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摇头,“不知。青蛙不放心,才赶着向北追过去打听,说若再有消息,会点燃素心香通知我们。”
蝶翼般的浓睫微敛,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只是紧抿的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血色峁。
楼小眠凝注着她,然后拍向她肩膀,轻笑道:“若实在不放心,我们不等禁卫军了,跟过去吧!”
木槿终于抬起眼,“叫郑仓去给我找三匹马,我带小鱼、豆子向北找他们。楼大哥便在此等禁卫军前来会合吧!”
楼小眠皱眉,“木槿!”
木槿到底是皇后,楼小眠虽与她情谊非浅,但也极少这样直呼她的名字,甚至毫不掩饰他的不悦之意。
木槿明知他不放心,抬眸笑道:“楼大哥放心!我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千金闺秀,我知道怎么避人锋芒,怎么保全自己。何况,我会很快找到皇上。皇上必定不会有事。他还等着和我一起照看我们的孩子长大呢,他必定不会有事!”
楼小眠沉默片刻,执住她的手,慢慢道:“嗯,他不会有事。我陪你找过去吧!”
木槿皱眉,“楼大哥,你身体不好,还是别跟着奔波劳碌了,先照顾好自己要紧……”
楼小眠脸色一沉,截口道:“我知你艺高人胆大,但你也放心,我绝不拖累你。若真无路可走时,你只管抛下我便是。”
她可以抛开他,但他已不可能抛开她。
十九年前抛开了三个多月的她,今日再抛开怀孕六个月的她吗?
“不得已”三个字,足以开脱太多的过错和遗憾。
可时隔十九年,他已用他孱弱的身体书写了更多的“不放弃”。
否则,滴血的刀锋,冰冷的河水,刺骨的雪地,无尽的病痛……早该让他死无全尸,又怎能留着这命,再次见到他的小今?
木槿见他分明有了愠怒之意,连眉眼都笼了霜雪般的冷漠疏离,不觉张口结舌,一时再不知该如何回绝。
这本来就是一个几乎让人无法拒绝的男子。
对木槿来说,尤其如此。
哪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对眼前男子天然的信任感到底从何而来。
--------------你还记得吗?丹柘原盛开的木槿花----------------
一刻钟后,二人已坐在一辆甚是寻常的马车之上,向北疾驰而去。
郑仓在两人怄气之时,已奔至附近人家借来一辆马车。
那人家显然认识郑仓,更可能早已知晓要东西的是当朝左相,同时奉上的还有数套家常衣衫,及一些干粮。
他们协商下来的最后结果,是乔装成寻常百姓走亲戚的模样,坐马车向北行驶。
郑仓长相高大忠厚,换一身车夫的衣裳倒也合适,小鱼、豆子等则在前后随行,暗中保护。
楼小眠自从木槿阻他同行后,那脸色便一直很不好看,即便上了马车,也自顾低头沉思着什么,便是木槿同他说话,亦是爱理不理,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木槿甚感受伤,再想不明白素来行事沉着稳健的楼相怎会为这点子小事跟她置气。
车中气氛一时便很是诡异。
秋水便道:“这一路匆忙,娘娘头发都不曾好好梳过,不如我给娘娘通通头发,重绾个发髻吧!”
木槿点头,将鬓上两支贵重的金钗先取了,笑道:“替我绾好发,便去给楼大哥捶捶腿吧!楼大哥昨晚没怎么睡,正好趁机松散松散,好好休息休息。”
秋水连忙应了,笑道:“咱们这样一打扮,大约再无人可以认出来了!便是真有追兵,只说是哥哥送妹妹回夫家,凭谁也说不了什么。”
郑仓闻言,却在外说道:“不妥,不妥。那么大肚子,哪有丈夫不随行,却是哥哥随行的?需和人说是夫妻才妥!”
木槿怔了怔,抬眼望向楼小眠时,楼小眠却也神思不属般看向她。
四目相对,楼小眠将手握在唇上,轻咳一声别过脸去,雪玉般静好温润的面庞却浮过浅浅红晕。
秋水忙道:“横竖只为避人耳目,随便说是兄妹或夫妻,都不妨事吧?”
