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育坐在地上脸色发青,像是胸口岔了气,又像是过于惊吓一般,好半天才终于能够起身来,颤抖地对荆天明问道:“方才、方才这是……‘百步飞剑’的‘太仓一粟’?你、你是盖大侠的……”
“没错!他便是天下第一剑,盖聂盖大侠的第一大弟子!”高月自己倒在一旁,先前被摔得七荤八素,这时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却连忙趁机大喊,生怕贲育还有力气对付荆天明。
“大笨熊!你要是杀了他,盖大侠一定跟你没完没了!没错!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剑的盖聂盖大侠!”好不容易撑完这些话,高月立刻剧烈咳嗽了起来。
贲育脸上出现复杂的神情,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放弃地喃喃说道:“既然如此。”接着便忽然转身,狂奔而去。
高月瞪着贲育逐渐跑远的背影,说道:“什么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然后呢?”接着,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也不管人家根本已经跑得不见人影,照样伸直了脖子大声嚷嚷:“对!这就对啦!赶快跑!再不跑,叫盖大侠来教训你!”才喊完,立刻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项羽连忙过去拉起高月,二人一起上前查看荆天明的伤势,荆天明这时候终于能够勉强站起来了。
荆天明摇头说道:“不碍事,只是一点内伤。”
直到这一刻,荆天明才带着讶异的表情,瞧了一眼青霜剑。
方才贲育那一记猛拳,如果直接打在荆天明身上任何一个地方,恐怕不是断几根骨头便可以了事。荆天明拿青霜剑挡下了这一拳,剑身竟然毫无损伤,别说没有裂痕,甚至没有半点扭曲。
项羽眼看天色就要暗了,四下张望却不见马的踪迹,口里不禁咒骂:“该死的畜生!这一路也没亏待你们,一有危险,你们倒自己先跑了!”
高月倒是很能体会似的说道:“跑了也是对的,咱们三个这次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说到这个,”项羽这才很惊讶地看向荆天明问道:“刚刚那一剑是怎么回事?”高月一听也连连点头,张大眼睛望向荆天明。
方才他们两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荆天明那一剑刺得看似平凡无奇,没想到竟势如排山倒海,若要说那一剑只是机缘凑巧,却也未免巧得太过离奇。
荆天明自己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呐呐说道:“大概,大概是这几年的练习,终究没有白费工夫,师父教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这话既像是解释了,其实又什么也没解释,另两人面面相觑,又看向荆天明。
项羽点头说道:“人不可貌相。”
高月笑着接话:“海水不可斗量。”
这两句他们说得半开玩笑,却像是电光火石般的划亮了荆天明的脑袋。盖聂的教导、端木蓉的教导、还有伏念先生透过“坐忘心法”对他的教导,原来都已在不知不觉当中,彼此融合,相互贯通,这才有了今日的他,以及方才那一剑。
第八章 两虎相争
既然飞锤贲育打死了匈奴人,荆天明三人也就失去追踪宝刀的线索,加上又没了坐骑,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得转向南方而行,退回云中郡,找了间客店暂且住下,休息养伤,从长计议。
这一日,三人吃过了晚饭,闲聊着来到一片森林外的空地,坐在草皮上,闲话说着说着,不知不觉便没了声音,好一段时间,三人都默默无语,只是静静坐着看月亮。
在那皎洁的月光下,项羽心里不断想着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算一算,打从三人离开邯郸以来,不知不觉都已经过了半年多,他想起这一路上看到的人事,虽然飞锤贲育武艺高强,勇猛过人,他们三人也都差点命丧其手,然而项羽却对大建军蒙恬更加觉得钦佩,一想起那些秦国士兵排列开来,全部跪下大喊“见过大将军”的漂亮阵仗,项羽便觉得热血奔腾,满腔羡慕。他不禁开始幻想自己得到那把冷月霜刀,以其威势号召天下英雄,身边带着荆天明,共同闯下一片江山的美好景象。
然而此刻荆天明脑中,翻来覆去所想的却只不过是一个剑招。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回想自己最后对贲育击出的那一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使出的应该是飞剑三式的第二式“一了百了”,为什么贲育却说是八招“百步飞剑”的“太仓一粟”呢?
