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听闻她如此冷漠地一语,晋王都有些震惊地看着她,眼前之人这般平静无波,这般事不关己,真的还是他认识的善良的穆荑?
“当年为了救你,我母亲牺牲了,整个穆家族人皆牺牲了,父亲为了带你出逃连他们的尸骨都未及收拾,十年后回京他们已成为孤魂野鬼,甚至无法立坟。我父亲为了忠诚牺牲了孝道,十几年背负愧疚和自责,甚至入土后都无言面对族人。可做这一些他无怨无悔。无怨无悔也罢,他不怨,我也不怨,可是当他功德圆满之后你们为何还要杀了他?就因为他自愿的,你们就可以这般恣意牺牲他?”
穆荑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好像在描述梦里的故事,但听着十分苍凉,“如果说母亲和哥哥姐姐死的当年我还小,并未有感觉,但你们当面杀死我的父亲,甚至我跪地祈求,你仍是见死不救,如何让我平静无波,再视你为幼年一起长大的阿鱼哥?”
晋王只感觉她淡淡描述的语气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自己心上,张口欲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及至你娶了小凉,小凉告诉我你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赠送她锦鲤玉佩,并承诺娶她。那只玉佩与你身上所戴的成双成对,是你母亲所传,我要如何相信你在后五年才对我说的话,以及送我的那只孤零零的锦鲤玉佩是真的?”
晋王皱眉:“小凉这般对你说话?”
穆荑的表情依然很淡:“不管小凉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不计较了,因为你后来娶了小凉,这便是事实!我看着你与小凉恩恩爱爱、风花雪月,我看着你与别的女人进进出出、暧昧旖旎,你别说你只是逢场作戏,否则小姐小公子从哪里来呢?这些年你也只当你是晋王而已了吧,再也没有阿鱼哥的身影。”
晋王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单膝下跪尽量与她平视,握着她的肩道:“小芍,这些都是误会,后来薄氏……”
“别说薄氏……好,既然提到薄氏,那我便说说我这几年的想法吧。你与陛下如何弄权,与顾丞相谋划如何东山再起,或者说得再高尚大气些,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社稷,你们背负了很多责任,甚至不能不牺牲更多,可是这些与我有何关系呢?说得再冷漠再理所当然些,当年先帝托孤,即便我父亲拒绝,先帝一死也无人可追究,甚至父亲还可以向薄氏邀功讨赏,寻求功名利禄!你可以说我毫无忠义冷漠无情,但是父亲尽了忠义之后得来什么结果,仍是屈辱而死,甚至至今身份未得平反!一代良将,最珍惜的便是名节,他为了名节连孝道都牺牲了,得来的却是谋逆而死的罪名,死得时候连名节都不保,不明事理的人还指责他,他更无颜面对屈死的亲人!你说,假如老天再给一次机会,他何必如此,凭什么为了你把自己屈辱至此?”
穆荑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无法抑制。当年陪同小凉参加宫宴,面对那一圈贵女,众人对她指指点点悄悄议论:“看吧,那位便是谋逆不成被当庭处死的穆将军的女儿,她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她并不为自己感到悲哀,她替父亲不值,替他感到可悲。这就是他千辛万苦牺牲了整个族人和自己谋划来的结果!
晋王心痛,忽然抱住了她,“小芍别说了,别说了,这些年你受的苦和穆叔叔的委屈本王都懂得,本王一直想着将来恢复穆叔叔的名誉,追封他功德,昭彰天下,而且也极力补偿你这些年受的苦!”
“你以为我说这些只是祈求你的怜惜?”穆荑冷冷地道,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晋王松开她,抚摸着她的脸万般心疼,“你想让我怎么做,你说,我一定补偿你,王妃的位置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你留着,后院那些女人我都遣散了,小姐小公子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么,小芍?”
