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许岳英显然也是瞧见了来人,忙时一闪身便闪到了廊柱之后,对着妹妹挤眉弄眼道,“来了来了,他今儿个穿的就是天青色的衣裳。你且留心些,莫让旁人瞧见了,我先躲了在西门那里给你把风。你自个儿瞅着东门,要是有人来了……”
眼见着那人越走越近,就快到了抄手游廊处。
许月桐也躲在了廊柱之后,却从未觉得哥哥如今日这般啰嗦,便伸手推了哥哥一把,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
眼看着哥哥消失在西边月亮门后,她这才稍稍安心,只是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自己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直至如擂鼓一般。
她数着日子,那么长时间没有见他,到了这般紧要的时候,却生出了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准备好面对他,他便已经走上了抄手游廊。
那脚步声在耳旁响起之时,她仿若受了惊的兔子一般仓皇的抬了头,一头栽进了他那双有如清潭般的眸子里。
这一刹那,就连院子里的轻风都停歇了下来,院中一片寂静,唯有二人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的,那般清晰。
许是不妨在此处见到的竟是个姑娘,她看到他怔愣了一霎时,便立时低了头,别了脸。在旁人家中,见到人家女眷应立时收回目光暂避一二,他这番作为正是君子所为。可许月桐心里却浮起淡淡的失落,此时她已经忘了心中那份忐忑,只倔强的仰头看着他,看着他别了脸躬身有礼道,“不妨此处撞见了小姐,实在失礼。”
许月桐听他这般有礼却带着些疏离的话,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思念与忐忑在一霎时便化作了委屈,清亮的泪珠儿扑扑簌簌的便落了下来。
萧峦觉察出异状,抬头看了一眼,不妨见她红了眼眶,一脸的清泪。
他心中骤然一疼,深悔方才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刚要开口赔罪,东门处却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不过看了东门一眼,再回头时她已垂头抹着眼泪跑向了西门。
萧峦朝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将她喊住。几个同窗好友已近,若是将她唤住,岂是不妥?
他心中这般想着,心里却暗自懊恼,这样珍贵的时刻,就这样被他一时的兴起全然浪费。只是又想到她今日这般盛装,又使了她哥哥将自己引至此处,心中定是忐忑难安,想起方才照面之时她脸上娇俏的红晕,心头又是一阵甜蜜。
他心中懊恼与甜蜜纠缠,不免便有些神思不清,这一下午倒是显得有些神魂不安。两月未见到她,心中也是分外思念。
又想起几日前母亲提及了他的婚事,便再也按捺不住,只想着快些回府,央求了母亲去许府提亲。
想着她一直以为自己竟未发觉她的女儿身,还这般忐忑不安,又觉她一派天真可爱,心中更是喜欢,不防备间脸上便露了笑意。身旁同窗瞧着有些新鲜,谁不知今科探花郎是个清俊的少年郎,难得露出这般傻笑的模样。
只不过他心中开怀,便是被同窗打趣了,却也不恼怒……
自尚书府返回到家中,许月桐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她本是满怀期待而去,如今却空落落的回了家,便是外公那里,她也忘了提一提此事。怎么想都觉得心有不甘,憋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在回到卧房的那一刻倾泻而下。
她闹了脾气,便锁了房门,任谁敲门都不开门。
直到哥哥许岳英闻声而来,站在门外说了几句话,这才开了门。
“他欺负你了?”许岳英一进门便瞧见妹妹哭肿的眼睛,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随即便咬牙切齿道,“瞧他一副道貌岸然、谦谦君子的模样,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我去找他算账!”一边说着,便跳将起来,直直朝着房门走去。
许月桐一把扯住了哥哥,呐呐半响,却不知道怎么去说。
难道要对哥哥说,她这般难过,并非因为他欺负了自己,而正是因为他十分守礼对她很是冷淡?
她自己想一想便觉得要无地自容。
京城的冬天来的早,这日子一晃便到了冬至月。
许月桐自小怕冷,早早就让香浓将厚实的披风翻了出来,不过去母亲院子这几步路,她都要披着披风还要捧个手炉。
如今天黑的有些早,刚过酉时,便黑透了天。
因下了薄雪,许月桐便早早的穿了厚衣裳,又捧了手炉出了卧房,想着母亲的正房行去。昨日母亲又跟她说起穿耳洞之事,她便一路思忖着今日该如何回避此事。
不觉间便到了正房的院子,恰巧正房中的银霜炭不够用,原本守在厅堂中的大丫鬟便端了盛碳的篮子出了门,许月桐便自个儿撩了帘子进了正房。
厅堂中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心中正奇怪呢,便听见内室之中传出了父母说话的声音。
心中稍安,许月桐便朝着内室行去,自披风中身出的手将将触碰到帘子,里面谈话的内容却让她顿了顿,然后收回了伸出去的手。面色凝重的听着里面的谈话。
“如今想来,早先没有应下萧家的提亲,真是万幸。”母亲的声音里,还有着劫后余生的感叹。“若不是宫里娘娘那边一再询问,我还真是有些喜欢萧家那个老三。”
“谁说不是呢?”父亲也是一阵感慨,“满京城里多少年没有这般出色的少年人了。”
“你不过见了他一次,倒是生出这样的感慨。要我说,七皇子说起样貌家世哪里又比他差呢?也就是学问上略逊了一些,可他又不是靠着学问吃饭的人。”说到这里,母亲的声音又变得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难道这一回,那萧家真的就这么完了?”
