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当初不那么冲动莽撞,真的放下那些清高与身段,未必不能在救出林紫与吴显之后全身而退,思至极此,心里竟真的浮现出了然与后悔。
“更何况,如果你折在这里,仇亦是报不了了。”湛然扫过她痛苦的表情,好心的又补了一刀,“你的亲人泉下有知,怕是也要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不孝女呢。”
沐小木一滞,湛然知道这事儿并不稀奇,他想查的事儿便没有能瞒住的可能,此刻,回村的那一日又浮现眼前,想通后的悔恨与遗憾再加上往事的痛楚,水汽瞬间便蒙上了双眼。
湛然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故意道,“养育之恩,杀父之仇,啧啧,真是没用。”
沐小木被他几次三番戳中痛处,酸涩不由分说的冲上眼眶,无声的哭了出来。
“真是难看。”湛然摇了摇头,道,“你本可以不死的,如果不死,报仇便还有一丝希望,如果……”他轻轻笑了起来,看着痛苦的沐小木道,“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沐小木闻言一凛,必死之时忽然又有了生机,心情十分复杂,若是不死,一切都还有可能,她略带希冀的道:“大人不杀我?”
“怎么可能呢,当然是骗你的。”湛然笑出声来,手一松,道,“小御史,来生再见吧。”
沐小木尖叫一声,眼泪涌出眼眶,大脑在烈烈风中一片空白,在这一刻,从未有过的遗憾后悔纷纷袭上心头,她闭上眼睛,等待着坠入河中的一刻,却在下一瞬间跌进了宽阔的胸口。她愣了愣,呆滞的望着眼前熟悉的布料,劫后余生的冲击令她放声大哭起来,由于过分害怕,双手紧紧捉着那人的衣服,哭的好不伤心,男人将她圈在怀中,好笑又无奈的声音飘了下来。
“本官欣赏你的骨气,欣赏你的勇敢,但不欣赏你孤注一掷的做法,换了以往本官不会管,但如今本官对你颇为感兴趣,你若是死了,怕是我也要忧愁几日,往后可还会如此鲁莽?”
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某人摇了摇头。
“可会长点脑子?”
仍旧在哭的人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湛然拍拍她的脑袋,立起身来。
沐小木哭了好一会儿,此刻略微平复了心情,也随他立了起来。
两人面河而立,过了片刻,沐小木眼角的泪痕未干,鼻尖还是一片通红,她心有余悸的道:“大人,我们走吧。”
“嗯。”湛然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尴尬,“往哪走?”
“啊?”沐小木呆了。
“其实……”湛然看了她半晌,道:“本官迷路了,平日甚少走路。”
“迷路?”沐小木一时转不过弯来,模模糊糊的道,“那你带我来子午河……”
“迷路了,随便走的。”湛然漠然道。
“那方才的事……”沐小木升起不好的预感。
“哦,逗你玩儿的。”湛然面无表情的道。
“你本来没想……”沐小木咽下“杀我”这两个字。
“本官宅心仁厚,怎么会这么想。”湛然斜睨着他,道,“本官只想把你平安的送回家。”
“那为何……”沐小木皱着一张脸。
“既然到了河边。”湛然顿了顿,道,“就顺便……”
“大人真是……有心了。”沐小木看着理所当然的湛然,想起自己满身疮痍,大悲大喜,又是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
沐小木重获荣宠的消息又闹腾的沸沸扬扬,这也不能怪各位大人们,毕竟圈子就这么大,一点点小消息就传的人尽皆知,沐小木这桩破事早上喝茶嗑瓜子的时候也就够消磨一刻钟,只不过她的事儿近日太过频繁,才被众人拿出来嚼了又嚼。
窗外亮堂起来的时候,沐小木才睁开眼,一睁开眼就觉得哪里不对,稍一挪动身子,才发现酸痛的厉害,竟是病了,只同湛首辅相处那么短的时候,就病了,可见湛首辅的宠爱不是谁都能消受的起的。
她揉了揉脑袋,强忍着难受坐了起来,自己身边没个人,如今病了也只得爬起来去寻个大夫瞧瞧,窸窸窣窣磨磨蹭蹭的套好衣衫,由于无力衣扣也扣的乱七八糟。她叹了一口气,眼下也没法计较这个了。