荆天明不断回想盖聂临走之前所演练的八招“百步飞剑”,他记性极佳,事隔半年有余,一招一式在脑海中竟还历历在目。“太仓一粟”乃是“百步飞剑”第一招,然而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使出来的是这个招式。
荆天明叹口气,心想:“当初为了赌一口气,所以才照着师父的意思,不先把‘坐忘心法’学成,便不去练这八招‘百步飞剑’,但事到如今,恐怕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到这里,他从草地上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抽出青霜剑,将盖聂留给他的那条银链子挂上去,接着长剑高举,左脚在地上擦出一个半圆,开始试着将脑海中的八招“百步飞剑”,从头到尾一一演练出来。
荆天明立刻发现,许多动作在脑子里想得清楚,做出来却怎么也不到位,加上又无人能从旁指点,只好自己不断反复揣摩。
高月坐在一旁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说道:“臭包子,你伤势才刚好没多久,干嘛这么认真?”
荆天明停下动作,回道:“我对于自己究竟是怎么击倒贲育的,一直想不透,练习练习,或许便懂了。”
项羽听了忽然从草地上翻身跳起,对荆天明说道:“好!你在这儿练剑,我去绕绕,看能不能找来一两匹马。既然你伤势已经痊愈,我想,我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高月讶异问道:“上路?上哪儿去?”
项羽回道:“这几日我打听了一下,约略知道了几名匈奴人驻扎的地方。”
高月皱起眉头说道:“臭包子的伤才刚好没多久,我还劝他别急呢,你反倒火上浇油。”
项羽笑笑说道:“怎么能不急?小乞丐,我们可不像你,冒险当玩耍,成天无忧无虑。”
高月撇撇嘴,说道:“谁说我无忧无虑,我也有我的心事,是你不知道罢了。”
项羽哈哈笑道:“你还能有什么心事?八成是烦恼着,下一顿饭究竟是该吃水饺还是面条吧?”话未说完,高月已经抓起一把泥土朝他扔过来,项羽大笑着闪开,转身走了。
荆天明重新收回心神,握起青霜剑,再度练习了起来。高月对着项羽走远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由于自小行乞为生,高月向来对人极为敏感,又擅于察言观色,就连项羽内心逐渐壮大的野心,他自己尚未清楚明白,高月却已经察觉。与此同时,荆天明却愣头愣脑,光会闷头练剑,沿途也只管拼着命保护他们两人,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多想了。
望着专心练剑的荆天明,高月不禁露出羡慕的神情,一想到这趟旅途连番遭受危险,自己竟完全没办法保护自己,还每每成了别人的累赘,高月实在对自己感到既生气又失望。她在草地上坐了下来,随手抓起一把杂草,把玩一番又无聊地扔下,屈膝环抱着抬头看向月亮。
“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高月默默想着。
不知为什么,高月总是隐隐感到一股不安,她既担心项羽,又担心荆天明,却又说不上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只是觉得,像现在这样三人快快乐乐的日子,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然而这一切心事,项羽不曾注意到,荆天明更是从未发现,表面上,高月看来依旧是个活蹦乱跳,仿佛什么事也不在乎的小姑娘。
她静静在月光下坐着,没有再出声打扰荆天明,直到荆天明练习够了,停下动作,这才笑着跳起来拍拍屁股,和荆天明一起回到客栈。
项羽早已在里头等候多时,一看到他们回来,正高兴地要大声招呼,却见荆天明摇摇头,以眼神示意,默默地快步上楼走进房间。项羽和高月二人不明所以地跟进来,荆天明赶紧把门关好,喃喃自语:“奇怪?怎么他也来了?”