楼相不但得皇后敬重,更得皇上宠信,如今情况紧急,自然不会有人在意这些琐碎细节。
但楼小眠顿了片刻,已淡淡道:“仓叔,不许信口开河。皇后金枝玉叶,何等尊贵,岂能与我等微贱之躯相提并论?”
木槿虽觉郑仓冒撞,但见楼小眠如此迅捷淡漠地撇清,又不由怏怏。
楼大哥置起气来,可比她的大郎难讨好多了。
若是大郎置气,撒个娇儿,卖个乖儿,早让他百炼钢化绕指柔,岂会这样不咸不淡地说话?
若还敢话里带刺耍脾气,她便一脚将他踹下马车,看他还敢嚣张……
偏偏眼前是风吹吹都会倒的楼美人,她再怎么千伶百俐的嘴儿,也只能把那口恶气生生吞下,再不敢大展雌威,更不敢奋起还击……
故而即便秋水帮她梳了个清爽漂亮的偏髻,她的心情也没能好多少,一边思量着目前的局势,一边歪着头把玩百宝囊里的种种物事,也不去理会楼小眠了。
一路居然甚是安泰,并无交战打斗的痕迹。百姓亦照旧耕种劳作,只是偶尔会歇下来,三三两两议论些什么。
小鱼早早奔到前面打听了,回来禀道:“昨晚的确有几拨人马先后喧嚣而过,所以都与前儿打劫官饷的盗匪联系上了,都在猜是京城发兵去围剿那些盗匪呢!”
木槿沉吟,“几拨人过去……看来雍王调集的人手也不少,只是并未追到大郎。”
否则早该大打出手,附近也不会这么安静了。但许思颜必定处于劣势,更可能当真受伤不轻,无力还击,给逼得不得不向京城相反的方向奔逃。
腹中又是一动,小家伙安静了一宿大约醒了,闹腾起他年少的娘亲。
可木槿抬起手,却按在了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
那里,正一阵阵地揪疼。
仿佛一颗心正悬着,被人一下一下地击打。
她的大郎受了重伤,且是被他信任的兄弟伤害围堵,可能吉凶难卜,可能生死一线……
这认知让她透不过气。
“没事的,他必定没事的。”
她又一次次低低地说,再不知是在告诉随侍,还是告诉她自己。
楼小眠没有抬眼,只是浓睫跳了跳,清寂的秋水深眸顿似有清风吹过湖面,漾起涟漪无数,——却被那不动声色覆下的长捷掩住,不肯流露半丝痕迹。
木槿再次观察素心蛊动静,唇边才弯过一道宽慰的笑弧。
“青蛙他们就在附近,应该有所发现。咱们先去会合吧!”
马车偏离官道,滚过乡间道路茵茵的青草,行得越来越缓。
前面终于出现了一处小小的土地庙,掩映于数株高槐之下。庙后绿竹森森,汇聚成林,直铺到后方山丘,倒也颇有野趣。
这些寻常时候无人值守的乡间土地庙,本就适宜寻常路人歇脚避雨,便有闲杂人等经过,也不会引人注目。
木槿、楼小眠等步下马车时,小鱼、豆子已先行入庙查探,然后神色凝重地跑了出来。
“娘娘,庙中有打斗痕迹,也有血迹,素心香的残香没找到,应该混在地上的香灰里了……”
木槿一惊,忙要奔入庙中查看时,楼小眠已拉住她道:“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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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缨动,步步惊心笳鼓喧(二)【4000】
更新时间:2014…1…6 15:05:38 本章字数:4229
竟将木槿用力扯到身后,自行踏入庙内。睍莼璩晓
“楼大哥你……”
木槿又是无奈,又是无语。
真是粗暴无礼,蛮横霸道,白瞎了这副清逸绝尘超凡脱俗的相貌,可恶啊可恶……
木槿暗自腹诽不已,眼见郑仓一个箭步冲到楼小眠身畔随行保护,这才放心随在身后,仔细观察周围动静,同时吩咐小鱼:“先去把马车调头,预备离开。旄”
此地显然已经不安全。青桦等或许能安然逃开,可她大着肚子还得照顾着不会武艺却倔傲惊人的楼大公子,着实有些头疼。
待要随着楼小眠进去时,已听得庙内传来郑仓惊呼叱喝,接着是交手打斗声。
楼小眠已匆匆退出,行动倒还迅捷峄。
一团红影从灰尘漫漫的狭窄小庙中逆风卷出,如牡丹盛绽,如红云乍展,风姿绮丽,气势逼人。
“孟绯期!”