穆荑的眼像鸿雁掠过的平湖,平静、潋滟、清冷,清澈地倒影着他的悲哀,但也不会起任何波纹。她伸手抚摸上晋王的脸,慢慢描画他的五官,就像幼时天真好奇的她非要描摹他的五官却苦于四周有人十分羞涩,只能等到晚上悄悄地抚摸一般。
晋王抓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面极尽温柔地亲吻,低喃哀求:“小芍,我心疼你,别再自卑自贱,别再说那些话,我想要补偿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不负你,我们好好开始好么?”
穆荑终是平淡地说了句:“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
“什么?”
穆荑停止抚摸他的脸,慢慢伸手到他的脖子上,“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恨你,痛恨你对我的伤害,痛恨你为了一己私欲牺牲了对我至亲至重的亲友!我们没有未来,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死在七年前,而幼时的阿鱼哥也已经死在我心里,烦请王爷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因为你不配!”
她咬牙切齿,甚至面色称得上惊怒凛冽。
晋王不知道,看似平静如水、无欲无求的她还可以展露出这么强大慑人的情绪,简直令他震惊!
穆荑抽出了手,起身福礼,便后退离去。
晋王唤她:“小芍!”
她未转身,只是冷冷地道:“如果你非要逼迫,那唯有玉石俱焚了!”而后开门走出去。
眼看穆荑就要消失在耀眼的天光里,晋王几步追出去,却见苏公公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旁边还候着一名传旨太监,见他们出来,便呼喊:“圣旨到,穆荑掌事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小凉的解释,我只能解释这么多了,小说还是要有点留白,晋王爱不爱小凉,玉佩真假,我就不做官方回答了。
本文对于晋王还有最后一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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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十一
晋王府陈太妃薨。
离穆荑探望她回来不过三日而已。人老如枯灯;风一吹就灭了,无力回天。穆荑怀有身孕;不能守灵;只去上了一炷香,烧些纸钱,她出殡当日再相送;如此了却了与太妃的恩情。
太妃头七过后,晋王以三年守孝,吃斋念佛之名,开门放行,后院美人儿可自主去留。若去者他打发一笔钱财,若留着;月例供养依旧;只不过不再称夫人,他也不会碰这些美人儿。一时间晋王府后院哀嚎成片。
谁人不知晋王为陛下唯一胞弟,历来备受帝王宠信,府中奢华为京中之最。晋王花名在外,这几年陆陆续续纳进许多美人儿,后院中夫人不上百人也有半百人数,如今自主放行了,众人十分震惊,忍不住怀疑晋王难道性情大变?
穆荑也听闻此事,也只是一声叹息。不敢说晋王此举是错的,因为后院中许多美人仍是清白之躯,恐怕也不愿意一辈子老死在王府中,倘若放走了也是成全她们的自由;但有些女子乃痴情痴心,钟情于晋王,比如小良,比如流产抑郁的如夫人,如今任她们自主去留,留下来也不再称呼夫人,不再侍寝,对她们来说无疑是打击。
晋王的确是心狠的,对他不爱之人如此冷漠,不顾旧情;但对他心爱之人他又十几年坚守不移,痴心等候,不知到底该称他无情还是有情?
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牡丹节了,转眼便过了一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生有时候不过如此,看似大起大落,波澜起伏,放之时光里也不过是转瞬皆移的事情。去年她还在王府为奴,宫籍将满本欲请辞,奈何晋王留她一月,于是她对未来充满恐惧,觉得前景压抑渺茫,以为按当时的处境再过一年她也不过如此,人生际遇不会有多大改变了。谁知一年后,竟是这番景象呢?一年后她脱苦海,遇到沈择青,找回遗失的幸福,并结合成家孕有子嗣,与去年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又正如八年前,她与阿鱼哥彼此相悦,以为回京后便婚娶终成眷属,谁知不过半年时间里,父亲死了,阿鱼哥娶了小凉,她的人生就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半年,也不过半年而已。命运无常,世事难料,也许不喜不悲才可安然处之。
穆荑着手准备牡丹节事宜,今年唯有她与沈择青两人相携赏花,不必铺张浪费。不知晋王府那边,太妃死了,众夫人遣散,留府之人也不再称呼夫人,不知晋王与谁度日?与去年热热闹闹相比,他又有何感想呢?
