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张王牌—他是合法即位的国君,他只是需要等待,等待能让他羽翼丰满的合适时机。
在吕不韦摄政的早期,秦军继续进攻其他国家。赵国因为是吕不韦和赵姬的共同故国,而没有被触动。年少的秦王继续跟李斯学习,他称呼相国吕不韦为“仲父”或“亚父”,因为吕不韦从在邯郸起就一直对秦王父子有功,吕不韦作为秦王监护人的身份现在已经是国家记录在册的一件大事。后人甚至认为吕不韦本人认可“仲父”这一称号,这简直是在暗示自己是秦王真正的父亲,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嬴政的血统可疑,那么,吕不韦的位置就会慢慢不稳固,而不是变得更加稳固,难道不是吗?
吕不韦摄政期间,秦国发生了蝗灾,而且收成不好。随之而来的是疾病的爆发。即便吕不韦此刻大权在握,也只能用向任何提供千石谷米的人赐爵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秦国现在是那么辽阔,它的国土远远地延伸出起初的山谷地带,现在,它对农业、谷物的依赖比以前更重了,应该采取措施避免下一次饥馑,因为秦的政敌会利用饥馑来削弱它,并搞一些间谍阴谋。有一个这样的阴谋是由韩国策划的—在秦国国内搞一项大规模的工程,一项大的灌溉设施,这个设施就是在泾水和洛水(渭水的支流北洛水)之间修筑一条运河,连接水道,向那些新占的土地提供充足的灌溉水源。这个工程非常浩大,完成之后,可以连年向受饥馑逼迫的秦军提供难以想象的丰富粮食。这就是郑国渠。它对该地区经济的影响是如此巨大,在几个世纪里,它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但它的好处其实并不是这项计划的初衷,修建郑国渠的初衷是想尽可能地让秦国占用自己的人力物力,那样,秦国就忙于内政,没有精力再攻打邻国了。
吕不韦摄政时期,同样对商人采取了一些值得注意的重要措施。富有的商人被赐予荣誉,他们被吸纳到政府体制中来。对吕不韦本人的背景而言,这样做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他显然没有时间像世袭贵族那样去接受抑制商人的传统价值观的熏陶。如果有人用其他手段积聚财富,吕不韦认为给他们一个空头衔并把他们吸纳进来并没有什么不对。有一个人因之受益,他长期从西部边界的戎狄那里用丝绸换取动物毛皮,由此获得无穷无尽的利润,而后,他用所得财富换取名望—这个人不仅被授予贵族爵位,还被邀请在重臣出席的场合亮相。同样,一个富有的寡妇继续经营她丈夫的朱砂生意被认为是妇德的典范,得到年少秦王的表彰。这法令是由嬴政签署的,但完全是吕不韦的意思,他把这样的名誉给一个寡妇,并认为那是孀居的美德,似乎并不是出于要钱的动机。
秦王(5)
除了跟邻国的关系之外,秦国宫闱中同样存在问题。吕不韦跟赵姬开始共同摄政之际,他们二人是否还私下里见面是不清楚的。考虑到异人曾经将赵姬甩在邯郸独自逃离,好几年没跟她团圆,吕不韦和身为王后的赵姬之间的关系,比仅仅互相协助摄政要来得深厚是完全可能的。
据文献记载,吕不韦和赵姬之间关系日益紧张。吕不韦,这个热衷于往上爬、获得权力和地位的人,希望远离他原先的商人身份。他更热衷于他现在的角色—摄政相国。然而赵姬还有别的欲望。我们必须对后来那些含沙射影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因为他们是在深深憎恶秦的汉代建立后被记载的。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线索可以表明赵姬是不知满足的。
