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多。”吴钰挑慕容傲一眼,扔句风凉话。
我抬眸淡淡地扫过,附和:“是挺多。”最后瞥见端木渊似笑非笑的样子,好冷。
“找你的?”端木渊依靠着小几,自然地将自己的紫玉杯递到对面,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勾唇笑笑,难道找你?我现在等于是您小秘,我得卡在你老人家的脸色过日子,不能谈恋爱,不能结婚,不能请产假。
“王爷多心了,菡萏不曾向三位公子借过银子。”低眉顺眼,姿势正规地双手奉上斟满茶水的紫玉杯,端木渊扬手接过,脸色似乎好了些。
“追债不一定追的是银子,也可能是人情。”吴钰故意吊高语调,恨不得,将那三人的眼睛挖了,看什么看,再看,收钱。
慕容傲动得很突然,不打商量的上来就抢人,端木渊正喝茶,吴钰识相地闪一边,飞天自知不是他对手的不挡,于是,慕容傲很容易地跨步到我面前,挥手扣住我手腕就想走。我淡漠扫过慕容傲的脸,觉得这死小子似乎喜欢我,可是我一向不被人喜欢就凡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况且你慕容家从二爷手上抢走的东西件件我都记得。手腕狠绝一转,嫣红的红色瞬间从慕容傲指间溢出来。
慕容傲没再拉我,可是握着我手腕的手却没有松开,我缓慢地抬头,对上慕容傲的眼瞳,以为凉薄。冷气旋压迫整个房间,所有人都看着我和慕容傲,各有各的想法。
“慕容公子可以放手吗?”浅笑安然,最没资格的就是你。
腕上的手不松反而握得更紧,指节扣着腕骨,力道渐重。温暖的血液顺着手臂滑进肘弯,一些血珠跌落,在我纯白的衣袍上绽放成红艳的花朵。
“跟我走。”
“为什么?”
“你是我的人。”
痴笑出声,慕容傲你是自欺欺人,还是入戏太深,到现在还将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
“很抱歉,菡萏现在是渊王殿下的人。”言之凿凿,我确定以及肯定地不怕告诉你这个事实。
更多的血珠跌落,妖娆的红花放肆糜烂,嘲笑着这个男人的苍白的感情。
掌心被撕裂的疼痛震出一身冷汗,慕容傲倔强地不松手,不想放她走,不想看她在别的男人身边,不想被她拒绝。疼痛顺着经脉触动心脏,很痛,但是如果要他放开,恐怕会更痛。
“放手。”依旧带笑,只是对于某些人,我没必要奉献我的耐心。
“菡萏,跟我走。”哽咽出口,只能将几个字勉强说出。
“菡萏的命现在在渊王殿下手里,若慕容公子执意要人,可以先和渊王谈谈价钱。”我侧脸看向端木渊,端木渊正看着我,唇角勾起的角度是一样的虚假。
“可是渊王府不缺银子啊。”吴钰唱作俱佳地小声道,适时地告诉慕容傲他不但银子不够,档次也不够。
“的确不缺。”端木渊一锤定音。
我真想给他们俩搬个奖,台词接的那叫一个顺,我有点无辜有点好笑地看着慕容傲,看吧,不是我不跟你走,是你自个儿没本事,姐姐就一残花不值得你惦记。手腕收回,乘着慕容傲吃痛,我狠收回手,半点机会都不给他。涟漪手环上的鲜血被缠绕的冰晶银线慢慢吞噬,诡异的光泽在阳光下也让人觉得森冷。对付的就是你们这些有内力的,我活动活动手腕 ,接过飞天递来的丝绢,擦拭手臂上的血迹,看都不看血肉模糊的手掌。
“其实你一直都在怪我,怪我那日将你带走。”慕容傲没去管疼到麻木的手,在她抽离的一瞬,他只想笑,心脏在往下坠,一直一直往下坠,即使这深渊又有底,跌下去也会碎成粉末吧。一开始,他就已经站在她面前,隔着万丈深渊,等到他想要去她那一边时,才发现唯一的通向她那边的绳索已被自己弄得破败不堪。
“那一夜是不是很痛?”肯定很痛,恐怕和他手上的痛楚一样,或许比他还要痛。
我看向慕容傲,他笑起来让人感觉很干净,比莫子萱笑得好看,带弯眼角,我轻叹:“很痛。”
“身体好点了吗?”
