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端木蓉便在这里!”端木蓉嫌归山香吵,加上没法专心吃粽子渐感不适,说道:“说了我现在没空,你吵什么吵?讨厌。”
归山香原本以为她是丫鬟,现在听端木蓉自称神医,不禁吐了吐舌头,畲海鹞的眼珠则一直围着这年纪轻轻的姑娘转,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神医?”
端木蓉不三不四地模仿畲海鹞的口气回道:“对,我,神医,端木蓉,粽子,三个,没吃,会凉,你们,快走吧!”
畲海鹞和归山香原本就听得这淮阴城中的神医不轻易为人治病,早已盘算到会受刁难,是以来时抱定决心,无论对方出什么难题二人务必要尽全力答应下来。又怎么料得到所谓的神医竟是这么个古怪女子,为了几个粽子,就要断送自己兄弟二人的性命。
畲海鹞比较沉得住气,先捂住了归山香的嘴。他料想眼前这花朵般的小姑娘,绝不会为了几个粽子见死不救,想来她是别有要求,当下沉声又说:“神医,救;要什么,给。”
端木蓉只觉这二人怎么一味瞎缠得紧,自己已经回答了许多遍,他们还听不懂?不禁顿足跳脚说道:“姑娘我要吃粽子!没空!你们是要我说几遍才会懂?”
畲海鹞又道:“粽子凉了,小事;姑娘不救,会死。”哪知端木蓉听了这话,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冷冷答道:“你们死了,关我什么事?”说罢,转身进屋继续吃她的肉粽。
龟蛇二仙这才知道她说的乃是实话。兄弟两人,彼此对望,想到今日竟然为了几颗粽子,送了性命,实是讥讽,不觉都露出了苦笑。
归山香这时双足麻痒难当,肿痛几欲爆裂,畲海鹞双掌剧毒也已将蔓延至手肘,二人眼见再这么下去性命不保,却是谁也不愿在出言向端木蓉求情,徒受侮辱。
归山香咬咬牙,粗喝一声:“好!神医端木蓉!你这娘们儿既然向来不爱救人,咱们也不勉强你!你当你的恶神医,咱们龟蛇二仙横行一世又当过什么善人了!”当下毅然决定壮士断腕,畲海鹞心一横先斩去归山香双腿,归山香忍着脚上剧痛截去畲海鹞双臂,各断两肢,这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只是这么一来,龟蛇二仙双双成了残疾之人,同时也废去了二人自幼苦练的“烽火拳”与“雷震脚”。为此两人暂时销声匿迹,相互为师,日夜苦练,畲海鹞的“乾坤圈”交给了归山香,归山香的“连珠双棍”转给了畲海鹞,仅五年之间便得功成,两人既学了对方武功,心灵相通,直到武艺不输当年,龟蛇二仙这才再度重出江湖。
在那销声匿迹的五年时光中,两人所受苦楚自是不肯与外人道。只是他们兄弟二人行事虽邪,却自诩爱憎分明,虽深怒端木蓉当日见死不救,也只道“这是人家的规矩”,并不前去寻仇。
没想到,此番为了寻找盖聂下落重回淮阴,却见到端木蓉竟然打开诊所,什么乡野匹夫老妇孩童一概不拒,脓疮酸痛感冒咳嗽秃头掉发什么也治,这一下,两人积郁多年的怨恨再无阻挡全都爆发了出来。
端木蓉心知今日叫这二人碰上绝难善罢甘休,拿着铁筷子凝神戒备,口中淡淡说道:“姑娘我爱救便救,不高兴便不救,十年前十年后都一样。”
归山香将手中两只乾坤圈舞成两朵金花,口中嚷道:“哪里一样?十年前你若是救了咱俩兄弟,我们又怎会变成今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老子宰了你!”说罢将两只带钩钢圈甩将出去,以上欺下,直向端木蓉顶门逼近。
端木蓉低身勉强避过钢圈,举起铁筷倏地欺近畲海鹞,点向畲海鹞上腹天枢穴,畲海鹞向后弓步一退避过铁筷,双肩运劲左右连珠双棍抖然打出,两枝蛇棍分别钩回两只乾坤乌龟圈。龟蛇二仙的武艺在江湖上或许无法称上第一,但双打的默契实是天下绝伦,攻守配合毫无间隙。归山香趁着畲海鹞身形略沉,举起右掌劈向端木蓉,左臂伸贯出去,但听得畲海鹞口中大喝:“接!”一对乾坤乌龟圈已双双落回归山香左手之中,归山香的右掌眼见便要劈到端木蓉脑门。
端木蓉避无可避,只得强行险招将头略偏,以头上发簪对准了归山香劈来的右掌掌心,归山香哪里知道这门点穴功夫,心道:“好!老子这下便要你脑袋变肉酱!”手掌未及忽觉掌心一点微刺,他登时立即缩掌,面色死白地大喊:“老蛇!小心啦,臭娘们儿使暗器!”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畲海鹞一听马上脸色大变,忙问:“有毒?”
