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的家族在逻些城,近身服侍王家和赞普。
当然,由于吐蕃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还有相当的异族藩附小国,就是悉补野氏王家,此时也尚未形成鲜明的民族特征,后来又有西羌等低地民族,羊同等西域民族的加入,因此这些臣子们的服色也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既有圆边尖帽宽边大袍的西域装,也有编发皮扎毡帽的羌服,甚至还有包头绸幅的唐服,象雄的赭面妆。连赞普也是彩编大裘之外,以彩绸扎腰,戴了一顶天竺风格的多宝庐顶冠。
此时的吐蕃,自松赞干布时代的吞弥桑不扎,以梵文为本创造吐蕃文字不到百年,各种民族的语言文字运用的相当混乱有梵文、有西域文,甚至还有西羌地区在用汉字,所谓的吐蕃文,也只出现在一些重大场合。许多重要的历史和传说,还是停留在口口相传的史诗和祭祀歌舞中。
按照吐蕃人的旧制,现在正式会盟的月份,号称雪山狮子家族的悉补野氏,自走出雅龙地就是一个游牧起家的氏族,其臣下必一年一盟,乃至一年数盟,每会盟,必由赞普主持,如果赞普幼小,就由摄政大臣代劳,会盟目的就在于以一定的仪式不断巩固诸领主对赞普的效忠,以保证全国政治的统一。
只是,现任的摄政马向是一个号称能者多劳的人,年少赞普只需要在适当的时间出现,接受臣民和宗贵的欢呼和朝拜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少年赞普嘴角不由透出一丝冷冷的笑意。看着底下法王洞前成群,面具狰狞,彩衣飘带,手执戈矛法器,手舞足蹈的迦苯神巫,在悠远古老的锣镗金鼓声中,对着绚烂多彩,描绘着吐蕃的始祖们和前代诸王事迹与盛功的壁画,做那祈求丰饶和武功的舞蹈。
这位摄政马向是个怀古的人,自当政后,排抑佛门力挺苯教,甚至发布了禁佛令。下令在吐蕃王朝统辖的之下禁止信仰佛教,驱逐“摩诃衍”僧和西域僧,改大昭寺为屠宰场。把先王赤德祖赞时建立的寺庙全部拆毁。把文成公主带到吐蕃的释迦牟尼佛像埋在地下。
这一边的倒的做法,不但进一步加剧了佛、本二教的矛盾,而且全面激化了憎、俗之间的矛盾。由于随文成公主传入的汉传佛教,禅门诸宗的顿悟成佛的教义,在高原之地颇受欢迎,被称为“摩诃衍”唐地僧人们在吐蕃贵族已经有相当的影响,执政马向偏激的作为,现在不仅原本羊同、羌地、苏毗乃至藩臣的尼婆罗等传统佛徒的大贵们不满,连雅砻祖地那些始接受佛门和供养“摩诃衍”的传统宗贵们,也开始陷入疑惧和摇摆中。
不过身后这些满面恭畏和臣敬的人,还有那些暗中向新王献诚誓忠的贵姓们,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
至于葛尔家的人带回一个好消息,但也仅仅是好消息而已,他不会把希望仅仅寄托在一个虚无的盟约上,但是那为玩拌秘密带回交易的要求,却让他很意外,特别授意打理南边王家田庄堡寨里,只要领地里有所出产的马匹、牛羊,药材、宝石、乃至奴隶娃子,尽可以交易,作为一个暗中想有所作为的君王,展示上位者慷慨和威严,恩结和安抚那些亲近的中小部领,秘密训练和武装那些私奴和部曲,也需要大量的财货。
(此时吐蕃尚未有统一的货币,因此借鉴了唐朝的做法,无论是珍贵的茶盐,还是精美的绸帛都是日常生活中重要的流通物。)
这位舅相是一个控制欲很强,但又小心谨慎的人,表面上对少年赞普恭以臣礼,极应所需,表现的几乎无可挑剔,可不但大弗庐的大政尽在马向心腹手里,连红山宫内的用度,也在马向的眼线密切监控中,他可以做的事情实在不多,只好做一个喜欢享受和挥霍,酷爱打猎的君王,频繁的与那些附众们出去的时候,才能稍稍摆脱一二。
