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最多的是,在被苏丹的异教军队玷污以前君士坦丁堡城里的教堂和修道院。他满怀敬意地向我们描述那些能制造奇迹的无价圣像,比如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圣母像,还有布拉切内圣殿里的掩面圣母像。他见过圣约翰?克里索斯托圣约翰?克里索斯托(约347—407),早期教父,解经家,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和皇帝的陵墓,在帕那克拉托斯的教堂里见到圣洁的圣巴西尔的头颅,还有其他圣人的遗骨。他年纪轻轻就离开君士坦丁堡云游四方。可怕的穆罕默德为攻城而在城附近筑起一座凶恶的坚堡,很快就毁掉高大的城墙,屠杀并奴役城中高贵的人们。当这一切发生时,他身在远处,真是幸运啊,而我们能听到他的故事,也真是幸运埃身在他乡的斯特凡得悉这一噩耗,与所有的基督徒一起为这殉道的城市而悲泣。
他的马给我们的修道院送来了奇典宝籍,他从这些搜集来的书本中获得了神圣的启示,因为他自己就精通希腊语、拉丁语和斯拉夫语,很可能还有其他语言。他把这些都告诉我们,还把他的书送给我们的图书馆,使之永享荣光。虽然我们中大多数只会一种语言,有些人甚至不识一字,但这些书仍是荣耀的象征。他送出这些礼物,说他的云游就此结束,他就像他的书一样,永远留在佐格拉福。
只有我和另外一位教友发现斯特凡从不谈瓦拉几亚,只说自己在瓦拉几亚是个新信徒。直到他将辞别人世之际,他也不大提那座叫斯维帝·格奥尔吉的保加利亚修道院。他来到时已有疾患,四肢的热病很厉害。不到一年,他告诉我们,如果那原谅一切真正悔罪者的上帝放过他足够的罪过,他很快就会到救世主的宝座前报到了。他在垂危之际,请求向我们的院长作忏悔,因为他不能怀着自己亲眼目睹的邪恶死去。他的忏悔让院长大为震惊,他要求我请他再说一遍并记下他所有的话,因为院长想就此事修书一封,呈送君士坦丁堡。我坐在斯特凡的床边,满怀恐惧地聆听他耐心讲出的故事,毫不拖延、毫无差错地完成了这一工作。之后,他领了圣餐,在睡眠中死去,安葬在我们的修道院。
斯纳戈夫的斯特凡之故事,忠实的译者:罪人撒迦利亚我,斯特凡,在云游多年之后,在痛失我心爱而神圣的母亲之城后,遍寻大河之北保加利亚与大夏(罗马尼亚旧称,Dacia——编注)的分界处。我深入平原和山区,终于找到通向那座修道院的路。它坐落在斯纳戈夫湖的岛上,无比幽美,易守难攻。善良的院长欢迎我。我和修士们同坐一桌,他们谦卑而专注地祈祷,就如我一路上碰到的所有修士一样。他们称我为兄弟,与我自由分享他们的食物。长久以来,我在他们虔敬的静默中感到了最大的宁静。我遵从院长的每一指令,勤奋工作。很快,他同意我留下。教堂不大,但异常优美,那有名的钟声荡漾在湖面上。
这座教堂兼修道院得到了当地统治者弗拉德?德拉库尔的儿子弗拉德的大力资助,防御坚固。弗拉德·德拉库拉曾两次被苏丹和其他的敌人赶离王位。他还曾被匈牙利国王马提亚?科尔维努斯长期囚禁。德拉库拉国王十分勇敢,在无情的战斗中,他劫掠或夺回了许多被异教徒抢去的土地,所获的战利品送给这座修道院。他常常希望我们为他、为他的家人和他们的安全祈祷,我们这样做了。一些修士背后说他过于残忍,罪孽十分深重,而且在被匈牙利国王监禁时竟改信罗马天主教,不过院长不容许任何人说他坏话。不止一次,其他贵族追杀他时,院长把他和他的人藏在教堂的圣殿里。
德拉库拉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来到修道院,早年他来得更多。当时我没有见到他,院长把我和另一个修士派到另一个教堂跑腿去了。我回来后听说德拉库亚大人来过,又留下了财宝。负责用我们的物品和当地农民做生意的一位教友在乡下听到许多故事,他悄悄说德拉库拉有可能把一口袋的人耳朵和鼻子当作财宝展示出来,可院长知道这番话后,狠狠地惩罚了这个人。因此,我从未见过活着的弗拉德·德拉库拉,不过我的确见到了死后的他。这一点我很快就会说到。