他们有了新的权力和新的责任,他们也从中产生了新的密谋和新的欲望。然而,作为一个母后和一个相国,在这个欲望上花太多时间不可能不引起猜疑。
赵姬绝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去赢得政治地位的女人,不过她遭到了关于合法性的指控。嬴政的曾祖母宣夫人是那些粗鄙流言的主体,她曾经独自设下反对西戎的计谋,她去引诱他们的头领,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然后让军队反叛他,这终于让他本人丧命,他的领土则被吞并。在后来,同样的建议曾提到汉高祖的皇后吕后跟前。还有,唐朝的皇后武则天也曾经面对这个,假如这么做的话,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丑闻就会缠绕着武则天。孔子自己在《春秋》中记载了几则臣下被国君的宠妾陷害的佚事,后来的史家或许也会被这些例子所引导—这种牺牲女子利益的做法简直是政治犯罪!不过,赵姬的故事却跟上面那些女子有所不同,因为赵姬似乎并不想把自己卷到政治生活中去。
赵姬和利用“性”来斗争的红粉战士宣太后乃至后来颠覆唐朝的皇后武则天都不同,她身败名裂的原因在史料记载中要简单得多,那就是她在三十来岁时便孀居,而后的怨妇生活让她日益憔悴,于是,她简单直接、毫无顾忌地在宫廷政治生活的核心和掌握着整个世界的巅峰之上做起吕不韦的情妇来。史料记载并没有提到她个人的感情—我们是通过与之有关系的人,那个最引人注目的吕不韦的列传知道她被异人突然抛离的,吕不韦之所以愤怒地向他的被保护者—异人割舍他心爱的情人,可能一直留意着他更垂涎的政治目标。
我们所知的这些,为这事件的始终提供了可辨别的证据。通过这些资料我们可以说,在嬴政统治的早期,当这娃娃秦王还处在劣势之际,吕不韦在酝酿一个继续占有赵姬,并让她远离宫闱中的年幼秦王的阴谋。后来的故事家和演绎家们虚构了许多跌宕起伏的细节,说赵姬是那么需要吕不韦,她黏恋他,以至于吕不韦害怕他们的关系被发现;还有的说赵姬逼迫吕不韦,假如她的性要求得不到满足,她就将把一些秘密公之于众等等。无论如何,《史记》关于此事最终结果的记载是赤裸裸的:“吕不韦害怕灾祸牵连到自己,就私下里找了一个长着硕大阳具的男人嫪毐为门客。”
这位长着上天良好“赋赐”的嫪毐很快在吕不韦府上受到任用,在那里,他被要求证实他那货真价实、独一无二,绝非懦夫的本事,在《史记》这段最离奇的记载中,嫪毐在一次聚会中将一个木制车轮悬挂在他那勃起的阳具上,这样的消息很快反馈到赵姬那里,她被问及是不是需要见见这个男人。
吕不韦想了个更好的办法把嫪毐送进内宫,他说他安排了一个人指控嫪毐犯了足以被施以宫刑的罪,被施宫刑之后的嫪毐就能顺理成章地长期呆在赵姬的内宫。虽然赵姬指出将嫪毐施以宫刑会使嫪毐丧失让他进宫从事服务的能力,但这早就在吕不韦考虑的计划之中。他安排了对嫪毐的指控和处罚,并让赵姬贿赂施宫刑的人,当嫪毐行刑的时间来临之际,施刑者仅仅做了个样子,一点也没有伤及嫪毐,与此同时,施刑者抓紧时间拔掉嫪毐的胡子和眉毛,因为体毛掉落是一个宦官最重要的外貌特征。至少,《史记》是这么记载此事过程的。《史记》的记载导致以后一些考证者不仅想考证此事的真实性,还想考证这段记载是否是《史记》原来就有的内容。其实《史记》的作者司马迁本人就是一名宦官,他在晚年曾受宫刑,他当然会注意到青春期之后才受宫刑的宦官在受刑后还会长出面部的须发,因此,拔掉嫪毐的胡子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史记》中记载的这一丑态足以使这部分故事完全浮出水面,那就是:并不是司马迁记载错了(嫪毐拔掉胡子和体毛),很可能事实上嫪毐事件是后来深恶秦朝的人戴着有色眼镜,进而篡改的。
