事大营内,卫士们手执兵刀两侧分立,白芊红端坐主位,春老鱼冉、秋客柳带媚及冬僮束白雨则在旁或坐或站,帐内悄无声息。“禀告白姑娘,”一名秦军匆匆入内说道:“桂陵城路枕浪派来一名信使,言道奉命晋见白姑娘。”
“喔,”夏姬白芊红手里把玩着玉雕的杯盏,心中却正为卫庄心烦不已,便漫不经心的道:“那就请他进来吧。”花升将在秦兵的带领下,通过层层关卡,走了进来。鬼谷四魈与帐内人等紧接望着眼前这名有胆孤身一人来至秦营的黑衣男子。但见他虎背熊腰,双目如铜,一张经过长年日晒的棕皮脸上满是胡渣,身上所穿的粗衣黑布裤更是极为陈旧,但饶是如此,却难掩住他魁梧身形下的勃发英姿。
“在下墨家弟子花升将,奉师命来此。”花升将面对眼前这张绝丽无双的面容,全然不掩饰自己的惊异神色。“嘻。”白芊红见花升将对自己露出与一般世间男子无异的神色,浅笑一声,“你不用通名,我们虽没见过,但我猜得到你是谁。”白芊红又轻叹一声,“好玩啊,原来墨家花升将长得像只黑熊一样。我久坐帐中,真是气闷得紧。”柳带媚斜斜瘫坐一旁塌上,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该感谢你的父母,将你生做这样。若是模样儿长得像你家钜子,呸!今日你难逃我手中此便。”说罢,将手中九龙冥鞭恶狠狠地甩得啪啪作响。“唉。”春老鱼冉痰嗽一声,缓缓说道:“干什么这么凶神恶煞的?人家来者是客,带楣你也尊重人家一些。”
花升将不为他们一搭一唱所动,从怀中取出路枕浪交给自己的书简说道:“我家钜子修书一封,要我面呈白姑娘。”
“哦?取过来我瞧。”白芊红玉手微扬,站在一旁的冬僮束白雨立即上前接过花升将的手中竹简,转交到她手中。白芊红展开竹简,低头读来,两眼顿时透出精光,脸上笑靥如花。她早料到自己分兵二路以逸待劳,路枕浪必定会设计伏击刺杀自己,这才蛰伏于大营内,日夜不离春老、秋客、冬偅三人。路枕浪为求功成,定会千方百计诱骗自己出营受死,此时见路枕浪修书一封,其中只有三言两语,言道邀请自己至桂陵城中喝茶赏枫,不禁笑了出来。“嘻嘻。”白芊红笑不可抑,“你家路大钜子也真是的。就这样?没别的主意了?派一只黑熊来邀我去桂陵城喝茶?嘻嘻嘻。”
“真的吗?”柳带媚闻言精神也来了,上前一把扯过白芊红手上竹简,看了起来。“哈哈哈!好笑啊好笑!你们看!路大钜子还真以为光靠请客吃饭,就能骗倒鬼谷夏姬白芊红。哈哈哈。”春老鱼冉见柳带媚笑得夸张,摆摆手,一排慈祥的说道:“带媚啊,人家又不是请你吃饭喝茶,你在旁边瞎嚷嚷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想想这两个多月以来,我们为了要进桂陵城不知打了多少掌,呵呵,人家说不开门就不开门,可如今,却反倒特地来请我们进去了,呵呵呵呵,奇也妙哉!”鱼冉摸摸一把白髯,对站在下首的花升将笑道:“小兄弟,想来你家钜子只邀请白姑娘一人单身赴宴吗?”
“那倒不是。我家钜子言道,白姑娘如不放心,大可带一位护驾……”
“放屁!”柳带媚抢话说道:“只带一个人进桂陵城,好方便你们宰杀吗?”
“呸!”花升将朝地上吐了吐口水,“我家钜子言出必诺,你不识字?没看到上头写着此行绝不会对白姑娘怎么样吗?”
“你倒大胆。”柳带媚阴恻恻的道:“敢这样跟我说话?”
“好了好了。”白芊红阻止道:“这位黑熊兄弟,你家钜子既然不打算将我骗进桂陵城给杀了。”白芊红以手托腮语带妩媚的道:“那路先生想要见我一面,又为何事?”
花升将谨记路枕浪交代,无论如何绝不能对白芊红口出无礼之言,不然就凭白芊红三番两次说自己是黑熊,他早就翻脸乱骂出声。花升将吸了一大口气,好让自己尽量平静,“我家钜子的意思是,白姑娘乃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才女,若以名山峻岭相比,我家钜子便似壮阔巍峨的泰山,而白姑娘您那就像终年为云雾所遮的巫山。钜子言道,只可惜两座名山相隔千里,若是泰山能与巫山见上一面,定当有趣得紧。”花升将故意咳嗽一声,又道:“咳!当然啦,我家钜子也说了,若是白姑娘不敢来桂陵城中相会的话,他来这里也是可以的。”
“嘿嘿。好大的口气那!”白芊红口中虽这么说,但她的好奇心确实被路枕浪一番言语给勾起了。她早就认定普天之下若有人能与自己相争,除墨家路枕浪这位江湖奇男子之外,再无他人。刚才又听柳带媚言下之意,那路枕浪除了机智过人,长相也十分俊俏,更增添了她想见上一面的意愿。“那好吧。”白芊红合上竹简,问道:“陆先生打算何时做东?”