又或者也许只是她多想,晋王未必有如此忧愁。
赏花宴当日,官员休沐罢朝,宫里只是小小举行宴会,陛下只邀近臣,不邀百官。沈择青晌午便去了,不过午时就回来了,来回一个多时辰,穆荑惊奇问他:“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沈择青道:“陛下与顾丞相欲前往龙首山行宫赏花,那儿才是京中培育牡丹的胜地,我嫌去路太远,此去恐怕不到深夜回不来,顾念娘子你,便请辞了!”
穆荑嗔他一眼:“陛下之邀你也敢拒,胆大包天!”
“我这一颗大胆可不都是为了娘子你么?陛下晓得沈某家中藏软玉,心神不宁,也是万分体谅的!”
穆荑背靠在他怀中,倒是极幸福地笑了笑,至少他在外头心里还是惦记着她的,而不似一般王公大臣那般陛下召唤了,便全心全力陪同服侍,而忘记了家中的美娇娘了!
夜幕降临,穆荑与沈择青品茶赏月,相互说了许多幼年趣事,沈择青道:“你那位玩伴大牛从军应当不错,力气大,有脾气有血性,上战杀敌应当是一员猛将!”
“你不要当了将军便看谁都以军人资质衡量了。”穆荑拿他没办法,忍不住嗔他。
沈择青却揶揄反驳了句:“是谁曾当了掌事姑姑,如今已是将军夫人了,还对府中杂事亲力亲为,细抓不放,管家都快头疼死了,他觉得他自个儿一无是处,啥事都要先通报夫人请示一番,不敢擅作主张!”
穆荑瞪大眼睛眨了眨,“是么,管家跟你告状了?”
沈择青呷了一口茶,揶揄一笑,“要不要招管家来问问?”
“别……看来的确是我做错了,不该管太宽!”穆荑低头自省。
沈择青过来搂住她肩头,“不论管家还是我,都希望你好好休息,如今你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了,你还要操劳到何时,嗯?”
他稍微低头,穆荑亦抬头望着他,他便吻下去。
穆荑心臊移开,望着檐廊下一丛夜来香道:“阿木,我带你去水家村走走如何?那儿是世外桃源,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穆荑心下十分向往,离开了八年了,真想回去看看,她真不喜欢呆在京里!
沈择青咬着她莹润的耳垂,语气低沉暗哑,正似一只小虫子爬进她的耳里,“好啊!”
穆荑痒得偏头移开,正欲打他,管家忽然敲门,而后进院通报:“将军、夫人!”
“何事?”沈择青立即改掉不正经,严肃回问。
管家的身影隐在夜色中显得局促不安:“宫里来报,陛下及丞相大人……出事了!”
而后院中一片窒息。
沈择青当夜入宫了,穆荑心神不宁,也睡不安稳,他直到翌日霜白才回来,已是满身疲惫双眼冒血丝,看得出乃是连夜奔波。
穆荑问他:“怎么了,陛下及顾丞相出了何事?”
“陛下及顾丞相昨日去龙首山赏花,戌时才回,然而半路遇伏击,其他官员无事,可陛下及顾丞相双双摔入山崖,至今找不到身影。”
穆荑十分惊讶,愣愣地站起来,“怎会如此?”
