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默不作声的摇扇子。
阮糖亦是站起身来,沐小木本以为他会劝上一劝,没想到他只是毫不在意的应了一声“好”。
“那我们走了;你吃饱了就回去吧。”林贤扫了一眼满桌的菜;稍显遗憾。
“你还怕湛大人不给你好吃的?”阮糖失笑。
“说的也是;那快走快走。”林贤迫不及待的催促道。
沐小木坐在原处挥了挥手,便看见他二人消失在了眼前。回过头来;桌上的菜还散着热气,煲里的热油还在翻滚,溢出一股香味,沐小木却没什么胃口。
思绪还停留在昨天,事态却以摧枯拉朽的雷霆姿态展现在她眼前,她着实有些跟不上,前些日子还在为施亦担忧,今日阮糖已经紫蟒犀带,位高权重了。很多事情走马观花的一样的从她眼前闪过。
照阮糖的说法,这件事的谋划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先是随仁利用自己打压了湛然,湛然就与阮糖联手令皇帝警惕随仁,之后便是施大人的出现打乱了节奏,随仁被逼无奈提前计划,本欲扶持齐王登基,却没有敌过阮糖与湛然的联手,最终云王继承大统,阮糖一朝翻身,位极人臣。
沐小木忽然想起那日救下的小女孩,看湛然的态度,以及当时略显焦虑的表情,他那样的人居然会焦虑本就不可思议,那么那个小女孩的身份便很好猜了,想必是云王,也即是新帝。不过短短片刻相处,那孩子的心性却也令人心折,定然会比他那混账父亲做的好。
不过最重要的云王竟然独自在街上被陌生大汉纠缠,还乔装成小女孩的样子,可见当时确实发生了超出预料的事情,那场暗自的争斗想必是自己无法想象的血腥与惨烈。
沐小木理顺了思路,便将这些烦恼事统统抛在了脑后,她一口一口啄着仅有的杯中酒,忽然觉得哪里不顺,但究竟哪里不顺,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正准备放弃,却忽然想明白了。
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有一个的表现一直很奇怪。
那就是“天下就是我的游乐场”的湛大人,不说过程,且说结果,虽然云王登基比之齐王,他的日子要好过许多,但是却远远及不上他的巅峰时刻。
云王最信任的人,是阮糖。从给阮糖的官职就可以看出端倪,他要给老师自己能给的一切,他崇拜他,尊敬他,还想报答他。
在云王手中,政、治中心已经转移,湛然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呼风唤雨,而以阮糖对湛然的敌意,可以说,湛然的政、治生涯怕是到了头了。
这是沐小木疑惑的地方,湛然不是会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的人,他从不让别人掌控他的命运,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强大的谋划能力以及目空一切的骄傲态度。而如今这境况,可不像他惯常的做法。
最让沐小木不理解的地方是,他与阮糖的联手与配合,他虽然也确实从中得到了好处,但是表现的也太顺了,没有后手,没有突然发难,没有布下局中局,明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将阮糖送上高位,给自己带来隐患,却没有采取任何办法,简直像是,期待这样一般。
沐小木从来猜不透他,索性摇了摇头,一口灌下了酒,搁下酒杯便要出门,门却被突然推开了。
门外的人宽袖长衫,宛若幽谷青松,面色的笑容带着几分盛气凌人,眸中碎光点点,辗转之间,邪气尽显。
“怎的,还要本官亲自来请?”他笔直的立着,绽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沐小木搁酒杯的手一抖,酒杯一转,便砸碎在了地上,沐小木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居然当着本官的面摔杯子。”那人勾起薄唇,语气淡然,听不出情绪,“本官是该夸你有胆色,还是应该狠狠的罚你?”
“湛大人,下官一时失手,还望大人见谅。”沐小木躬身行礼,低垂下脑袋,丝毫没有去看他的脸。
“本官不是计较的人,这便罢了。”湛然走进两步,遮了她头顶的光,道;“只是本官请你,你竟然不去,莫不是有了新的靠山,便理直气壮起来了?”
“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身体不适。”他的靠近令沐小木全身都紧绷起来,拼命克制住自己想后退的冲动。
“身子不适?”湛然嗤笑出声,道,“你莫不是忘了本官还会瞧病?”
沐小木脑子一懵,想起很久之前,随仁大寿的时候,他在小巷子里亲自己的那回事,顿时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下官确有不适,已经叫大夫瞧过了,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沐小木咬牙道。
湛然又走进了两步,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衣料挺括,那浅色的花纹便填满了沐小木的视野。湛然没有说话,只定定的瞧了她片刻,蓦然伸出了手,仿佛是要落在她的发间。
“大人……”沐小木察觉到头顶的风动,果断的开口,“我不知道大人不断反复是什么意思,我人愚笨,不解其中真意,但大人若是希望我死心,不再纠缠,便应该与我保持距离,尤其是些……不该有的亲密举动。”
那手停在半空,没有落下也没有撤回,沐小木知道他不是犹豫不决的人,此刻的悬停却让她心口砰砰的跳个不停。
“还是说,连原先所有的也不过是虚情假意,大人从未放过真心,此番又来招惹我,也不过是想再度羞辱于我?”沐小木终于抬起头,平静的注视着湛然,道,“我在大人眼中,一直以来,不过是个玩、物么?”