“如蒙姑娘不弃,”花升将举起手来指向天上明月,“今日乃是新月,待月圆之夜,我家钜子在桂陵城内扫百花之榻,恭候白姑娘。”
“好极了。”白芊红语带兴奋的说道:“你回去告诉路先生,待得十五月圆之夜,我必定来访。”
“既如此,”花升将见白芊红已经上钩,不愿多说坏事,作揖说道:“那在下这就告辞了。”
“且慢。”白芊红微微一笑,“让你空手回去,有些说不过去。这样吧,白雨,你将帐后那个木盒子交给他,权充礼物。”
“这……”花升将有些迟疑的从冬僮束白雨手中接过木盒。“黑熊兄弟,”白芊红笑道,“这盒中装的虽是礼物,你可别太性急,且等回到桂陵才能打开,知道吗?”花升将不愿久留险地,遂点头道:“任凭姑娘吩咐便是。”花升将骑上马匹,在秦军众目睽睽之下,飞奔回城。待到得城东,花升将心想,莫要带了什么毒物回城害了众家兄弟才是,便将木盒打开。月下只见木盒内一个圆鼓鼓的物事,被油布包了一层又是一层,花升将小心翼翼地拆开布团,只见一颗首级跌落在地,那人粗白眉、短白髯,正是苏北海。“北海叔!”花升将拾起地上首级,在月光下反复检视,伤痛欲绝之下忍不住哭喊出声。
“咦?”高月似乎听到小树林内有奇怪的声音,问道:“你听见了吗?”荆天明伸了个懒腰,“没啊。你听到什么?”
“好奇怪,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哪。”
“都这么晚了,谁会跑到树林里头哭啊?”荆天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新月,已渐渐沉向西方,言道:“倒是我们今晚就不回去了吗?”高月站了起来,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碎石,“嗯,都这么晚了,兰姑姑肯定睡啦,别吵醒她。”
“嗯。你刚说到乌断为了解除自己身上的十二奇毒,这才软禁了你。然后呢?”
“这事说来着实怪异我也不甚清楚。”高月回想着自己逃出来的那个夜晚,又继续说道:“我与乌断在那山洞中住了好几个月,平常除了昆虫小兽、溪角林鸟之外,从来就没见过半个人,可见那地方极其偏僻隐秘。但是那天晚上,我才刚刚睡下,就听得山洞外一个男子声气,朗声道:‘鬼谷左护法,有请月神乌断。’”
“什么左护法?”荆天明大吃一惊,瞌睡虫都被吓跑了,“鬼谷?”
“怎么?天明哥?你知道鬼谷呀?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高月一连串的问将出来。
但荆天明只是摇摇头道,“邪魔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也有参与这次的战争,听说是个以鬼为师的门派。”
“什么?拜……拜……鬼的门派?”高月一听到鬼这个字,牙齿就忍不住打颤。“别怕,你说清楚些,那天晚上究竟如何?”荆天明安慰道。“嗯。”高月点点头,“当时我躺在洞内的石榻上,听到声音正想爬起来。没料到乌断早我一步,在我掌心写下‘别出声’三个字。我推想那月神乌断尚且不敢言语,莫非有危险,便继续装睡,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哦?如此听来,那乌断倒也对你不坏,居然还护着你。”
“是啊。”高月此刻想起乌断,心中不太明白为何竟对她有些许怀念,高月挥挥手似乎想把这想法赶开似地,往下又说:“乌断看我装睡,便转身出洞去见那人,我又怕又好奇,终究还是将眼睛偷偷张开一条缝隙看。那时夜已深得很了,洞外的火堆也差不多要熄了,隐隐约约之中,我见那人头上戴着黑铜斗笠,帽檐压得老低,五官皆被影子给罩住了,实在很难看清他的长相。唯一能瞧清楚的,是他披着一件长斗篷,斗篷上还绣一张好大的青面獠牙鬼面。”
“是了。”荆天明一拍双手,“师父曾对我说过,那正是鬼谷门人的标志。然后呢?”
