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蛮儿笑道:“不过看皇嫂脸色不好,开个玩笑逗皇嫂开心罢了,怎的还怪起我来了?”
皇后顿时失笑,拿食指戳戳她眉间,“你呀!这张嘴真是谁也说不过!日后终归能遇到个能收拾得了你的人!”
又与皇后调笑了几句,宽了她的心,让她信了真的无事发生后,陈蛮儿才去了陈帝塌前请安。
陈帝的身子已好了许多,虽然一些时间仍需要闭目休息,但比起之前一直昏睡的情形已经好了太多太多了——这也都是卫缭请来大夫的功劳。
陈帝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面色仍旧苍白,眸中却已有熠熠神采,他看着陈蛮儿慢慢走近,只轻声道:“你来了。”
陈蛮儿躬下腰,将陈帝露在外的手臂放进锦被中,便随意坐在脚踏上,道:“皇兄身子大好了呢!”
陈帝却并未露欢欣之色,只瞧着眼前这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喟叹一声,“蛮儿,是长大了,兄长很欣慰。”
陈蛮儿听了这话无声一笑,笑意却未达眼中,她将头枕在榻边,如此以来,陈帝便看不清她面上神情了,只听她道:“蛮儿总是要长大的呀,不能老是让皇兄操心。”
陈帝却似惋惜般道:“你这样说,朕虽欣慰,却也倍觉失落呢!”
陈蛮儿撒娇道:“失落什么?皇兄可不要以为日后蛮儿再不会惹任何麻烦了,蛮儿还是会惹许多烂摊子等着皇兄来收拾,皇兄可别想着偷懒!”
陈帝转过头,静静看着头顶帐幔,良久道:“蛮儿,所谓忍耐啊,心字头上一把刀,便是迈出的每一步即使都只能走在刀尖上,也要咬牙走下去的心啊!”
听了这话,陈蛮儿心头一紧——果然,昨夜之事虽能瞒得过皇后,却仍旧逃不过皇兄的耳目……
但即便皇兄知晓了昨夜之事,此时此刻他也做不了什么,除了等待,除了忍耐。
止不住的闷痛袭来,眼眶热热酸酸的,有断线似的眼泪无声的顺着陈蛮儿的鼻梁滑下,滴落在床榻上,片刻就被消弭无踪,任谁也瞧不出半点泪水的痕迹。
有的人需要假装哭泣,有的人却绝不能被别人瞧见落泪了。
辞别了陈帝,陈蛮儿转身便回了御书房,今日未上早朝,便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了。奇怪的是,这样差的天气,地上全是尚来不及扫开的厚厚积雪,她却并不愿乘玉辇,只穿着厚底的靴子,狼狈又费力的跨出一步又一步。
身子经过昨夜的蹂/躏,尚且未恢复,她却一心忽略这疼痛,只固执的踩进雪里,吱吱的声响发出,惹得身后随侍的婢女面面相觑,却不敢言语,只得低着头,同样艰难的行在雪地里。
雪地中,唯剩一连串杂乱的脚印,一路蜿蜒,一路蹒跚,直至消失不见。
待终于到了目的地,众人都快被冻成了冰块,尤其是那一双脚,早已没了知觉。
但陈蛮儿却并不在意,甚至觉得在这近似自虐的行为后,心中似舒畅了许多,就像是对自己疏忽大意的惩戒,总归会好受了些。
她冷眼看着宫人们忙前忙后的为自己脱去鞋袜、温暖双脚,陈蛮儿突的发出一声痛呼,抬脚便将正为她揉捏双脚活血的婢女重重踹倒在地,口中道:“贱婢!不知轻重的家伙!”
那婢女连呼痛都不敢,只又急忙翻身爬起,不断叩头道:“奴婢知错!殿下恕罪!”
陈蛮儿却狠声道:“来人啊,将这笨手笨脚的贱婢给本宫压下去,打五十大板,扔出宫去!”