穿好靴子站起身来,脑袋便涌上一阵一阵的晕眩,沐小木扶着桌子歇了歇,稍微缓了口气,便继续往前挪去,刚走了两步,便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
她努力挪到门边,一打开门,施亦那张笑脸就蹦跶了出来。
“阿木啊,别来无恙啊,我都不知道你近日这么胡闹啊。”施亦跳进来便捉了她的肩膀,脸上满是焦虑,道,“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少点什么。”
“施大人早。”沐小木耷拉着一张脸,有气无力的道。
“早什么早,你也不看看现在几时了,我就是见你没去办公,才来寻你的。”施亦指了指大亮的天光,戳了戳她的脸蛋,蓦然一声惊呼,“阿木啊,这脸蛋怎么这么烫。”
沐小木忍住不翻白眼,施大人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我生病了么?我的脸上都可以烤鸡蛋了啊。
“你先回去休息,我这就去帮你找个大夫。”施亦搀着她的手臂,正要带她回去,沐小木却忽然眼前一黑,腿一软便跌了下去,施亦急忙将她拖住,看她痛苦的紧,当机立断将她捞在怀里。
“怎么了?”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施亦一跳,他扭头看去,就见湛首辅降尊纡贵的立在门口,高大的身子遮了大片的光,面容模糊不清却很容易让人在心中勾勒出表情,一定是这样这样或者那样那样。
“大人怎么来了。”施亦怀里还抱着沐小木,腾不出手来行礼,便点了点头。
“同本官待过一夜的人,多半要病个几日,昨夜沐御史同本官……赏景闲聊,本官瞧她身子骨甚弱,必定也逃不脱这个命运,因此特地来瞧瞧。”他一边说一边踏进了屋内,一身华服杵在简陋狭窄的室内,连施亦都替他生出几分委屈来。
“大人如此体恤下属,真是阿木的福气。”施亦虽是诧异,但仍是笑道。
湛然没再应他,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施亦愣了半天,仔细顺着湛然的目光瞧去,忽然福至心灵,试探的道:“大人,要抱么?”刚说完便察觉到湛然莫名升起的雀跃。
蓦然腰腹传来一阵绞痛,施亦闷哼一声,眼泪汪汪的朝怀中看去,就见沐小木瞪圆了眼睛焦急的比口型,“不要,你抱。”
施亦没法开口只好挑起眉毛用眼神示意她,“我已经开口了,怎么办?”
沐小木的手指威胁性的搁在他的腰腹,又比口型,“收回来,他抱我会死的,一定要救我。”
施亦抖抖眉毛,刚要开口,就听湛然快速的打断他,道:“好。”腰腹处传来绞痛的同时,施亦察觉到自己腰部的衣料好像有些湿了。
“都吓哭了,有必要怕成这样么?”施亦将阿木交到湛然手中的时候,用眉毛和眼睛问她。
沐小木悄悄撑开紧闭的双眼,愤怒的瞪向施亦,比出最后一个口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25章 湛然·来嘛来嘛
湛然妥善的将沐小木藏在怀里,只露出小腿和散不清的怨念。施亦眼看着他跨出门去,对着愁眉苦脸的沐小木挥了挥手,得了她一个眼刀之后缩了缩脖子,寻思着找苏默压压惊,遂颠颠的往西边去了。
这边沐小木看见施亦渐行渐远的矫健背影,晕眩来的愈加频繁。她窝在湛然怀里,脑袋昏昏沉沉,心却跳的飞快,紧张中带着一点惊恐,惊恐中又显出一丝羞涩,羞涩中染上几分别扭,别扭中又夹杂着细微恼怒,恼怒到最后,才发现这恼怒是针对自个儿而来,她僵硬着身体窝在他怀里,竟然没胆子反抗,甚至没那么想反抗,着实悲哀。
她的手指无意识的绞在一起,耳边响起的尽是一片问好之声,湛然俯身进轿的时候,由于倾斜使她不得不揪住了他胸口的布料,耳边便浅浅闻得一声轻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小御史的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本官不甚懂。”湛然坐在软榻上,仍将她抱在怀里,冰凉的手掌贴上她的脸颊,奇异的道,“比方才更加热,这是加重了?”
