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避讳地翻个白眼,开始剃指甲:“明天莫子萱头七,王爷准备派谁去?”说完,我抬眸看一眼端木渊,他亦抬头看我,眉头轻蹙,我低头继续剃:“尸体是王爷派人送回去的,总不能装不知道这事吧。虽然天下楼和渊王府对立,但面子上总得做足。王爷身份尊贵,不适合前往吊念——”
“你想去?”声调带了丝不悦,端木渊 看着我,发射冷冻射线。
我往吴钰身边蹭蹭,卖他个笑脸:“不是我想去,而是我去最合适。打着王爷的旗号,做给其他人看而已,还有利于尽快平息这场流言之战。”你也很清楚这场流言之战不能再继续发展下去了。
端木渊在思考,他思考说明有可能性。
“我的身份是不够分量,要不,吴公子和我一起去?”顺便刺激他们
吴钰暗里抛我个媚眼,唇语道:“你够狠。”
端木渊依旧沉默,我瞄一眼站在他身边的白玄绎,笑意更甚。
“有官职的人前往恐怕不合适吧。”
白玄绎瞪我一眼,估计他也不想去。
“早去早回。”端木渊说完低头继续工作。
吴钰明里抛了个媚眼给端木渊,娇嗔:“王爷你真好!”
白玄绎脸黑了,我悻悻地收回视线,端木渊怎么没掉桌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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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着头打量着站在三步之外的女子,现任渊王妃的陪嫁丫鬟,名唤雅奴。
雅奴恭敬地站着,一双乌眸却又不避讳地直视着我,她的鼻子很好看,挺挺翘翘的,很讨喜。一身藕荷色衫裙简洁大方,却也不失妩媚,较之一般的王府丫鬟更多了份贵气。一国公主的陪嫁丫鬟,我勾唇笑笑,很机灵的女子。
“不知姑娘夜间来访所为何事?”懒懒启音,实话说我有点想睡了。
雅奴弯眉一笑,自袖中拿出一方锦盒双手奉上:“一份薄礼,请白公子笑纳。”
我递给飞天一个眼神,点了下头,飞天接过,打开看了一下才转递给我。
质料上乘的锦缎盒子,蝉翼纱铺底,其中呈放着一串腕珠,颗颗有指腹大小,沧澜玉髓。一指挑起腕珠凑近光源,玉珠内心呈湖蓝颜色,光芒穿透玉珠,宛如碧空无云,一片清湛。我轻笑,这可不算是薄礼。
“沧澜玉髓。”还是其中极品。
雅奴眼中灵光一闪,笑道:“白公子好眼光,不知这份薄礼是否合公子心意。”
我但笑不语,等着雅奴道出目的。总不可能是渊王妃感念闺中寂寞,以此物传情,以解相思吧,让端木渊杀了我吧。
飞天就看了雅奴一眼,就一眼,之后就站一边看戏,沧澜玉髓?能有她家主子脖子上的北漠蓝玉值钱?给她家主子送礼,就等着有去无回吧!
“娘娘素问白公子学识渊博,学富五车,根式渊王殿下最重视的家臣,这是我家娘娘的一片心意,还望白公子以后多多提点。”
自动翻译了雅奴的话,意思应该是‘听闻白公子现在是王爷面前的红人,贿赂贿赂你,帮忙牵牵线。’拇指拨弄着玉珠,晴空的颜色一颗一颗从指间走过,触感极好。我突然觉得很好学,也的确很好笑。
“雅奴姑娘,听闻王妃曾是西域最美的公主,想来,应是很受王爷宠爱的。”不能怪他胃口刁,毕竟这是皇室里人的特权。
雅奴微笑的唇角泛出苦涩的味道,淡淡的哀愁染上那双乌眸:“大婚至今,王爷从未进过娘娘所住的凤飞阁,甚至连后园都很少跨入。”
玉珠匀速走过,倾城公主多少与我也算同病相怜吧,都被人下了色种,听说她之后曾经寻过短见,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放不下这许多吗?空有可王妃头衔,却连同床共枕的资格都没有,的确岌岌可危。
雅奴幽幽一叹,似真似假。
“雅奴姑娘,白某虽为王爷的家臣,却也不好插手王爷的家务事,还请姑娘以后莫要再来散院,毕竟这是男人住的地方,莫要毁了姑娘的名节。”
雅奴愣了下,随后识大体地行礼:“既然如此,雅奴告退。”
“雅奴姑娘。”我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沧澜玉髓,兀自笑开:“王爷似乎喜欢听曲。”鬼知道他喜欢什么。
雅奴闻言,了然地道:“雅奴多谢白公子,雅奴告退。”藕色裙摆旋开,雅奴低首退出,可惜嘴角的弧度太明显。
等雅奴离开,飞天扶起我,走进厢房。
“主子要帮她?”