大约四个月后,有消息传来,说他在一次战斗中遭到围困,他用那柄厉害的宝剑杀了四十多个敌人,后来才被异教徒士兵捉住并杀害。他死后,苏丹的士兵割下他的头颅,带去呈报主人。
德拉库拉国王的军营知道了这一消息。虽然许多人在他死后纷纷躲藏起来,但其中一些人把这个消息和他的尸体带到了斯纳戈夫的修道院,然后也逃走了。院长看到遗体从船上抬下时哭泣起来,并为德拉库拉大人的灵魂高声祈祷,也为他求得上帝的庇护,因为异教徒的新月卫队已经逼近了。他将遗体隆重地安放到教堂里。
那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情景之一。这具无头尸体被裹得大红大紫,无数闪烁的烛光围着它。我们坐在教堂里守护着。守灵持续了三天三夜。我是第一班,整座教堂十分宁静,除了那具被残害的躯体令人心惊。第二班亦是平静如常——守灵的教友是这么说的。不过在第三个晚上,有些教友太累,打起了瞌睡,这时发生了一些事情,人们万分恐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各执一词,众口不一。
一位修士看到一头野兽从牧师席的阴影中跳到灵柩上,但无法肯定那野兽是什么模样。其他人感到阵风突然刮过,或看到一片浓雾飘入教堂,弄得烛光摇曳。他们咒天赌地,特别是凭米迦勒和加百列两位天使发誓,说国王的无头尸体在黑暗中颤动,试图坐起来。
教堂里的教友们发出一片尖叫声,恐惧使他们一声高过一声,整座教堂都给惊动了。这些修士跑出门外,拼命争论他们的所见所闻。
院长手里拿着火把来了。火光里,他面色十分苍白,听到他们讲述所发生的一切,他亦惊骇不已,连连划着十字。他提醒我们所有在场的人,这位贵人的灵魂在我们手中,我们必须采取适当的行动。他带领我们进入教堂,重新点燃蜡烛,我们看到灵柩里的遗体一动不动,平静如前。院长下令搜查教堂,可哪儿也没有野兽或鬼怪。他要求我们冷静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们照常按时做第一次礼拜,一切平静。
不过,第二天晚上,他召集了八个修士,我也有幸被包括在内。他说,我们假装国王的遗体仍葬在教堂内,但要做的却是马上把它搬离此地。他说,他只告诉我们中的一个人往哪里搬,以及为什么。因为只要我们不知情,我们反而会安全些。他挑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修士,向他作了交代,只告诉我们依言行事,不要提问。
就这样,我原以为再不要流浪了,却又一次成了旅人,跟随我的伙伴长途跋涉,进到我的母城,那时它已归属异教徒的王国。我发现那里已是时过境迁。圣索菲亚大教堂变成了清真寺,我们不能进去。许多教堂被毁坏或坍塌,成为废墟。其他的也成了土耳其人供奉的场所,连帕那克拉托斯也不例外。就是在那里,我得知我们要寻找一个宝贝,它可以使国王的灵魂早日得到拯救。来自圣救世主修道院的两位圣洁而勇敢的修士冒着极大的危险已经拿到这一宝贝,并秘密带出了城外。不过,苏丹的近卫军已经有所怀疑,我们因此面临着危险,被迫再次四处寻找它。这一次,我们进入了保加利亚人古老的王国。
我们经过这个国家时,有些保加利亚人似乎已经知道我们的使命。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出来,默默地向我们鞠躬,有些人跟随很久,触摸我们的马车或亲吻车子两侧。
在这次旅行中,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经过哈斯科沃城时,一些卫兵骑马过来,用武力和粗话逼我们停下。他们搜查我们的车子,宣称不管我们带着什么东西,他们都会查出来。他们发现了两个包裹,立刻抢着打开,结果只是食物。这些异教徒勃然大怒,他们把东西扔到地上,逮捕了我们的两个人。这些善良的修士抗议说他们一无所知,这激怒了异教徒。他们被砍去手脚,死前伤口还被揉进盐。他们让我们其余的人活命,但诅咒我们,鞭打我们后才让离开。后来,我们有机会收拾我们亲密朋友的躯体和四肢,重新凑成全尸,为他们在巴赫科沃的修道院里举行基督教葬礼。那里的修士为他们忠贞的灵魂祈祷了许多个日夜。
