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姓熊的□□去了吗?不是让他盯好河北那老痞子吗!”李斯道吹胡子瞪眼,“阳谷②都守不住?!”
兵探哭说:“节帅啊,河北痞子不是从阳谷过的河啊,是从杨刘③啊!”
“要死要死,郓州丢不得,郓州万一被吃,青州使府危矣!节帅!此事不能等,得速救郓州才是啊!”一判官忙出对策。
“慌毛!”李斯道摔杯而起,怒气冲冲:“要死的河北痞子,认了朝廷当娘就不一样,敢南下打老子!”他指了都指挥使道,“十八郎留下,其余人赶紧带上兵往西救郓州!”
都指挥使道:“大帅!那某的兵呢?”
李斯道眼下关注重点哪在这儿,他不耐烦挥挥手:“留五百给你够不够?”
都指挥使被抢了兵虽很不满,但李斯道压根没空理他,火急火燎地就出去了。都指挥使连忙跟着起身,而坐在末席的许稷则迅速与副将交换了眼色。
他们所得情报比李斯道要早了将近一天,许稷料定今晚李斯道必走,便与副将谋定了计划,准备等李斯道一走,便来个关门打狗。
好不容易赶走了刘仕忠,她不可能放纵淄青势力再在这地方烧起来。不论李斯道将谁留下镇守高密,她都得第一时间除掉,因拖久了只会更不好动手。
许稷携一众县官县吏恭恭敬敬送李斯道及其部下出城,待他们行出去一里路,这才关上城门,遣散众人各回各家。
留守高密的都指挥使将很是郁闷地骂了一阵,瞥见许稷又道:“矮苗丁!陪我喝酒!”
许稷不动声色。
旁边林副将却一皱眉:许稷可是今晚计划的指挥,可不能被拖去喝酒!且若真动起手来,万一误伤可如何是好?
他忙说:“都指挥还是放明府一条活路吧,明府夫人可厉害着呢,若明府喝多了酒怕是要……”
都指挥使闻之大笑,声音听着却很冷静:“是吗?原来矮苗丁还是个怕婆娘的!难怪这么矮哈哈哈!”
许稷听出他语气中暗藏的冷静与戒备,遂瞥了一眼林副将。
副将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反而惹了疑。
“那点酒算个屁,去我营中,我请你喝!”都指挥使一把抓过许稷袍子,“走走走!”
许稷被拖着往兵营去,副将紧跟其后,却被她瞪了一眼。
她将手背在身后,迅速同副将打了手语。
副将步子立刻慢下来,只见许稷已走出去很远一段路,这才又跟上。
许稷入兵营坐了会儿,才喝了一两杯,就霍地起身:“某去解个手,都指挥见谅。”
都指挥使无所谓地摆摆手:“去去。”
许稷出了营,佯作去解手,但身后却不紧不慢跟了一步卒。那步卒没敢离她太近,到了茅房更没跟进去。
副将果在茅房候着,他正要开口,许稷却指了指外面。
时间不多,许稷用手语重新安排了计划,最后手伸至脖颈处一拉,再往下一按,得副将点头后,她迅速转身出了茅房,回营继续喝酒。
都指挥使显然留了心眼,虽酒量好却并不多喝,与许稷胡天海地地聊着,将京中一群老匹夫骂了个遍。
正聊到兴头上,外面却忽有了动静。许稷霍地放下杯盏,都指挥使则抓过案上的剑猛地起了身。
许稷跟着起身往外去,两人走到外面一瞧,又似乎没什么事,但门口守卫却俱是不见了!
“他娘的干甚么去了?”都指挥使骂骂咧咧,又下意识瞥了一眼许稷。
许稷道:“擅离职守?莫不是偷着喝酒去了?”她边说边往外走,都指挥使亦跟上去。果不其然,俩守卫竟真带着酒气往这边走来。
守卫一见他二人,哆嗦着跪地求饶。都指挥使上前抬脚就是狠狠两下:“下次弄死你们!”
月光暗昧,并不明朗。
许稷道:“这次都指挥饶了你们,还不快回去?”
