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莲看着他,心中悲恸,却缓缓的点了点头。
看着他面上一松,留恋的走出内室,曲莲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妆台缓缓的滑坐在了地上。
已至午时,裴邵竑一身银铠骑在青葱马上,身边是长的望不到头的队伍。
他远远回头望去,京城高耸的城墙已然瞧不见半点影子。
远处扬起一阵尘土,一人一骑飞奔而来。
他勒马停了下来,等着那人行至身前。
“世子爷!夫人在巳时进了宫。”
裴邵竑眼中一黯,面上露出了一丝惨笑。
第120章 入宫请见
皇后的赏赐在辰末便到了裴府,曲莲便借着这由头向宫中递了牌子。
宫中有了赏赐,总是要进宫谢恩的。
曲莲如今也不在意裴府之中的其他人,待罗管事报了宫中送来的赏赐,便着他张罗了马车,立时便要进宫。罗管事见状,有些忐忑,便询问道可要报给夫人知道。曲莲只瞥了他一眼,道,“夫人若问起,你但说无妨。”
罗忠听她这般说道,自是心领神会,再无多言立时去了外院准备车马。
不过一刻钟时候,便有跟车的婆子前来请示。曲莲拔步便要出屋,跟着进来的染萃一把拉住了她,也不顾她面上寒霜,只哭着道,“大奶奶便是不顾自个儿,难道便连肚子里的孩子也顾不上吗?染萃虽是愚笨,如今也瞧出些端倪,您要做什么,奴婢自是不敢阻拦,只求您用了早膳再去。”
这姑娘脸上向来带着笑脸,如今却哭的涕泪皆下,曲莲心中软了一分,由着她将面前炕桌摆了个满满当当。
曲莲平日早膳虽也精致,但从未这般丰富,显是这丫头在得知她有了身孕之后精心准备的。只是,说来也怪,未得知受孕之时,平日里也只觉得有些疲惫精神不济,待得知有了身孕后,见着这满满一炕桌的饭食后,曲莲只觉得胸口憋闷,一阵阵的反胃。
尤其是那碗鸽子汤被摆上来后,扑面而来的香气中夹杂着的那点腥气让她险些闭过气去。那跟车的婆子见曲莲一霎时面色惨白,便对染萃道,“姑娘,大奶奶如今虽该在膳食上补一补,可这清晨正是孕吐最多的时候。这种带着膻腥气的东西,早膳就不要上了,容易败了胃口,就更难吃的下了。”
染萃听了,脸上也有些泛白。
昨日夜里,她就在外间,将内室之中两人的话全听进了耳朵里。她原本在庐陵时每日过着的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自跟了曲莲之后,只觉得终是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她虽然从未提起过,却也为了曲莲一直未有身孕而暗自担忧。昨日得知曲莲有了身孕之后,她心中的欢愉不比这府中任何一个人少半分。
只是,她跟在曲莲身边已有一年多的时候,自是瞧出了曲莲的异样。加之听到了昨晚那番话,她心中简直是万般惶恐。
半宿再未睡着,不到寅时便起了,一头扎进了内灶间,央求着灶间里的厨娘们给曲莲弄出了这一桌子的早膳。
只是她自个儿还是个黄花的闺女,又哪里晓得孕妇在清晨时会见不得这种带着荤腥的东西。
曲莲见她面色仓皇,也不劝慰,只狠着心勉强自己用了半碗碧梗粥,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那跟车的婆子见了,便劝道,“大奶奶若是吃不下,便不要吃了。若是梗在心口,一会儿坐车要难受的。”
染萃听了,忙将曲莲手中的碗夺了过去,红着眼眶道,“都是奴婢多事。”
那婆子又笑道,“这是姑娘心疼大奶奶呢。这枣泥糕瞧着十分新鲜,又耐饿,姑娘用油纸包了放在食盒里,大奶奶若是路上饥饿,也能垫垫。”
染萃听了朝着那婆子感激的笑了笑,自是去忙活了。
曲莲瞧那婆子不似一般跟车的婆子那般腌臜粗俗,便问了几句她的状况。待染萃回来,两人便出了屋子,朝着外院行去。
曲莲正朝着皇城而去,此时坤宁宫中里,皇后石善蕴却也不好过。