秦王(6)
将嫪毐假装施了宫刑完全成功了。新“宦官”嫪毐被送到赵姬那里服役。他让赵姬找到了合适的生理满足,离开了吕不韦。因为赵姬仍然是个年轻健康的女子,她不久就怀孕也是不奇怪的。这一情况使她必须找借口远远离开宫廷中那些窥视的眼睛。于是,在她被人知晓前,就宣布说一个预言家告诉她要找个风水更好的地方,所以她跟嫪毐从咸阳搬到了深深山谷中的秦旧都雍城之中。
赵姬在上游逗留的时间比她先前宣称的还要长。她起初宣称要到旧都去消夏避暑,但几乎是半永久性地呆在那里,跟新找的“宦官”嫪毐一起,还有数百仆人,过着一种家居生活。
过了一阵子,赵姬开始企图用早年跟吕不韦有染的方式继续篡权。或许是她认为自己远离宫廷,各种指控够不着她,她允许嫪毐按宦官惯例做事。《史记》没有提示是否嫪毐的胡子长了回来,还是说换上宦官袍服的嫪毐是否特别喜欢漂亮衣服,但最明显的迹象是公元前239年,嫪毐被封为长信侯。这样的提升就宦官那不完整的体格而言是绝不可能的—宦官古来就被禁止封贵族爵位,他们的身体残缺正是被允许进入宫廷的原因。看样子嫪毐的头脑远在他的宦官身份之上,而且正有人要利用它。
还有其他的紧张关系。在都城咸阳,嬴政已经20岁了,按传统,这是举行表示他成人的冠礼最合适的时间,给他加上成人戴的冠,可能再娶上一个从其他国家公主中挑选的正式妻子,很显然,这同样是他亲政的应当时刻。
有人在阻止嬴政举行冠礼。《史记》中没有正式提及这一点。不过我们可以从一些事件中看出都使用了些什么作借口。在蒙骜—这位秦国最出色的将军死后不久,一颗彗星在公元前239年五六月之间出现于西方,这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凶兆。在现代天文学家看来,这是一次关于哈雷彗星的真实记录,但对秦廷的占星家们而言,这预示着有大灾难要来临。不久之后,嬴政的祖母夏姬又在尚算年轻之际去世了,相应地,年轻的秦王必须用一段时间例行公事地守孝,这也延迟了他举行冠礼的时间。
公元前239年,嬴政的弟弟成 虫乔遭遇了离奇的死亡。当时这位可能不超过十几岁的年轻王子被派领兵征伐赵国,《史记》简单地说他出兵赵国时“谋反”了,其实谋反的真相并不清楚。在法律严格的秦国,一个人渎职被看作是对其主人的侮辱,所以,成虫乔可能仅仅是错失了胜利的机会。不过,虽然蒙骜去世了,朝中还有其他经验丰富的将军能够领兵深入敌国,尤其是对付赵国这个敏感的国家,因为它是秦王和赵姬的故乡。如果真的有任何证据能证实吕不韦是秦王真正的父亲,那么,成虫乔之死就是一个吕不韦他们在自己的反对者们(成虫乔的辅助者们)结成集团并发动政变之前清除障碍的举动。更可能的是,假若这些人准备发动政变,这可能是由成虫乔自己酝酿的,他“谋反”的目的很明显,他的跟随者们在失败后也都被斩首。
关于此事的史料记载是简短的,简短得令人无奈。当公元前238年,秦军持续不断地向远处用兵之际,秦国又一次被另外一颗奇怪的彗星光临,它的彗尾横亘了整个夜空,根据这个征兆,秦王举行冠礼的时间终于宣布了。而经过冠礼,他就是一个真正被认可的成年人,此刻,他22岁。
在举行冠礼之前,他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的地名在《史记》的记载中只有一个音节。当我们知道这是他最显赫的祖先之一秦武公的坟墓时,它的重要意义就随之明晰了。嬴政跟秦武公都是嬴秦的子孙,他们的先人曾长期跟西戎作战。秦武公时期,朝中重臣通过以幼主的名义执政而手握大权,但秦武公后来终于处决了执掌大权的重臣,从篡位者手中收回权力,这也是秦国历史上艰难的一页。现在这大臣专权的一幕又重演了。就秦国惯例而言,是秦武公或他那些复仇心重的继承者们开创了以活人殉葬的惯例,因为秦武公曾以66名支持者殉葬。秦武公是一个从篡权者手中通过冷酷谋划和无情斗争夺回权力的榜样,看样子,嬴政—这位当今的秦王,也下定决心要跟他的先人一样。
