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锦正苦巴巴着脸,三爷便已换过了一身衣衫,开了门。
花锦连忙换了一副脸,笑嘻嘻地迎了上去,讨好道:“三爷,您换好了?”
换过一身衣衫的白秋折眸若明星,唇若朱砂,明眸皓齿,这身衣衫不似先前那般庄重,但却也丝毫不显狼狈,只因那股桀骜与尊贵的气质,真真是与身俱来的。
花锦跟着三爷久了,倒是练出了一身定力,否则回回都要看着三爷发呆落口水,每次都被三爷嫌弃,着实是没脸。
白秋折没理她,径直从她面前经过,让花锦的手落了空,他虽没有侧过头看她一眼,但那半面俊脸上,依旧隐约可以看见微微的红,他似乎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做掩饰,对容添道:“我们回去。”
“是。”容添眼也不抬,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白秋折身后,要将白秋折推回殿上。
花锦郁闷地撅了撅嘴,但脸皮也非一般人可比,立即笑吟吟地跟了上去,一口一个三爷的叫唤,啰啰嗦嗦地说着话拍马屁耍狗腿,白秋折也不理她,最后花锦也有些生气了,憋屈地闭了嘴,闷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说起来,她这官真是一点不大,在宫里,连个人物都算不上,只有她干爹李富那样的才算是个大人物,是他们这些太监里的最大最大的人物了吧。不过因着跟了三爷,人人都知道她小花子公公可是三爷跟前的大红人,谁也不敢拿她小看,就是在朝的一些小官,见了她也都客客气气的,为此花锦深深地明白了一个大道理,三爷可是她的大靠山,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三爷。
人三爷是主子,她是奴才,主子自然能对奴才发脾气的,做奴才哪里能对主子生气?想到这,花锦立马通了,也不生气了,郁闷一扫而光,立马又变得神采飞扬。
回到金殿之上,明珠璀璨,歌舞升平,正奏的跳的都是太后最喜欢的破阵子。
鼓是振奋人心的鼓,乐声也抑扬顿挫,时而低沉婉转,似有女子含情脉脉,低声倾诉,高低冥迷,情愫百转千回,时而音律陡变,直转而上,冲向云霄,好像壮士满腔的热血,豪迈张狂,要踏着铁骑,一扫平川。
听说太后年轻时亦是个女中豪杰,如今老了,依旧喜好这些振奋人心的歌舞,不喜欢寻常妇人爱听的那些个靡靡之音。圣上投其所好,便特意令乐舞司排了这曲舞,博太后一笑。
回到席上,先前的那件风波似乎已经被押了下去,没有人敢再提,白秋折回来的时候,圣上也远远地朝他这看了过来,见他脸色如常,没有任何异色,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生怕这被惯坏了的大梁小三爷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好在今日他似乎很给皇帝面子,没有发作。
原本泰安帝已料定白秋折不会回席了,如今见他换了身衣衫,竟又老老实实地归了席,不禁心中一动,想是这三皇儿是真的懂事了,人总会长大的,从前他任性难驯,那性子简直像一匹脱缰了的野马,天不怕地不怕,谁的帐也不买,却也不是真的顽劣跋扈,想来是这些年对他亏欠太多,心中有委屈吧。
想到这,泰安帝不禁心中对他更多了几分愧色,暗暗命人将白秋折面前的酒水撤了,换上了暖身养胃的参茶。
就在此时,一名太监疾步从后方而来,在李富耳边低语了几句,李富面色猛然一变,连忙凑到了圣上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圣上听完李富得话,眉间微微一拧,面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众人还是隐约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
破阵子正到了高潮,铁骑万千,踏破山河,金殿西侧,这激昂的乐声似乎丝毫没有影响白秋折的心情,他依旧神情淡淡地,慵懒地半支着身子,酒水已被换下,那参茶倒也浓香四溢,金殿中央的舞师腾开漫天卷袖,如半空中忽然多出了一道道斑斓的天梯,长袖的一端碰上了鼓面,咚的一声,响亮得仿佛连整个金殿都跟着微微震了一震,好像那重重的一下敲击,不是击打在了鼓面上,而是人的心头,白秋折薄唇微微上挑,凤眸半眯着,似漫出了一道浅淡的笑意……
与此同时,金殿入口处忽然弥漫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鼓声到了高潮,振奋人心,传递着破阵的喜悦与豪情壮志,忽然一声太监的通传声自这擂动的鼓声中想起,奇异地,竟变得异常清晰了起来。
“齐王世子到!”