这件事之后,我们非常悲伤,也非常害怕,但仍继续前行,没走多久就基本平安地到达了斯维帝·格奥尔吉修道院。
那里的修士人数少,年纪大。他们欢迎我们,说我们寻找的宝贝几个月以前已由两位朝圣者带到此地,一切安好。
在亲历众多危险之后,我们不敢有返回大夏的念头,于是我们留了下来。
我们带去的遗骨被秘密保存在斯维帝·格奥尔吉,但其名声在基督教世界里广泛流传,许多人前来供拜,来访者对此事也都保持沉默。
有一段时间,我们在此地生活平静,我们的劳作使修道院扩展了不少。不过没过多久,我们的邻村爆发了一场瘟疫,刚开始并没有波及到修道院。我了解到[这不是普通的瘟疫,而是——][手稿在此被割掉或撕掉]
第六十章
“斯托伊切夫为我们读解完后,我和海伦坐在那里,沉默了几分钟。
终于,海伦开口了,“肯定是同一次旅行。”
斯托伊切夫转向她,“我相信是的。奇里尔教友的修士们运送的是弗拉德·特彼斯的遗体这意味着——除了被土耳其杀害的那两个成员之外——他们安全抵达了保加利亚的一座修道院。斯维帝·格奥尔吉——它在哪儿呢?”
在所有压在我心头的疑团中,这是我最想问的一个。
斯托伊切夫以手抚额,“要是我知道就好了。”他喃喃道,“没人知道。”他悲哀地看着我们,“如果土耳其人有理由仇恨或害怕这座修道院,那么它很可能已被完全毁掉。我一度想找出斯维帝·格奥尔吉的地点。”
他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我的朋友安吉洛夫去世后,我有一段时间努力继续他的研究。我想过,也许斯特凡给了撒迦利亚一个错误的名称。我想,像弗拉德·特彼斯这么重要的人物的遗骨如果曾葬在那个地区,当地至少应该有相关的传说。战前,我想过要去斯纳戈夫,看看在那里能了解到什么——”
“如果您去的话,您可能会遇到罗西,或至少那个考古学家杰奥尔杰斯库,”我嚷道。
“也许吧,”他奇怪地笑道,“如果我和罗西果真在那里相遇,也许我们在为时不太晚之前就能汇合我们各自所了解到的情况。”
我不知道他说的之前是指在保加利亚发生的革命之前,还是在他被流放之前。但我不想问。
没过一会儿,他却解释道,“你们看,我是非常突然地停下我的调查研究。那天,我从巴赫科沃地区回来,满脑子是去罗马尼亚的计划。我回到索菲亚的家时,却看到一幅可怕的情景。”他又停下来,闭上眼睛,“我努力不去想那一天。我得先告诉你们,我有一个小公寓在伦斯卡亚·斯特纳附近。我出门买东西,我那些关于巴赫科沃和其他修道院的文章和书都放在桌上。回来时,我发现有人翻过我所有的东西,把书从书架上扯下来,还搜查了我的橱柜。在桌上,我那些文章上面有一缕血迹。你们知道墨水——污痕——书页是怎样——”他打住了,锐利的目光看着我们,“桌子中央放着一本我从来没见过的书——”
突然,他站起来,拖着脚又走进另一间屋子。我们听到他走来走去,挪动书本。
我本应该去帮他一把,可我却坐在那里,无助地看着海伦。海伦似乎也僵在那里了。
过了一会儿,斯托伊切夫胳膊下夹着一本大对开本回来了。他把书放到我们前面,我们看着他用一双苍老的手缓缓翻着书页,无言地向我们展示许多的空白页和书页中央的大图案。
这里的龙看上去要小一些,因为书页较大,在它周围留下较大的空白,但那肯定是同样的木刻画,连细小的污迹都和休·詹姆斯的那幅一模一样,还有一处污迹。
在发黄的页边,龙爪的附近。斯托伊切夫指着它,但某种情感——厌恶、恐惧——过于强烈,以至于他一下忘了用英语说话,“Krv,”他说,“血。”
我弯腰近看。那褐色的污斑清清楚楚是手指印
“我的天。”我想起了我那只可怜的猫,还有罗西的朋友赫奇斯,“当时还有别人在房间里吗?您看到这个时怎么办?”