“说不上,随便点一下罢了。”飞天妙言那串沧澜玉髓,如果她家主子说随便,那就真的是随便了。
83 红线千匝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白色绸缎自落府大厅一路蜿蜒到前厅,整挂整挂地将整个落府打入雪白的世界,轻风拂过,绫稠扬起再落下,宛如伊人之姿,翩然不再。哀乐再灵堂,一丝一竹都在哀悼红颜薄命的无奈。穿行的家仆换上白衣素衫,容颜惋惜,守府的暗鬼依旧一身黑衣包裹,脸色 冷漠地尽忠职守。
停在灵堂中间的棺木中依旧空无一物,绫稠自房梁上勾结而下,掩盖了不和场景的颜色,三层白烛将灵台围绕,烛火清冷,安静地燃烧,莹白的烛泪缓缓滴落,蜡炬逐渐成灰。落尘煊站在灵台一侧,守着一盏莲灯,沉默地望着莲心微弱的火光。一身白衣的慕容傲走进灵台,一言不发地站在落尘煊身后,直至落尘煊回头看他,才缓慢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灵堂中空乏的棺木,还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了心脉。
喜事成丧,谁人能受得了其中的落差,不过几日的光景,红妆残破,回来的只是一具冰凉的躯壳。那日,喜庆的红烛还是来不及燃起就被迫尘封,几日的搜索谁又曾想到会是这个结局。落尘煊眉心锁起,金红的印记隐没,记忆里关于三人的青梅竹马一幕一幕回放。那时似乎每天都很快乐,那时似乎连眼泪都是甜的,直到那夜的大火,将一切吞噬,只剩下他们三人。落尘煊迷茫地看着莲心的烛火,周围的一切慢慢变暗,惨淡得失去色彩,报仇雪恨,一统江湖,建立了天下楼,却连一个女子都无法保护吗?重要的东西,想要守护的东西,明明存在着,却为什么总是看不清,触不到,挖煤他现在看着从前是恍惚,看着前路是一片雾霭,似乎忘记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一件宝贝。
慕容傲站在棺木边,一手扶着棺沿,叹一声人生无常。不自觉地看向自己另一只手,还裹着白纱,依旧疼痛。为了他曾今想要守护的女子,想要给其幸福的女子,竟然在不经意间错失了,他的菡萏。嘴角扯出一点弧度,他不后悔将事实告诉莫子忧,事实就是事实,为死去的人下个定义,给活着的人一个机会。
白绫翻卷,碧空澄澈,流云在一瞬间消逝不见,视线随着白绫一角下移,缓慢地似有定格。一袭雪色衣袍,袍带未束,却是别样的傲然风骨,发丝在左肩垂落,细碎的几缕随风舞动,生动了容颜如梦。深紫色的一束鸢尾花安静地躺在她的臂弯中,华丽而妖媚的花朵在她脸颊边展这一世最美的荣华,色授魂与。仿佛一千年得以一见的景致,沧海桑田,枯藤长出枝桠,枝桠老成枯藤,世世叠加,不变的,还是云高风轻,嘴角含笑。慕容傲一时看痴,竟觉笔尖酸涩,她站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海市蜃楼般的人儿,幻境一场,凝万里黄沙戈壁的希望,携一泓忘川之水的清冽,终其一生,怕也触不到。
“菡萏。”慕容傲莞尔。
落尘煊条件反射地转身,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听到那两个字的一瞬,感觉到窒息。入眼是几日前在绛紫楼遇见的人,纤白的身影在翻飞的白绫中若隐若现,画一般停滞的容颜熟悉到恍惚。
“禀楼主渊王府白寒公子,吴钰公子到。”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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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眉浅笑,怀抱一束幽冥鸢尾走一曲天上人间。吴钰与我同行,雪绸外袍加身,精致的梅花开在袖口,衣角,不需要过多的珠宝堆砌,天生的光芒四射,眉宇间展一丝哀色,踏雪无痕,雪落无声。我笑吴钰的装腔作势,吴钰嗔我一声,彼此彼此。
落尘煊迎出,吴钰客套。我抬眸视线正好落尘煊相撞,平滑的转开,再自然不过。
“菡萏。”慕容傲轻唤我的名,被涟漪割伤的手还裹着白纱。
我侧身避开落尘煊,走进灵台,上好的棺木却不见主人,装着满满的空气,更增添了悲伤的氛围。我轻叹,莫子忧,你这又是何必!怀里的巨大花束被安放在棺材一边,魅惑的香气盈了满室,冲淡了香烟。
“没想到你会来。”慕容傲站在我面前,感觉有了不同。
“你的手没事了吧。”
慕容傲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莫还不肯出来吗?”