归山香看看掌心似是无碍,拍拍畲海鹞的脑袋安慰道:“不怕不怕,幸好老子闪得快,老龟没事。倒是老蛇千万要注意。”
端木蓉连连暗叫好险又觉可惜,若非归山香太过警觉,只要再往下多拍那么一点掌力,早叫他手掌洞穿心痛如绞;但若归山香缩掌太慢,恐怕端木蓉此刻也真已脑浆变豆浆了。
畲海鹞只道端木蓉真使暗器令归山香险些中毒,口中又喝:“坐稳了!”他这五年来时时刻刻肩背一个胖大归山香,早已将足下劲道练得非比寻常,身形微侧一脚便向端木蓉右肩踢去,端木蓉武艺平平哪里能敌,足起脚落,端木蓉砰地弹开,撞倒在凉亭石柱边上。
端木蓉呕出一口鲜血,知道自己五脏六腑已被震伤,气得破口大骂道:“要不是你们两个没手没脚弄成迭罗汉模样,太也难夹,我早就用饥火烧肠打穴法把你们都给吃了!”
“你还敢说?”归山香厉声大喊,“没手没脚还不都是因为你!”
端木蓉瘫在地上,呸出一口鲜血大骂:“干我什么事?下毒的人是我吗?砍了你两腿的人是我吗?我看你不但两脚没了,大脑也没剩下!”
“臭婊子!”归山香双臂高举骂红了眼,“为什么别人能救,我们不能救?老子当年敬你够狠!这才不跟你啰嗦。今天也不要多,便叫你也没手没脚就好!看你还怎么帮人治病?看你还怎么吃粽子?看看倒是有谁愿意天天背着你?”
畲海鹞喝道:“说得好!”连珠双棍、乾坤乌龟圈,翻滚激舍全往端木蓉腿上招呼,势要截断她腿不可。
忽听得当当当当连续四响,一柄长剑自竹屋内随着人影凌空斜刺而出,上挑下拨地便让乾坤圈像是转了弯一般回向畲海鹞,连珠双棍嘭嘭两下弹开,归山香惊喊一声:“百步飞剑?!”畲海鹞喊的却是:“盖聂?!”
盖聂手握长剑站在端木蓉身旁,目视二人,口里低声问道:“端木姑娘,伤得可重吗?”
端木蓉神色惊慌地看着身后竹屋,抬头对盖聂怒色说道:“谁要你多事?快给我进去照顾病人!”
盖聂微笑说道:“你放心。大功已然告成,多亏你咬牙支撑到底。端木姑娘,你的伤要紧吗?”
端木蓉这才松了口气,舒展眉头笑道:“还死不了。你打发他们吧。”
龟蛇二仙相对一眼,两人皆是同样心想,竹屋内的病人肯定非比寻常。居然能让端木蓉宁死相护,还由盖聂亲自照料,莫非便是鲍野所说杀无赦的荆轲孽子荆天明?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竹屋内端木蓉的闺房中,躺的只不过是个名叫阿月的小乞丐。
一个多月前,阿月身中乌断所下十二奇毒被抛在琴韵别院门前。这十二种毒性温缓深绵,单中一种并不害命,只是入体即着,毒性难除。但月神乌断乃是每隔三日在阿月身上投下四种奇毒,先以血液入体,再用唾液交感,最后四毒则以皮肤沁入,以金木水火土五时排序,每个时辰皆有十二种毒性变化相攻,金时一过,水毒又至,毒性竟是时时不同,疏难治疗。
十二奇毒之解药皆是寻常药草,哪家药店都有卖。难的是,克制甲乙丙丁戊己六毒的六种解毒剂,偏偏却能助长庚辛申西戌亥六毒发作,而攻克庚辛申西戌亥六毒的解毒剂,又与甲乙丙丁戊己六毒的六种解毒剂彼此药性相抵。真可说是良药虽有,治法却无。
三三相生,六六相克,是谓十二奇毒。
端木蓉心中不禁赞佩道:“好厉害的十二奇毒,使毒者非但得精通毒术,还须详知药性,方能配出此等上品,教人解无可解。师姐呀,想来你不知花了多久时间才参研出这十二奇毒。只是你有一年两年可慢慢寻觅研究,我却没这等闲工夫,这可太不公平了吧?”