湛然闻言一凛,稍稍一顿便低声笑了起来,他收回手,道:“说的不错,我是不该如此徒惹烦恼,尤其是你这样,叫人三番五次提醒,才弄清别人意思的家伙,若是再度纠缠,可真叫人烦不胜烦。”说完,往后退了一步,道,“我不过是来请你喝酒,可赏脸?”
沐小木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他这番言辞,仍是令她一阵发凉,她摇摇头,道:“我不想去。”
“不想去,便罢了。”湛然并没有强求,转身离去。
沐小木不知是否看花了眼,湛然在方才转身的一瞬间,所流露的出的神情叫她心头酸涩,仿佛隐藏了无数情绪,那副样子,倒像是后来再遇的阮糖。
“大人……”沐小木忍不住开口叫他。
“怎么,改主意了?”他转过身来,面上却是惯有的淡漠与满不在乎的笑意。
看来自己果然是看错了,沐小木苦笑一声,湛大人怎么会露出那种脆弱不堪又压抑隐忍的表情,自己真是神经紧绷有些想太多了。
“大人慢走。”沐小木恭敬的开口,将头深深的低下去。
湛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沐小木出了未央居,揣着满腹心思在外面闲晃,她真的无意上去看几人斗来斗去,她心累,夹杂在里面也左右为难。
沿着长街没走多远,便看见熟悉的身影从药铺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黄色的纸,似是称好的药材。
“阿木阿木。”沐小木还没开口说话,那头先欢快的嚷嚷上了。
沐小木有些发愣,四处搜索,才在药铺的门口偏后方一点儿找到那人,竟是坐在轮椅上的施亦,看见施亦,心情就莫名的好,满腹的难受忽然就烟消云散了,苏默正拿着药包走过来,拉长着脸将药包塞进施亦怀里。
“施大人,你……腿断了?”沐小木走到近前,一看他这架势,顿时惊喜的道。
“你才腿断了。”施亦没好气道,只是他现在坐在轮椅上,不好教训沐小木,苏默又使唤不动,只得气鼓鼓的继续道,“你那过分开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啊?没断啊。”沐小木立刻又一副沮丧的模样,遗憾的道。
“你别以为我站不起来就拿你没办法啊。”施亦瞪了她一眼儿,挥了挥拳头。
“以施大人你的性子,还是腿断了比较靠谱,也不能爬墙了,也不能跳河了,想必苏大人也会十分欣慰。”沐小木感慨道。苏默推着轮椅,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以你的性子,岂不是要四肢俱断啊?”施亦不怀好意的扫了她一眼。
苏默又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谁的意见都附和,你还有没有主见啊?”沐小木冲苏默道。
“喂喂,你别冲他嚷嚷。”施亦急忙制止她,“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他推我出来,你别给我又说罢工了,要是他又闹脾气,我跟你没完。”
“苏大人今日气色不错,为人又机智聪明,当真令我神往。”沐小木急换口风。
“神往就不必了,既然你来了,这蠢货就交给你了。”苏默将轮椅把手转了一个圈,塞进了沐小木手中,直绕的施亦冒金星。
“好吧。”沐小木推脱不得,只好接过来,推着施亦往河边走,而苏默则又拿过施亦怀中的药包,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他是回去熬药了?”沐小木望着苏默消失的背影,问下头的施亦。
“应当是吧。”施亦笑眯眯的道。
“你还真是有福气。”
“我好歹教过他许多东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是他应该做的。”施亦嘚瑟道。
“真是不要脸。”沐小木撇嘴。
“你可别告诉他,不然又该数落我了。”施亦怂了。
“你这次捡回一条命,打算怎么做?”沐小木将他停在岸边,自己坐在了一旁的石墩上。
“我要告老还乡了。”施亦望着风云变幻的远空,笑道。
第89章
“我可不会去看你的。”沐小木转过头;施亦的侧脸在傍晚的余晖下显得异常温暖和平静。
“你得了吧,别哭着喊着叫我给你开门就好了。”施亦凝视远方;弯着眼睛笑。
“苏大人知道么?”
“我同他说过了。”施亦道,“他着实松了一口气呢。”
“怎么会。”沐小木斜了他一眼;道;“苏大人定然是一副竭力伪装冷漠,却又露出遗憾与难过的扭曲表情。”
“说的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施亦笑出声来。
“你就说是不是嘛。”沐小木也同他一起乐。
“大概是吧。”施亦声音轻了起来。
“啧啧。”沐小木摇摇头,“瞧你一副舍不得的样子。”
“我要是能站起来,你就死定了。”施亦恶狠狠的道。
“你这不是站不起来嘛。”沐小木满不在乎。
“阿木啊,你同湛大人,究竟怎么了?”施亦忽然道。
沐小木不知道该怎么说,脸上的笑意隐在了暮色里;她的声音也轻的几乎听不见。
“我也不知道啊;我什么法子都试了,他就是不理我。”沐小木转过头,去看施亦,“施大人,我是不是很招人嫌?”
