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 作者:赵熙之(晋江金牌推荐vip2015-01-23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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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 作者:赵熙之(晋江金牌推荐vip2015-01-23正文完结)-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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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绘沉默着起了身,独自一人出了营。
    冬天的月亮看起来很干净,与夜空界限分明,更显明亮。
    他骑马独行江边,企图冷静下来,然时局……却并无法教人冷静。
    ——*——*——*——*——
    泾原军惨败,泾原百姓竭力抗拒贼寇,于是贼寇将帅便纵容手下士兵恣意屠杀百姓,名曰:洗城。
    一时间,泾州满城血雨。初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却无人赏。
    隔壁邠宁节度使,生怕也遭遇泾原一般的惨剧,主动向长安胡贼遣使奉表,表明归顺之意。
    胡潮之意,至此明了。想联合起来动我?不服?杀鸡儆猴可明白?挑你们当中最强的弄死,余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泾原惨遭洗城,邠宁奉表归顺,凤翔等于被砍断了手脚。
    转瞬间,进攻讨伐长安这条路也变得不可行,因胡贼的大军就虎视眈眈守在门外,只要一声令下,大军就破城入,届时会做出什么样不理智的事就不好说了。
    摆在凤翔镇面前的只剩了两条路。
    一,死守;二,携城降。
    凤翔将帅个个义愤填膺,但这一腔怒火却无处宣泄,除了在使府会议上拍案怒斥,再无处诉热血表赤忱。
    胡贼大军逼近的这一晚,谁也无法入眠。
    夜空很低很低,没有月亮。
    雪如灞桥三月柳絮,慷慨倾洒。
    练绘于城楼上站了很久,内心是无休无止的抗争。死守是表气节,最好的结局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投降,则又是贪生怕死不忠不义,余生恐都会被人唾骂贼寇走狗。
    他短促小心地吸了口气,忽然转过身,朝向西面,朝向大散关,深深弯下了腰。
    不过这短短几个月时间,岁月风霜就已经染白了鬓边发。

  ☆、第107章 【一零七】往西行

往西的路上铺满了雪,因天太冷,雪不易化,一片白茫茫。雾气浓重的冷清道路上只有铜铃声响,音声仿能穿过迷雾,抵达远方。
    妙龄少女将酒囊打开仰头饮了一些酒,回头看看车内,随后瞥一眼阿兄,用西戎语道:“阿兄,那位娘子都醒来好久了,看起来却仍然很消沉哪,你不能哄哄她吗?”
    阿兄则回:“莫急,总会好起来的,伽罗啊,时间可是良物哪。”
    被唤作伽罗的少女点点头,目光瞬时转向车上坐着的另一个男人,很爽快地问:“瞿郎君!你要喝酒吗?”
    瞿以宁伸手接过酒囊,却不着急喝,他看向边上沉默坐着的人:“你要喝一点吗?”
    “不要给她喝啦!她的伤还没好!”伽罗很负责地阻拦道。
    瞿以宁于是默默收回酒囊,微微侧过身,饮了一口酒。
    大雾遮蔽了视线,也不知这条路能行到哪里。瞿以宁忍不住偏头又看了一眼边上的许稷,没错,恢复意识后她几乎没讲过一句话。
    寒冷河水浸透了她的骨头,好像也封住了她的嗓子,眉眼间是看得到的消沉意志。彼时费尽力气爬上岸已是奄奄一息,不知是什么支撑她活了下来,反复的高烧,长久的昏睡,意识也一团糟。
    瞿以宁那时亦是侥幸逃命,晨间至河岸看到侍卫尸体,却不见小皇帝与许稷,心惊之下循着河岸往下游走,最后好不容易寻到许稷时,已有西戎少女跪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替她处理伤口。
    那西戎少女闻得声音陡回头,看看他,用不太熟练的官话问他:“郎君能帮我将她背回去吗?”