吐蕃王族虽然号称天神的子孙,但吐蕃并不是一个王族至上的国家,如果继承者缺乏足够的手腕和能力,那些野心勃勃的藩臣们,针对赞普的阴谋,各种拭杀和篡夺,总是屡见不鲜的,政权操纵在权臣手中历史,更是长达数十年,当年开国大王松赞干布莫名其妙的英年早逝,号称英武一世的前代老王赤德祖赞,就是被两部大臣,杀死在甲达城的夏宫内,还是王子的少年赞普虽然果断亲率大弗庐的帐卫,斩杀上千口平定囊氏、末氏两族之乱,但政权还是在各族执政大人的公议中,无可奈何的被交到母后臣出身的舅相手中。
据说雪域雄鹰的后代,在翱翔天际前,总是需要足够的时间积蓄羽翼的,在这期间,在岩涯上的其他生灵,总是能轻易夺去生命和将来。
现下的情形是,显然这位娘波家出身的马向,唯一缺少的就是军功建立起来的威望,同样他也希望通过战争获得更多,可以分封赏赐的土地、奴隶和战利品,来缓和那些大贵宗族们的关系,听说唐人陷入内乱,新遭大败,再次掉走沿线的边军,执政大人中有人认为机会到。但作为雪山狮子家族的后裔,对荣耀与武功渴求,也是时刻流淌在血脉里的。
宽广的雪原,虽然以它严酷而广大的胸怀,孕育了最勇猛无前的战士和最强健的牛马,但也残酷的限制了族人的繁衍,温暖而富饶的低地,水草更丰茂的河源,一直是烙印众多吐蕃人骨子里世代的渴望,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赞普。
与唐人交援不过仅仅是他对应最后备策之一,作为一个懂得低调和蛰伏的睿智大王,他不认为这个庞然大物会这么轻易倒下的,但他也不缺乏多种相对应的手段。
如果那位马向,能够出师势如破竹,他也不介意做一个相知的英主,给予一切大义和名分的支持,让白狮子幡和牛角旗插遍更辽阔的异域,但他走的越远,对逻些城的影响就越小……如果马向久战不下被唐人拖住,那他也会及时的派出援军,也许那位舅相,就会突然发现红山宫里说话做主的人,不动声色中已经换了了真正主人……如果实在久战不利,必要的时机,他也不介意让这位尊贵大人的头庐,成为换取重新议和结好,甚至对唐和亲的礼物。
只是,
南边的低地似乎不太平静,谣传在几个重要产粮谷地的奴人娃子在闹事,还有一些马贼在洗掠道路,那些下贱的娃子也乘机四处流窜开来作乱,已经破了好个些小庄园,作为十四姓小王的封地远宗,已经发出求助的告急箭符,大弗庐,也已经就近从安茹派发了四个东岱(千户所)的正军前往镇压,连同前期负责监镇那些边羌的一万象雄军,但似乎没有什么消息,
东境的突谷浑旧地也不平静,在秀容川被拆毁的伏俟城旧址,已经出现了好些异兆,那些东吐谷浑的下等部民已经出现许多让人不安的谣传,虽然他很怀疑这仅仅是马向,为大征前集兵制造的理由和借口。上次与唐人开战的理由,便是边境过境走失的牛羊。居于雄据雪原之国的天然之利,就是拥有极其广阔的四处出击的方向,唐人为了防备来自高原的进攻,不得不维持了一条从青海到安西,到河西漫长的边城堡垒防线。
当年松赞干布卒于拉萨以北彭城斯莫岗,王孙芒松芒赞(六五○——六七六)继位。赞普年幼,大相禄东赞专掌国政,继承松赞的遗业,唐人就曾以清君侧、援甥家之名,杀上高原,一度逼近逻些川,若不是水土不服,军中疲病。
“阿扎卜,五茹之兵,已经到了多少。”少年赞普头也不动的,突然出声道
“回我的尊主,已经到三十七个东岱的百户”。”一个恭谦的声音,迟疑了下又说“除了最遥远的尼婆罗和悉立,那些部族头领大人,至少也到了八十个百户的人马”
“看来马向大人的决心是相当坚定啊”他轻轻的叹息道