秦王(7)
秦王嬴政的对手们都离他很近—逐渐年迈的华阳夫人—从秦王还非常年幼开始,吕不韦和赵姬就因她久久地享受着尊荣和权力。围绕着成虫乔之死的离奇事件显示了在秦宫廷内部早有一派力量想找一个更驯顺的继嗣者,让成虫乔取代嬴政,正如秦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那样。在摄政大臣中,假如有人想杀掉嬴政,让一个新的娃娃国君取代他来保持“协调”是可能的策划。这样,摄政大臣们自己就会内讧,秦国自己就会分成两派,两派都宣称遵从嬴政,但两派都为他们自己谋利益。《战国策》中描述了这样一则故事:
“在秦国的每个角落,从掌握国家权柄的人到手握推车车柄的人,问题都是同一个,‘你是太后和嫪毐的人吗?你是吕不韦的人吗?’无论你走向村落的岗哨,还是走在咸阳宫廷的走廊,问题都是同一个。”
最终,这些事端终于汇总了。法律的严酷暴露出来,摄政者们的命运(摄政者们被严酷的秦法处死)是我们唯一能知晓的,从而判断谁应真正受责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觉得历史并不公正地将他们全部加以谴责了。此时秦王已经举行了冠礼,而冠礼标志着他可以完全自主地掌握国家政权。冠礼后不久,他的统治终于经历了第一次显而易见的挑战。
在富丽堂皇的雍城宫殿里,嫪毐和赵姬的暧昧关系最终被发现了,至少人们是知道了,因为如果丝毫不受猜疑才是不可置信的。有一则故事说嫪毐在一次聚会上发脾气,酒醉后吹嘘自己在担任秦王父亲的角色(无非是吹他和秦王的母亲私通)。 更为通常的版本是说是在嫪毐的不臣之心越来越明显地暴露之际才被发现他跟赵姬私通的。
嫪毐吹着最大的牛皮,还梦想让这牛皮成为现实。他有时甚至违背宫廷禁令,带着他情人的印玺回去。而王宫卫士们,那些精锐骑士和咸阳的守卫者,只不过是一小撮被召唤来袭击嬴政住处的人而已,其他人员也不过从两个西戎部落招募来的,无论他招募了些什么人,嫪毐和他的宫室随从们决定组建一支真正的私人党羽来发动叛乱。于是,战争在咸阳城内展开,由嫪毐的死党对付秦王从忠实支持者中随意拼凑的人员。因为宫廷守卫们明显是嫪毐的人,秦王能安排的仅有他年轻臣僚们的一支军队,即武装了的宦官和一批由两个西戎部落组成的个人卫队。似乎双方都有好几千人参战,但许多人都被错误的号令愚弄了,他们所做的仅仅是同各自被打散的部队不断挥舞手臂而取得联系,或者是准确无误地站到秦王那边去,让他重新编排。真正的叛军醒悟到这阴谋原来是谋杀秦王,除了数百人之外,大部分人在街上的混战中被杀。当硝烟散去,嫪毐已经逃走,愤怒的秦王则悬赏百万要活捉他,假如捉住了死的就悬赏50万。
后来有20人被以谋反罪处决,包括宫廷卫兵的领头、宫廷仆役长和一位主要的射手。尽管数千人受到了处罚,但看来即使在残酷的秦国,不知情的参加者也被认为是无辜的—因为在秦国,抗拒印有玉玺的旨意而不参战同样要被处死。相应地,一些当初胆敢拒绝的人被免除了死刑,他们被处以3年的苦力(鬼薪),为宫廷祭祀和太官(宫廷供给衣食的部门)采集生火用的木柴。嫪毐将近4000名仆人中,有些被杀了,还有些对赵姬忠心耿耿,他们继续毫无怨言地侍候赵姬。尽管他们的沉默以对秦王的忠诚为代价表现了对另一个主人的忠诚,或许他们是存心的,或许不是。他们逐渐结成一个差点让主人丧命的团伙,他们被塞进船里,到南方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