“房间里没有别人,”他低声说道,“门是锁上的。我回来时还锁着。我进到屋里,看到这个可怕的样子。我叫来警察,他们到处搜查,至少——你们怎么说?——他们分析了那鲜血的样本,作了比较,很快就发现是谁的血型。”
“谁的?”海伦倾身向前。
“斯托伊切夫声音压得更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冒出了汗水,“是我的,”他说。
“可是——”
“不,当然不。我当时不在那里。可警方认为我布置了整个现常有一样东西不吻合,就是手指印。他们说,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指印—指纹太过稀少。”
“然后您就中断了调查?”我猜道。
斯托伊切夫无奈地耸起他那瘦瘦的肩膀,“这是我惟一没有进行下去的研究。其实哪怕出了这事,我也可以继续下去的,可是有了这个。”他慢吞吞地翻开对开本的第二页,“这个,”他重复道。
在那一页上,我们看到一个单词。
海伦读出声来,“斯托伊切夫,”她低语道,“您在上面发现了自己的名字。真可怕。”
“是的,我自己的名字。可墨水和书法却是中世纪的。我一直遗憾自己在这件事上是个胆小鬼,但我确实害怕了。”
“您害怕是很正常的,”我对这位老学者说,“不过我们希望对罗西教授来说,不算太迟。”
他在椅子里挺直了身子,“是的,如果我们能想办法找到斯维帝·格奥尔吉。首先,我们必须到里拉去看奇里尔修士写的另外的信。我想让你们和里拉的一个人聊聊,不过他也许帮不上什么忙。”
斯托伊切夫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就在此时,楼梯上响起有力的脚步声。我抓起对开本,冲进隔壁房间,把它尽可能安全地藏到一个箱子后面,又回到斯托伊切夫和海伦身边。
这时,拉诺夫正好推开了书房的门。
“啊,”他说,“一次历史学会议。教授,您错过了自己的聚会。”
他毫无顾忌地翻看桌上的书本和文章,最后拿起那本旧期刊,里面登有斯托伊切夫部分念给我们听的撒迦利亚《纪事》,“你们关心的就是这个吧?”他朝我们微笑,“也许我也该读读,受点教育。对于中世纪的保加利亚,我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呐。我以为您那位搅乱人心的外甥女对我很感兴趣,其实不然。在您那花园最漂亮的一角,我向她发出郑重邀请,可她怎么也不答应。”
斯托伊切夫气红了脸,似乎要开口说话。不过令我惊讶的是,海伦救了他,“别用你那官僚主义的脏手去碰那个姑娘,”她盯着拉诺夫,说道,“你来这里是骚扰我们,而不是她。”
这时,斯托伊切夫已经恢复常态,“如果您能安排这些客人去里拉,那对他们的研究将是一个极大的帮助,”他平静地对拉诺夫说。
“里拉?”拉诺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