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是你,你还年轻,外面还有整个天下供你闯荡,不要这么早就捆住自己的手脚,阿爸相信你明白这个道理。要不是这样,阿爸也不会把这个云南王的位子留给你,你莫要辜负了阿爸的一片心。”
“阿爸……”,阁逻凤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嗓子里,皮逻阁很少跟他这样说话,从小到大大部分时间都是严厉的训斥,今天这一番话,让阁逻凤觉得浑身一荡,而且,这是第一次,皮逻阁明确表示云南王的位子要传给他。
“好了,不多说了,时傍诏主那边你不用操心了,我去安抚他。你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今天看见了,时傍的女儿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你也别委屈了人家。”
第 54 章
月上梢头的时分,苏抹的心怦怦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踏实,她起身走出院子去找阁逻凤。
虽然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去,但是两条腿就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执着地向前走着。没走出多远,阁逻凤的身影就出现在院子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仰头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好似在沉思。苏抹慌忙躲到了花丛后,不想让阁逻凤看见自己在偷看他。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月上中天整个王府都已经入了梦乡,夜凉如水,终于,他移动了脚步,却不是朝着他和苏抹住的院子。
苏抹从藏身的花丛后走出来,远远跟着阁逻凤,她鄙视自己,觉得自己就像个偷窥的贼。
当阁逻凤走进了那个张灯结彩的院子,苏抹的脚步骤然停下了,一股冷气象条蛇般从脚底慢慢爬了上来。她远远看着那院子,和院子里仍然亮着的那扇窗,进退两难。她不敢过去,怕撞上转头出来的阁逻凤,但是心底有个细细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告诉她,他不会出来了。苏抹和那个细细的声音抗争着,不,他会出来的,等他出来他就会看见我站在这里像个贼一样偷窥,他会因为我不信任他而不高兴。
不知道站在原地等了多久,每一刻时间的流过都撕扯着苏抹的神经,这是她此生度过的最漫长的时刻。终于,她迈开虚弱的脚步朝院子走去。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遗南走了出来,拦住了苏抹。
“苏抹,好孩子,别过去,听我的话,忍一忍就过去了。”
苏抹就像没听见一样,看也没看遗南,绕过她走进了院子。遗南想伸手拉住她,但是看到苏抹那白如鬼魅般的身影,她将手缩了回来。
站在院子的阴影里,盯着那扇仍然亮着的窗,和紧闭的大门,苏抹后背的衣衫已让冷汗浸湿,心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紧张。
屋内突然有了动静,几个喜婆和下人笑嘻嘻地打开门走了出来,最后出门的那个喜婆反身关门的时候,冲着门内说了一句,“二位早点休息吧,小王爷可别太狠了,小王妃还是头一回呢。”
紧接着,那个身影出现在窗前,在火把光的映照下在窗上刻下一个深深的剪影,屋内的亮光熄灭了。
苏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却没有任何知觉,越攥越紧,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不跌倒。‘快走吧,离开这。”心底那个细细的声音一遍遍催促着,但是双腿就如生了根,怎么也不愿离开,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刻,证明那个声音是错的。
“啊!”屋中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断断续续刻意压低的哭泣声传了出来。
苏抹只觉得‘啪’地一声,一片白光闪过,脑中一根弦绷断了。
苏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树林里,四周除了虫鸣没有任何声音,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头像撕裂般疼,满脑袋都是不停旋转的画面,一幅幅,有她自己,有阿爸,有尤米,有尼南,有王昱,有波冲……每当她想仔细辨别画中的人时,画面就白光一闪翻了过去。数不清的画面像陀螺般旋转,越转越快,快得她没有办法控制,苏抹觉得自己的意识马上要随着这些画面飘走了。随着意识的远离,头脑中仿佛有一扇门要慢慢地关闭。
从地上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狠狠地在自己的小臂上划了下去。尖利的疼痛和刺鼻的血腥味让脑中的画面慢了下来,她感觉头脑有了片刻的清明,门开了,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慢慢地回来了。但是没过多久,随着疼痛的减弱和伤口的闭合,那些恼人的画面又转了起来,门又开始关闭,意识又渐渐离她远去。拿起石头,在小臂上又狠狠划下了一道,意识又慢慢回来了。就这样,她一次又一次地划着,为了不让自己的意识远去,但是每一次,中间清明的时间间隔越短。越来越频繁地,头脑中的那扇门,越来越强烈地想要关闭。
阁逻凤随着早上的第一道天光醒了过来,用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旁边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以最快的速度起身穿好衣服,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他不想在那间屋子里多待一刻。
离苏抹等着他的院子越近,他的脚步越难以挪动,他无法想象苏抹是怎么度过昨夜的,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是他亲口告诉她,让她等着他回去。该来的总是会来,他艰难地走进了房间。房间空空荡荡,床铺平平整整,没有睡过的样子。他惊慌地跑进园子,如房间一样,整个院子空空如也,没有一丝苏抹的痕迹。
惊慌地跑出自己住的院子,阁逻凤直直撞进了遗南的怀中。
“阿妈?这么早你在这做什么?”