    许稷当时浑身血淋淋,且呼吸已相当微弱,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瞿以宁遂顾不得探究那少女是什么来历,二话不说背起许稷跟着那少女回去。
    没有屋舍,仅有一顶牛皮帐,用度简陋,但好在兄妹二人是四海奔波之徒,平日里也备了一些伤药,此时尚能救急。
    瞿以宁待着不走,少女却将他赶出了帐。瞿以宁说“男女有别”,她也同他说“男女有别”,弄得瞿以宁一头雾水。
    在外面架起锅来煮食的阿兄瞥一眼就了然道:“那位受伤的郎君定是女儿身扮作男装啦,伽罗可聪明着呢。”
    瞿以宁大吃一惊,到这时他才似乎明白许稷的真实身份,但总觉得不可信。
    那阿兄走过来,拍了拍手里的灰:“若不是伽罗一大早跑去洗衣裳,恐也遇不着这位娘子,真是豪杰哪,中了三箭竟还能爬上来,怕是许多男儿都比不过。”他说着瞥一眼瞿以宁:“你的手怎么了?”
    “一点小伤。”瞿以宁不过是被流矢刮到,与许稷的伤情比起来,自然什么都算不上,遂将手收到身后,未露伤口示人。
    “她能好起来吗?”他问。
    那叫作达昂的兄长摇摇头:“只能看天命也。”
    瞿以宁叹了口气,独自去了河边。流水总是最无情,似乎能卷携走一切。侍卫惨死,许稷被冲到下游丧失意识,而陛下呢?是被西戎军掳走,还是……
    他不由闭了闭眼,想起身中数箭的许稷,就似乎看到了浑身血淋淋的小皇帝。难道——他被这河水卷去另一个世界了吗?
    护送陛下奔蜀的队伍几乎被杀光,而陛下也下落不明,瞿以宁看着茫茫河水,脑海中闪过一瞬的无措。他们的前路,在哪儿?
    但这迷茫也只持续了片刻,他随即骑马往更下游奔去。日头升起来,河面波光粼粼,这冬日便显得没那么冷,然沿途跑,却越行越绝望。
    伽罗给许稷处理好伤口,她仍旧脸色惨白,手脚都是冷的,贸一看就像是死了。伽罗担心地问阿兄达昂:“怎会中这么多箭呢?”她皱眉瞥一眼地上拔下来的箭:“似乎还是兵箭。”
    曾在军营待过的达昂看了看,最后说:“这是我们西戎军的箭。”他说罢看向榻上许稷:“难道是大周的贵族女眷?看着又不太像……”不过他倒是无所谓所救是西戎人还是大周人,转而同伽罗道:“作为一个女人,遭遇这样的事实在不幸,祝福她吧伽罗。”
    伽罗点点头,但她又问:“那我们的行程……要耽搁下来吗?”
    兄妹二人本打算在入冬前回到凉州,但因途中遭遇战乱耽搁了一阵,以至于在初冬到来之际,仍在大散关徘徊。倘若没有遇到许稷,今日他们就打算出发继续往西行了。
    达昂却很是爽快地说:“就地休息几日,看她能不能挺过这难关。倘若挺过去了,就带上她一起往西去。”
    “万一她不愿去西边呢?”
    “那也没办法啦,总不能将大伤未愈的女人扔在路上,做人岂能这样?”达昂说完掀帘躬身出了帐,却不见外面的瞿以宁。
    他当瞿以宁乃过客,只有伽罗还惦记着,一下午都在嘀嘀咕咕:“那人身上似乎也有伤哪,他们可是一起的吗?可是为何突然走了呢?连声招呼也不打……”
    然就在夜幕沉沉覆下来之时,瞿以宁的马蹄声却返了回来。
    他面色沉重地下马,伽罗闻声迎出来,却只见他从马背上抱下来一个孩子。伽罗凑过去,却被瞿以宁以及他怀中的孩子吓到。她倏地往后退一步:“呃——郎君是去寻人了吗?”