她端跪在案前,手里执着笔,正一笔一划的描着佛经上的字句。不过了写了一刻钟时候,便觉得手腕酸痛,眼睛酸胀,不是听了笔甩甩手,揉揉眼睛。
坐在一边的纪氏瞧着,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她丈夫石越虽为建宁候,可这满京城的公卿世家都明白,石家如今不过只有个空架子。丈夫向来是个闲散贵人,从不理事。儿子如今瞧着,也跟他爹一个德行。便因如此,她当年也只是想着让女儿嫁到中人之家。因此,女儿闺阁之时,她也不过只是教了些女工厨艺,又讲了几句如何理家。
别说这如海深宫,便是公卿人家大院之中的手段,也鲜有教授。
如今入宫已经月余,听闻女儿与皇帝不睦,她便急匆匆的递了牌子进了宫。
这一进便瞧见女儿在临帖,问了掌宫的宫人,这才知道皇帝竟嫌弃女儿一笔字写的难看,让她寻了字帖来临。
“娘娘。”见女儿快要坐不住了,纪氏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躁,行至她身侧跪在一边软垫上,苦口婆心道,“您如今乃是后宫之主,掌握六宫,再不能这般毛躁了。”
石善蕴听了,放下手中的笔,脸上带了些委屈,眼眶都红了起来,低声道,“娘,皇上他不喜欢我了。”
纪氏一听大惊,忙低声道,“娘娘怎还如此?!您如今这般身份,怎能这般称呼臣妾?”见女儿一惊,脸上显出些惶恐,她心中一酸这才温和了语气低声道,“娘娘,您仔细听臣妾说,今日这番话务必要记在心中。您如今是皇后,这后宫之中再没有人能越过您去。争宠献媚那是妾室要做的事情,您却不用。您只记住了,皇上乃是您的夫君,您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且要仔细掂量一番,这可是皇上心中所想所愿?您只要事事思虑周全,为着皇上着想,他总是要敬着你爱着你的。”
“事事思虑周全,为皇上着想……”石善蕴听着,不禁低声念了起来,脸上显出深思的模样。
纪氏见此,心中稍安。
自己的女儿,纪氏自是十分了解。这孩子,虽不聪慧,却能听得人劝,也知道该听谁劝。如今她既然将这话听进去了,便会照着去做。
便是此时,掌宫的宫人在外禀报,说是霸陵侯府的世子夫人到了。
纪氏闻言一愣,“她怎地来了?”
石善蕴还在咀嚼母亲方才的话,闻言便随口道,“说是来谢恩的。昨日皇上让我送了些药材补品到霸陵侯府。”
纪氏听了,却不像她那般随意,思忖片刻便道,“我听说昨儿个圣旨到了裴家,那裴家的世子夫人竟是萧家的孤女……”脑子里一转,面上便肃然起来,“那萧家原就是敬端皇帝的太子太傅,皇帝如今厚待她家也是理所应当。再者,裴家又是这般形势,你可万不能薄待于她。”
石善蕴听了,只点了点头。
时辰已经不早,纪氏也不能久留,此时又有人来拜见,自是跟着掌宫的尚人出了坤宁宫。
见母亲离了寝殿,石善蕴这才看向身边的宫人,正声道,“请世子夫人进殿吧。”
宫人恭敬的应声朝着殿门行去,石善蕴心中却有些纠结。
她与皇帝的龌龊便是起在了这位世子夫人萧氏的身上……那日她听了表妹莫玉婵的一番笑谈,不意中说了出来,却因此惹怒了皇帝。
在石善蕴心中,那个在朝拜时只偶然瞥了一眼的萧氏着实已然面容模糊了,她甚至想不起来那个女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这是昨日之前,萧氏给她的印象。
可是今日,这萧氏却梗在了她的心头。皇帝昨日特意遣了御医前去为她探脉,又嘱咐了自己赐了药材补品。最重要的是,昨日莫玉婵来坤宁宫时所说的话。