“凤儿,你是在找苏抹吗?”
“阿妈看见她了,她去哪了?”
“她昨夜去了你歇息的地方,我拦不住她,后来她自己一个人朝着南面跑走了,天太黑,她跑得又快,我没追上她。”
“阿妈,你昨夜怎么不来告诉我?!”
“凤儿,谁也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熬过去。”
阁逻凤在城南边的树林中找到苏抹的时候,苏抹正站在一个浅浅的水洼旁一动不动。一件雪白的长裙被树枝划得支离破碎,半片裙摆让血迹染得通红,整个左臂不知道让什么东西划的,布满了长长短短一道又一道不规则的伤口,有深有浅,有的还在慢慢渗着血丝。苍白如纸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茫然地盯着远处,如血般红的双唇轻轻张合着,小声嘟囔着什么。阁逻凤的心狠狠一缩,快步走过去。
走到苏抹的身边,她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就好似没有看见他。走近了,他才听到苏抹嘴里嘟囔的是什么。
“尼南?尼南?你躲哪里去了,快出来。”
“尼南,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快出来。”
苏抹怪异的举止吓得阁逻凤脸都白了。
“丫头,你在这干什么,你在说什么?”阁逻凤伸出双手,托起苏抹伤痕遍布的左臂,“你的胳膊怎么了,谁划的?”
苏抹终于对阁逻凤的触碰有了反应,她惊吓般缩回了自己的左臂,“你是谁,你抓我干什么?”
“丫头,你怎么了,是我,你别吓我。”
苏抹又沉回了自己的世界,就当旁边没有阁逻凤这个人,看着远方,她慢慢挪动脚步,毫无目的地走了开去。
“尼南,你别躲了,该回家了,阿爸该着急了。”
“尼南?我不用鞭子抽你,你别怕,出来吧。”
“尼南?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出来吧。”
看着苏抹虚浮的脚步,不聚焦的眼神,边走边四面张望找人的样子,阁逻凤浑身冰凉。几步追上去,抓住苏抹的双臂,轻轻摇着她。
“丫头,你别吓唬我,丫头,你醒醒,你醒醒。”
“你是谁,我在找尼南……你松手,你抓着我干嘛,尼南看见该不高兴了……”
“丫头,你在跟谁说话,你看着我,是我,你看着我,我是阁逻凤。”
“尼南,你出来吧,我不让你睡地上了……”
“丫头,丫头,你看着我,你跟我回家去。”
“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走开。”
“我是尼南呀。”
这句话好似触动了苏抹的某根神经,她终于回过头打量了打量阁逻凤,盯着他看了半晌,仍旧没有一丝认识的样子。
“你骗人,你长这么好看,尼南长的可丑,嘻嘻……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
阁逻凤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起初以为苏抹是故意装成这个样子吓唬他,现在他看出来,她不是装的。
“我知道尼南在哪,我带你去找他。”
“真的?那,我得先跟我阿爸说一声,要不他该着急了。”
“好,我派人去跟你阿爸说。”
“嘻嘻,好,那咱们走吧……你人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阁逻凤。”
“阁逻凤,这个名字好耳熟呀……哦,我想起来了,是南诏的那个大坏蛋,你怎么跟他一个名字。”
“对,阁逻凤是个大坏蛋,他把全天下最爱他的一个姑娘给丢了。”
“呀,那去找回来啊。”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回来。”
“没关系,等见到尼南,让尼南帮着找,尼南什么都会。”
第 55 章
“丫头,今天自己打算干什么?”
“嗯?”
苏抹有些奇怪,阁逻凤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她每天干的不都是那些事,他也从来没问过,今天是怎么了。
“今天……是……婚礼的日子……”
苏抹恍然大悟,对啊,今天是他娶时傍的女儿进门的日子,怎么忘记了。她不怎么出门,满城披红挂绿的景象她没看到,所以就把这个日子忘记了。
“哦。”
“生气了?”