吐蕃地方行政组织和军事组织完全一致,属民通过军事和行政合一的原则组织起来,这就是出则为兵,入则为农为牧。自松赞干布后,吐蕃地区总的行政组织和军事组织划分为五个如,每如分为上下两分如,共有十个分如。同唐之道,逻些川分为“上下卫如”属赞普直属领地。如的最高官员是领如大臣,同总督,大臣以下有大小军官(也是行政官)四种,下有如本、部落长、千户长、小千户长、五百人长、百夫长、军官等。
每个如下有千户所和下千户所,被称为东岱,五个如共有四十个千户所和五个下千户所。此外,还有四个逻些川王属领地出身的,禁卫军千户所,负责镇守边境。每个分如有都大将一人,副将一人,判官一人。分如在旗帜和马匹的颜色上各不相同,以资区别。军队编制以一百余人为单位,设一个百夫长,五个百夫长由一个五百人长统领,千户长共统领军队一千余人,管辖属民一万余口。
(据《中国通史简编》载:四如军合计,军士共有四十六万二千四百,其中卫如(拉萨一带)军士数特多,人口至少也有八九十万,合其他四个如,吐蕃基本人口当在三百万人左右。据藏文史料记载:“当时着名的大臣有三百人,是赞普身、语、意的服侍者”大多数都聚集在拉萨。)
所谓逻些城,没有明确的城郭,乃是以药王山和红山上,号称千堡之城的红山宫建筑群为中心的内外三道城墙,以供奉文成公主所携释迦牟尼像的大昭寺,和供养尼婆罗公主所携带不动金刚佛的小昭寺,为南北地标。
按照身份阶级的等秩和血统亲疏,分布着大小贵族、封臣的堡楼和庄园,再外围才是蚂蚁窝一般的平民的平房毡屋和集市,以及奴隶娃子们的窝棚和他们耕作的土地。由高自低,层层向外分布出去,煞上壮观,居住在红山宫的人,无论从哪个窗口望出去,都有一种征服和统治的大气慨然。
最底层的木台上,是按照身份高低,层层叠叠分布着各家宗贵的家臣、部曲、仆人,他们的最下层,站立着大量只能拥挤做一团的平民、商贩,还有许多穿戴异域风格华丽衣裳的人,那是为了展示王家的威仪与雄武,特宽恩准许那些路过逻些,只允许停留城外的异域商人,进入红杉宫前的大广场观礼,当然了,为了表达对王家和大弗庐的遵从和敬意,大笔的贡献与孝敬也是不可少的。
(由于吐蕃雄据高原,同样也掌握了穿越帕米尔高原连通东天竺,被称为羌中道的商路分支,自此商旅往来络绎,许多天竺商旅和高僧,都会就近取道喜马拉雅山山口,过青海入唐土,也为高原王朝带了了许多多元文化和丰富的舶来品)
看着底下演武的战兵已经换了几拨,苏毗的梭镖骑手刚退下去,上来的自羊同的西番兵,正在展示整齐如划,晃花人眼的刀盾技艺,突然被街巷中冲出的几骑,大声挥鞭叱喝着,冲乱了人群,
虽然隔的远,但是还是可以感受到一种慌乱的气氛,在底下观礼的人群中扩散开来
少年赞普不由皱了皱眉头。
“达扎路恭”
“是,我的尊主”一个戴着挂满金章和瑟瑟颈链的中年大臣,躬身摊手趋前几步。
“去看看,究竟什么事情让,雪域的雄鹰们,象鹌鹑一样的惊慌”
随后,一名披盔带甲,高举着带角旗和金箭的武士,顺着蜿蜒在盘山而上宫殿建筑中的阶级,穿过各式华美的造像、金潼、苫盖、伞旗,急汹汹涌上来,
“报”
“四大东岱平乱的勇士。已在百伏山被暴乱的贱民包围,尽数为国献身。那些潮水一样的贱民冲破了上河地日伦家的城堡,尊贵的血脉。举族。蒙雪山大王和先祖的英灵召唤去了”
“什么?”左右的亲臣中顿时轰然骚动起来,日伦家虽然只是远宗,但也十四姓小王的尊贵的血系,居然也被那些下贱的奴人和乱民给玷污了。
“你这个报丧的黑恶鸟……”
就有愤怒的亲贵冲上前去,
将报讯的武士顿时被他一脚踢翻,摔滚下宽阔阶级,将雪白的云阶沾染的鲜血点点,却又挣扎着手脚并用的爬滚上来,将歪斜的铁盔紧紧贴在地上,低伏着喘息不敢起身。
“你这该死的……还有什么恶讯么?”
