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靠在栏杆上摇扇子,道:“会试,重考了啊。”
“难怪这么多人呢。”沐小木四下打量。
“会试从后天正式开始,连考九天。”林贤望着远空,又道,“九天,很快就结束了。”
“是啊。”沐小木回到,说完又拿眼睛斜施亦,“这回,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施亦笑笑,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林贤身边,随他望向远处。苏默立在一株花木前,比前些日子有生气多了。
四人都不再说话,石桥在身下沉默,清澈欢快的河流淙淙而过,雀鸟在岸边鸣叫,好一派明媚春光。
一片花瓣顺着风落在了沐小木的发间,她伸手取下,这才发现是一枚杏花花瓣,白嫩细腻的花瓣中透着粉,轻盈又妩媚。沐小木转过头,发现身后竟是一片连绵不断的杏花树,花瓣如云似雾,美不胜收。
几日不见,杏花竟已开的这般旺了。
第36章 阿木·沐小骗子
沐小木抬头望望明媚的天光,颇有些忐忑。眼前是国子监那古朴的大门,她一介小小御史杵在外面,难免被磅礴的文化底蕴压的喘不过气来。不过若说喘不过气来,眼下这件要命的事儿才更让她难受。
这事儿得从殿试结束说起,前些日子的科举舞弊风波已过了许久,重考之后很快一甲二甲便定了,状元身骑骏马,也一日浪尽了京都。状元探花授了翰林院编撰、稽查,二甲中新晋的庶吉士亦授了翰林的职,人人都知道,翰林院可是培养宰辅的地方,端的是前途无量。一群青年才俊,热情朝气,这初初入了朝堂,可得有人去提点一二,不然冲动莽撞起来,就白白毁了大好前程。
说是这么一说,训话什么的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个差事圣上丢给了湛首辅,毕竟他兼着国子监祭酒的职,一直都是国子监的校长。奈何湛首辅瞧着天气不错,心情大好的钓鱼去了,把这破事丢给了沐小木,叮嘱她好好办。
沐小木眼前蓦然浮现出湛首辅懒散的模样,他抱着个猫笑的很温柔,“若是丢了我的脸……”想到这儿,沐小木不禁打了个哆嗦。
能考的这般好又入了翰林的,都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人,她这个湛字第一号走狗有什么能传授的?当你不能反抗的时候,就享受吧?
沐小木痛苦的捂住了脸,没出息的很想一走了之,一想起湛然微笑的样子又没那个狗胆,遂狠狠心,一脚跨进了国子监的内厅。
“沐大人,怎么是您,湛大人……”国子监的司业疑惑的望着她,从她扭曲的表情中便立刻顿悟了,便对着众多新晋翰林道,“这位便是今日前来讲学的沐御史大人。”
沐小木听到“前来讲学”这四个字时就汗毛直竖,果不其然,便听见几句不甚恭敬且稀稀拉拉的“沐大人好。”
沐小木晓得自己名声不好,满朝文武都知道沐小御史的能耐,有特别的跪、舔技巧。传到这般年轻气盛的少年耳中,更是不堪的多。而如今自己竟然前来传授为官之道,果真是令大部分人都觉得愤懑与郁卒。
“诸位不必多礼。”沐小木心道不能给湛然丢人,不然回去肯定死的惨,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沐大人,听闻御史大人入京不过半载,却深的湛首辅赏识,不知道御史大人可有什么特别的为官之道?”一人语气诚恳,内容却不甚客气,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沐小木听出他对她的讥讽,倒不以为杵,毕竟自己眼下没几个人敢得罪,这人敢这般同自己说话,多半是个好人,至少眼下还是个正义凛然的好人。
“本官的为官之道,可不是人人学的来。”沐小木回想起一路坎坷,不禁擦了一把热泪,又同他道,“不过你这脾性本官喜欢,可不见得别的大人也喜欢,若不收敛些,怕是往后的日子长不了。”
“谢大人提点。”那人不以为意,轻飘飘的很不把她放在眼里。
“沐大人学识渊博,洞察世情,对你好意提点,你又为何这般糊涂?”一人的声音沉稳的传了出来。
