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路的两侧,老百姓夹道迎接这支走下战场,经历过枪林弹雨的部队。团里的好多兄弟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孩子呢,十几岁,二十几岁,可不还是个孩子吗?今天的孩子呢,今天的孩子还记得他们吗?
一个遗忘历史的民族是可耻的。我们可以放眼未来,我们可以祈祷和平,我们可以和任何人做朋友。
如果今天的孩子不去了解这段历史,不去了解我们为什么会打败仗;如果今天的成年人不去告诉他们,如果今天的国人不去反思,那么等待我们的还会是一场败仗。
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怎么败的。知耻而后勇的中国人才能支撑着这个国家傲立于世界强国之林。
每年的九月十八日,有多少父母告诉自己的孩子:今天是咱们的国耻日!中国人的国耻日!
每当国歌响起,有多少父母告诉自己的孩子这段国歌的来历。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中国人生来不是被别人奴役的!不愿被奴役的国人就是这样用自己的血肉长城打完了那场战争——抗日战争!
这段历史太沉重了,那份沉重来自那累累白骨,来自长眠国土之下的将士忠魂。
而那些屡败屡战,视死如归的将士们分明书写出了我们这个民族史册中最凝重,却又最昂扬的篇章!
向南!
东北向南就是热河,热河向南就是华北,华北向南就是中原。
几天前书写在墙上的标语依旧是那么醒目,青砖墙上“生在东北,死在热河!”八个大字如同千斤的钢铁一般压在每个兄弟的心里。
撤退(2)
队伍穿过了这个场院继续前行,东北,一个萦绕在每个兄弟脑海中的梦境所在。
黑压压的人群挡在路上,几千个跪倒在地上的老百姓挡住了兄弟们的路。
“长官,听说你的部队要撤下去,我带着乡亲们特地过来送行啊。”
“大爷,这话怎么说的,您快起来。”狄爱国快步走过去搀扶。
大爷起身深深地作了个揖:“前几天过去帮你们修工事的乡亲们说,长官的部下七成的兄弟都为国捐躯了。乡亲们心里过意不去啊。”
“大伙赶紧起来吧,我狄爱国无能,不能保一方平安。老天有眼,要是借我十万劲旅,我狄爱国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把小鬼子赶出中国的地面。”
“长官,让我参加队伍吧,我哥前几天在阵地上和鬼子拼死啦,我要替他报仇。”
“长官,将士们都拼命打了,你们撤下来,我们不怪你。”
“长官,我娘让我来当兵,长官,收下我吧。”
老百姓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砸在狄爱国的头顶上。
“乡亲们,大家都起来,我虽是个团长,但我无权招兵买马啊,我们当兵打仗,那是天经地义的,谁让咱是个爷们,谁让咱们都是中国的爷们!”
大爷一捋长袍下摆,跪拜下来。狄爱国也只好跪下,硬生生地想把大爷拉住。
“全团注意啦,就地跪下,感谢乡亲们为咱送行。”
老百姓的子弟兵跪倒一片,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此刻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个男人。尽管打得伤亡惨重,尽管每个兄弟们身上、心里都是伤痕累累,但在他们残破军服之下的却是那一颗颗勃勃雄心。
他们是一群最剽悍的男人,他们是一群最精锐的爷们……
国破山河在(1)
撤出防区的那天晚上,心情积郁的狄爱国光着膀子在临时团部抓身上的虱子。短短一两个月,自己一千多人的团,现在打得只剩下不足一个营,其中滋味谁能体会。
深夜里,狄爱国和王焕成、闻天海几个人喝了个烂醉。醉酒的狄爱国掏出手枪把大家全部轰出了团部,自己一个人把团部里的东西砸了个精光,连临时架设的野战电话也被手枪子弹打了五六个洞。
那张狄爱国平素最是爱不释手的日本人绘制的作战地图被他撕得粉碎。发泄完了的狄爱国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他压抑得太久了,那些自己兄弟的鲜血,连日的苦战,狄爱国生了病,病在他心里。
酒醒之后,第二天狄爱国又像以前一样了。但其他兄弟的心里都明白,现在的长官眼睛里面多了许多狠巴巴的东西。
没过几天,行军路上的狄爱国习惯性地翻开公事包,发现那张被撕碎的地图不知道被谁又粘好了,放在公事包里。
狄爱国问勤务兵:“这地图怎么回事?”
“报告长官,那天长官喝醉了,教导队的陈锋长官听见枪声过来察看,后来是他扶长官去睡的,然后就把地图连夜粘好,让我放了回去。陈锋长官还说了,行军打仗一天也离不开地图。”
狄爱国心里一动,他越来越觉得陈锋是个可塑之才,尽管年纪不大,但却具备了很多其他军官所没有的优点。
部队撤出防区没几天,长城会战结束。长城各个隘口阵地沦于日军铁蹄之下。那段日子,对于这支部队来说,是黑暗而消沉的。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1933年到1936年的中国满目疮痍。
长城会战之后,国民政府和日本签订了屈辱的《塘沽协定》,在事实上承认了日本占领东北三省和热河,并把冀东置于日伪势力范围之内。
而更激起团里兄弟义愤的是国民政府一方面和日军和谈,另一方面却压制取得局部胜利的抗日同盟军。1933年7月初,吉鸿昌指挥抗日同盟军收复宝昌、沽源。但短短六天之后,何应钦下令庞炳勋、关麟征、冯钦哉三路进攻抗日同盟军。一个月后,冯玉祥在蒋介石派兵逼迫下,宣布即日起将察省一切军政交宋哲元负责办理,随后撤销抗日同盟军总部,很快热河全境沦陷。
平津危急!华北危急!