“那些卑贱污浊的人……还沿路抄掠了下谷地宗贵们的陵寝,将珍宝掘尽一空,贵人先祖们暴尸荒野”
“……”
这话顿如滚油浇进一大桶冰水,全场一片哀鸿群情汹然。
……
旷广的下河谷地,
城堡的残烬还在袅袅,被血水染成大片黑酱色,吐蕃风格的柱堡碉楼下,无数的堆叠的尸体,交错纠缠在一起,面目狰狞,似乎都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分气力。
荡漾在城堡上空,
此起彼伏的女人们的惨叫声,已经嘶哑的低低不可闻,无数面目呆滞神情木然,褴褛肮脏的人,在刀枪的躯赶下,排着队走进内堡碉楼的门洞去,然后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的带着一种混杂绝望和热切的表情走出来,却是义无返顾的抓起简陋的武器,站到城墙下等候的人堆中去狼吞虎咽起来,偶尔也有抱头痛哭畏缩着被拖出来,一刀斩下头庐。
那些代表历代主人,荣功与武勇的雕柱与壁画,正在火焰的灰烬和尘土中呻吟着崩解。
穿戴着东岱千户特有的,长长垂落的马尾角盔,黑牛革钢镶甲的潘拓失,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一切。
这就是战争的代价,作为曾经生活在唐、吐拉锯征战夹缝中生存,山羌众多部落的一员,那些崇拜八部鬼神和血祀的吐蕃人在羌人身上所做的一切,甚至比眼前的更仁慈多少。除了强壮一些的,可以掳为奴人外,所谓的活动的人畜,两脚羊,莫过如此。
现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被他们所奴役的人狠狠践踏在地上,枷在尽是污秽的拘笼里,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妻女高贵的身体在卑贱的下人手中哀号痛哭,折磨死去活来,然后一点点的断气。每每有昏过去的,又被几支茅尖狠狠扎的痛醒过来。
手中把玩着代表首部大将,权威与身份的白牦尾的节鞭,终于停下来,轻轻一指,
“告诉他们,不要全弄死”
“留着路上还有用处”
“是!”
“呼”“呼”
那是一个年轻的骑士高声嚎叫而过,兴奋着在枪头上挑舞着一串串玉质、金、银、铜、铁质地的,曾经代表尊贵身份的告身链牌,在阳光下泛出闪亮的颜色,它们的主人要么成为城头上风中抖荡的尸体,要么就在内堡的暴民手中无奈的苟延残喘。
仅仅半年多,他已经记不清楚,这已经第几批附丛作战的羌部健儿,虽然许多人被永远留在这快土地上。
但显然他们想的其实很简单,那些年轻的面孔上,也仅仅是复仇的快意和战获武功的兴奋,只要来作战,用他们年轻的性命,为家人换取足够生活的牛羊,而这些牛羊,却是来自与他们敌对的吐蕃人,所谓不择手段,以很少的代价,造成最大的破坏和混乱,把敌人的国土变成战场,这是那位大人亲自传授的超限破袭战法。
这是一个全石基的大堡子,光石棱的柱楼就有八座,其坚固程度,甚至沿途那些小城也难以媲美,主人的身份之尊贵和那些堡兵族人的武装之精良,战力之顽强,让明明是里应外合的“马贼们”变成硬碰硬的攻坚,多付出许多意外的代价,但收获也是意外的丰富。
在另一端,
无数的金银器皿在场子中堆成座小山,按照功劳的大小首先破城的顺序,一些幸运儿排着队走上前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