    瞿以宁一言不发,苍白的面上是红了的眼。堂堂七尺男儿,抱着君王的尸身,眼泪再也止不住,只能失声痛哭。
    夜晚荒芜,冬日里毫无生机,只听得瞿以宁的哭声。
    伽罗从不知男人也可以哭得这样伤心,只能愣愣看着他哭。
    待他哭够了,她才小心翼翼递去手巾,又看一眼那小孩子。因为被水泡了将近一日,又因触及尖利岩石、树枝等等被弄破了衣裳,看着格外可怖,但脸却是干净的。
    伽罗有点伤心,这一路从东走到西所见实在教人难受,这个母亲口中富庶繁盛的邻国,如今却是遍地战火民不聊生。
    内乱也好,和自己国家的争夺之战也好,她都觉得太残忍了,但……无力阻止,因此只能做一点点能做的事。
    譬如救一条命,譬如安慰一个丧失了重要信仰的青年。
    当然她误以为,死去的这个孩子可能是瞿以宁的骨肉,且他们二人都与帐内那个娘子有干系,不然瞿以宁也不会折回来。
    难道是一家人吗?她没有问,怕不小心触及了伤心事。
    瞿以宁在帐外坐到深夜,在曙光铺洒开之前,冷静做了决定。
    伽罗和达昂早上起来时,只见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替那个孩子整理遗容,最后抱起那个孩子走了很远的路,将他埋葬了。
    对于熟悉地理的瞿以宁而言,哪怕没有立碑,他也能记得这个位置,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几年,有生之年他都不会忘。
    倘有一日战乱平息,他定要回来祭拜。
    他努力挑了个风水好的地方,这里平静、依山傍水,再没有人天天在身前身后盯着,再没有人打他,再没有人扰他……朝堂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与势力,对一个小孩子而言,太沉重太纷扰,现在……就请陛下暂时抛开那些,好好地,睡上一个安稳觉吧。
    他们原地等了好些天,许稷却一直意识模糊,达昂觉得她意志被消磨光了,心底深处很消沉,需要漫长的时间恢复,于是等她伤口好一些,就带她上了路。
    瞿以宁本要打算往东去,但东边却传来泾原被破城的消息。
    回长安的路,一条条被斩断,只能抬起头,往西行。
    许稷真正醒来的那一天早晨,一行人已快到凉州。伽罗见她意识清醒,十分高兴,但与她说话,她却一字一句都不答,她甚至不好奇为何瞿以宁也会在,也不好奇自己为何会在这辆车上,也不好奇面前这对陌生兄妹是什么来历。
    她给这个世界的回应,只有沉默。
    瞿以宁在一旁小心地告诉她:“眼下快要到凉府,但这里已被西戎人占去。往东南方向,河陇秦成渭等州,也都落入了西戎人之手,这一路都是好不容易混过来的。”他顿了顿:“从西往长安的路,已经彻底被掐断了。”
    彻底掐断,意味着她回不去,意味着曾经西征的神策军也回不去,他们被阻隔在了最西边,彻底与朝廷失联,如今……可都还在?
    最后瞿以宁又面色沉重地说:“我在下游寻到了他的尸身,已经——安葬了。”
    许稷闭上眼就是那日凌晨的痛苦回忆。她还记得他认真好学的模样,记得他小心谨慎应对阉党朝臣的模样,记得他狡黠配合演戏的模样,记得他为了杨中尉痛恨自己无能的模样……假以时日,他或许会是一个谦谨自律的好君王,但他生在动荡乱世,就无力支撑这世道,时间也无情地不愿再等他。
    他死在了小时候,也永远活在了小时候。
    许稷抬起头,雪花就又落下来,这时候身后的京畿诸镇,已被陆续收进了胡潮的手中,而抬头看前路,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未知迷途。
    “神策军,是在沙州吗?”她终于开口,抬头问伽罗。

  ☆、第108章 【一零八】玉门关

伽罗听她开口很兴奋,但听到她问神策军,却是霍地一愣:“娘子为何这样问?”难道她竟与大周的神策军也有干系吗?
    瞿以宁抢着回道:“凉府夺回又失守,神策军自然只能被逼着往西,眼下沙州或是瓜州应当是神策军的驻守地吧?”
    伽罗表示不确定。路上遇到一些西戎人,有说神策军据守沙州抗击西戎势力,也有说神策军其实早在凉府时就被围攻全灭,众说纷纭,恐怕只有亲自深入到最西边,才能探清这其中真正情委。
    在前面赶车的达昂道:“大周朝廷是放弃河西了吗?听说那时神策军打到凉州,奋战数日夺回凉府后,就断了供给,后来被围城,全城困顿,兵尽矢穷。再后来大周朝廷似乎也未再追究过神策军的下落,真是好奇他们是否还活着哪!”