那一板子下去都可叫人屁股开花,更别说五十大板了,这分明是要那人的命!
那婢女惊慌抬头——正是昨日为陈蛮儿端来糕点的那位,突然之间,她竟然瞧懂了陈蛮儿眼中的寓意——既然胆敢帮着人来暗算正主,除去死路,你哪里还有其他的路可寻,婢女怔怔片刻,猛地惨呼出声:“殿下!殿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饶了奴婢……唔……”
却早已有训练有素的侍卫入内,熟练扯过那婢女胸前的绢帕塞进她嘴里,轻而易举的就拎了出去。
其余众人见陈蛮儿骤然发怒,那婢女竟得如此凄惨下场,不由得都跪了下来,低着头簌簌发抖,按说该是有一两个人与那婢女交好,但却无一人敢站出为她求情。
陈蛮儿沉默的扫视跪了一屋子的人,脸色忽的缓了,道:“都愣着做什么,干自个儿的事去!”
众人这才起身,又恢复方才忙碌的模样,但行动间均小心翼翼,简直无声无息般,生怕又犯了何错,今日便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待一切好不容易弄妥,陈蛮儿遣退了众人,便随意捡了本奏折来看,偏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只觉得那白纸黑字竟如扭动不已的蝌蚪,晃得人头晕眼花,她耐下性子,强迫自己一字一句的看过去,但纷飞的思绪却丝毫不受控制,略略一定神,今日清晨之事便又跃入脑海。
她烦躁的扔开奏折,想抬头看看窗外,但为免严寒,门窗均是紧闭,只留了小缝透气,只剩下一片朦胧的金色。她终觉得自己这般坐着也不过枯燥度日,便也不顾刚打理好的靴子,撩开门帘,移步到了走廊上,抬眼望去,只见日已西沉,天色暗淡,只有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的光芒投射在地上,皇城重重楼檐屋角叠叠,看不到尽头。
看着这萧瑟模样,陈蛮儿的双手握紧又松开,终还是握紧了,踱步到转角处,吩咐守在此处的侍卫退下、空无一人,才唤:“初一,出来。”
修长的身影应声而落,温顺的低头跪在她面上:“殿下。”
半晌过去,陈蛮儿都并未吭声,奇怪的是,初一也并未表现出些许疑惑,依旧那般低头跪着。视线中那贵重白锦缎缀珍珠的靴子忽的后退一步,一个曲腿,竟跪坐在了她的面前,这举措总算让初一有了些许反应,她惊讶的抬头去瞧面前的人。
陈蛮儿不顾地上冰凉,抬手制止了初一想抚她起身的动作,只这般双手安放在膝头,平视初一,微微笑道:“若按年纪,初一比本宫还长上两岁吧?”
见她不愿,初一也不能强迫她,只得同她一样跪在这冰寒的冬日里,低声道:“承蒙殿下惦记,属下今年确已有十七了。”
陈蛮儿沉默一会,又道:“本宫无姐妹,初一又是陪伴本宫多年了,那就今日,且让本宫唤你一声姐姐吧! 姐姐……既已是十七,该是出嫁的年纪了,可有过什么心上人?”
初一半垂的眼帘微微颤动,放在膝头的双手略微用劲,却并不回话。
眼睛扫过她的双手,陈蛮儿继续道:“如此这般,不若让妹妹来做个媒,为姐姐谋一好姻缘,姐姐意下如何?”
乍闻这话,初一猛地抬头,震惊的看陈蛮儿,却见她眸中坚定认真,丝毫没有玩笑的模样,初一心头一紧——殿下为何会突然如此说,莫非昨夜之事……
初一强笑道:“属下只希望能永远守护殿下……还望殿下……”
话还没说完,却被呼啸而来的一巴掌打断,“啪”的清脆响声,一点情面也无的,重重将她脸打的侧过去,热辣辣的,五根手指印迅速红肿起来,初一愣愣捂着受伤的脸,转眼看陈蛮儿。
却见陈蛮儿满目痛色的看着自己,胸膛剧烈起伏,额角似有青筋跳动,那打了她的手正垂在身体一侧,细细发着抖,嘴唇开阖,陈蛮儿似极其艰难道:“……昨夜,我出事时,……你去了哪里?”