小鱼、豆子俱是大惊,再顾不得马车,急冲上前击向孟绯期。
孟绯期长笑,“我就猜到盯住青桦必能找到你!萧木槿,你做梦也没想到,你留着保命的焰火、香料,最后都会成了反制你的最佳武器吧?”
红影穿梭,伴着豆子一声惊痛惨叫,一溜血珠迸溅处,竟是一条手臂飞了出去。
“孟绯期!”
这一回,是楼小眠在唤,冷峻里带了几分警告。
孟绯期的目标显然是木槿,竟是越过了郑仓和楼小眠袭向木槿,且对木槿部属出手狠辣,绝不容情。
木槿的目光也冷了,手中扣着七八枚钢针,化作细细银线,毒蛇般奔袭过去,生生逼得孟绯期顿足自保。
小鱼这才能抽出身来,抱住重伤的豆子从他的剑锋下逃开。
郑仓亦追了出来,见状忙奔上前去,阻到孟绯期跟前。
这时他们才看清孟绯期的装束。
除了惯常的一身红衣,连头上都戴了一顶红纱帷帽,将整个面部尽数遮住。
影影绰绰间,亦有看得出他面部的异常。想来昨日那些黄蜂蜈蚣着实争气,硬生生把个浊世美男蜇成猪头丑男了。
木槿眼见近侍重伤,又是这位阴魂不散的堂兄所为,气得一阵胃痛,也不和他废话,扬手处软剑已然出鞘,恰如九天银河飞落,倒劈红云。
虽是六个月的身子,但这些日子的运动终于显示出了好处:她依然灵动纤巧,在刀光剑影里翩跹如一枚玉青色的蝴蝶,与郑仓前后夹击孟绯期。
“木槿!”
楼小眠惊呼。
哪怕当年一再被权臣包围陷害,九死一生,他都似不曾如此心惊胆战过。
便是她身手高明,不怕舞刀弄枪伤了身子,也得想想腹中孩儿能不能经得起母亲这般上纵下跳,把他的小命一起推至风口浪尖!
小鱼将豆子扶到车边坐了,顾不得心惊,亦冲上去帮忙。
他们的身手比青桦、顾湃等要次一等,遇到孟绯期这种武艺高得妖异的剑客便远远不够了。
方才豆子甫一交手便吃了大亏,小鱼此刻上去,虽有郑仓和木槿在,同样只能从旁助攻,名为侍卫,反而是三人中最弱的一环。
还有个不会武艺的楼小眠,眼见孟绯期无视自己的警告,似受不住眼前浓重的血腥味,拿了腰间的香囊在鼻际嗅着,叹道:“绯期公子,听说昨晚你被毒蜂蜈蚣所蜇,此刻毒在肌理,未伤肺腑,正该善加调养,设法将那毒素驱去才是。想你被蜇之处极多,小毒亦以汇聚人要命的剧毒,若只顾一时之气和人动手,那毒血流速加快攻入五脏六腑,说不准立刻便会毒发身亡;便是侥幸逃得性命,日后恐怕也难以复原,——至少公子那副倾国倾城的容貌是毁定了!”
孟绯期似火凤旋舞,剑光如雪亦如电,以一敌三亦绰绰有余,几度险些伤到木槿,闻声冷笑道:“楼相,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少给我危言耸听!今日我不把这丫头开膛破肚,我便不姓孟!”