团里的兄弟好多逃亡参加了抗日同盟军,后来同盟军被打散,这些兄弟陆续也回来一部分。没有回来的,多数都已长眠国土之下。
团里原有兵员缩编为一个营,由于团里作战勇敢,再加上狄爱国在上层军官里面有很硬的后台,所以这个团的番号并没有被取消。很快,从其他伤亡严重的部队缩编出的营、连补充到了团里。
各个部队都是战场上面下来的,谁都不服谁。一时间老兵和新兵之间矛盾重重,时不时就有打架闹事的。
一年年国土的沦丧,很多兄弟选择了逃亡,其中很多人回到东北参加抗日游击队。其中大部分几年中转战于白山黑水之间,最后也为国捐躯了。
负伤后的兄弟陆续回来很多,潘云飞、孙寒、武鸣、陈锋、曹猛、李雄明、王卫华、骆钧这些虎将成了团里的骨干军官。教导队被重新组建,潘云飞仍旧是教导队的队长,而各个部队最有战斗经验的老兵都被选拔进了教导队。陈锋当连长的教导队三连,是全队最有朝气、战斗力最强悍的连队。
另外,孙寒、武鸣等人重新回到三营,但营长陈向东是其他部队调过来的,据说他在长城会战中打得也很英勇。整个三营基本上是团里的老底子,也是团里悍将云集的一个营。
1933年10月初,日军提出了《帝国国策》,要求在华北设“缓冲地带”,国内各大报纸纷纷刊登。就在这同一月,日本方面迫使国民政府答应与伪满通车、通邮,并禁止一切抗日活动。这也就意味着国民政府变相地承认了“伪满洲国”,消息传来,激起了团里的兄弟的义愤。
国破山河在(2)
同年11月20日,第十九路将领等发动福建事变,成立抗日反蒋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随后,日军战舰开入福建海域,协同国民政府的军队占领厦门,以打压十九路军。
短短的两个月,福建事变结束,十九路军被国民政府打败,福建成立的抗日政府被国民政府消灭。
1934年2月,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越叫越响,少帅张学良任豫鄂皖三省“剿总”副司令。等到三月份,“满洲国”改称“满洲帝国”,溥仪在长春当上了傀儡皇帝,年号“康德”。团里的兄弟几天后也陆续听说了,大家私下都在臭骂。
1934年8月,日军在山海关、秦皇岛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华北局势再次骤然紧张起来,因为团里曾经在华北和日军作战,大家都琢磨着没准儿部队还得被派上去。但国民政府并没有采取行动,反而在国内努力压制反日情绪。
到了10月底,日军借口二十九军在张北盘查过境的日本中国驻屯军参谋,挑起张北事件。国民政府仍旧没有有力回击,反而在一个月后,即11月底,处决了抗日同盟军的将领吉鸿昌。
据说吉鸿昌就义时从容不迫,还留下了一首诗: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这首诗后来被报界捅了出来,狄爱国看了报纸给其他军官看,大家都不敢多议论,唯有陈锋看完了说了一句:“真是条汉子,当兵就得当成这样,啥破国民政府,不抗日不说,还杀自己人。”
转眼就到了1935年,这年部队受到整编。狄爱国调到了旅部当了参谋长,王焕成提升为团长。
这年一首此后被广泛传唱,几十年后成为国歌的歌曲在海内唱响,那就是以东北抗日部队为背景的《义勇军进行曲》。当时东北军很多部队都偷偷传唱这首歌,唱一次哭一次。
1935年年初,日军相继制造了两次“察东事件”,整个察哈尔局势逐渐恶化。
3月份,少帅张学良任武昌行营主任。
6月初,“张北事件”爆发。日本在华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向何应钦发出通牒,要求取消国民党在河北和平津的党部,罢免东北军将领河北省主席于学忠,并撤离驻平津地区的东北军及国民党中央军。国民政府再次妥协让步,免去宋哲元察哈尔省主席之职,改由秦德纯代理。
“张北事件”后,国民党察哈尔省政府民政厅长兼第二十九军副军长秦德纯和关东军驻沈阳特务机关长土肥雄贤二在北平签订《秦土协定》。这年的七月,《何梅协定》签订。这两个协定导致中国军队在察哈尔的势力被彻底逐出,察哈尔基本上全境沦于敌手。
消息传到部队,团里几乎哗变。狄爱国回到老部队弹压,才把这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虎狼之师弹压下去。
几个月后,团里随整个师调离原防区,调到了西安附近。调防后不久,在西安成立了西北“剿匪”司令部,蒋介石兼总司令,张学良兼副总司令。大伙在议论,可能过段时间要和共军打起来。
11月底,团里随同十几万东北军浩浩荡荡开拔了,这次行动矛头直指共产党领导的红军。
西北(1)
转眼就要到新历的元旦了,西北的寒风刺骨凛冽。王焕成站在一处斜坡突出的岩石上,几个团部的军官分别站在他的身后。
“长官,共军熟悉当地地形,咱们要不等等其他部队再说?”