“萧明诚昨日便下了大狱,他府上如今也被禁军围了起来。叛国的大罪啊,恐怕要株连九族的!”
内室里父母再说了些什么,许月桐全数都听不见了。
萧家曾来提亲这件事全然未在她心中留下痕迹,脑海中只剩一句株连九族在不停的轰鸣。
她只觉得自个儿仿若坠入冰窖一般,浑身都冷透了……明明秋天时他还好好的,站在一群学子之中,那般意气风发。还是开朝一来最年少的探花郎,外公还得意的说过,若不是他太过年轻,便是状元之名他也能担得起。
怎么就过了几个月而已,就会这般天翻地覆,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此时心中如刀绞一般,再也顾不得旁的,刷的一声便拉开了内室的帘子。
许夫人见女儿红着一双眼睛,闯进了内室,吃惊的站了起来,急切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许月桐却未与母亲说话,直直的跪倒在父亲面前,惊得父亲也瞪大了一双眼睛。
“爹爹,你方才说……你方才说要被诛九族的是哪个萧家?是哪一个?”她艰难的将这句话问出了口,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
平阳侯见女儿突地问出了这话,心中便是一愣,下意识的便要将女儿自地上扯起来,见女儿执意不肯起身,只得叹息道,“还能是哪个萧家,便是太子太傅萧明诚一家。”
父亲的话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的花火。许月桐瘫坐在了地上,任凭父母在耳边焦急的唤着,终是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许月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还是那个让她足以铭记一生的端午节的夜晚。在梦里,萧峦还是那般牵了她的手,领着她去了湖边桥廊处坐着,瞧着远处的歌舞。
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她顾不得那番表演,只侧着脸痴痴的看着他。似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转了头对着她灿然一笑。
眼中的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若是得知会有这一日,她定会在第一次见面之际,便表露身份,便是与他同服黄泉又能如何,好过这一生一世的后悔。
“萧峦。”她看着他,轻声唤他,看着他眼中的惊诧,带着一脸的泪露出了笑容,“你可知道,我不是许岳英,我是许月桐!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这句话刚刚说完,萧峦脸上温柔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悲伤。似有不舍,似有不甘,更多的则是无尽的留恋。
周围的人群与喧闹的表演都不见了,入眼皆是漫天飞舞的雪花。
萧峦一身白衣站在她身前,孤零零的转了身朝着远方行去。
她在他身后磕磕绊绊的追着,任凭她怎么嘶喊,他也再未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还有一章才能写完这个番外……ORZ
第141章 许月桐与萧峦(五)
许月桐猛地睁了眼;入眼却是漆黑一片。脸上一片冰凉;伸了手去摸,才知道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萧峦最后那孤寂的背影,心中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掀了被子便下了床,连鞋子都没穿便朝着卧房的门口直直的冲了过去。
睡在脚踏上的香浓一下子被惊醒了,见她疯了一般的朝着门口冲去;也不顾的什么上前便抱住了她的腰;急出了满头的汗;迭声的问着;“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许月桐被香浓拦住了去路,她本就年纪小再加上昏睡了几日,更是浑身无力,挣扎了几下便有些脱力。她睁大了一双眼睛,拉住了香浓的胳膊,急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香浓姐姐,你放我出去吧,我求求你了,你放我出去吧!你让我再见他一面,今生今世我没法报答你,来生我为你做牛做马……”
“住口!”还未等许月桐说完,门口便想起了许夫人的一声厉喝。
前一晚许月桐在父母面前那般失态,许夫人便深觉女儿失常,这一日再也顾不上生病的幼子,将长子许岳英叫到了正房足足询问了一日。
许岳英梗着脖子一句都不承认,到了最后许夫人连家法都抬了出来,便是这样他都一句话没说。直到许夫人泪流满面的说着,“你以为你这是在帮你妹妹么?你这是在害她呀!你妹妹这样的年纪,遇上了那样的儿郎,若是能成了夫妻那还好,若是不成,她这一辈子都被那人给毁了!萧家犯得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许岳英听了,心中万分愧疚,此时此刻,他也十分懊悔。端午那日,若不是自己带着妹妹出去游玩,妹妹又怎会深陷至此。此时此刻,看着母亲满脸的泪水,他再不忍心相瞒,便将之前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
看着女儿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赤着脚,身上只穿着中衣,哭的满脸是泪,许夫人心中一阵难受,却也忍住了只恨声道,“你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这个样子跑出内室,阖府上下都以为你疯了!好端端的大家闺秀,竟做出这幅样子,我平日的教导你都当做耳旁风了吗?”