沐小木不禁朝他望去,只见他隐在一堆人的身后,虽要高一些,却瞧不清面容,只隐隐觉得嘴角的那抹笑似曾相识,傲然中带着无所畏惧,清清静静,一派潇洒。
“你是?”沐小木不禁开口问道。
“下官阮糖。”那人不卑不亢,声音干净利落。
“阮糖?”沐小木在口舌之中念叨了一圈,完全没有印象,便笑道,“你比方才那位可是伶俐多了。”
“不及大人。”阮糖笑了笑,不知为何,他一开口,旁的人都不再说话,似是在认真倾听。倒不是他有什么背景权势,纯粹是因为他这人带着一种奇怪的魅力,说话微笑都是一副淡定自若,不卑不亢的样子,令人好奇他究竟会怎样说,怎样做。
“本官么?”沐小木心头苦笑,伶俐这个词儿可与自己搭不上边,只道,“诸位初入朝堂,想必怀揣着许多梦想,希望在这里一展拳脚,我只能说,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吧。”
“无愧于心?”先前那人语气不善的道,“不知沐大人如今可做到?”
沐小木左右寻思一番,道:“大人我自认做的不错。”
“原来大人入朝时就是这志向,失敬失敬。”那人眼神嘲弄,语气也颇令人反感。
沐小木被他堵的直烦躁,明白他一定是认为自己溜须拍马,甚至用更加无耻卑劣的手段才混到如今,但是却又不能真的同他生气,毕竟自己有个腐朽败坏的名声,却没有一个同样黑暗的内心,她揉了揉脑袋,道:“本官什么志向不重要,倒是你这脾性这般有趣,可千万别叫湛大人瞧见了。”
那人不情不愿的一躬身,算是受了教了。
“下官有个疑惑。”阮糖忽然出声,语气平平淡淡,“大人说无愧于心,是不曾后悔的意思么?”
“算是吧。”沐小木不知他何意,想了想,便回道。
“是么。”阮糖的声音低了几分,染上了些许沉闷。
“怎么了?”沐小木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想说,便问道。
“下官确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人。”阮糖轻轻一笑,竟昂起了头,露出了一整张脸,目光锐利且带着熟悉的笑意。
“你是……”沐小木瞳孔一缩,蓦然惊呼了起来。
阮糖分开人群,朝沐小木走来,年轻的面容棱角分明,姿态优雅大方,带着男人的英武与桀骜,嘴角噙笑,眼里却掺杂着失望与隐隐的愤怒。
沐小木见他气势迫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慎绊倒了桌角,便直直的摔在了地上,痛的直皱眉。
“沐大人。”阮糖走近她,止了步子,有礼貌的蹲在她身前,却没有扶她一把的意思,缓慢的道,“下官想问你……”
沐小木看见近在咫尺的脸,莫名的心虚起来,她别过眼睛,躲避着他炽烈的注视,结巴的道:“尽、尽、尽管问。”
“以大人渊博的学识,可否告知下官……”阮糖半敛着眼皮,语调转冷,道,“背信弃义是什么意思?”
……
“大人……”沐小木委委屈屈的开口唤道。
“嗯?”湛然将闭着的眼睛掀开一条缝,示意她有屁快放。
“大人……下官不是有意丢您的脸。”沐小木小声道,“下官今天也尽力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湛然不耐烦的打断她。
“下官膝盖疼……”沐小木眼泪汪汪。
“继续跪着。”湛然丝毫未曾松动。
沐小木呜咽一声,不敢再开口。
湛然搂着白团子似是又睡去了,沐小木跪在他软榻边反省。不知过了多久,沐小木拉了拉湛然的衣角,见他缓缓的睁开了眼,便低低的道:“大人……外头风大,您会着凉的,还是别睡了,回去吧。”
湛然瞅了瞅大好的天光,气笑了,道:“小御史,胆子愈发大了啊。”
“大人,下官有一事禀告。”沐小木正经道。
“说。”湛然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笑着瞧她。
“下官膝盖疼。”沐小木厚颜道。
“疼也跪着。”湛然坐起身来,勾起小御史的脑袋,道,“也就是你,搞砸了还能好好在这儿跪着。”
他的手指在和煦的春风里也变得温暖起来,沐小木昂着脑袋,嘟囔道:“下官尽力了。”
“尽力?”湛然看她一副委屈的模样,道,“你可知本官为何叫你去?”
