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一口饮完杯中酒,不再卖关子:“方才在长乐坊,在下就注意到了公子的豪爽,在下也是好赌之人,在下想交公子这个朋友,不知公子赏脸不赏脸?”
“唉,可惜我今日手气不怎么好,你却偏要与我交朋友,不怕触了眉头么?”扶兮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道:“还是,你喜欢和有钱人交朋友?”
那宋白也不否认,点头道:“都有,在下喜欢赌友,更喜欢像公子这样豪迈的赌友。”
扶兮听完,唇边笑意完全荡漾开来:“我也喜欢阁下这样实话实说的人,在下柳傅,陵北人,近来上帝都谈桩丝绸生意。”
宋白抱拳揖道:“柳兄,方才说今日手气不好,这风水轮流转,一会柳兄何不再去碰碰运气?”
扶兮锁眉:“长乐坊里赌来赌去也就是些小赌,不过瘾不过瘾!”
宋白朗笑:“柳兄初来乍到,若是想赌,在下到愿陪柳兄玩几把大点的。”
“你?”扶兮看了他半响,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看着宋白起身时,那腰间若隐若现的玉牌上一个不甚显眼的‘孟’字,勾唇冷笑。
*
再置身长乐坊时已是皓月高悬,洒了一地清辉。
喧嚣的坊内乌烟瘴气,宋白似乎是熟客,在前面为扶兮开路,一路将她引至二楼雅间,二楼宽敞安静,雅间之间阁有高墙,雅间内都有窗子,临窗而望,可将楼下喧嚣尽纳眼底。
“不愧是帝都的人。”扶兮摇着扇子打量屋内,调侃道。
“柳兄过奖,不过是常来赌,熟悉了罢了。”
扶兮一把合上扇子:“好,你说要与我赌大的,怎么赌,赌多大?”
“你我两个大男人,也不必赌些风雅情趣的东西,老样子,还是骰子,不过我们比谁摇出的点小,谁胜,你看如何?”
扶兮抿唇而笑,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少说也有十万两:“柳某素来不喜欢玩小的,难得遇到宋兄合口味,这区区十万两搁这,你我二人今日一把定输赢,如何?”
宋白奖状,只取出一张白纸黑字:“若我输了,柳兄只管凭这张纸,在楚国各地任意一家正通钱庄‘天’号庄里取走十万两。”
扶兮瞥一眼那纸,上的钱庄印章,打趣道:“柳某竟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宋兄是正通钱庄的掌柜的。”
“柳兄见笑了,我不过也是个替人做事的。”宋白说着,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扶兮挑挑眉,回请了他。
骰盅同起同落,开盅后扶兮稳当当的赢了宋白,她笑:“承让了,看来宋兄是柳某的贵人。”
宋白输了十万两,脸色只微微变了片刻又恢复了笑意:“哪里,我说柳兄的手气变好了,你瞧瞧,一上来就赢了宋某的十万两。”
扶兮收好银票和宋白的那张纸条揣于怀中:“说好了一局,今日就到此为止,柳某得你这位贵人逆转乾坤真是幸运,这几日我得去谈趟生意,这样,三日后,还是这长乐坊,还是这雅间,你我二人再分输赢,你看如何?”
宋白赔笑道:“求之不得,那宋某就不送柳兄了。”
扶兮的眉梢尽是得意之色,转身离开时,没注意到宋白的笑脸一下不见了踪影。而踱步走出长乐坊的扶兮看了看手中的素白宣纸,亦是笑容尽失。
夜市正兴,摊位琳立,各色小吃杂货映入眼帘,扶兮独自行在街上,没走几步便驻足,她看见前方有一抹黑衣华服,肃然的立在那里,俊容上挂着暖暖的笑容,正温柔的望着她。
“黎岁?”扶兮三步并两走到那人跟前,将他前后都认真看了一遍:“你的伤势还未痊愈,怎么就出来了。”
“我差点认不出你。”穆黎岁看着她,目光柔和。
扶兮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装扮,渐渐红了耳根。
褪去铠甲,一身黑衣华服,玉冠束发的穆黎岁玉树临风,难免惹些往来人的目光,他伸手摸了摸扶兮的脑袋笑道:“我的伤已无大碍。我若再不出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你。”
“你……?”扶兮困惑的看着他,穆黎岁了然:“夫子说你为了给我求药,要去吃斋念佛三载,而且不能见任何凡尘俗人。如今正是天下纷乱之秋,齐国需要你,况且你的性子,又怎么会真的安然吃斋念佛三载,所以我知道是夫子撒谎。”
扶兮苦笑不语,想不到桃夫子竟编了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话。
“知道你回来又出宫,问了夫子,才知道原来你看上了孟家。”
“是孟家的钱庄,和猛长渊。”扶兮更正道:“黎岁,母亲……是死在孟家手上。”
穆黎岁轻叹,怜爱的看着她:“我已经知道。”
“这些年孟荷处处刁难,我本无心帝位,便也能退则退,可是想不到……”扶兮话音止住,一腔怨恨涌上心头,穆黎岁将他的哀恸纳入眼底,轻轻拍了拍她:“扶兮,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要孟长渊死在我的手上,我要孟浩断子绝孙!”