原来,陈蛮儿身侧通常都由初一与阿九两名暗卫相护,昨夜阿九送谢子翛离开,还剩下初一看守……但,整整一夜,初一都并未现身……
初一眼眶倏的睁大,重重磕头道:“昨夜属下……属下……”
但不知道为什么,事先想好的借口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便只得这样词穷的跪在地上,额头触在青石板上,冷了她的头,冷了她的心。
陈蛮儿无声的瞧着她逶迤在地的长发片刻,直到平静下来后,才站起身来,背对初一道:“多说无益,你也该知道瞒不过本宫的”,她顿一顿,转了话头,“将你嫁出曲,这是本宫能保你的唯一方法,若让你继续留在本宫身边,皇兄那边你便逃不过。”
听了这话,初一蓦的瘫软在地——殿下果然知晓了,也对,这般明显的事,殿下又怎会猜不到呢?她答应了那人昨夜之事,便应该知道她再不能留在殿下身边了,如今殿下愿意饶她一条性命,还赐她一门婚事,她难道不应该高兴感恩吗?
初一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属下,谢殿下不杀之恩……”
陈蛮儿仍旧不愿去看初一的脸,似被这夜风吹了太久,连身上的温度也连带着没了,就连嗓音也变的冰凉,她冷漠道:“你且放心,本宫知晓你的性子,也不会强迫你说出谁是指使你之人,你只管安心嫁人去便是。”
初一叹息一声,惨然道:“殿下做的对,属下的心早已不再是满满的、只装着殿下了,殿下赶我走,也是应该的,以免那人再来找我时,我仍旧不能拒绝他,做出伤害殿下之事。”
说罢,她竟似无甚留恋般,再无其他话,只转身离去。
听着身后之人踉跄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无力的重重落在地上,哪里还是以前的那个绝顶高手?陈蛮儿终究还是抑制不住,扭身过来,看着那已经走远的背影吼出声:“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多年的相依相偎的情谊,竟还敌不过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她想不通啊,真的想不通,自小便是一起长大的!她甚至还记得皇兄带她来见自己的第一次场景,那个温柔的看着自己笑的姐姐,那个曾经发誓永远效忠自己的初一,什么时候,心里装的再也不是她了呢?!
听着这呼喊,初一顿住脚步,却未回身,只低声喃喃:“待日后,殿下真正爱上一个人时,就知晓属下为何不能拒绝他了……”
但这声音已经太低,陈蛮儿只能看见初一微微侧过头的剪影,在摇曳的灯火下不甚清晰,似就要在这狂风渐起的夜里,消逝而去,她心中忽的涌起巨大的恐惧,这恐惧驱使她顾不得方才的恨意恼怒,只几步并作一步的冲上去,拉住初一垂在身侧的手——触手竟是寒凉如冰,陈蛮儿微愣,手臂用力,将初一身子扯向自己……
却只见初一满面的泪水混着从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蜿蜒而下,蔓延进她黑色的劲装中,不见了踪影。
“殿下……”
陈蛮儿只呆了片刻,立马便清醒过来,抬袖去擦那红色的痕迹,嗓子发紧,她想大声唤太医太医!但为何只有那样微弱的声音从喉头嗫嚅着爬出……
初一反手握住那温暖的小手,摇了摇头,却又控制不住的喷出一口血,跌坐在地……陈蛮儿慌张的抚住她,那血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袖,怎么也擦不干净,她语无伦次道:“别怕……别怕……我这去找太医,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起身的动作却被初一止住,“殿下……没用的……是我自己服了藏在牙中的毒……”
听了这话,原本抱住初一的手一僵,陈蛮儿愣愣的问:“……为什么……”她复又恍然大悟似的,道:“我不是说过,我不会问你那人是谁吗?!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初一看着她,却摇摇头,“我信殿下……只是……”她垂下眼帘,“……只是夹在殿下与那人之间这么久,我真的累了啊……我其实真的很嫉妒殿下啊,嫉妒的都要发狂了……”
太多血从口中涌出,呛得初一又咳嗽几声,才又道:“……但是殿下对我又那么好……”她艰难的抬起手,想要抚上陈蛮儿的脸颊,却后力不济,眼见着手臂便要落下,却被陈蛮儿一把抓住,放在了脸侧。
初一忽的笑了:“……殿下,要好好活下去啊……”
…………
有一滴咸咸的泪滴落在初一慢慢阖住的眼上……她终究还是死了。
。。。。。
沈府中。
今日沈府迎来了一位稀客,沈老爷子看着卫缭神色淡淡的坐在椅子上喝茶,就觉得不痛快!