她苦思两天两夜仍找不出万全之法,眼看不能再拖,只得另行险招,先封住阿月百会、膻中、气海三穴护住要害,再藉不同药引为钩,同时辅以内力将十二奇毒一一导进十二经脉。如此一来,十二奇毒各据一经脉,便恢复成单一毒性,再没有致命之忧,只是这原本便不易根治的毒素,这下深入经脉之后再难除去。此法虽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救阿月一命,端木蓉也就勉强安慰自己说与月神这场比拼虽不算赢,至少也不算是输了。
端木蓉苦于自身内力有限,不得已只好请盖聂帮忙,每日疏导不宜强多,必得恰好三个时辰,如此累进,费上七七四十九日方算大功圆满。初时由她坐于盖聂和阿月之间,先让盖聂将内力传送给她,她再借力为阿月疗伤,待过三十天,毒素大半已入十二经脉,无须担心盖聂触碰中毒,这才让盖聂单独为阿月疗伤,将余毒尽皆分别逼入十二经脉之中。
端木蓉深知今日已到最后关头,一旦完成便再无虞,若稍有疏失便会前功尽弃,加之运功疗伤时最忌惊扰分神,是以明知左近便有位天下第一剑能为自己解围,却始终咬牙苦撑。她实在是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愿输了这场月神与神医之能的比拼。
盖聂却以为端木蓉在这些日子以来天良发现,已一改其风。他在屋内为阿月疗伤时早将屋外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深觉此女义薄云天,心下真是好不佩服。幸好最后关头终能及时出手,虽因此而暴露身份,盖聂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畲海鹞跨出几个脚步,将归山香的两只乾坤乌龟圈点踏钩起,抛回给归山香。
归山香手拿钢圈嘴里哈哈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盖聂,咱俩儿找你可找了好久呀!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剑,原来竟藏在臭婆娘家里替她照顾病人?端木蓉呀,十年前你好不心狠,今日居然为了帮人治病宁可不要性命,我看你要不是人老没志气,便是和这位盖大侠成了相好啦,哈哈哈!你瞧盖大侠急得,人家就怕你没手没脚残废难看呀!真是郎有情,妹有义,我混世魔龟的鸡皮疙瘩真是感动得满天飞呀!哈哈!好可惜呀好可惜呀!可惜这下子你们好不了多久啦!哈哈哈哈哈!”
他在上面说得不亦乐乎,底下畲海鹞却早已双肩运劲将这大胖子给送了出去。归山香口中兀自说得天花乱坠,手里却没闲着,将乾坤圈转出两道波浪般的金光,自前面一左一右地向盖聂袭卷上来,未等这招“乌龟翻江”用老,畲海鹞已使出下一招“开天辟地”,一枝蛇棍向上抖出裹了归山香的腰,助其随时变换身形,另一枝蛇棍则如秋风扫叶般地横扫盖聂下盘。
盖聂以“百步飞剑”第二式“星移斗转”,举剑向前两下抹开乾坤圈,忽地便长剑撒手荡开了蛇棍,也不进逼,当下扯回长剑谨守门户,见招拆招。
龟蛇二仙近逼远攻结合得巧妙不已,上下左右来去自如,非但是以二对一,更是以四对一,以八对一,实在远胜当年四肢健全之时。二人重出江湖后殊无敌手,直到五年前领教过卫庄的“百步飞剑”,被那串上银链之后的剑招克败。是以两人原本有所觉悟,要胜盖聂绝非易事,一出手便连使杀着,眼看盖聂十余招下来竟全无还击的余地,双双心中大喜,想道:“原来这盖聂徒称天下第一剑,实在不如他师弟卫庄。”当下更加打得意气风发。
他们却不知道,先前盖聂为阿月疗伤耗泄内力,初时尚无暇调息恢复,故意谨守门户,仅仅出了四成功力,待到拆过二十余招,真气渐长,速度和剑力陡增双倍,龟蛇二仙霎时只见白光一道两转,乾坤圈已然回转朝归山香面门而去,一枝长棍向外猛烈激荡而开。畲海鹞脚下稳不住,身子竟不禁跟着往左斜带,这下子,正被长棍卷回的归山香只怕便要落空跌地。
归山香低头避开两只回击而来的乾坤圈,大惊失色,口中急喊:“坐不到坐不到!老蛇老蛇!我屁股下面空空!”畲海鹞连忙提气几个横跨,稳住身形,让归山香骑稳上肩。
二人均是面色难看,瘫倒在旁边的端木蓉也不顾自己伤重,立即便拍手叫好了起来。
盖聂不等龟蛇二仙拿回地上的两只乾坤乌龟圈,接连使出“草长莺飞”、“雨打莲花”,九朵剑光向前飞去又转眼向上腾起,如雨纷落,逼得畲海鹞不住急退,归山香只能在上头左闪右避,口中大叫:“来得好快!”