那二人赶紧跑回去站着,许稷又与都指挥使道:“都指挥请回去歇着罢。”
“酒还没喝够,歇个屁。”他说着又拽过许稷袍子将她拎了回去。
许稷稳坐在其对面,听他东骂一句西骂一句,也不轻易搭腔,只默不做声地喝酒,心中则盘算着时间。
差不多了,她终于饮尽了杯中酒。
而就在这时,都指挥使霍地拔剑指向了她。
——*——*——*——*——
夜已深,密州百姓皆已沉沉入眠,而仍在归途的西征大军则已抵河南道。
一将领抬头望月,笑着摇摇头说:“还真是想念家中娇妻与小儿哪,可惜却不能直接回家啊。”说着又偏头看并辔而行的另一将领:“比较起来你还真是可怜哪,这种夜里连个美娇娘都没得想唷!”
“怎么可能,我自然有人可想。”
“真的吗?”
“是啊,我迫不及待了呢,头一次觉得密州那么远。”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正脸上线!!!!!!!!!!!yeah!
——*——*——*——*——*——*——
①魏博:方镇名,就在淄青北面。
②阳谷:黄河渡口之一。
③杨刘:黄河渡口之一。
☆、第33章 三三漏鱼
冰冷剑锋直指咽喉;再往前半分就能刺破皮肤。
许稷抬首看向忽然翻脸的都指挥使。
“兵符交出来!”
许稷沉默;但最终放下酒杯,手探进袖中取出兵符;置于案上;并推了过去。
都指挥使迅速夺过兵符,剑却不收,仍顶着许稷喉咙道:“看着不中用;满脑子都是歪主意!说,今晚是不是打算动手对付我?”
许稷抬首,坦荡应道:“没错,不过不知都指挥是何时发觉了端倪?”
“重要吗?老子现在发现也不迟!起来!”都指挥使皱眉命令道,“出去与他们说计划取消;这次就不与你们计较了;下回若再有这般念头,老子削了你!”
许稷坐着不动。
外面军鼓声却“咚咚咚”如雷鸣般乍响起来。
都指挥使顿觉不对,脸一沉,就要朝许稷刺去时,却忽有人从身后扑上来将他摁倒在地:“别动!”
许稷不徐不疾起身,垂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何时发现当然重要。若都指挥早些发现,某或许还没有这般胜算。”她伸过手:“兵符。”
“说你呢!还不速速将兵符还给明府!”将都指挥使摁在地的壮汉粗暴吼道:“不服爷爷削了你!”说着径直往他身上一坐,敦实的身体便将都指挥使压得死死,又手脚地麻利将其捆起来,再转向许稷问道:“明府!要不要捆他脚?”
“不用。”
“便宜他了!”壮汉说着朝他心口狠狠一拳,揍得都指挥使胸闷眼发黑,手不由一松,那兵符便掉落在地。
许稷俯身拾起兵符:“带他出来。”
“好嘞!”壮汉像拎猪肉似的将其拎起来,推其往外走,满嘴胡说道:“爷爷屠过的猪比你带过的兵还多,爷爷算个猪指挥使不?”
“狗屁!”胸闷的都指挥使啐了他一口,壮汉不以为意地掏出布团,往他嘴里一塞:“告诉你吧,你方才跟着明府出去查看动静时,爷爷就潜进你屋里了,居然还敢拿剑指明府要兵符,找死!”
都指挥使胸闷嘴闷,力气又拼不过这无赖屠户,被迫无奈地推着往外走,迫切想看到一两个自己人,可周围哪还有他的兵?
许稷行至大营外顿住步子。壮汉便揪着那都指挥使,一撩门帘子,将他推了进去:“与你的兵好好叙叙旧!”
都指挥使没站稳,猛地一个踉跄,等回神镇定下来,却见营帐内全是被捆了手脚的自己人!
许稷撩开帘子走进去,帐内副将忙迎上来:“明府,淄青军五百人都在此了,有几个被迷晕了还未醒,要不要泼水弄醒?”