“莫子忧在无忧苑内布了阵,没人能进的去。”
想要死在里面吗?我移步走至灵台前,执起一株香就着白烛点燃,再煽灭,淡蓝色烟丝缭绕,模糊了视线。三层烛火因着气流颤动了下,我驻足灵台前,无声的叹息。黄泉路上,三途河边,你师父还在等着良人前来,牵手一起走过最后一段。是否不甘就这样离开,只是,在命运面前,不甘也是枉然。其实你拥有了很多,只是单单看中了最不易得到的一段情,飞蛾扑火 ,燃烧的是生命。说到底不过都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只是你不够资格参与,就只能被淘汰。执起酒壶斟一杯水酒,酒杯倾斜,划一道清泓,酒水落定,都成定居。
“我去看着他吧。”
“我陪你。”
“好。”我看一眼慕容傲,倒不介意他跟着。
回廊曲折,蔷薇依旧,出了勾结的白绫,一切一我离开时并无多大区别。一行人,只有衣衫婆娑之声,这,或许也算是故地重游吧。弱柳迎面而来,盈盈一拜,错身走过,在飞天面前稍作停留。
“菡萏。”
“嗯?”
“还怪我吗?”
我侧头看着慕容傲,笑道:“我从没怪过你。”所以如果神兵山庄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要怪我。
“是吗?”慕容傲抿唇浅笑,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气般。
无忧苑内红线凌乱,杀机暗藏,我依着门看着,不自觉的皱眉。
“落尘煊也闯不过去?”我抬手欲触摸一根红线,慕容傲瞬地将我的手拉回。
“绳上啐了毒。”
“什么毒?”
“红药,无药可解。”慕容傲轻叹了口气:“落尘煊也闯不过。”
我撤回手,斜依门板继续研究莫子忧设下的红线阵。封死了前路,也断了自己的退路,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甚至连房上屋瓦都缠绕住,牵一发,动全身。奇门遁甲,五行八卦,莫子忧怕是就将他所会的发挥到了极致,真是疯了。
“你们没劝他吗?”
慕容傲淡道:“你认为他会听吗?”
的确,他笑着怕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活着的意义就这么突然不在了,即将看到的幸福美景还没成形就幻灭,无望到疯狂,所以将自己锁入这个封闭的空间,红线被设成死神的镰刀,不顾及别人的死活,也不顾及自己。
冷笑一声,我弯腰拾起一块小石,扬手丢入阵中,小石触动红线,一道银光飞闪而过,石块还未及落地便在半空中被银针射穿,碎成几块。
“轻功过不去吗?”
慕容傲看眼飞天,摇头:“恐怕不行,屋瓦上也设了机关,根本没有落点。”
“死了几个了?”
“三死一伤,都是莫堂的暗鬼。”
我伸出一根手指,眯着眼丈量着红线之间的距离,距离不大,空隙很小,别说人了,燕子恐怕也飞过去,蚊子说不定能过去。只不过,再凌乱的线团,都是有始有终,握住了线头,自然能将乱麻码顺了。红线看似压迫,实则虚实相间,红药也不可能每根线上都沾着。
“你有办法过去。”慕容傲说得很肯定,她一定有办法过去。
我白一眼慕容傲,我有办法过去不代表我一定要过去:“没有。”
“不准备救他吗?”