没想到盖聂还能再快,身形转动又是连来两招,最后将银链旋抖,一式“众川奔海”以千军万马之势八方奔去,龟蛇二仙从未见过如此宽阔凌厉的剑术,登时脸色惨白。
眼看避无可避,畲海鹞只得一咬牙,低喝:“送仙桃!”便看归山香双手朝畲海鹞头顶一按,圆滚滚的身子瞬间像颗球似的腾起,在空中几个翻滚刷地扑下,两只拳头快速舞打成一个大网,虎虎生风,无论如何皆要一举击中盖聂顶门。
畲海鹞则顺势低头沉肩,不避开盖聂袭来的剑光,反倒一面向前冲了过去,一面将连珠双棍同时打向盖聂前胸下腹,竟是不打算接回归山香了。
这招“送仙桃,迎宾乐”乃是拼着要与对手同归于尽的最后杀着,五年来龟蛇二仙从未使过,一旦使出便无退路,归山香心知使出这招自己也许还能捡回一条性命,畲海鹞却是必死无疑,他挥舞着拳头凌空而落,语带苦音大喊道:“老蛇!你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死的!”
盖聂先前听二人与端木蓉的对话,心想若是当初端木蓉肯救治,哪有今日之祸?又见龟蛇二仙兄弟情义如是深重,哪愿取其性命,当即扯回银链向右腾两个旋身飞步,挥袖拍出左掌震落归山香,右剑崩下斩断双棍,转眼便已来到畲海鹞左侧,剑尖回点,停在畲海鹞的太阳穴上。
这招乃是“百步飞剑”最后一式“拂袖而归”。盖聂身随意转,左拂右点,衣履风飘,剑走轻灵,使得快无绝伦又潇洒至极,在看似云淡风清之间破去了对方的绝命杀招,直把一旁的端木蓉看得惊呆。
归山香在地上重重扑了个狗吃屎,也不及细想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立刻抬头去找畲海鹞,喊道:“老蛇?你在吗?你在!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死了吗?我死了吗?”喊了半天才注意到盖聂的一柄长剑正抵着畲海鹞太阳穴,这才拍拍自己的脸,喜喊,“活着活着!老蛇!还活着!太好啦!”接着马上又想起二人已遭惨败,性命还在他人手上,登时灰头土脸,深怕瞧见端木蓉在旁幸灾乐祸的表情,将头平撇开口中骂道,“哎呀!不好不好!直娘贼就在旁边看着!这下子真是输得太难看啦!”
畲海鹞却道:“输得好。好剑法。”
“对对对!”归山香连忙啪地点头,道,“输得好,输得很光彩,好盖聂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好剑法好剑法!咱兄弟心服口服,盖大侠,你可千万别一剑刺穿了老蛇的脑袋,要么你就先来斩了我再说,免得我得自己杀自己,那就太没趣啦。”
盖聂问道:“是卫庄告诉你们,我在这儿的吗?”
畲海鹞摇摇头,归山香又道:“卫庄知道你在这儿吗?我们可不晓得,我们是冲着端木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