潘云飞虽说打仗比较鲁莽,但也看出此地阴阴的像是一处死地,两面环山,高耸的山岭,西北风从中穿过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风箱一般。
“共军难道会钻洞?刚才还在,怎么一眨眼就看不到了?”王焕成自言自语着,他虽说早年出身东北讲武堂,但真要论起带兵打仗,可能团里很多连长都比他强。王焕成是那种官宦子弟从军,虽说混得上下逢源,但实际作战能力不怎么样的军官。
“长官,我看先派出一个营追击,团里的主力暂时不要动。”后勤参谋闻天海说道。
“这里是什么位置?”王焕成问道。从军这么多年王焕成一直读图能力很差,看不明白地图,边上的参谋指给他看,“长官,这里是我们前几天和共军发生遭遇战的直罗镇,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在地图上叫二道豁子,从地图上看,地形狭窄,不利于重兵展开。”
“我们人多,还怕他穷得连衣服都没得穿的共军?传令,教导队作为全团突击主力,其他各营尾随追击。”王焕成觉得刚才遭遇的红军最多两个多连,自己以一个团的重兵打两个连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简单事。这时的王焕成好像已经看到一枚金光灿灿的勋章在等着他。
“是,长官。”潘云飞敬礼,然后跳下岩石快步跑到教导队指挥部队去了。
“勤务兵,把陈锋找来。”潘云飞一边快步上马,一边招呼人去找陈锋。
远处一个戴着大檐帽的精干汉子背着毛瑟步枪迈着大步穿过队列跑到潘云飞的马下。潘云飞很欣赏陈锋的一点就是他从来看到陈锋都是身先士卒,而且从来都是背着步枪,不像很多军官,觉得自己是当官的,打仗的时候都是端着手枪。陈锋不在意表面的面子问题,他喜欢随身背着步枪主要是因为手枪的威力太小,而步枪必要的时候可以防身自卫。
“长官。”
“你亲自带一个排,作为全团的前导,记住一点,发现共军立刻后撤,不要和共军纠缠。”
“是,长官。”
陈锋把步枪摘下肩膀,然后提着枪跑回自己的连队,带上三十多个兄弟先走了。没过一会儿,教导队的参谋跑步过来报告:“长官,前出报告,前方安全。”
“好的,教导队,跑步迅速前进,另外,号兵,给后面的团部发信号。”
号兵站到路边,一串悠长的号音响起,教导队以两人一排,十人一列的疏散行军队形快速跑步前进。后面各个营、警卫连、团部直属部队也都跟着教导队后面扑向二道豁子。
谷口的一处凹地后面,陈锋正在耐心地观察着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整个二道豁子里太静了,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一班前进,其他人负责警戒掩护。”
“是,长官。”
“站住,说过多少遍了,进入战区不要随便敬礼,明白了吗?”陈锋低声地训斥着,但言语中并不十分严厉。禁止在战区向长官敬礼一是为了省事,脚上一磕打个立正就可以了,省得手上抓着武器敬礼不方便,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避免军官被敌人打冷枪。
“是,长官。”
一班的十几个兄弟快步跑向两百多米远的地方,陈锋默默观察着,再有几百米就可以走出这片峡谷了,看来是有惊无险。
“其他人跟上,给后面打旗语,前面安全。”
不大一会儿,其他两个班的兄弟和一班会合在一起。陈锋把大家简单布置成一处口字形防御队形。
西北(2)
“传令兵,告诉潘长官,我要对谷口进行火力侦察,让他们听到枪声不要惊慌,更不要在我们后头乱放枪。”
“是,长官。”传令兵转身跑步离开。
“兄弟们,待会儿你们往我开枪的地方打,但要节约子弹,每人打两枪,明白了吗?”陈锋眯着眼睛一边观察一边下达命令。
陈锋从弹仓里面退出一发子弹,然后接着问:“谁有曳光弹?”
边上的兄弟从口袋里摸出一发子弹扔了过去,陈锋接过子弹顶上枪膛,他瞄准谷口一处平缓山坡的尽头开了一枪。
曳光弹伴随着枪口火光高速飞行,最后一头钻进山坡上浑身盖着枯草的红军战士肩膀上。中弹的红军战士一声闷哼,强忍着疼痛没有动弹。
“刘福根,千万不能动,这是白匪在火力试探。”边上的红军连长低声地说道。
刘福根整个肩膀慢慢地被鲜血染红,但他始终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边上的人看着焦急万分,但都无法过去救他。
山下的陈锋带的那个排跟着曳光弹的指引都在朝这边开枪,子弹噼里啪啦打在黄土上溅起道道白烟。
“同志们,不要开枪,等我的命令。”红军连长命令道。
等了一会儿,就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