!
059 齐王世子到
轰!
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这一声“齐王世子到”,人人无不闻之色变,这远在封地齐国的齐王世子,怎么突然来了……
就连正欣赏歌舞微微有些入了迷的太后听了这五个字,面上的笑容也都瞬间凝住了,皱了眉,兴致全无。
席上众人只觉得今日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要将他们一条条老命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大臣们面面相觑,此刻所有人更是无暇再去欣赏这殿中的歌舞,齐王世子东方屠苏,那谈笑间竟能杀人不眨眼的男子,传闻中真正残暴,莫测的魔鬼……
直到太监通传的尾音落地,一阵冰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下,一下地,那鼓声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人们听不到高亢起伏的音乐,也听不到那声声擂动的鼓,只听到这一下一下地漫步,格外清晰,像是踩在了你的心头,是的,这脚步声是冰冷的,只因人们还未见到其人,只听到这一下一下踩在金殿地板之上的脚步声,便已感到了一阵寒意蔓延,瞬间冻僵了血液。
东方屠苏,只这四个字,就已让人产生了寒意,只是一个脚步声,就已放大了人们心中的所有感官,顺道也将那忌惮和恐惧放大了。
只见一道高大俊逸的白色身影缓步而来,那步伐不紧不慢,衣袍随着他迈动的步伐微微掀起一角,尔后又轻轻坠下,宽大的袖袍微微拢着,那身形,潇洒恣意,如在自家庭院散步一般,一身不染纤尘的白,像从天际而来的仙人,哪里能让人想到,这一身白衣翩翩的俊逸男子,竟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齐王世子东方屠苏,坐拥百万大军,令朝堂忌惮,残酷冷漠,杀人不眨眼的地狱鬼煞……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当人们的视线落到了那尊银质的面具上,好似到了这时,人们才真的确信了,他真的是东方屠苏!
没有人见过齐王世子东方屠苏的真容,唯有这一尊冰冷的银质面具,让人不敢怀疑,他就是东方屠苏!传闻这张面具下的面容丑不堪堵,就如他那嗜血残酷的冷漠,这一身不染纤尘犹如仙人的衣袂飘飘,如果面具下的面容不是可怖如鬼煞,又有谁会相信这样的他会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魔鬼呢?可也有传闻,这面具下的面容,惊为天人,令天地失色,就是三皇子白秋折也不能与之相比。可无论面具下的那张面容究竟如何,到底无人真的见过,人们只知道,他既然戴着这一尊齐王世子的面具,那他定是齐王世子无疑!
花锦看得也有些呆住了,脑中有一道画面迅速地闪过,酒气熏染的花道深巷里,惊鸿一瞥,那道沁人的馨香,那纤尘不染的身影,那令人永生难忘的冰冷面具,还有面具下,令人心慌的深邃星眸……
花锦的眼前似乎有些迷糊了,脑袋里霍然跳出了那样的画面,她的面色一红,想到了那梦中的仙人,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跳声,面颊绯红。
原来那梦中的人是齐王世子……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否则为何大家的神情会那样古怪,否则四周为何会突然静了下来呢……
花锦看不到齐王世子的面容,只隐约看到白袍的一角,然后便是从她眼前经过的,让她一阵失神的面具侧脸,尔后便只能看到那似乎与梦中相差无几的俊逸背影。
所有人都面色震惊,尚不能回过神来,只因封地齐国偏远,实乃苦寒之地,齐王已有多年不曾入京,这齐王世子,更是只闻其名,不曾见过其人,如今这齐王世子竟入了京,还出现在了这天云山别宫金殿之上,而他们,京城上下,大小官员,万千耳目,竟然无一人知晓!