【娘娘您可得留神那个裴家的世子夫人。皇上对她的册封可是次次越级,原本一品的诰命就已经与侯夫人平级,如今竟赐了名号,这可实在不太对劲。昨日我母亲也提起了,敬端皇帝当年有意与萧家联姻。皇上可只有两位兄长,并无姐妹。且当初皇上的两位兄长皆有妻室,如此想来若是与萧家联姻,那不就是皇上与那萧氏……】莫玉婵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在石善蕴的脑海中回荡。这虽是件陈年旧事,甚至皇帝如今已经二十有六,自不可能从未有过心爱之人。可是这番话,仍旧对她是十分沉重的打击。待莫玉婵走后,她彻夜难眠,费尽心思却也想不起这萧氏到底是何模样。
心中总是不愿承认的,想着自己如何就比不得那女子?况且便是二人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旧缘,皇帝也不见的就会悦心于她。
一阵平稳的脚步声自大殿传来,石善蕴忍不住抬了脸瞧过去。
殿门处缓缓走进来一个穿着杏色褙子的年轻妇人,她半垂着头,一头鸦发梳成高髻,只簪了一根羊脂玉的莲花簪子。一步一步的缓缓而来。
她那白色的裙裾在脚边微微摆动,石善蕴瞧着她,心中只觉得,仿若白莲随着她一步步行来自脚边绽放。
石善蕴忽的记起母亲方才的话,觉得自己实在是应该忘记莫玉婵的那番话。
曲莲行至她身前,便跪在了地上。
石善蕴想起她有了身孕,忙对身边宫人道,“快扶住。”又道,“夫人如今有了身孕,今日就免了跪礼。”一边说着,又让宫人去搬了绣墩来,赐了座。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她的长相。
曲莲谢了恩,便依言在那绣墩上坐了下来。
她心中决然,便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对石善蕴道,“娘娘,外命妇不能请见皇上。臣妾这番前来,是想见皇上。”
“大胆!”
还未等石善蕴开口,身边宫人已经厉声斥责。
石善蕴没想到她这般直接,更没想到她这般大胆,心中便是一突。只是方才母亲的话还历历在耳,她按捺住心中情绪,思忖片刻,便点了点头,对宫人交代道,“你去让齐贵去瞧瞧,若是皇上闲暇,便让姚公公隐晦的问一问。”
待那宫人领了名出了大殿,两人便再也无话。
第121章 不见
约有一炷香时候,那宫人返回了内殿。行至石善蕴跟前,瞥了一眼曲莲,这才俯身在石善蕴耳侧一阵低语。
“娘娘,齐贵回来了,皇上似是并无召见之意。”
石善蕴闻言微讶,坐在不远处的曲莲,便对那宫人道,“去把齐贵叫进来,让他说清楚。”
宫人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着了青色宫衣的小内侍垂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待行至两人身前跪了下来。
石善蕴对他道,“你见到了姚丙安?可是怎么说的?你且细细于我说来。”
“是。奴婢先去了回事处,自回事处太监那里知晓了姚公公现正在御书房伺候。奴婢便去了御书房,请了姚公公殿外说话。奴婢便对姚公公说,‘裴府来宫中谢恩,皇上可有功夫见一面?’姚公公问了奴婢是何人,奴婢如实答了。姚公公进了御书房不到半刻钟时候便出来了,说皇上的意思是,现下正与几位将军商议战事,恐不得闲,便不见了。”
这名叫齐贵的小内侍,年纪虽只有十二三岁,却口齿伶俐,几句话说的十分清楚。
石善蕴挥手让他退了下去,便瞧向曲莲,想看看她脸上神色。
瞧着她面上却并无恼怒或是失望之色,石善蕴拿不准她心中所想,至于皇帝是怎么想的,石善蕴就更拿不准了。
不过,石善蕴向来明白自己不是个伶俐的,自小便学会了吃一堑长一智。大婚以来,她与皇帝最大的矛盾便是因眼前这女子而起,在面对这女子时,她便在心中一再提醒自个儿要小心再小心。
思及此处,她脸上露了个温和的笑容,道,“既是这般,裴夫人您还是回去吧。皇上那里,我自会与他提及。”