沐小木生生咽下了“因为大人您懒”这几个字,强迫自己道:“大人体恤我。”
湛然轻易便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手指滑过她的下颌,柔软的指腹帖上她的脸蛋,道:“朝堂里拉帮结派,一是看籍贯,二是师生情。我叫你去指导新晋的官员,不过是多给你一层关系,若是多了一个老师的身份,你的门生在将来便是你党系的人,总有帮到你的时候。”
“啊?”沐小木呆了一呆。
“可惜你头脑简单,竟生生弄砸了,叫小官员瞧不起不说,还那般狼狈,简直是……”湛然摇了摇头,道,“你说,该不该罚?”
沐小木这才晓得他竟思虑的这般周全,不由得心里一热,道:“大人何须为我至此……”
“本官高兴。”
“是下官愚笨,辜负大人一番好意。”沐小木诚恳的认错。
“罢了,起来吧。”湛然见她乖巧,便高抬贵手的放过她。
沐小木闻言一喜,揉了揉又痛又麻的膝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湛然抱她抱惯了,便将她往怀里一拉,想戏弄一番,奈何今天的小御史竟然快速的弹了起来,满脸都是惊惶,道:“下官回去反省,先行告退。”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湛然拧起眉毛,疑惑不已。
“下官几天未曾洗澡,身上很脏,怕污了大人的手。”沐小木咬牙道。
湛然望着今天抗拒的格外剧烈的小御史,疑虑甚重。
“脏?你过来,我瞧瞧。”湛然敛起笑意。
“不、不、不用了。”沐小木支吾道,“大人便允我告退吧。”
湛然不悦的来回瞧她,总觉得今日的小御史有些古怪,往常抱抱搂搂的,虽是抗拒,却也不似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他看着脸蛋通红却紧紧咬着嘴唇的沐小木,心头竟一阵阵的发起堵来。
沐小木低着头,见他摆了摆手,便如临大赦的扭头就走,奈何腿麻的厉害,一瘸一拐走的甚慢,背后湛然的目光令她心头一阵狂跳,她不敢停留,终是逃出了他的视线。
出皇城的时候,暮色已经升起来了,尚未褪去的夕阳将暮色染成了橘色。沐小木揉揉酸痛的膝盖,一瘸一拐的往家走。不过片刻,便瞧见一片连绵的杏花,如云霭似薄雾,随着微风起伏跌宕,美艳绝伦。
沐小木驻足在一棵杏花树下,淡淡粉色缤纷而落,浅色的花瓣轻柔的覆在了她的头发上,蓦然,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伸了过来,拈走了她头顶的花瓣。
“沐大人。”手掌的主人彬彬有礼,宛若这漫天而落的杏花,温文谦和,又肆意随性。
沐小木吓了一跳,转身见是他,便不知不觉往后退一步,道:“阮、阮、阮糖。”
“大人竟还记得我名字,当真令下官受宠若惊。”阮糖逼近她一步。
“我从没忘记过。”沐小木又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粗糙的枝干,才停了下来。
“是么?”阮糖比她高出太多,他撑在枝干,仿佛将她揽在身下,声音意外的低沉,仿佛夹杂了太多的思念与不安,道,“别骗我了,沐御史大人。”
第37章 阿木·痛并快乐
沐小木近日颇惆怅,惆怅中又夹杂着一丝悸动,悸动又牵出莫名的紧张,紧张中又蕴含了些许期盼,她望着门外绽放的小小花蕊,便想起那日杏花树下拂袖而去的男人,他略带哀伤的样子,当真让她内疚难安,可惜她想同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沐小木叹了一口气,收敛了一下复杂的情绪,数了数兜里的铜钱,便着了单薄的长衫,浪出门去。