    断了供给,兵尽矢穷。
    真是这样的结局吗?许稷不信。
    瞿以宁在一旁轻叹:“真是各有各的说辞,但西边与朝廷失联却是真的,至于那边眼下是什么景况,就不好说了。”
    车子继续前行,天气愈发恶劣。
    抵达凉府继续前行,是甘、肃二州,出了玉门关,继续往西行,才抵沙州。漫长西行路,雪花漫漫,又有敌国势力相阻,唯有亲自行过,才知其中艰险。
    好在有瞿以宁,他充当着领路的角色。倘若无他,一行人恐怕也免不了走冤枉路。
    达昂伽罗将他二人送出凉州,又经甘肃,终于出了西戎势力控制的地界。踏进瓜州之境,兄妹二人终于与许瞿二人道别:“往前便都是你们的人了,不过去沙州还要不少路,一路小心。”
    许稷深深作揖,瞿以宁也不住拜谢。
    正是最寒冷的冬季,草也枯槁,蓝天却格外高,遥见玉门关及烽燧,竟有恍惚之感。在关中生活久了,往西行的这两个月,体会到诸多不同。此时风沙起,许稷抬头,却见达昂拉着伽罗往车子那边行去。
    许稷与瞿以宁目送他们远去,然那车却又停了,伽罗跳下车,转过身朝他们狂奔而来。她气喘吁吁在瞿以宁面前停下,直爽地说:“瞿郎君,你很有趣,倘若战事结束,我能去沙州找你吗?”
    长久接触下来,她了解到瞿以宁其实是个无妻无子的家伙,且一路上瞿以宁同她讲了很多地理风水等事,显得很是高深,又无卖弄之感,她对他的好感是十分明显的。
    瞿以宁也感受到一二,但他这时突然很可疑地红了脸,嘀咕说风沙太大了,最后又咕哝一声“好的”,就转过了身。
    伽罗觉得这个家伙不真诚!她有些生气,但此时许稷却偏过了头。广袤的空间里出现了疾驰的马队,那马蹄声急骤如涛,许稷陡蹙眉,回头冷静地催促伽罗:“快走。”
    伽罗哪里听得进去,而此时达昂觉得妹妹拖得太久也走了过来。
    许稷见那马队逼近:“来者不善,赶紧走。”
    达昂反应过来,拖着妹妹就往车子那边跑,却仍然是迟了。
    马队将他们包围,又将达昂兄妹二人追回来。
    那领头歪着脑袋瞧他们,这四人皆穿了西戎服饰,看着就都不是好东西!
    他啐一声:“我呸!西戎狗敢到老子的地盘来放肆!瓜州岂是你们想来就来的地方?”手一挥:“抓回去!”
    达昂本要与他们打架,但无奈势单力薄,实在不是这群人的对手。一众人将他们捆捆带了回去,那领头跑回去就邀功:“大哥!我今日出去晃一圈逮到了四只西戎狗!”
    土匪老大很是淡然地“哦”了一声,低着头继续忙着手上的活计,皱眉问说:“可还有什么旁的收获?”
    “没了!”爽利干脆。
    “那滚吧。”
    “这四人要怎么处置哪?当奴隶使行不行?!”
    那老大怎么也搞不定手上的活,皱着眉抬了头,恰对上许稷的目光。
    许稷这时才开口:“我不是西戎人。”她一口官话非常流利,且带了一点京畿口音,这是伪装不来的。加上这眉目样貌,不过是套了西戎人衣裳的关中人罢了。
    那老大看看她,又看看瞿以宁,再看看达昂与伽罗,破口就将旁边的人骂了一顿:“老三你眼瞎啊!”
    老三道:“我哪知道?谁叫他们穿这身衣裳!不过就算这小子不是西戎人,但跟西戎人走那么近,就是叛徒!我不管,我缺人使唤。”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并没有做错事!”伽罗梗着脖子硬气问道。
    “你还敢问为什么!?知道甘肃凉都是我们的国土吗?!”老三火爆脾气瞬时窜了上来,“你们害得老子连他娘的家都没有了!我阿娘我妹妹全死了!”
    伽罗脖子仍然梗着,但气焰明显矮下去了一截。老三却依然不饶,火爆脾气简直要烧起来,上前一把揪过伽罗就要殴,许稷瞬时相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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