“死不了。”暂时死不了。
“你的书在我那。”
“我知道。”我就知道
“如果你要,我——”
“不用了。”你可以走了
我有些不耐,也有些厌烦,没有燕子,没有必要我何必浪费时间,又浪费表情。我转过身,兀自拈起棋盘上的黑子放回筐中,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闻着让人很不舒服。
“三位还有什么事吗?”端木渊下逐客令,慕容傲看她的眼神太直白,他很清楚那眼神的意思,很扎眼。
“渊王殿下。”莫子忧跨前一步,作揖道:“在下的妹妹—— ”
“与渊王府无关。”
“在下只是想——”
“没必要。”端木渊懒得看莫子忧地扬扬手,吩咐鹤羽送客。
被截了两次话的莫子忧怔愣在原地,这就是强权,这就是地位悬殊,他可以对你说‘不’,他可以拒绝听到你的声音,他可以是你重视的人如草芥。莫子忧看一眼白菡萏,自嘲地笑笑,她比他残忍,而他比她无耻,他为她做一件事,她就还他一件事,他明明知道端木渊不可能什么都不要地将能救落尘煊性命的东西交出来,可他就是无耻地不让自己清楚。一命换一命,五年前她为的是落尘煊,五年后她为的还是落尘煊,那他呢,他在她心里算什么。
待三人离开,端木渊隐去了嘴角的笑,冷然的看着残破的门板,从那三人进门,他的眼角的余光就始终盯着落尘煊的眼,他能肯定落尘煊已经忘了白菡萏,但是落尘煊看她的眼神带着丝不明的味道,像是断藕中纠结的藕丝,细微的牵扯也会让人想要掐断。
“王爷,我们回去吧。”黑白子全数归入竹筐,棋盘上只剩下经纬交错,走过无数个交点,却始终寻不到终点,很孤单的样子。端木渊没有说话,他用行动回应我的话,我和吴钰起身跟在他身后,一瞬,我或许遇见了端木渊的将来。
百里绝掐着莫子萱的脖子,让她看落尘煊的离开,让她力竭却发不出如何声音,让她看着浸在眼前的救赎擦身而过。百里绝与落尘煊没有仇怨,与莫子萱更连面都没见过,但好似他喜欢莫子萱那双眼睛,看着纯净无尘的眼睛,他偏喜欢那样一双眼睛染上污浊,偏喜欢那样一双眼睛悲痛欲绝。
莫子萱瘫坐在百里绝怀里,为什么看不见,为什么听不见,为什么感觉不到她的痛苦。指腹温柔地拂去眼睛的泪水,莫子萱痴愣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他爱的不是她,恨的不是她,她不懂为何偏偏是她被当成了这个男人的玩具。
“宝贝,乖。”百里绝笑得温柔,从不觉得自己疯狂,眼里心里都是眼前那张脸。生命里曾经遇见的女子,爱到放弃全部,爱到将她当成终身的信仰,却在他们成亲那一天将谎言揭开,被最爱的她背叛,自己一手筑起的幸福一秒就崩落。他固步自封地让自己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他喜欢将这些拥有和她相似眼睛的女子,他将她们当成她,玩弄,折磨,最后摧毁。
爱怜地抚摸着骨兰花朵的手突的收紧,红黄相间的兰花前一刻还是娇艳悦人,这一刻已然在男人的手心碎裂,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结束它的生命。孟连失魂般地站起,眼眸锁着一人,视线里的那张脸与梦境中的重合,低眉浅笑的样子像台风一般汹涌撞击着他的生命。
“莲。”丢开怀里的女子,百里绝站起移到孟莲的身边,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向楼下,却只在被阳光照得亮白的酒楼门口扑捉到一抹恍惚的白影。再移到视线,身边的男人的眼中已经蓄满水光,浓郁的兰花香充斥整个厢房。
“绝,我找到她了。”声线颤抖,凌乱不堪,泪水依然滑落,滑过男子扬起的嘴角。
百里绝莞尔,孟莲不止一次和他提起那个只在孟莲梦中出现的女子,那个孟莲唤作‘莲’的女子。
“莲,我陪你去找她。”