“不用。”许稷摆摆手,扫视一圈有理有据道:“诸位,朝廷眼下已对淄青用兵,北有魏博、义成、横海军,南有武宁、宣武军,西有大胜归来士气正旺的神策军,东边则是无路可走的汪洋大海。郓州、青州已被合围,淄青毫无胜算,李斯道日子也快到头了。”
“干么说那么多!成王败寇!既被你捉了是我等不幸,要杀要剐痛快些给句话!”底下一热血小将不耐烦打断她。
“就是就是!痛快些!”
“再嚷削你!明府若真打算杀你们早就杀了,还跟你们费这心思,当抓活人容易啊?捆绳子都捆得手疼!”一高密火长瞪眼怒驳。
许稷等着声音平息下去,顺着自己思路往下道:“朝廷军虽来势汹汹,但欲诛之人,不过李斯道一人尔,诸君并无必要为之陪葬。诸君中若父母犹在欲归者,优给遣回本籍,以尽奉养之道;若家乡已无亲眷,欲留高密也可。”
一众淄青兵闻言面面相觑,营内鸦雀无声。
忽然,一人起头:“许明府所言若不反悔,请算我一个!”
紧接着便是“当真?”、“我、我要回去……”、“某是被强征入伍的,某也要回家!”、“也算我一个!”、“某回青州也没家了,某要留在高密!”、“高密军还收人不?”
一旁的都指挥使气得脑疼牙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憋红了脸怒瞪一群背信弃义的兔崽子。
已至深夜,许稷未在此地久留,出营与林副将叮嘱了几句,正要回去时,忽有一步卒气喘吁吁跑来,对副将一躬身:“薛县丞跑了!”
“跑了?”林副将瞪眼问。
许稷略蹙眉:“甚么时候?”
“约一个时辰前!守在他家的人都被杀了,他人也不见了,某也是刚刚知道!”
林副将一时难信,再确认:“十人皆被杀了吗?”
步卒点点头:“下手狠准着呢!”
许稷早料到薛令之有鬼,但到底还是失算一步。杀了十员步卒,凭薛令之一人是办不到的,他背后是甚么人,又想做甚么?这隐患令许稷有了几分焦躁,她扭头嘱咐林副将全城搜捕薛令之,又莫名有些担心千缨,便先回去了。
——*——*——*——*——*——
一跨入家门,一片阒寂。
许稷拍拍耳房门,值夜庶仆却睡得死沉死沉,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猛地撞开门,忙捂口鼻,又迅速推开窗,拎了旁边冷掉的茶壶就朝庶仆浇过去。那庶仆霍地惊醒:“啊怎么了怎么了?”一看是许稷,顿时冷静下来,摸摸自己湿漉漉的脸:“明府……这是……”
“夫人呢?”
“夫、夫人老早就歇下了。”
许稷拔腿就往东卧房跑,推门便喊:“千缨,千缨!”
庶仆持灯台追过来,一照,惊道:“夫人没了!”
在他还惊讶屋中无人时,许稷已进了藏身暗道,可里面哪里有千缨的影子?她搜寻一阵,从密道里爬出来,后背已冷透,手臂气力更是耗尽,庶仆扶了一把,她这才站起来。
离天明仅剩一个时辰,城门仍关着,若有人绑了千缨,这时候一定还在城内。公廨衙差几乎全出动,海底捞针般在高密城内寻人。不仅寻千缨,也是在寻薛令之。
薛令之逃逸后仅一个时辰千缨便失踪,怎么看这其中都有关联。许稷坐镇县廨,面前铺开的是最详尽的高密地图,边边角角那么多,根本无从下手。
不断有人传回毫无所获的消息,每传回一次,便是往许稷头顶倒一桶冰水。她愈冷愈急,但她必须稳住不能慌乱。陈珦在案对面坐下来,道:“若当真是薛县丞绑了夫人,那必然是有所图,可已过去近两个时辰,绑架之人却毫无动静,某觉得其中或有蹊跷。”
许稷沉声不语,眉头却是深锁。
她在等,等薛令之提出条件来,好见招拆招。可薛令之却丝毫动静也没有,让人如行迷雾,心慌失措。
千缨会怎样?她怕黑胆子又小,如何去面对一众歹人?若遭遇甚么不测——
许稷短促痛苦地紧按住额头,陈珦则注意到了她微微发抖的手。
哪怕千军万马在前她都不眨下眼,但这件事她乱了阵脚,露了软肋。
这无疑是袒露命门于敌,是致命的。
陈珦给她倒了一盏热茶,缓缓开口道:“明府,天太冷了,喝些茶暖和暖和。”
晨曦一点点踱进屋内,氤氲水汽于杯盏上方缭绕,诸事都自在惬意,而许稷浑身都要僵了。因长期缺乏睡眠脑壳疼到麻木,双肩冷硬得动一动仿佛要碎,就在这时,吏佐祝暨喘着气闯进来:“明府、明府!”