“孟家根基太深,要动摇也不是易事。”
“我知道”扶兮冷笑,抬头看不远处的长乐坊,眉间皱起杀意:“孟长渊既好赌,我便叫他输个倾家。”
“你要与孟长渊赌?”黎岁正色的看着她:“孟长渊好赌好色,虽不学无术,赌计却颇为了得,你若输了……”
“你不必担心,刚刚我才赢了十万两。”扶兮扬了扬手中的宣纸。
穆黎岁瞥了眼扶兮的手,审度的望着她:“扶兮,你从未碰过这东西,如何一下赢了。”
“你便是这不转弯的木头脑子。”扶兮摇摇头,将手中一粒骰子递到他面前,穆黎岁皱眉:“你出千?”
“不出千我恐怕在那赌桌上一局都呆不下去。”扶兮无奈:“虽然,我本就是要输的。”
穆黎岁一脸疑窦,扶兮道:“我怀疑孟家利用钱庄借贷取息,而他们的目标就是长乐坊里的输家。”
扶兮肆意挥霍金银,输的一塌糊涂,目地就是引出孟家的人,果不其然,宋白上了钩,扶兮是习武之人,宋白一路跟着她,她早有察觉,而这正中他下怀。
“你说孟家利用长乐坊放贷给那些赌徒?”穆黎岁眉头紧锁:“孟家难道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这些年孟家一直得势,你以为他眼里还有几分帝王。”
穆黎岁沉默片刻道:“你是想用自己做诱饵,找出证据吗?”
“不。”扶兮眉梢微扬:“我要的,是孟家的正通钱庄。”
第九章
正阳宫灯火通明,扶兮洗去一身尘埃,静卧在榻上看着宋白今日输的那张纸,正通钱庄四个字尤为刺眼,扶兮抚过那红印勾唇冷笑,她还有一点底与孟家斗,也多亏了舅舅生前在陵北经营的绸庄,外人只晓得那绸缎庄是一个姓柳的男子经营,却不想她才是这绸缎幕后的一只手。
随意往紫瑛香炉里丢了几丸香,屋内的炉火烧的旺了,烹煮着云水生涯。
门外忽然响起小宫女惊讶的声音:“呀,这大晚上的,门口怎么会有鸽子。”
另一个宫女见怪不怪道:“这鸽子傍晚的时候就来了,一直待着不走,还是等公主处置吧。”
扶兮闻声下了榻,来到门前,朝门口的小宫女询问道:“你们说,有鸽子?”
“回禀公主,是这只鸽子”第一个开口的小宫女指了指墙角,扶兮顺势望去,墙角五寸见方的地上有一抹体态丰腴的白站在那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花花”扶兮惊讶的叫它,花花似乎听得懂,寻着声音扑腾了两下翅膀朝扶兮走来。
扶兮伸手将它从地上抱进殿内,目光中透露着欣喜:“你怎么来了,才几日不见你又胖了。”
花花安稳的在她怀中躺着,扶兮这才想起从他脚下取出信。
泛黄的宣纸条上不过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我想你。’
扶兮哑然片刻,失笑,这个墨言,总是毫不正经。
香炉里熏烟袅袅,幻化无方,一想到孟家,扶兮收了笑容,她既决定与孟家斗,九重宫恐怕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花花来了也好,她正好书信一封给墨言说明情况,当初的约定在那里,想来,墨言恐怕也不能说什么。
唤来了宫女取过火盆,扶兮将写着我想你的纸燃于火盆,看火焰舔舐宣纸,一时竟出了神。
*
于宋白约定的三日很快便到来,傍晚时分,扶兮易了妆容,紫衣长衫,早早的便去了长乐坊,宋白亦是守信之人,两人见面互相寒暄一番,扶兮扬言刚谈下一桩买卖,今日要豪赌一场,宋白朗笑应和,赌局开了,却是扶兮连连胜,宋白节节败退。
“宋兄,你今日似乎手气不怎么好。”扶兮摸着骰盅,看着桌上成叠的银票,眉眼尽是得意之色,宋白已经输掉两百万两,扶兮挑眉:“宋兄啊,咱们还要赌么?”
宋白的脸色极为难看,他何尝料到扶兮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两百万是钱庄不小的损失,可又偏偏不甘心,他又气又恼,正左右为难,却在这时,楼下的喧嚣声大了起来。
扶兮搁下骰盅走到窗前,挑开纱帘望去,尽纳眼底的一楼,一个壮汉正愤怒的拍着桌子指着那骨瘦如柴的庄家怒目道:“他娘的!你敢出千!你们当家的呢?!叫出来给老子评评理!”