这样的话,许月桐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她现在只知道如今母亲在这屋里,香浓再是做不了主。她扔开了香浓的胳膊,挣扎着自地上爬了起来,向前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眼前,一声声的哀求着。
许夫人见她这般模样,眼中也滴下泪来,却只能狠心道,“你且死了这条心吧。今日你父亲下衙回府,说起那萧家。皇上已经定了罪,腊月十六阖府斩首示众!我劝你尽早将他忘了,你若还是这般疯疯癫癫,我便将你锁在房里,直到你出阁,我也眼不见为净!”
那句阖府斩首落尽耳中,许月桐被刺激的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香浓怕她再次触怒许夫人,只得连拉带拽的将她拖回到榻上。
安神的汤药立时便被送了进来,许夫人狠着心让几个粗壮的婆子将她按住,亲自将那碗汤药全数给她灌了下去。
许月桐被强灌了药,身上再无力气,如今又被布条绑了手脚,只能勉强仰着脸,瞧着母亲仍旧一声一声的哀求,直到身疲力竭再次晕了过去。
直至此时,许夫人这才瘫坐在榻上,将脸上泪水抹去,将女儿抱进怀里,哽咽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呼啸的朔风卷着鹅毛般的大雪将许月桐卧房的窗棂吹得哐啷一声巨响,冰冷的寒风自窗棂那一霎时露出的空隙中吹了进来,几片冰冷的雪花便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慢慢的睁开了眼,有些迟钝的看着大开的帷帐。
冰冷的日光自窗棂上的轻纱透了进来,屋子里除了她便空无一人。她动了动手脚,发现捆绑着自己的布条已然去除,只是那一次又一次的汤药,让她身上依旧瘫软无力。
腊月十六那个日子突地闯进脑海,许月桐仓促的四顾了一下,身上仿佛有了些力气,她挣扎着爬了起来,下了床。
偏偏这时,香浓却又走了进来。
她一下子便再次陷入绝望,看着香浓惊讶的放下了手里的铜盆,她翕动着嘴唇,抖着声问道,“什么日子了?”
香浓犹豫了一下,才白着脸回道,“今日是腊月、腊月十六。”
许月桐闻言霎时失了力气,一个踉跄双手胡乱的摸着直到扶住了桌子,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她面色煞白,直直的瞪着香浓,半响才咬牙挤出几个字,“什么时辰了?!”
“辰、辰时。”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庞,香浓心中也十分惊恐。
许夫人走了进来,便见女儿立在桌旁,一张原本娇俏可爱的脸庞如今白的如同纸一样。最可怕的便是,她似已然绝望,浑身上下透着的都是死意。
她像是已然绝望,便是母亲走进屋内也未有递过一丝一毫的目光,只呆呆的站在那里,毫无生气。
许夫人心中咯噔一声,此时终是明白,若是此生不让他二人再见上一面,恐怕那人前一刻死了,下一刻女儿便能随了他去。
心里想起昨日父亲方景崇的训斥,许夫人心中也有些懊悔,责怪自己行事太过刚硬,终是将女儿逼到了这个境地。
想到此处,她便放缓了语气道,“我若是放你去见他一面,你可能保证自此以后将他全然忘记?也不再这般要死要活疯疯癫癫?只安心等着出阁?”
许月桐闻言愣愣的看着母亲,直过了许久才听懂母亲所言。
那一双大眼睛里终于露出了光彩,她迫不及待的朝着母亲连连点头,急声的保证道,“娘、娘,我应允你,我什么都应允你,只求你放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许夫人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女儿这幅模样显是对那萧峦用情至深,便是放她去见了一面,又怎能说忘就忘呢?只是便是心中装着那人过了一生一世,也好过她如今浑然没有半点生气。想到这里,许夫人摇了摇头颓然道,“让香浓给你梳妆吧,也不要穿了女装,便如以往那样扮作你哥哥去吧。”
漫天飞雪之中,许月桐艰难的向前走着。许岳英本要上前扶她一把,却被她狠狠推开,只能远远的跟在她后面。
今日虽是这般天气,却因萧家阖族被斩,街道两边站了不少前来围观的人。
许月桐不晓得如今是什么时辰,只能在风雪之中顶着朔风而行。
身上的披风因阻碍了脚步,早被她扔在了半路上,此时衣衫单薄,却依旧感觉不到半分寒冷,只因心死便是寒冷也半分都感觉不到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许月桐蓦地顿住了脚步,转脸便见一辆辆囚车自远处行来。
眼中全然不见其他人,她只茫然的寻找着萧峦的下落。
终于,在其中一辆囚车之上,她见到了散落一头鸦发的萧峦。虽是身陷囹圄,他脸上却依旧一派淡然,只是在眼光落在她身上时,猛地一震。
隔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