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大人对微臣有收养之恩,吾妻于微臣有半师之义,且她才德兼备,不以出身贫贱轻视微臣,不以见识愚陋嫌弃鄙夫,贤于德,明大义……没有吾妻,微臣无以有今日;没有吾妻,微臣也决难为国效力……况国夫人之封号,本不过是标榜功臣劳苦之小小附丽而已。微臣也只要这个虚名,只为借那个典故之名而已……”
韶玥浑身一颤,看他一眼。绣服长袖下双手紧握,脊背挺直。
“典故?”宣帝疑惑。
秦助虽感觉韶玥一双妙目正落在自己身上,反正他已经告诉过她会有意外发生,但她之前一直如常般镇定,想来她是不会有什么触动的。这时候这些话能打动她吗?强迫自己不去回看她,顿了一顿,接下去说,“皇上,娘娘,所谓典故……恕臣轻狂,吾妻的贤德,对臣来说,却正合圣人在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有尽善尽美之德的意思,所以微臣才大胆请封齐国。几个月前皇上也早应许,君无戏言。臣也说过,除此之外一无所求!况且,皇上,臣有此贤妻,正如皇上有大贤大德之皇后娘娘。皇上旌扬表彰臣妻,以作天下妇人之典范,岂不也是一桩千古传诵之美事?”
大殿内寂静无声,君臣一时都无话。
“秦助!”
殿外一声娇呼,一个人影旋风般卷进了凤质大殿!
殿内诸人皆转头注目于她。
帝后看过一眼,也便移开目光,对视一下;几个元老大臣早已面向文昌公主,行了君臣之礼。秦助夫妇跟着也见礼一番。
文昌公主匆忙间不及向皇兄皇嫂行礼,只盯着秦助身边的那个女子。一眼之下,心内不由惶惑了!怎么,她……似乎大变样了?虽然还是记忆中那个女子,看去怎么会如此庸常,似乎……只是蒙尘珍珠,毫无光彩动人之处!难道,那次是她……眼花了?
高高的宝座上,宣帝又看了一眼陆皇后,咳了一声,“文昌,你跑来做什么?”
文昌公主目光从韶玥身上移走,心内放松了些;又听皇兄语气亲和,再看向秦助,狠狠瞪他一眼。
秦助依旧泰然自若。
“皇兄皇嫂,文昌此来自然是请赐秦助为驸马!”文昌公主伸手指向韶玥,愤恨咬牙,“这个女人,他如若不肯休弃,直接赐死她罢了!”
第36章 三五
“皇兄皇嫂,文昌此来自然是请赐秦助为驸马!”文昌公主伸手指向韶玥,愤恨咬牙,“这个女人,他如若不肯休弃,直接赐死她罢了!”
四五位大臣虽身形不动,但殿内已是怒海狂涌,波澜起伏了!
秦助镇定如常,只微微眯眼,“公主?……”
文昌公主不容他开口,瞥一眼声色未动的颜韶玥,目光仍落回秦助面上。
“哼!念你们也是多年夫妻,本公主可以饶她一命,你别不知好歹!”
秦助嘴角缓缓勾起,哧地一笑,微微转而向帝后二人,声音清朗,“听闻公主殿下最爱看戏,最近府上又极宠幸京畿第一名伶江公子。此刻,莫不是公主心神驰往,也扮起戏子来,要演一出恶霸抢……夫的大戏,让臣等观赏?”
文昌公主被他的笑容,他的话给弄懵了,“你胡说什么?”她哪里喜欢看戏了!何况,即使看戏,也不过看的是那些美少年而已。可他……是在吃江贤的醋?
秦助的目光在韶玥身上溜了一圈,自文昌公主进殿,她一直置身事外般无动于衷。或许,他无论怎么做,都只不过是一场笑话,不会入她眼里!
“皇上,皇后,请继续吧。”
宣帝心内大为恼怒,这秦助竟将文昌视若无物,竟一句解释也没有?可他若真没有娶文昌的意思,那句话实在也是给文昌一个台阶下……
文昌公主大皱眉头,“秦助,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启禀公主殿下,方才皇后娘娘正要册封我夫人。”秦助语气十分恭敬,但接下来,明显有戏谑之意,“这会儿,公主是要旁观,日后编入戏中?”