77 幽冥鸢尾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再次看见那张脸,自然也没用想过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我臣服命运却依然被它玩弄,或许,是我错,从来都不相信神明,又何来臣服。
根据鹤羽收集来的资料,百里绝和孟莲都是惜花之人,可悲的是二人都是打着惜花的幌子,干着摧花的事。和百里绝有染的女人和死在孟莲手里的奇花异草一样多,长长的一卷风流史,和长长的花木名单,说不上谁更厉害一些。
“你怎么看?”端木渊手里握着拜帖,习惯性地多想一步。
“正中下怀啊。”人家自己送上们,你就应该偷笑。
“晚宴的事你负责准备,鹤羽会帮你。”端木渊说完,很是那么回事地低头处理他的公务。
实话说,我有拿银针扎他的冲动,安身体年龄看,还要等几个月我才成年,按劳务关系看,虽然你老人家一次性付款,但我也暗里送您以大款傍着,我这都等于白干,按个人因素看,端木渊你这人真不讨喜,性格别扭,又不会哄人开心,不就是顶了个王爷的身份吗。我要穿来是个男的,早做皇帝了。
端木渊反常地抬眼,我也不避讳地继续睨着他,接过端木渊很大度地勾勾唇角,冷道:“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有,麻烦王爷贡献两个侍妾,菡萏自认姿色平平,上不了台面。”
“自己去后院挑。”
“还是王爷自己去吧,菡萏怕一个不小心挑了王爷的爱妾,命就没了。”我附送他一个假笑。
端木渊眼眸微眯盯了我好一会,白玄绎去他后院挑人,我带着飞天,鹤羽做晚宴准备。我也有点奇怪为什么百里绝和孟莲会自己送上门,无色绝境和空澄阁虽有倾世武学,江湖地位不及天下楼,难道也是不愿接受利益均分,良禽择木而栖?可是按资料上的信息来看,百里绝和孟莲都不是追名逐利的人啊。或者说,和我一样看端木泽不爽?
死在孟莲手中的花木很多,如果说那些是稀世奇珍娇弱难养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连随便插插都能活的植物他也能养死,送他盆花,不如教他如何养花。
“主子,我们在这等什么?”飞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他们已经在王府侧门边站了快半个时辰了,她家主子除了看手里的资料,晃都没晃一下。
“等花开。”
飞天扔了个白眼过去,这日子过的不比天下楼差,只不过在天下楼她家主子什么都不用做,在渊王府,有人自动送给主子掐。但是,她有点介意,介意主子天天穿男装,介意金曲洛比她家主子像女人,介意白玄绎天天用眼神凌迟她家主子,介意鹤羽那张面瘫脸。
“白公子。”鹤羽走路一向没声音,武功高得飞天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他要不出声,针挺容易被当成一石头。
“都安排好了?”我和颜悦色。
“是。”
“吴公子松了几车花木来,麻烦你一会带些家仆摆放一下。”
“是。”
端木渊真会挑人做管家。曲洛做事我一向放心,放心到从来不过问,其实任何一点私心都足以毁了这份信任,其实只要他们不承认,那些庞大的财富就和我丁点儿关系都没有。最后发现我的放任反而成了他们最大的压力,谁困住了谁其实都不重要,他们抓住的那丝信任,用时间累积成羁绊。我到底在赌什么呢,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花木送达,一车比一车名贵,一车比一车珍稀,大部分都是王府家仆不曾见过的品种,弄坏了一朵花都足以用他们的一世辛劳来交换。鹤羽眼中也出现一丝景色,我依着廊柱没兴趣的看着,花,再美,也只是妆点太平的。
花木明细送到我手里,王府家仆们开始搬卸,劳动现场一场的安静,平时粗手粗脚的爷们小心翼翼地摆动着那些花木,除了细微的摩擦声,有意控制地呼吸声,连句私语都没有,我轻笑,男人,果然都是爱花的。