今儿个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她途经酒肆的时候冲打酒的姑娘腼腆一笑,买了两壶酒。
酒坛抱在怀中,头顶是湛蓝天光,脚底是灰青石板,眼前是年代久远的钟鼓高楼。她行过漫漫长街,与鲜艳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感受到一派明媚好春光,心情也轻松起来。
不知不觉便到了约定的地点,远远便瞧见眼尖且水灵的施大人冲她摇手,眉飞色舞的模样显得生机勃勃。行走间颇利索,看来是养的不错。沐小木不禁莞尔,快速朝那边行去。
沐小木走的近了便看见林贤在杏花树下摆弄着一方支架,月色的丝绸长衫柔软的随风拂动。苏默则蹲在一旁,拾掇着一堆黑色的物块,那般硬朗的男人做起活来丝毫没有违和感,反倒显出男人有力的线条来。
“怎的才来,等你半天了。”施亦佯装怒道,接过她手上的酒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皱眉道,“平日俸禄很少?怎的酒带的这般不够劲。”
“大人你就别逞强了,这点酒够放倒三个你了。”沐小木蔑视的笑道。
“臭小子,这什么表情。”施亦不满。
“这是鄙视你的表情。”苏默满手漆黑的插、进话来。
沐小木愉快的笑了起来。
“你们两这样对施大人我可不答应。”林贤终于将架子支好了,直起身来,笑着拍拍施大人的肩膀,一副好哥们我挺你的模样。
“还是你识时务。”施亦很受用。
沐小木心道往常嘲笑施大人,别人一句林贤得三句,这一会儿怎么突然转性了,正蹊跷,视线却被林贤搭的架子给吸引了,好奇的道:“今儿个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你瞧这流水淙淙,和风日暖,自然是出来烤肉吃了。”施亦笑眯眯的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便去取丢在食盒里的食材,见到苏默自动自发的已经往那去了,正想夸他懂事,却忽而惊叫起来,“你站住。”
“怎么了?”苏默回过头来。
“先去洗手先去洗手。”没等施亦开口,林贤就一指湖边,示意苏默自觉一点儿,说完便跟在施亦边上,道,“您是这个意思吧?”
施亦拍拍他的脑袋,赞了他一个。
“林大人,您今天是抽什么风?”沐小木不明就里,好奇问道,问完便瞧见在河边洗爪子的苏默也竖起了耳朵。
“我对施大人一向敬重有加,你可别胡乱猜测本官。”林贤笑的很贼,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切。”见问不出,沐小木便算了,也跑到河边同苏默洗爪子。
两人洗好后,便见林贤施亦已经将食材取出搁在了桌布上。薄厚有度的牛肉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饱满白嫩的鸡翅膀,鲜嫩柔软,色泽新鲜,一看就是晨市上现买的,还带着早晨清新的薄雾。甚至还有大块的羊腿和一根根的羊排,串成串的羊肉牛肉更是数不胜数。各色蔬菜都是扑了满桌布,缤纷美味,实在令人挪不开视线。
“咕嘟”沐小木没出息的咽了一口口水,引得三人一阵发笑。
待食材整理好了,四人便开始动起手来,施亦在架子上刷了一层薄薄的油,便将切片五花肉搁上了架子。很快,肉片便“滋啦”的冒出油来,香味也飞上了鼻端,施亦又铺上了切片的牛肉和鸡翅,均匀的放在了架子上,待一面金黄,便有条不紊的翻过另一面,香气几乎是扑面而来。
“吧嗒”沐小木擦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