如此行踪诡秘,令人捉摸不透……
倘若今日齐王怀有二心,东方氏手中又掌着如此令人寝食难安的百万兵马,众人不敢再想……
整个金殿之上,就连圣上都微微变了脸色,却惟独三人神色未变,脸上的表情根本连动都没动过一下。
太子白庭折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幽深的星眸若有所思地微微敛起,似乎对于齐王世子今日的出现并无太大意外。二皇子白栩折依旧一副淡雅温润的君子之风,遥遥地朝远道而来的齐王世子举了举杯,算作打招呼,众人只知这位二皇子一向是个性子温和却无甚谋略才智之才,也不觉得奇怪,大概二皇子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吧。至于那位小三爷……三爷连眼皮子都没抬,看都没看殿中一眼,好似一早就对那殿中的歌舞不感兴趣,连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满脸的不耐烦,对于齐王世子的到来,他也根本不上半分心思,事不关己地支着脑袋,懒洋洋地坐在那。
白栩折曾与东方屠苏在百花楼见过一次,他自然知晓东方屠苏早在半个月前就已入京之事,只是到了今日才在此地见到他,这让白栩折不免有些困惑,他的面上虽仍旧一副温润淡雅的书生模样,双眼却是意味深长地闪过了一抹奇异的深思。
光从身量与举手投足之间看,眼前的这位东方屠苏,确实与他所见相差无几,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这种感觉他说不上来,也无从谈探究,白栩折自诩看人最是准确,心思素比比干多一窍,凡事难以逃过他的眼睛,可今日他却无从解释这古怪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只觉得隐约少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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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再猜,这东方屠苏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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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六指麒麟臂
是了,的确是少了些什么。身量还是那样的身量,面具也仍是那顶面具,可面具下的人嘛……却未必就是真正的东方屠苏,只因他曾与东方屠苏正面交锋,虽是一局黑白乾坤棋,但在东方屠苏面前,就连他都会感到自己无时无刻被一股沉重而又危险的压力包围着,令人不敢大意,那是个极端危险的男人,心思莫测,让人捉摸不透,但如今这位东方屠苏,除却身形面具几乎毫无破绽之外,却少了一股,那不可一世的威严与霸道……
举手投足与言谈声音皆拿捏得无比精准,让人无从怀疑,只可惜,此刻他所见到的银质面具下的那双眼睛,远比东方屠苏那危险的狐狸纯粹简单得多了,即使所有一切都毫无破绽,那么东方屠苏那与身俱来的危险感,却不是轻易能伪装得来的。
东方屠苏啊东方屠苏,他在打什么主意,真正的东方屠苏,又在哪呢……
事情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啊,白栩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恍若未觉般,若无其事地又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
随着金殿之上的那位东方屠苏入殿的,还有来自封地齐国的使臣,齐王世子东方屠苏径直来到泰安帝前方,躬身于泰安帝面前行了个令人无从挑剔的臣子之礼:“屠苏此行乃受了父王之命,进京为太后贺寿,只可惜为备这份贺礼而耽搁了时日,误了日子,还望太后恕罪,父王远局封地,我东方一氏将永世为圣上镇守边疆,保大梁万世基业。”
东方屠苏说完,在他身后行过礼的齐国使臣便手捧着一方锦盒,高高举起,李富从上面走了下来,从使臣手中接过了锦盒,返回泰安帝身边。
泰安帝到底是太过忌惮他们东方家的人,纵使昔日封王赐封地,令他们东方一氏远居大梁苦寒边疆的齐国,但始终不是长远之计,但凡他们东方一氏存在一日,他这个大梁之君难免就要寝食难安一日,这永远是扎在他心目中的一根刺。
唯恐昔日燕太子派使臣于秦王面前来一出图穷匕现再次上演,泰安帝不敢有丝毫马虎,并没有让齐王的人近自己的身,只命李富将锦盒接过,盛了上来,但泰安帝一向是个多疑的人,唯恐锦盒之中仍藏玄机,并不亲自接过,李富远远地后退了几步,才在泰安帝面前打开了锦盒。
只见锦盒之中,安安静静地躺着半截断臂,那臂上纹了一只六头麒麟,手上有六指,血淋淋地,看得人毛骨悚然,殿下众人虽看不清锦盒之中所盛何物,但从德贵妃的反应出倒也猜出了一二。
“六指麒麟臂!”