文昌公主只气得面红耳赤!
“难道本公主刚才所说,你当放屁吗?”
秦助目光微微瞥向座上的宣帝和陆皇后。
宣帝不忍地转头,装作没听见。这文昌,一下粗俗如此,若秦助真无做驸马之意,他们还真不能轻易应允她刚才所求呢!也幸亏他们一直没明确有此意思!然对上陆皇后别有深意的双眸,他怔了一下。皇后的意思是……
文章公主看皇兄皇嫂均无一点回应,更是懊恼!她就不相信,凭她一个堂堂公主还驯服不了秦助!
“秦助!你少王顾左右!本公主可不是开玩笑,我要你做我的驸马!”
“秦助妻子就在这里,公主不是玩笑是什么?”
“你……那你为何对我,对我……难道你对我没有情意?”
“公主此言差矣。秦助与妻子,三岁相识,二十岁成亲,二十五年来,她是我一心所系,我对她……至死不渝。”秦助凝望着一旁的韶玥,一句一顿,“又怎会移情别恋,去招惹别个女子?更何况是去……高攀公主殿下您。”
“你胡说!”
文昌公主看他倒一副情深无限的样子,而那颜氏,却垂眸低首,毫无所动,毫无情绪。只是,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爱惨了这个颜氏?真的对自己一点情意也无?那些全是自己臆想?
“哼!爱妻之人岂会像你这般?你当我不知道:你进京几年来,她就是个不存在的人!”
京城内也有几个对妻子情有独钟的小官员,连同皇兄一起,皆被归于惧内之列,她是知道的。可哪一个像他秦助这般狂傲不羁的?这几个月来,有关宰相大人娶妾纳宠之流言从未断过……现在看他妻子在他身边一声也不言语,哪有辖制他的本事?
几个元老大臣也不由暗自点头。秦助入朝为官的几年来,妻子在一些必须场合也从未出现过,别人提及,他多以各种借口搪塞。人或猜测她病重在床,或如文昌辈先前以为的奇丑无比,不欲见人……此次忽然出现,并要求封齐国夫人,才真正吃惊呢!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他身边那个女子,又觉得他们两个若即若离的表现,哪像一对情深意重的恩爱夫妇了?可这秦助,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对妻子之情至死不渝?
“我是从不曾让妻子抛头露面,但可曾隐瞒过我有妻子?”秦助逼近文昌,低声,“公主也早见到过我夫人真容,你该好好想想我为何不让她抛头露面?”
文昌公主被他气势所逼,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再看向颜韶玥,难道他还自以为妻子太美貌,怕人觊觎,所以才……可面前这个女子……是替身?可若是替身,那么……
秦助看她迷惑糊涂了,瞥了一眼一直作壁上观的帝后。哼,既然大家都想看戏,那么,他不会辜负这所有人的期望,演出一场震惊世人的精彩大戏!
“你那夜不是对我说只求夫妻恩爱天长地久?”
“我本就有妻子,只求我夫妻二人一生一世相守,难道有说错了吗?我总不能说和不是我妻子的人‘夫妻’恩爱吧?”
“你,你竟敢一直戏弄、欺罔本公主!”
秦助面无表情,“微臣怎敢冒犯公主?微臣与公主素无瓜葛,怎会说那些无礼之言?再者,微臣虽非质正之人,但男女之爱,夫妻之情却时时铭刻在心,一直为夫人守身,岂会做对不起结发妻子之事?纵然真说了那些话,也只是拒绝公主的美意,希望公主知难而退,怎么竟成了欺罔公主呢?”
“那你,那你,何以默许我向皇兄皇嫂……?”