潮冷欲成冰的早晨忽被这声音打破,许稷霍地抬头,祝暨一双眸子亮闪闪的全是喜兴之色:“夫人回来啦!”
哗啦衣料声响起,许稷已是骤然起身,迈开僵硬的腿就往外走:“在哪?”
“某过来的时候夫人正在堂屋呢!”
许稷自公廨一路狂奔至宅邸,步子不停地迈过门槛,直奔堂屋。千缨正裹着厚毯子坐在堂屋喝热水,心中虽还有些惶惶不定,但想着毕竟到了家,怎么也能松一口气了,便捧着杯子呼出一口气来。
这口气还没哈完,许稷就骤然冲了进来,几乎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便紧紧抱住她的肩:“你不要出事,你不要出事……”
千缨被她撞懵,悠悠转转回过神,听她喃喃说“不要出事”,竟不知要怎样开口安慰这模样的许稷。她撑出一个笑来,干脆利索地说:“我好好的!你这样子是做什么哦!好像我死了一样,你要给我哭丧吗?”
许稷陡回过神,忽松开手转了身。千缨低头看看被她碰翻的茶杯,怪道:“毯子衣裳都湿了,你那么冒失做甚么嘛!”
许稷的脸白得有些可怖,显还没能立即恢复,但她已沉定许多,便开口问千缨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千缨定定神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不知在哪睡了一觉,醒来就被人蒙住眼送回来了。”
她轻描淡写说着,心里其实吓得要死。
而许稷完全不比她好,脸色久久不能恢复。
“他们问你要钱了吗?还是给你提要求了?”千缨鼓起勇气问道。
“没有。”许稷声音凉凉的,“甚么都没有。”
比起有要求有条件的绑架,甚么都没有的更可怕。
这是一次试探,而她满盘皆输。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今天导演组又没给我盒饭,持续罢演中。反正千缨被绑架不干我事!哼!
许稷:楼上你……
☆、第34章 三四顶头风
是夜;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
冬至已过;雨不再可亲,被风裹挟着往廊内刮;颇显萧索。伸手卷帘,惹了一手潮;灯苗摇摇晃晃;却总是不灭。许稷润了润笔尖,闻得庶仆从廊中走过;便说:“兰花要淋坏了,搬进来吧。”
公廨庭院无疑是安静的,雨夜也令人遐思无限。在昭应城的许多夜晚;都是枕着山雨入眠,次日醒来,却又是骄阳顶头,山道上的雨水很快就了无痕迹,下山去长安去学堂,要走的路似乎长得无休止,而如今却也走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又有什么路可走?
许稷忽停了笔,掩上公文起了身。
赶走淄青军,高密城重归平静,百姓生活按部就班,并没有受到外面铁蹄战火的影响,这值得庆幸,却并不能让人就此松口气。
淄青战事越紧张,许稷心中一根弦就越是绷着。
许稷关好门出了公房,撑伞踏着一路潮湿回到家,千缨却还没睡。甫进家门,千缨便忙活了起来,给她预备的餐食接二连三端上桌,洗漱热水也很快弄妥,俨然是十分称职的主妇模样。
自绑架事件之后,千缨便总要等到许稷回来才睡,因闲得无聊就半夜给她做吃的。许稷知她怕甚么,也不多说,只将她满满心意与暗藏的恐惧一口一口吃下去。
到入睡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