自己是长辈,他是小辈,自己站着,他却坐着,他哪里来的胆子?!
卫缭却看也不看眼前的吹胡子瞪眼的老爷子,只慢慢的轻啜了那上好的毛尖,任那清香盈满口中,这才喟叹一声:“好茶!”
沈老爷子更不满意,这小子今日来者不善,自己还得任他趁吃趁喝,真是大大的不爽快!他沉了脸色,冷声开口:“卫将军今日来,所谓何事啊?”
卫缭放下茶盏,理了理袖口,才缓声道:“今日前来,还想恳请沈大人手下留情,莫要阻挠晚辈与公主的婚事了。”
沈老爷子心中一突,面上却露疑惑之色:“你这小子说什么呢!你若是想与那刁蛮公主成亲,尽管去便是,来寻老夫做什么?”
卫缭未立刻回话,而是淡笑一声,站起来走到沈老爷子面前一步处——他比沈老爷子高出许多,这样一来,便是俯视了。
但沈老爷子又岂是那会简简单单被身高所束的人?这般情景下,他更是分毫不让的迎上卫缭的目光,丁点不让。
卫缭目光不明的看了沈老爷子半晌,才道:“沈大人莫不是以为自己所作所为皆是天衣无缝,让人抓不到把柄?”
但沈老爷子明显不吃这套,冷笑一声:“卫将军在说些什么诨话,老夫可听不明白!”
面露笑意,卫缭微弯下腰,欺近沈老爷子,目光仔仔细细扫过他那虽浑浊却仍旧炯炯的老眼,道:“沈大人难道不知,那夜被人暗杀的两名刺客,只是替身死囚而已?”
注意到沈老爷子眼中划过一丝暗芒,卫缭却不留情的再抛出最后一根稻草,“还有昨夜谢子翛那事,沈大人真的确定,你会不惧亲爱的孙子知道自己的祖父竟是个能对小丫头下药的卑鄙之人?”
听得这话,沈老爷子浑身一震,有凛冽气势喷薄而出,凌厉的袭向卫缭。
卫缭却好整以暇,只微微笑著,谦若君子。
作者有话要说: 长智齿了……擦擦擦
☆、踏上不同的路吧!
这场对话,最终还是以沈老爷子的妥协告终。离了沈府大门,卫缭回望那牌匾上龙凤飞舞的大字,忽的生了感慨——这沈老爷子心虽狠毒,但手段着实不简单,若非他有上一世经验的教训,让他知道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老人,也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他的夫人及沈衍,自己也不能这样事事走在他之前一步,将沈老爷子禁锢在牢笼中。
是的,是上一世,并非卫缭告诉陈蛮儿的那样。那不是梦,那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在上一世的时候。
上一世,沈老爷子也出了这昏招——准备下药让谢子翛毁了陈蛮儿的清白,他虽然也及时赶去,但仍旧晚了一步,即使险险赶在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