是她向皇兄皇嫂提出要再嫁的,毕竟宫人都知公主荒唐,虽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也并不敢随便告诉两位圣上。
“你是公主,公主和二位圣上私下里说些家常,秦助如何知道,又岂有置喙之地?知道了,也只当是流言而已。如今直面,秦助方可表白自己。公主身份高贵,下官出身卑微,怎敢高攀?再说,下官本有妻子,公主又如何会真心想嫁,为平妻为妾均不妥当吧?公主年幼潇洒,又一向爱胡闹玩乐,”秦助转向早已呆坐龙座上的宣帝,微微躬身,“就是皇上,您也只当那些话是玩话吧?”
宣帝不由点头。
“放屁!你的意思难道不是……你难道不是休了你妻子,给我做驸马吗?”
秦助肃然道:“公主,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下官虽驽钝愚顽,这个道理却还是懂的。”目光转向韶玥,“除非是夫人休我,我是决不会休夫人的,宁死不从。”
韶玥抬眸,对上秦助那双深如沉渊的乌瞳。
“再说,微臣希望立功归朝,也只为要赐封我妻子为一品齐国夫人,是有些为难皇上皇后罢了。”
文昌公主只气得浑身颤抖,“秦助,我灭你九族!”
秦助仍看着韶玥,“公主,您这是恐吓微臣了。我秦助只独身一人,妻子也只有她一人,如果我夫妇二人同生共死,自是至善至美,秦助又何怨?只是,公主是糊涂了,还是故意吓唬下官?公主大人大量,又岂能因此和秦助一般见识?即使是秦助无意中得罪了公主殿下,也该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当本公主是什么!你……你如果你真舍不得她,我可以……”既然这么多人都已经知道她要秦助做驸马,她又怎么能轻易放弃,大跌颜面?
“秦助绝不敢高攀公主。”
“你!……”文昌公主气结。他居然听也不听下文,就一口拒绝!
“够了!”
秦助如此放肆,可皇后一直不语,宣帝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文昌看似真神志不清了,这么低三下四来追逐这个根本没放她在眼里的男人,受此羞辱!
韶玥轻轻咬着唇,眸中抹过一丝忧虑,心里暗叹。她该怎么办,她能改变此时局面吗?事已至此,这个一意孤行的秦助会听吗?他分明是……
宣帝瞥一眼陆皇后,在她的肯定和支持下,盛怒,“秦助,你也太放肆了!如此冒犯公主,你知罪吗?”
“微臣认罪。只是君无戏言,皇上之前答应之事,还请信守承诺!”
宣帝又看了陆皇后一眼,“你虽如此荒谬,但念你有功于国,朕自然不会毁诺。只此次,你让文昌如此误会,难辞其咎!你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听命于文昌……”
秦助不屑地哼了一声,“微臣此生只爱恋一个女人,虽九死而不悔。愿选第二条路。”
殿内诸人都不由注目于他。
陆皇后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秦助,你如此藐视皇权,欺君罔上,戏侮公主,前日和今日还大胆冲撞几位王爷和元老大臣,也太狂妄了!你身为宰相,本应是百官表率!如今这般,又置朝廷制度于何地!既然你故此狂妄,知罪伏罪,本宫不管你是真是假,当按律制,即刻打入天牢!宰相之职位,待日后再做安排!”
宣帝看皇后发怒,也便鼓起勇气,令禁卫立即将秦助打入天牢!
殿内众人皆是惊愕非常。
文昌惊愕中当然还有失望,秦助竟真的宁死也不肯娶她?
韶玥抬眸,看着秦助。他倒似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轻松,并不像是一时意气用事。她闭了闭眼,心内只深深叹一口气:他一心谋划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个结局?
几位元老大臣更是懵了!虽说秦助一向狂妄,也不至于自寻死路,闹到这般地步吧?简直是故意为之!皇上皇后当然可以借此拔除他的势力。只是,秦助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又岂能轻易剪除?他大概还是在玩弄权术试探二位圣上的底线?可他究竟还要试探什么呢?
第37章 三六
秦助到殿门口回头看了韶玥一眼,却见她只是如前一般垂首而立,并不看他。他笑了笑,随禁卫离开。
陆皇后转头看向韶玥。这女子是镇定,还是被吓傻了?自进殿后一直一言不发,若是旁人,第一次见驾,难免是胆怯惶恐;而况又遇丈夫当堂被抓,她……
“颜氏,你是否还接受受封于齐国夫人?”