“谁呀?”项羽和高月不约而同地问道。
荆天明朝门口瞄了一眼低声说道:“楼下有个中年人,头戴冠巾,手摇羽扇。”
高月透过窗缝隙往下一瞧,果然看见一位中年人,鼻窄唇薄,留着一把山羊胡,脸色阴沉沉地坐在角落。
“这人名叫公羊御,是蓉姑姑的同门师兄。那时候,我为了要救阿月,前往神都山,恰好撞见他手刃自己的师父,害得毛毬大哥无依无靠,这才随我一同去找蓉姑姑。”荆天明狐疑道:“公羊御师承神都九宫,却当了秦国国师,不知为何竟又出现在这儿?”
“既然秦国将军蒙恬会出现在这北地,秦国国师会在这里,也就不稀奇了。”项羽兴奋说道:“依我看,他八成也是为冷月霜刀而来。我方才听见了,这人到了没多久,便向店家打听附近可有一座土地公庙。天明,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到这里,趴在窗户上的高月忽然低声叫唤:“别再说啦,人家要走啦。”
荆天明一听立刻拿了青霜剑,说道:“走吧,跟去看看。”
三人这便动身,悄悄尾随在公羊御身后,出了客栈,经过方才那片草地,没过多久便走进一片森林。
此刻夜色已深,月光在树林之间忽隐忽现,更把四周林木照映得树影幢幢,阴气森森。
高月从小怕鬼,忍不住贴近了荆天明,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低头只管盯着自己的脚,跟着往前走,脑子里却忽然浮现当年他们年纪尚小,三人连同刘毕,物业相约夜闯鬼屋的景象,想起当时还被端木蓉着实给捉弄了一番,高月抿着嘴差点没噗嗤笑出声,荆天明和项羽二人互看一眼,会心一笑,显然也都是想起童年回忆了。
三人尾随公羊羽在一片漆黑当中弯来绕去,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前方逐渐传来厮打之声,公羊御停住脚步,闪身到一棵大树后头,荆天明三人互看一眼,也悄悄地在附近草丛里蹲了下来。
只见公羊御前方,一小块被林木所包围的空地上,正是曾经败在荆天明剑下的飞锤贲育,他面前站了两个人,说是两个人,看来却又像是一个。
一个没了臂膀的高个子,肩膀上还扛着一个没了腿的大胖子,高个子以两条长长铁链代替了原本的两支手臂,大胖子的手里则挥舞着一对金瓜锤,这两人叠在一起的模样说有多骇人便有多骇人,正是江湖人称“龟蛇二仙”的佘海鹞和归山香。
他们本是秦国杀手,奉命追杀荆天明,多年下来未能得手,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儿。此时,龟蛇二仙和飞锤贲育三人正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各个大汗淋漓,身上皆有挂彩,显然已对战多时。
归山香坐在佘海鹞肩膀上,边打边喊:“别以为你锤子大就神气,要比大,我一个肚子能抵上你两个!”
底下的佘海鹞忽然一个斜肩运动,使出一招“翻江倒海”,瞬间就把肩上归山香给送了出去,归山香转起一对金瓜锤,一面往贲育飞扑而去一面哈哈大笑:“看到没有,我这肚子还能飞呢!”
佘海鹞身形随势一转,旋腰甩出两条铁链,一条往贲育下盘横扫,另一条则往上而去,套住了胖胖的归山香。
贲育收起两腿向上蹦跃,避过了铁链,手里也没闲着,一把飞锤左右连番挡下归山香的攻击,另一把飞锤便往归山香的肚子而去,巨大锤子还没碰到归山香,归山香已经给佘海鹞的铁链往回一扯,圆滚滚的身子像颗陀螺似的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滚,撤开身上铁链,转眼又坐回佘海鹞肩膀,屁股还没坐稳,贲育已然逼向前来,一支手臂高高举起,另一支手臂朝外一拉,便看他手中两把巨锤同时挥来,一把朝佘海鹞的顶门斜斜砸落,一把向内横打佘海鹞的腰际,气势有如泰山压顶、猛龙过江。
佘海鹞赶忙弯腰低头大退三步,避过上下两把巨锤,归山香大喊:“哎呀,怎么我屁股下面忽然凉快了起来?”说着还不忘挥出两柄金瓜锤来拨打巨锤,他虽是以两支手臂的力气挡下贲育的单臂攻势,但那贲育力气实在大得惊人,加上底下空空如也,没了佘海鹞的肩膀可坐,归山香索性借力使力,两柄金瓜锤夹着贲育的一把巨锤,身体一面往下落,一面使劲便要将贲育这把巨锤给连带拉下来,口中还不住大喊:“水饺快要下锅啦!老蛇!快捞快捞!”