“没。”
“骗人,满脸不高兴的样子。说过了,我只喜欢丫头一个人,娶她进来只是个仪式,丫头不许恨我。”
“恨你做什么,这是我自己选的,从我扔下火把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好了。”
“我的好丫头,等着我,仪式完了我就回来,用不了多久。”
阁逻凤离开没多久,院外大街上喧天的鼓乐声就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人群的嘈杂也越来越近。
新娘子一会就骑着马进城了,苏抹在心中暗暗想着。然后,他就会把新娘子背下马,再过一会儿,司仪的唱声一起,仪式就开始了。等行过礼,就是喜宴,喜宴散了,就是他带着新娘子去新房……一幅幅画面在苏抹的头脑中闪过。她紧紧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让钝痛过去。
但是越是逼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脑子中的画面就越来越鲜活地跳跃出来。
喜娘们说过吉利话就走了,摇曳的火光下,只剩下他们俩……他会解开她的衣裙……他会帮她拭去面颊上的泪……
苏抹,别装疯了,他是别人的新郎,你到底在干什么,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她将桌上的信摆摆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好不容易对付完了这一天的仪式和喜宴,喜宴上和时傍诏主谈得很是顺畅,借道和借兵的事都谈妥了,没有任何问题。阁逻凤一身轻松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阁逻凤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快步走进房间,苏抹没在,桌子上显眼的地方躺着一封信,他心中一凉。打开信的时候,他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阁逻凤,
我走了,不回来了,求你别来找我。
呵呵,你肯定在骂我了,我能想象得出你咬牙切齿的样子。先别生气,听我说完。
我爱你,爱到自己都不知所措,爱到双眼都被蒙住了,看不见四周。所以,你看,你的丫头还是那个丫头。
这么多年,除了爱你,我一无所有,我怕了。
我曾经有过一切,我有过阿爸,我有过越析诏,但是后来,我把他们都丢了,一件又一件,一步又一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因为这一步步都是我自己选的。
我知道你也爱我,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来爱我,我不是不明白,不是不感激。但是原谅我,说我自私也好,对我来说,这些都不够。
仔细想想,活到现在,我的生命的全部就只剩下你,就只剩下对你的爱,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每每夜半惊醒,看到身边的你,我唯一所有的一样东西,我就禁不住怕得发抖,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
我曾经试过,不再爱你,但是好像做不到,你那么完美,我找不到借口。
不说了,我其实不想婆婆妈妈说这些的。
我走了,是因为我想留住我唯一剩下的那样东西,完整地留住它。你看,我要是连最后剩下的东西都是残破的,我就真的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了。
我知道我很幼稚,对我来说,我的你,是今天以前的你,是那个完整的你,我只想要那个你。今天之后的你,不论怎么样,都不是那个完整的你了,你的生命里有了新的牵挂。原谅我,原谅我的懦弱,我不想再要那个你了。
别来找我,求你,我带着那个昨天的你走了,我会和那个昨天的你一起幸福地生活的。你那么爱我,你不会连我最后的幸福都夺走的,对吗?
丫头
第 56 章
喧天的鼓乐声中,浅安坐在一匹白得没有一根杂毛的骏马上进了大和城。看着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冲着她指指点点,她更紧张了,满手都是汗。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是她盼望了一整年的日子。
虽然她今年只有十四岁,但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阁逻凤。谁又不是呢?未来的云南王,俊美无双的面容,冷清的个性,勇猛无双。
突然,马停了下来,一个身穿喜服的挺拔身影出现在了旁边,浅安觉得自己的脸蓦的一下红透了。她微微抬起眼皮,快速地扫了一眼,天哪,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千万倍,虽然只是扫到了他的侧脸,但是那尖尖的下颌,挺直的鼻梁,如扇般的睫毛,浅安突然对自己的容貌没了信心。
正窘迫间,旁边跟随的两个喜娘一边一个,扶着她的双臂微一用力,她就滑到了一个宽阔的背上。再后面的仪式像做梦般,浅安晕晕乎乎地就被送入了洞房。
阁逻凤有点心烦意乱,他没想到时傍诏主今天也跟着新娘子一起进了城,按理说,既然是他南诏娶新妇,时傍就没有跟来的道理。莫非是和时傍谈拢的借道借兵的事出了岔子?不管怎么说,既然时傍来了,今天就不那么容易过关了。
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特意跟苏抹保证的,他仪式过后就回去,让她等着他。
自从双舍城外那一幕后,苏抹就好像变了个人,她的人跟着他回来了,她的神却好像不知道去了哪里。倒不是说她对他的感情变了,只是她变得好像河里的鹅卵石,没有了棱角。但是他有种感觉,那只是她的表面,在她内心深处,是那能把最尖锐的石头磨平的波涛翻涌的激流。只是,她把那波涛汹涌深深埋了起来,不和任何人分享,包括他。所以,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苏抹了,就如今天下午他出门前他们的对话。
“你怎么今天没出去,没事吗?”
阁逻凤不知该如何回答,今天是他娶时傍的女儿浅安的日子,婚礼是黄昏时才开始,所以他上午就哪里也没去。看样子,苏抹是压根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
“嗯?”
“丫头,今天是婚礼的日子……”
“哦,我忘记了。”
“生气了?”
“没,就是忘记了。”
“仪式完了我就回来,等着我。”
“哦。”
“丫头,别这样,说点什么。”
“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