“怕麻烦。”好不容易两清了,还来还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慕容傲转而看着眼前的红线凌乱,不再多言。我能救,不能救,她救或不救,哪里容得了他们左右,即使用她的生命要挟,恐怕也是徒劳。她就是有本事,有本事笑着看别人慌,无论身边站着的是谁,她都按自己的步调前行,真是不清楚这份狂肆从何而来。
“麻烦紫霞姑娘去请落楼主和吴公子过来。”先谈条件。
慕容傲点头,紫霞领命离开。
“其实有个又快又省事的方法。”
“什么?”
“一把火烧了,里面不过一尸一人,能有多大的损失。”
流光擦过眼角,我仰脸睨着一边被怔住的男人。说是男人,却更像个少年,家族事业老城干练,某些方面却幼齿的可笑。
“不如遂了他的愿,让他们永远在一起。”骨灰相容,多浪漫。
“菡萏,你知道吗?有时候你说的话很无情。”像一把利刃在体内翻搅。
不是无情,是恶毒。我长呼一口气,有些挫败地闭上眼,垮下双肩,突然有点讨厌阳光。
红线上挂着的小铃铛在风中呜咽,击不起清音连绵,叮咚悦耳,只能低沉的呜咽,仿若困兽。自己为自己盖了一间牢笼,以为躲在里面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其实是通病吧,想起出门时站在王府门外的男子,一把纸伞,一张破颜,一厢情愿,一路尾随。
远远地看见一群人朝无忧苑走来,端木泽走在最前面,右手牵着端木泓,秉持着他一贯的平易近人。吴钰和落尘煊走在一起的画面很难得,或许是这一生能看见的最美的风景。
“菡,寒哥哥。”
端木泽的神情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随后坦然地放开端木泓的手。如果不是一直观察着他的脸,恐怕很难观赏到他这般好笑的表情。
抬手揉乱端木泓的额发,他笑得真心,我也只为他展温暖和煦。
“白公子有法子闯这红线阵吗?”落尘煊在端木泓身后站定,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神灼灼,面色紧迫。
我抬眸看她一眼,一秒,随后不紧不慢地垂下眼帘,为端木渊整理不算凌乱的衣衫。眼角瞥着落尘煊渐渐泛白的拳头,踩着临界点地表态:“嗯,不是闯,是解。”抬头直视落尘煊墨色的眼瞳,有点望人在天杯的惆怅。
“落某请求白公子解了这红线阵,救我兄弟一命。”
“我不能肯定他现在还活着。”
墨眸中闪过一丝恐惧,我瞥着无忧苑内破碎的空间,淡道:“这阵名为红线千匝,硬闯只能是死路一条。九百九十九根实线,四百七十一根辅线,一根中心线。寻到了那根中心线这阵自然就解了。”
“在这千根红线中寻一根?”端木泽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阵势。
“准确来说是一千四百七十一根红线。”
吴钰移到我身边,笑得一脸妖气,不过笑的对象是端木泓,调戏吧,不收你钱。
“无论如何,请白公子破了这红线阵。”落尘煊抱拳颌首,言语恳切。
“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解这红线千匝,此阵凶险,变数颇多,进去了,我也可能会死。”最后两字我没有说出声音,只对着落尘煊唇语。雾在一边继续对端木泓散发魅力,端木泓紫眸圆睁地看着他,状似吴钰,看着也好笑。
“我不同意。”站在落尘煊身边的慕容傲第一个出来反对,我对他笑笑,没什么意义地笑笑。
落尘煊眉心纠结,无所适从地看着眼前的人,为何感觉惶惶不安。没有十成的把握吗,会死吗。会死,死,心脏痉挛地疼痛,眉心恍如针刺。想让她救,为何说不出口,如此纠结挣扎。膝盖磕碰石板,落尘煊单膝跪地,里面的人是他的挚友,他已经失去了一位亲人,不能连这唯一的兄弟都失去了。
端木泽沉默的看着,那白衣的人儿笑言死亡,看落尘煊为兄弟情意折腰,看慕容傲眼中的情伤与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