沐小木羞愤的紧闭双眼,佯装无力。
“难道是本官抱的姿势不对?”湛然略一寻思,便悟了个大概,正想法子换个更贴合的姿势,小御史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
“大人费心了,下官一条贱命不值得大人如此,下官只消寻个大夫瞧瞧就行了。”沐小木被他抱在膝上,如坐针毡,同他相比,自个儿简直是小的可怜,他宽袖长衫,铺散在软榻上,而自己仿佛只是他掌心的小小玩宠。
“醒了?”
“下官觉得好多了,这就……”沐小木顺势想离开,却发现那人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身子起了一半,却又离不开,进退两难,十分尴尬。
“不成,如今随仁知晓本官对你有兴趣,可不能叫他瞧出什么端倪,你便同我回府,我叫御医来给你瞧瞧,你要知道,御医的口风是最紧的。”湛然将她按回去,示意她安分的睡一觉。
沐小木四处一瞧,才发觉轿子宽敞的要命,卧榻茶几软毯一应俱全,这么大的话,得要多少人抬?沐小木一哆嗦,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么多人抬轿子,又走的是中央大道,招摇打眼,她一个众人心中的男子汉,在家门口弱柳扶风的被湛首辅抱上轿子,她的脸还要不要了?这般一想,更觉得痛苦,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算坚定的拒绝湛首辅的关爱,正要开口,湛然略显苦恼的声音便飘了下来。
“今日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带着小白。”湛然望着沐小木惊疑交错的眼神,又道,“往常小白总是在膝上窝着,此刻没了它,好似缺了什么,颇觉失落,心情也不大畅顺了。”
沐小木健康活泼的时候也不能领悟湛然的意思,更何况此刻一团浆糊,她呆愣愣的看着湛然,就听见他继续道:“我心情好的时候便罢了,若是失落不顺心的时候,怕是会有稍许失控。”说罢,便轻轻的笑出声来,望着脸色红白交加的小御史,安慰道,“不用太过害怕,出不了什么大事。”
沐小木无语凝噎,正要一鼓作气的身子顿时便僵住了,握紧的拳头尚未松开,湛然就懒散的开了口,“对了,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沐小木含着两泡泪,道:“没有,这个姿势,下官很喜欢。”
轿子四平八稳的从中央大道旖旎而过,迎着众人犀利的眼风拐进了湛府。
沐小木的热愈发的旺,脑袋里似是各种杂音轰鸣,又似针扎一般的痛,到了湛府的时候,已经昏睡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已到了第二日,虽仍是体力虚浮,头重脚轻,但各种症状均是轻了一轻。
鸟雀在窗台叽叽喳喳,发出清脆的音儿,扶疏的花木也开出嫩嫩的春绿,沐小木揉了揉眼睛,适应了清晨温柔的光线。
“醒了,如何?”伺候沐小木的小丫鬟将将跑去通报湛然,湛然就来了,他换了一身浅色的衣衫,遮了凌厉与尖锐,竟显出几分温和。
“多谢大人关心,好多了。”沐小木简单的行了礼,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道,“大夫替我瞧过了?”
湛然坐在床边,查看她的样子,片刻后点了点头。
“敢问大人,我这是怎么了?”沐小木摸了摸额头,察觉到热度的消退,松了一口气,便好奇的问道。
“大夫说你受到了惊吓。”湛然勾起嘴角,道,“何时的事儿,怎么个惊吓法儿?”