“那两盆百年骨兰丢在大门口。”端木泽你不是送了孟莲一盆骨兰嘛,看谁家的珍贵。
‘两盆’!‘百年骨兰’!‘丢’?‘大门口’众人难以消化了这句话,真的很难消化。
飞天看着天,她现在习惯朝天上看,她家主子财大气粗,她家主子让她以后砸人都拿银子砸。
“那二十盆金花茶用来开路。”十八学士都不够看的。
金黄色的花朵,艳丽地叫人移不开视线,蜡质光泽,晶莹而夺目,花瓣舒展至盛,半透明的质感将周围的光线吸收,灼灼其华,谁能想得到当初那个病弱的少年会成长为神一般的人物,他那时那么瘦,脸颊都凹陷着,整张脸上就那一双凤眼妩媚动人,现在的曲洛像个妖精,那是的曲洛却像个妖怪,很像,像到我看着他就想笑。
“所以的鸢尾都摆到大殿。”意为思念的花,颜色与渊王府很配。
幽冥鸢尾,花色深紫至黑,每株只开两朵,同生共死。花香幽长绵魅惑人,越美的花越毒,幽冥鸢尾就很毒,毒素都藏在花茎中,如若采摘,毒液沾上皮肤,一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可笑的是成对的另一支话便是解毒的药,两支一起采下更不会有事,真的是很奇怪的花。突来的笑意,带弯眼角,视线里都是那些鬼魅的花,是同生共死,还是一方拉着另一方去死。
夜幕降临之时,整个王府大殿被花香环抱,整个殿前广场被宫灯照亮,绣凤尾蝶舞的银丝绣纱罩在宫灯上连绵成片,金花茶开道,黄色跳舞兰为辅,两科高寿铁树立在大殿门外,米黄花簇结朱红果实。这个季节本不该开放的花朵偏生开的好,不该生长在这个气候里的竹屋偏生挺立于此,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也显得多余。
王府家仆看着眼前的景致一个个惊得傻站在原地。万事俱备只等主角登场,我站在大殿外考虑会不会太盛大,最后决定明天载帮吴钰加一条谣言,谪仙一般的吴家少主公子吴钰,素指一点,秋花夏开,枯木逢春。
一步跨入大殿,幽冥鸢尾与深紫帘幔呼应,紫晶灯点亮,错落的光影落在片片花瓣上,交织成巨大的网。深吸一口气,花香缓缓流入鼻腔,顺着咽喉深入肺腑,直至尾调才感觉辛辣。我蹲下身,细细端看着眼前深紫的花朵,这颜色和端木渊的瞳色类似,手指落在花瓣上,大幅幽深的紫色将我的手衬得毫无血色,皮肤下的血管越加明显。手指顺着花朵的线条下移,没有花萼的花,花茎细长,很脆弱的样子。指甲尖如利刃般靠着花朵的命脉,轻轻摩挲,屈指一勾,两朵鸢尾花已被折下,细长的花茎交叉着,不离不弃的姿态。
“白。”
我缓缓转头,微愣,从什么时候开始端木渊也开始唤我白。
“怎么就你一人?”
端木渊没回答我的话,慢慢的移到我身边,撩袍蹲下,看着那些深紫的花朵。
“这是什么花?”
“幽冥鸢尾。”
干净的手指探出,同我一般抚摸着深紫色的花瓣,随后往下移,停在花茎上。
“两朵一起采。”
端木渊停手,转头凝住我:“为什么?”
我勾唇笑笑,将手里的一对鸢尾递给他,大麻烦放弃那一株,接过我手里的鸢尾花。
“这花有毒;单采其中一支便容中毒,需要另一支的花茎解毒,两朵一起采便无事。”
端木渊低眉看着手里的花,眼里没有太多讶异:“死都不让对方独活吗?”
“相爱的方式罢了。”谁让你们没有生物这门学科。
“相爱的方式?”
相爱的方式,像幽冥鸢尾的同生共死,像银古选择融入少年的身体,都是相爱,只是方式不同,至于结局,谁又知道何时才是结局,公主嫁给了王子,之后呢?手拉这首殉情,之后呢?
结了婚也会有离婚的时候,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谁还能记得谁。
“本王曾经与一女子相爱,在十年前。”
往往结果不是她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