沈择青摇摇头,“我们昨夜一整夜都在寻找陛下和缉捕山贼,如今山匪俱已抓获,陛下和顾丞相却还未找到。”
龙首山乃是皇宫之北的大山,也是京城的天然屏障,龙首山南面有一片宽阔平地,称为龙首原,地势高于永安城,皇宫便建立在龙首原之上,可俯视全京城。龙首山历来为皇家禁地,只可行狩猎之用,里头放养了许多珍奇野兽。是个人都知道那座山不可轻易闯入,否则不被禁卫军乱箭射死也被猛兽叼走,没听说还有山匪胆大包天敢在哪儿埋伏的!
“此事十分蹊跷。”
“是十分蹊跷。山匪如今已供认,说夜深看不清楚那是帝王的车架,贸然袭击。如今大理寺还在审,看能不能审问出其他名堂来!不过……”
“不过什么?”
“我曾经当过响马……你晓得的……我认识那群山贼,确确实实都是山匪,无外人冒充,不过他们原先在京郊的骊山行事,不知为何转入京城,入了龙首山。”
“你是说……他们身份不可疑,只是忽然转入龙首山有些可疑是么?”
沈择青点头,又怅然叹息:“我总感觉近日不安宁,恐有乱事发生,国不可十日无相,不可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陛下及顾丞相双双失踪,只怕怀揣野心之人将欲生事。”
“你说宫里的那位?”
“不止!”沈择青语气沉重。
他的预感是对的,这件事背后酝酿了极大的一件阴谋,禁卫军如是寻常了陛下及顾丞相五日之后仍未寻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连遗落旁物皆未找到,两人凭空消失了一番,朝中终于大乱了。
原先朝廷分为两党,薄氏一党,顾丞相一党,原先晋王同属陛下、顾丞相阵营,明远侯高高挂起,不掺和纷争。可自从陛下削了晋王兵权,欲害明远侯之后,晋王迅速与明远侯结合成党,虽然表面归附顾丞相,可君臣之间毕竟生有嫌隙,已经不能和好如初。薄氏阵营倒是牢靠不可摧,虽然薄统领造反坍塌了一角,但还不至于崩溃了。
如今,陛下和顾丞相双双失踪,顾丞相一党群龙无首,内部惶恐混乱不堪,已属乌合之众。晋王及明远侯仍是按兵不动,没有收服乌合之众之意,也没有更大的举动,倒是薄氏一党蠢蠢欲动。
薄太后自从前段时日病了(极有可能是陛下派人暗中投毒),而且薄统领造反之后,陛下已经逼其还政,她已经许久无权过问朝政了,可是这一次陛下及顾丞相失踪,又给了她机会。薄太后以国乱不堪,需有人统领大局为由,再次出入朝堂垂帘听政了。
她乃皇太后身份,又曾有先帝授权打理朝政的旨意,如今国乱危亡之际,实在太有理由出山了。
沈择青一声叹息,皇帝及顾丞相千方百计部署,仍是令薄氏轻而易举搬回局面,如果此次袭击是薄太后安排,那可真应证了姜还是老的辣!
顾丞相手下乌合之众自乱阵脚,十日之后见仍是寻不到陛下和顾丞相,怕薄太后把持朝政拿捏得太过顺心顺手,时至日久恐变成另外一个武后,这国祚就别再想拿回来了,于是联名请求册封新帝。
册封新帝,如今晋王最合适,不仅年长还是陛下胞弟,顺理成章,其他两位皇子尚且年少,资质身份都排不上,这是给晋王机会么?
不过也许对于乌合之众而言,倘若陛下及顾丞相都死了,他们的支柱也倒了,还是另谋靠山吧,他们与薄氏一党斗了这么多年,倘若薄氏一党倘若执政,定然不会给他们好出路了,相较而言,晋王稍微靠谱些!
如此说来,晋王前几日的按兵不动还是有道理的,天下自会掉馅饼儿砸到他头上,可是薄氏岂会甘心?薄氏之意乃是册立幼主为帝,先堵住众口悠悠,等时机成熟了废幼主自立,往后这江山便可易姓薄氏了。
当年薄氏已经走到了立幼主的地步,可惜顾丞相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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