木槿半掩于郑仓身后,以钢针配合软剑伺机反击,闻言便闲闲道:“你既不肯承认姓萧,又说自己不姓孟,到底姓什么?这么多年还没弄清自己亲爹是哪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瞬击击中孟绯期痛处。孟绯期气得胸口一闷,气息便有些提不上来。
再要集中精力运气时,却觉一阵晕眩,连眼前都阵阵发黑,目睹着郑仓袭来的刀锋,急急闪避时,连行动都迟缓了许多,竟被他一刀劈在肩上,“哧啦”一声将衣衫破开,露出或青黑或红肿的伤口,溢出的血竟然泛着黑……
楼小眠的声音便有些急促,“我说什么来着?本是为你好,当真你打算自己找死不成?”
孟绯期跟楼小眠本就有所交往,自认是友非敌。以楼小眠的身份与木槿在一处,原也不是什么奇事。
如今他听得楼小眠说得急促,入耳竟似有几分担忧之意,不觉骇然,扬剑逼退众人,人已飞快跃起,退至丈余外的老槐下,勉强提气欲要察看自己身体状态,却觉眼前愈发模糊,渐连提剑都觉吃力,才知自己所中之毒果然厉害,再也不敢恋战,眼见木槿黑着小圆脸冲上来,连忙掉头奔逃而去,再顾不得追究自己是不是姓孟了。
木槿还待追时,楼小眠在后唤道:“木槿,此地不可久留,赶紧离开要紧!”
木槿心中一凛,虽是满怀不甘,也只得先退回来,看着失去一臂快要晕死过去的豆子,恨得连连跺脚。
豆子疼得满头冷汗,勉强说道:“娘娘不必顾及属下,先去找皇上要紧!”
若是不管,就这样将他弃下,只怕丢了的不只手臂,而是小命了。
但带着这重伤的属下,一则行动不便,二则无法养伤,也和要他小命无异了。
木槿转头看向小鱼,“在这里留下来照看他,然后设法联络青桦。他们……应该在这附近。”
楼小眠点头,“庙中并无尸体,且血迹未干。想来青桦等人只是受了伤,被迫逃开,孟绯期要在这边守株待兔等咱们,自然顾不上追他们。”
豆子还要推拒,木槿已寻出伤药交给小鱼,顾自上了马车,唤郑仓过去驾车。小鱼扶着豆子踌躇之际,那边马车已渐渐走得远了。
--------------孟桃花你亲爹已经被你气死了---------------
木槿自幼尊贵,向来从者如云,待怀孕在身,更是被众人捧于掌心,只差点没托到云端去娇养。可出京后连着被几路人马拦截,至此身边只剩了一个秋水。秋水不过程略通武艺,若遇高手连自保之力都没有,更别说保护木槿了。
秋水便很惶恐。
木槿明知她亦是深宫长大,未曾经历过如此艰险,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放心,娘娘我保护你!”
秋水愁道:“奴婢死不足惜,只担心娘娘这样奔波下去,身子受不住啊!”
木槿微哂,“习过武的人哪会那么娇气!你瞧你身体不就比如烟她们好许多?即便刚把你丢在那里照顾豆子应该也没问题,只是你没出过门,不了解的事儿太多,外面的生活只怕一时无法适应。”
她沉吟片刻,笑道:“其实我不了解的事儿也多。比如孟绯期被毒蜂咬了,便是毒性难解,也不会瞬间发作,还发作得那么厉害吧?”
这话秋水自然回答不了。而木槿的目光,亦是投向楼小眠。
经了这场厮杀,楼小眠不好再对她爱理不理,遂将手中香囊晃了一晃,“皇后聪慧绝顶,自然猜得出这里动了些手脚。”
木槿半偏着脑袋,打斗中微微散乱的倾髻有些顽皮地垂落。
“仿佛是无忧香。这香平时无毒,佩于身上甚至颇有益处;只是听闻这香中有两味药,是好几种剧毒的药引。而方才楼大哥有意无意站在了上风口……楼大哥这是早就在防范孟绯期了?”
楼小眠抱着肩,倦倦地笑了笑,“这人一身武艺实在太可怕了。君子斗智不斗力。”
木槿嘿然,“对,楼大哥是君子,是君子……”
只是这“君子”实在比孟绯期那身武艺还可怕。
她甚至都没听说楼小眠跟孟绯期有过交集,却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