“……”沐小木拼命憋了半天,才略带哽咽的道,“是下官愚笨,自找的。”
“那下回可长点心儿。”湛然语重心长的道。
“嗯。”沐小木咬住嘴唇,下巴一抽一抽的。
湛然立起身,从小丫鬟手中取过厚厚的毯子,兜头朝沐小木罩了下来,将她裹严实后,便伸出手臂将她抱了出来,沐小木反抗无效的被他打横抱在了胸前,长腿阔步,很快便走出了卧房,一直走到了暖洋洋的兰亭。
兰亭置了休憩的软榻,茶果点心也照湛然的喜好布了十来样,湛然抱着沐小木坐上软榻,便自在的同她晒起了太阳。
沐小木几经折腾,对湛然的怀抱也多了几分熟稔,不似初次那般拘谨僵硬,此刻暖和的阳光落在身上,更是令她近日来的疲惫苦楚消了大半。湛然胸口的热度顺着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混合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更是令她升起自己也不甚懂的莫名情绪。
认真算起来,湛然这人虽然神鬼莫测,全凭心情和喜好做事,但至今并没有伤害过她,反而两次代价不菲的救下她的性命,细细想来,竟算的上她的恩人,沐小木惊悚的察觉到这个事实,一时之间有点出神,直到一点温良白瓷送到嘴边,才缓过神来。
“啊?”沐小木永远跟不上他的节奏。
湛然用手指细致的拨开她的头发,将白瓷汤碟里盛的药茶放在她唇边,见沐小木用手接了,便示意她喝掉。沐小木双手捧着汤碟,头一啄一啄的小口喝着药茶,湛然则顺手将她的发丝理顺,视线悠然的飘向远方。
沐小木喝着喝着便觉得那里不对,湛首辅的行为怎么都让她有种诡异的感觉,一边喝药茶一边思索,眉毛和脸都皱成一团。
湛然悠闲惬意,浑然未觉沐小木的小小心思,他的手指游移到小御史的耳尖,无意识的慢慢摩挲,沐小木一震,药茶也险些洒了,她忽然有些明白,满脸郁结的道:“湛大人。”
男人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您实话跟我说,这两日是不是小白发情了,四处乱窜,您找不到它,才、才……”沐小木羞耻的别过脸,“才去瞧我,顺手抱回来舒缓心情?”
湛然瞧见她气的通红的耳尖,兴致又略有拔高,缓慢的从耳尖摩挲到耳垂,道:“你想多了。”
“大人不要骗我,我不傻。”沐小木躲不开他的手,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原因,在湛然怀里微微颤抖,道,“大人你居然把我当猫养。”
湛然闻言停了动作,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将手指搁上她的喉咙,宛若逗弄那只白猫一般,轻轻的挠了挠,看着沐小木血气上涌的脸蛋,道:“又如何?”
沐小木当真怒了,被他轻描淡写的嘲讽给激怒了,她虽然尊严尽丧,又是一个软弱智商不甚高的胆小鬼,但好歹是个人,也是有脾气的,顿时握紧了拳头,正要铿锵有力的反击回去,将将抬头,就瞧见湛然豁然发亮的眼睛,心头一跳,立时怂了,她差点忘了这位大人喜好别致,那明显雀跃期盼又亮着奇异之光的眼睛令她脊背一阵发麻。她垂下脑袋,温顺而没种的窝了回去。
湛然略显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一边晒太阳,一边逗弄着身子娇小柔软、脾性刚柔并济的小御史。沐小木一边忍受着巨大的耻辱感,一边就着湛然的手指吃着他递过来的小块糕点,实乃忍辱负重的典范。
浓烈的阳光驱散了清晨的湿气,碧绿的叶子被雾水洗涤又被阳光蒸开,显出劫后余生的鲜艳。鸟雀掠过长空,羽翅掀起的气流挟着远方河岸的清冽,兜兜转转,沁人心脾。
两人难得相处的这般温和,沐小木每每想起往常那些激烈,便不由得愈加珍惜现下。苍蓝色的天空干净辽阔,如丝如缕的白云浮游而过。沐小木略有些眼晕,便手搭凉棚稍稍遮了眼,呆的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