“怎么会。”
“兴许是他腻了吧。”沐小木将表情藏在飞扬的额发中,似乎是在难过,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不过也好,对我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傻孩子。”施亦摇摇头,“自欺欺人,在我面前装什么。”
沐小木愣了愣,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其实我一直都不开心,我真的很想他,我想靠近他,同他说话,可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明明先前还好好的,我也知道自己错了,去找他道歉,可他丝毫机会也不给我,施大人,我真的没办法了,有些事,强求不来。”
“鉴于对象是湛大人,我也没有靠谱的意见提供给你。”施亦叹了一口气,只道,“你要不要过来靠一下?”
“不要了,你坐轮椅我还靠过去,我丢不起那人。”沐小木哽咽道,“我自己难受一会儿就行了。”
“你这臭小鬼。”施亦哭笑不得。
沐小木将脸埋进手臂里,肩膀抽搐起来,一会儿,轻微的呜咽就从喉间涌了上来。
“你一个男人,怎么哭的这么难看。”施亦忍不住数落起来。
“你一个男人,下半身都动不了了,你不难看?”沐小木一边哭一边回嘴。
“我说你这孩子……”施亦真心不想理她了。
暮色渐渐涌上来,将二人的轮廓淹没。
沐小木红肿着眼睛回到阮糖家的时候,屋内正飘来浓郁的香气。沐小木抹了一把脸,探头探脑的张望,才发现是阮糖在煮猪骨浓汤。咕嘟咕嘟的热泡炸开来,一阵阵的香气便扑上面颊。
“阮糖?”沐小木扒着门框喊了一声。
“你回来了?”阮糖转过身,暮色染透了他半边身子,他俊逸的轮廓被柔光覆盖,温柔而缱绻。
“嗯,你在做什么啊?”沐小木明知故问。
“煮汤啊。”阮糖用勺舀了少量的盐,均匀的淋在汤锅里,又用大木勺搅拌了片刻,才舀了一勺出来,对沐小木道,“过来尝尝?”
“好。”沐小木本就没吃什么,腹中饥饿,便眼巴巴的跑过去,阮糖比她高上许多,她只到他胸口,他微微俯□,将勺子送到她唇前,用另一只手小心接着,沐小木稍稍吹了吹,便一口含住勺子,将里面乳白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如何?”阮糖期待的道。
“好吃。”沐小木眼睛发亮。
阮糖十分开心,替她盛了一碗,便打发她去院子里了。
沐小木坐在石椅上,视线里都是阮糖种的花草,郁郁葱葱,茂盛异常,油灯缠上紫藤,蜿蜒而落,在夜色迷离之际,颇显意趣。
不多时,阮糖也端了一个小碗坐在了她的对面。
“阮糖,我有一个问题。”沐小木奋力啃着一只骨头,啃到一半,忽而开口。
“你说。”
“随仁他……会怎样?”沐小木手指一紧,掌心的碗便有些晃动。
“大伤元气,但不致死。”
“为何?”沐小木不解,“他可差点害了当今圣上。”
“因为他手中尚有边军军权。”阮糖道,“他对圣上不轨这事儿,推的可是一干二净,毕竟也没有直接证据,而他手中的力量仍旧是一大隐患,必须要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对他下手。”
“我可能帮上忙?”沐小木猛然抬头,目光坚定的道。
“没有。”阮糖低着声音道。
“真的没有么?”沐小木不甘心,又追问道。
“真的没有。”阮糖轻松的道。
……
就这般平静的过了几日,新帝新政,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往正确的道路前进。往日朝堂的萎靡之气一扫而光,倒是给这个日薄西山的飘摇之地带来了几分生机。
只不过随仁却正如阮糖所说,齐王一脉被打压至死,而他却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这只老狐狸当初下手就极隐蔽,竟真寻不着蛛丝马迹,众人虽是遗憾,却也拿他毫无办法。
这一日沐小木办完公,拖着一身疲累往家走,却在出皇城的一瞬碰见了一天都未出现的林贤。
“林大人?”沐小木揉了揉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点儿,“这么匆忙做什么?”
“秘密。”林贤冲她嘘了一下。
“咱们都这种关系了,也不能告诉我嘛?”沐小木不满。
“你可别乱说。”林贤眉毛一抽,道,“阮糖那人那么小心眼,回头再找我麻烦。”
“你不说我现在就去找他。”沐小木头一转。
“哎哎哎,别别,怕了你了。”林贤扯住她的后领,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勉强算靠谱。”
“什么叫勉强靠谱?”沐小木怒道。
“别闹别闹。”林贤将她拉到耳边,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随仁今日秘密夜宴。”
“嘶……”沐小木一哆嗦,“你哪听来的?”
“什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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