佘海鹞才刚避过贲育的攻击,来不及抬头细看,闻声便甩出铁链去接归山香,竟也就不偏不倚地把归山香的身体给牢牢套住。
贲育一招不得,右手巨锤又被紧紧勾着,眼看便要脱手,赶忙抡起另一把巨锤往归山香砸去,归山香这才不再纠缠,圆胖胖的身体在落地前一刹那,恰好让佘海鹞给重新卷了回去,看得荆天明心中大声叫好,暗暗赞叹:“一个人单打独斗,要打得漂亮虽不容易,倒也不会太难,但是二人联手要打得漂亮,可就难得了。”
虽说这龟蛇二仙曾败在卫庄和盖聂剑下,那贲育也算是荆天明的手下败将,然而两边在江湖上向来都是赫赫有名的好手,这时双方势均力敌,对战多时依旧不分高下,打得天昏地暗,就连躲在一旁的几个人也是各个看得心惊胆颤。
荆天明更是目不转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但觉这龟蛇二仙招式奇特,默契更是教人折服,一高一胖、一上一下配合得天衣无缝,二人打来宛如一人;另一边,贲育的两把巨锤使得有如石破天惊,也是教人好生赞叹。也多亏了他力气大得无人能比,这才能够以一对二,和对方打成了平手。
由于龟蛇二仙使了一对长长铁链,贲育的两把巨锤又素以“飞锤”闻名,双方本来就不擅于近身交战,这时偏偏得卡在树林的一小块空地上你来我往,贲育始终不敢将两把巨锤扔出手,龟蛇二仙打来也格外吃力,然而各自使尽浑身解数,竟都是将彼此一生的本事给使将了出来。
项羽心里赞佩龟蛇二仙的兄弟情谊,不禁暗盼他们打赢;高月却对自己口中的“大笨熊”有股莫名亲切感,实在不想见他输;荆天明却想着:“在这么下去,势必两败俱伤,要是有谁愿意先停手就好了。”
果然,这一打没完没了,时间久了,双方都逐渐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归山香原本打得过瘾,连连叫好,后来忍不住开始喊着要双方罢手,无奈那贲育却怎么也不肯停下,归山香忍不住骂道:“你个大笨牛!打了半天你也没赢,咱们也没输,到后来谁也没能杀了谁,大伙一块儿累死,有什么好玩的?”
骂归骂,手里也没闲着,但是一边打,一边却还是忍不住呲哇乱叫,贲育开口回道:“你们不要冷月霜刀,大伙儿这便收手,若还想拿冷月霜刀,就只有先杀了我!”
归山香又骂:“原来我刚刚讲错啦,你不是一头牛,你是一头猪!打了半天你也没赢,咱们也没输,大家平分秋色,凭什么宝刀就要让给你?你要是好言好语,来求求咱们哥儿俩,咱们得了宝刀之后,或许还会考虑让你把玩几下,现在用打的就想把咱们打跑,你道龟蛇二仙还真怕你不成?”说着拍拍佘海鹞的头,问道:“老蛇,还行吧?”
佘海鹞回道:“行!”
归山香摇头晃脑,愁眉苦脸地说道:“好吧好吧,打就打。看来咱们兄弟二人,今天就得在这地方,和这头牛一块儿打到累死为止啦!”
佘海鹞说道:“棋逢敌手,好!死得其所,好!”、归山香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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