曲莲淡笑了一下,道,“娘娘,臣妾今日进宫,确有要紧的事情求见皇上。臣妾不瞒娘娘,自是与我萧家牵连之事。皇上此时有战事要议,臣妾便等着。”
她语气平淡带着些无奈,却分明能听出其中的强硬。
石善蕴听了,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在我这里的偏殿等候吧。成国公府的郦夫人今日也递了牌子,这会恐是要到了。”
曲莲听了自是起了身,石善蕴又着了一名宫人随行伺候着,她便出了内殿,朝着坤宁宫的偏殿行去。
转眼到了午时,成国公夫人也离了大殿,石善蕴心中一直惦记着曲莲,便着了宫人前去瞧瞧。宫人一刻钟后便返了回来,说是仍旧等着,面上似瞧着有些倦意。
石善蕴想到曲莲如今有着身孕,又是要紧的头三个月内,心中便有些忐忑。若是在坤宁宫内出了岔子,想必皇帝那里又要动怒。这一次,皇帝可算是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她心中烦乱,只得嘱咐宫人去寻了御医在一旁候着。
直到过了申时,皇帝那里仍旧没有动静,才有宫人来报,说是曲莲来请辞离宫。
石善蕴终是松了口气,也未让她进来正殿,直接派了坤宁宫的内侍将她送到了宫门处,这才算是了结了今日之事。
曲莲随着坤宁宫内侍到了宫门处,门外禁军见是坤宁宫内侍,便也未有多问,便将曲莲放出宫。
见她出了宫,远远等在宫外的丹青便急步赶了过来,上手扶住了曲莲,忙问道,“大奶奶可还好?”
曲莲面上泛白,冷冷笑了笑,“有什么好不好的。”
见丹青一梗,曲莲便又问道,“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且如实回答我。”
丹青见她面色端凝,自是肃然答道,“大奶奶请问,丹青自是如实回答。”
“如今你可能在宫中行走?可是能见到皇上?”曲莲盯着她的眼睛,紧紧扶着她的手,五指仿若要扣进她的手臂之中。
丹青面上一凛,抬脸瞧着曲莲,抿了抿下唇才道,“大奶奶,恕奴婢僭越劝您一句,皇上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便是有往日的情分,如今他毕竟已是九五之尊。”
曲莲瞧着她冷笑了下,“难道我竟不知他现在什么身份地位?你不用想那些,只需对我说实话。能?或是不能?”
丹青听了,知她向来有了主意难以轻易更改,如此这般只得颔首,“白日里不得入宫,但奴婢还有暗卫行走的腰牌。当日皇上本要收走,只因奴婢在大奶奶身边伺候,皇上便将此腰牌留给了奴婢,若是大奶奶有急事奴婢也可凭借这腰牌入内。”
曲莲颔首,复又看着她笑了笑,道,“那你便替我传个话吧,我本想着自己去说,皇帝既然避着我,想必是不愿见我。你便这般说……”
天色已然有些暗淡,丹青的面庞上也浮现出浓重的忧虑,曲莲瞧着她,最后只说了一句,“这件事做完,你便还是留在宫中吧。我也用不上你了,若是还跟着我,皇上自会拿你动手。莫大那里,我已经另寻了人给他换了地方,你也不用再去了。你也找不到了。”
一番话说完,曲莲便转身向着远处暮色之中那孤零零的马车行去。
只留丹青一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坤宁宫内在夜灯初上之际,终于又迎来了皇帝的驾临。
自上一回帝后出了龌龊,皇帝便再未前来,宫中已有了些风言风语。说是这宫中虽未有其他后妃,但还有个婕妤呢……只不过皇帝也极少前往绿芜宫罢了,否则这话头便更加纷纭起来。
石善蕴一刻钟前便接到了信儿,心里自是万分的雀跃。只想着,今日善待那裴府的世子夫人果然是对的,皇帝虽未见她想是有自己的考量。
如此想来,皇帝对着那萧氏也不见得就是有那种心思,许是母亲说的对,萧家总归是因着敬端皇帝一家才遭了那种大难,皇帝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