与圣上太后离得最近的自然就是德贵妃了,乍然见到了这样可怕的东西,德贵妃面色一白,控制不住,惊呼出声,险些晕倒,幸好由宫人搀扶住了,才没有从座位上晕过去。
德贵妃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面色仍然是难看得很,胃里翻江倒海,似要吐了一般,任谁忽然见到了这种血淋淋的东西,都要吓得不轻,碍于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不能失了度,德贵妃才硬生生忍住了,但看起来仍是受到了不少惊吓。
太后见了这锦盒之中居然装了一只人的断臂,也只是微微皱眉,但看清了这截手臂与众不同之处,竟然没有受到半分惊吓,反倒十分惊喜地点了点头,称赞道:“齐王有心了,难怪世子说为了给哀家备上寿礼,耽搁了不少时日,这寿礼的确是有心了。幸好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否则定要腐烂发出阵阵恶臭了。”顿了顿,太后又笑着嗔怪道:“世子也是的,这东西盛了上来,未免要吓坏了人。这礼,不仅哀家看了高兴,想必圣上才真真是最高兴的人。”
面具下,东方屠苏的嘴唇微微翘起,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同行的那名齐国使臣:“我们世子可真真是心思玲珑之人,臣原想直接将那蛮图的头呈上去,让圣上与太后更高兴,是我们世子怕人头有碍观瞻,吓坏了旁人,才命臣改呈了断臂。”
果然,泰安帝见了这锦盒之中的六指麒麟臂,龙颜大悦,连忙命人赐座:“世子有心了,得此良臣,是朕大梁之福,有你们,朕真真要万世无忧!”
大梁北疆常年受到游牧大国的骚扰,这也是这些年泰安帝最为头疼的一项大患,西域人忽然大面积南迁,这几年更是越发嚣张跋扈起来,屡次骚扰大梁边疆的数座城池,然大梁自开国始,已经历过数朝数代的安逸日子,论战力和兵力,决计不能与北方蛮族的好战相比的。更令泰安帝头疼的是,这些蛮族之中又以姑射这一部落为首,听说其民风彪悍,男子各个十尺个头,力大无穷,虎背熊腰,面相怪异,根本不像是个人,这姑射首领蛮图,更是个长了六指麒麟臂的怪物,有他在,北方蛮族便越发目中无人,屡次清洗大梁边关城池,民生凋敝,生灵涂炭,大梁派遣多少大将皆不是他的对手,最后仍是只能任人欺凌宰割的份。
如今齐王世子这份礼,岂不是意味着这困扰了大梁无数猛将多年的蛮图已死?
这一份礼,令泰安帝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东方屠苏,果真如传闻所言,就连那蛮图道了他面前也不过成了一只蝼蚁,只有任其宰杀的份,如今东方屠苏拿下了蛮图,这些西域蛮夷的势力必将大打折扣,解了大梁一大外患,也除去了泰安帝心中一大心事。可忧的是,如此说来,东方一氏,当真是令人可怖,只要东方氏愿意,除去一个蛮图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若东方氏永无二心,大梁何患不强盛?可天底下又哪有人会愿意屈居人下,永远为臣呢?
泰安帝心中忽悲忽喜,纵使将他们驱至苦寒封地,他仍不得不忌惮啊!
外患虽去,可内忧犹在。
“哀家也有许多年没有见到你父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