“那男子见乌断走出洞外,便摘去了头上斗笠。只可惜我被月神乌断挡住了视线,没瞧见他的模样。不过,乌断见那人摘下斗笠后,却惊呼一声:‘原来是你!真没想到连阁下也入了鬼谷,竟肯屈居一个左护法之位。’言下之意,乌断肯定原来就识得那人,只是没想到他便是什么鬼谷左护法罢了。那男子回说:‘好说好说。天下说不清的事,不知凡几,在下加入鬼谷自然有我的道理。’旋即又将斗笠给戴上了。月神乌断哼了一声,问道:‘阁下找我何事?’那男子答道:‘鬼谷谷主有请。’乌断道:‘他请我去是他的事,我忙得很,你请回吧。’那人听乌断如此说,也不生气,只是从身上摸出两块竹简递给了乌断。乌断瞧了竹简之后,说话的语调也变了,‘这……这是……那个东西吗?我还以为这东西并不存在。’那男子回道:‘你错了。它非但存在,而且千真万确。现下可请得动月神乌断大驾了吧?’‘剩下的竹简呢?’月神乌断追问道:‘莫非都在鬼谷?’我与乌断日夜相处数月,知道她的脾性,这几句话在她说来,真是激动万分,好像恨不得当场就能看到什么剩下的那些竹简似地。那男子跟乌断要回了两片竹简,收在怀中,又道:‘东西好端端地在咸阳鬼之谷,阁下何妨走上一遭?若是全数携来,我也怕遭了你月神的毒手。不是?’乌断回道:‘你倒了解我。也罢。我跟你去便是。’”
‘天明哥,你可知道?’高月叹了口气道;“那时我听乌断说出‘我跟你去’四字,真是紧张死了。那时我心想完蛋了,乌断肯定不会也带我去,恐怕我命休矣。我一害怕,牙齿就忍不住打颤。果然这么一弄出声响,洞外那男子好厉害,立时就听见了。‘怎么?’”
“乌断听那个什么左护法出声询问,冷哼一声,回道:‘只是个没用的东西罢了。’‘既然是个无用之人,我帮您解决了吧。’那男子说罢,便进洞来,直直走到我面前。这时我再装睡也没用了,只吓得缩成一团。‘住手。’没想到乌断竟然阻止了他,‘我还以为阁下明白我的脾气,我月神乌断的事,何劳他人帮手?’‘说的也是’,那男子笑道:‘那阁下就请动手吧。’言语之中,竟是要这乌断立刻杀了我。乌断走上前来,从怀中一个小瓶子里头倒出一颗丸药,塞到我嘴边,喝道:‘吃下去。’说完,两人便看着我吞下了那个药丸。”
“乌断见我服下药丸之后,不再理我,只是自顾自地收拾细软衣物,将东西捆好之后,便对那左护法言道:‘好了。走吧。’那男子瞧我不死,奇道:‘等等。这女娃儿怎么还没死?’‘阁下也太多事了。’乌断回道:‘那女娃儿跟我有仇,哪能这么容易让她死了。她服下我特制的子午追命丸,六个时辰之内,身上的血肉会一片片腐烂掉下,要折腾六个时辰方才气绝。莫非阁下想留下瞧瞧?那好。’乌断将包袱往地上一放,‘我们就在这儿坐上六个时辰,一块儿闻闻半死人身上发出的腐臭之气。’那人笑道:‘这倒也不必了。人都说月神乌断心狠手辣,果然名不虚传。’这才领着乌断走了。”
“什么子午追命丸?”荆天明大惊失色,“你吃了?”
“吃是吃了。不过那是乌断骗他的。要真是子午追命丸,我现在早变成一堆白骨了。”高月摇摇头,“那药丸我常常见到乌断自己在吃的,虽不知是什么,但吃了应该没事。”
“呼!那就好。”
“可我到现在都很疑惑,天明哥你说为什么乌断会救我呢?”
“哼。真是多事。不救你不就好了吗。”紫语躲在树林中,手里捏着跟卫庄联络用的亮环锥,心里想道。原来她与卫庄早已约好今晚在城东树林内相见,没想到紫语来时却见到荆天明与高月已在树林中,只好躲在一旁,等待卫庄来到。紫语听得高月跟荆天明提起什么鬼谷,什么乌断,不仅越听越是入神,没想到忽然有一只大手捂住了自己嘴巴。
“别叫。是我。”卫庄压低了声音说道,随即放开了手,“怎么林中有人?”紫语回过头见是卫庄,酸溜溜地说道:“是一对小情人,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情话,在那儿说了半晌啦。”说罢便顺手向荆天明、高月的方向指去。卫庄一眼望去,先瞧见了高月,心想:“喔,是那个女娃子。”微微一笑,又想:“看来她可找到了那个非见不可的人了。”透过微弱的月光再看时,却见到原来是荆天明坐在高月身侧,有说有笑。卫庄大吃一惊,心中言道:“怎么会是他?原来……原来女娃儿的意中人竟是荆天明?”
紫语见他看得出神,说道:“这两人在这儿十分碍事,此时四下无人,卫大人何不将他们杀了灭口?”原来紫语数次诱惑荆天明不成,心中大为气愤,再加上今天中午高月出现在食棚,当即有人称赞她的容貌,紫语更加不好受。此时见这两人情投意合,便想索性趁卫庄在时,出言要卫庄代自己解决两人。没想到卫庄一口拒绝:“不!这二人是杀不得的。”
“为什么?”紫语听卫庄这么说,也吓了一跳。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