韶玥上前一步,躬身一礼,不卑不亢。
“民妇虽无才德,然丈夫出生入死,得立功勋荫及民妇;又不惜获罪为民妇争取这一名不副实之封号,民妇又岂能无动于衷,如一般无情无义之人,辜负他一片忠爱之心?”
陆皇后面色一变。这女子果非寻常人,话里夹枪夹棒,也好生大胆!她又为何如此有恃无恐了?有其夫必有其妻?看那一副柔弱模样,真让人意料不到!只是,一时却也无把柄降罪于她,只得哼了一声。看一眼文昌公主,随即按正常程序册封颜韶玥为一品齐国夫人。
文昌公主看了半晌,气哼哼地甩袖而去。
匡述护卫韶玥回府。
他一直在禁宫之外,虽已从几个大内侍卫口里得到消息,也不免大惊失色。大人为何为这样的事孤掷一注,以致得罪二位圣上而入狱?那公主尚算无所用心,可皇上皇后自然是顺水推舟,正要借机要剪除他的势力了。大人如今连这些都无所谓了,只怕……
看着夫人出宫,沉静地上了马车,并不理会他。他几次欲开口,却又因在大街之上,只得暂且忍耐。
回到府中,匡述眼睁睁地看着夫人走进正厅,静坐不语。他也只得先去找魏秀才。宰相府一些幕僚们也已得到消息,一时都赶了过来,聚集在偏厅。
一会儿宫里内侍总管带着宫女们将一品诰命夫人之冠服送来,韶玥谢恩,接了。出厅,匡述拦住她。
“夫人!大人之事……”
“你安排一下,明日我去探他。”
“夫人……”
韶玥令他约束手下侍卫,不得混乱生事;又吩咐大管家秦坚依旧用心照管安顿好府中诸事,便带着仆妇丫头回静苑了。
匡述皱眉。夫人或许也关心大人,但她又能如何呢?他诚然愿为她分担。只是,她如此沉静淡漠……似乎根本不需要那些。而大人此次全是为了她而得罪获刑,她怎么还能如此无动于衷?
晚间,礼部陈尚书也急急召见下属官员,知会同僚。
帝后二位也因事出突然,虽有心一举扳倒秦助,却尚未想好对策,只得压下这件事。对外只说秦相在凤质殿借醉闹事,出言无状,冒犯君威,大为失仪,自请下狱,因此皇帝成全他去那里反省思过几日。
知情不知情的朝臣顿时乱成一团,惊恐不安者有之,暗暗得意者有之,胡乱猜疑者有之,各种心境不一而足。官场沉浮,这些人也司空见惯了,却还是难以理解才立功归朝,正春风得意的一国宰相秦助竟忽得罪极为宠信他的帝后,又因一点小过而自投罗网!他真狂妄过头了?皇上并非恣意妄为的暴君,皇后势力也尚未到达一手遮天地步,但朝堂气氛紧张,帝后他们难道真要对自己曾如此宠信的人拔刀相向了?
还是如今朝廷内外情势已变,帝后和宰相三人共同唱一出戏,试探什么呢?
陈尚书在心腹面前抱怨,这个秦助未免太恃才傲物,早知他登高必跌重!只是,唇亡齿寒,此时当然要保他。
第二日,韶玥去天牢。谁知到了牢门口,却被狱卒拦了下来。她知匡述等人应该也打点好了的,怎会受到阻拦?
“秦大人说谁也不见。”
韶玥诧异了一下。狱卒看了一眼面纱外的那双眼睛,慌忙避开,后退一步又躬身。
“秦大人说……也不想见夫人……”
韶玥想了想,“请辛苦再去通报大人一次,是我想见他。”
狱卒赶紧跑下。一会儿回来,只摇头。
韶玥见那年轻的狱卒似是紧张地喘不过气,连话也说不出。秦助对外人一向喜怒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