那瘦猴精似的庄家倒也不惧,依旧嬉皮笑脸道:“这位大爷,您可不要冤了小的,长乐坊可是老字号赌坊,何曾听说过谁出千了?况且刚才这桌上这么多人,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们给评评理,我怎么就出千了?!”
人群轰炸开来,议论纷纷,壮汉见大家都不说话,愈发恼了,一股气竟将赌桌掀翻了,随手抄起一把椅子就要往那庄家身上砸去,椅子未曾落下,手臂却被人抓住了,壮汉回头瞧见一个比自己壮一倍的男人,火气顿时被压了一半:“你!你要做什么?!”那人不语,却是从他身后缓缓走出一人,金丝镶边的白衣,上好的无暇玉冠,摇着一把扇子笑道:“这位客官,来长乐坊赌的,不过就是徒一乐子你说是不是,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方才我可没瞧见庄家出千,这样吧,您要是不服气,我赔你玩两把,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你看怎么样?”
壮汉瞥了一眼抓住自己手的大汉,闷哼一声,少年公子使了个眼色,大汉松了手,壮汉这才颇为勉强道:“我瞧公子你客气,也是给你面子!。”
庄家瞧见了,立刻命人重新抬来了桌子。
白衣男子摇着扇子不慌不忙立于一侧,周遭围满了看戏的人,“为了公允,你我二人各摇各的,比点数。”
大汉一挥手,豪爽道:“没问题,谁的点儿大,谁赢。”
白衣男子一侧的壮汉递了一叠银票上来,男子笑道:“这里有三万两,你若赢了,都归你。”大汉看的眼睛都值了,庄家笑道:“公子阔气,前几日也有位公子像你这么阔气,只可惜,他手气不怎么好。”
白衣男子笑了笑,做出个‘请’,大汉拿起骰盅狂摇一气后喘气道:“该你了!”
白衣男子拿起骰盅轻轻摇了三下,庄家道:“开!”
骰盅开了,周遭讶然声一片。
庄家笑道:“四四三,六六六。这位公子胜。”
大汉一见,顿时蔫了,左右看了看,脸上的颜色变了变,哼了一声挤出人群。
扶兮临窗赞道:“好手法”
宋白见她看的出神,走近一瞧,情不自禁脱口:“少爷!”
“宋兄认识他?”
宋白道:“实不相瞒,他是我家公子,也就是汇通钱庄的东家。”
“原来如此。”扶兮勾唇:“宋兄不打算引荐一下么。”
宋白点头道:“承蒙柳兄抬举,自然的。”说着做出一个‘请’与扶兮双双下了楼。
越过人群,庄家眼尖瞧见扶兮,笑道:“公子多日不见,想必今日的手气已经今非昔比了吧。”
扶兮点头,目光却落在白衣的孟长渊身上:“承蒙记得,今日我手气好的有些过分。
孟长渊也在看扶兮,这个孟长渊长的油头粉面,一份纨绔子弟的模样,却偏偏要做好人,扶兮对他微微一笑,颔首打招呼,宋白上前道:“少爷,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过的柳兄。”
“原来你就是柳公子,在下孟长渊,幸会。”孟长渊堆的一脸笑,扶兮心生恶意,面子上却不温不火:“孟兄。”
“今日我手气点背,柳兄手气好的过分,不如与我家少爷切磋切磋?”宋白推搡道,扶兮扬眉:“好啊,方才在楼上就见孟兄这手法一流,现在有幸切磋,柳某求之不得。”
孟长渊亦不拒绝,让人单开了一桌,有些输了的人便凑来瞧热闹。
“刚才,宋兄输给我两百万两,我这人一向不小气,这两百万两,我一次压上,孟兄若有本事赢回去,也不至于让家底亏损。”扶兮将那厚厚的一叠银票搁在桌上,众人唏嘘一片,引得更多人前来围观。
孟长渊似乎对自己很有信心,他道:“区区两百万两,柳兄,要玩就玩大的。”
“哦?你想怎么玩?”
“依我看,这两百万两,起码翻山十倍,两千万两,听起来也有趣点,柳兄以为呢?”
周遭响起了一小阵起哄声。
扶兮注视着他,片刻,笑道:“好!”
孟长渊摇着扇子,眉眼含笑的看着扶兮:“我说的是黄金。”
扶兮愣住,周围的喧嚣声逐渐停止,整个赌坊的人都围了上来,将他们包的水泄不通。
“柳兄?”孟长渊额头微扬,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扶兮回过神,眉头也不动一下,轻笑道:“好!我与你赌。这些年我们绸缎庄所赚的,也刚好足有两千万两黄金。”
庄家取来了纸笔,扶兮与孟长渊签下了字据。
二人纷纷做了个请,扶兮与孟长渊几乎同时拿起骰盅,又同时落下。
不知是人多,或是别的,扶兮的额头渗满了细密的水珠。
庄家一声开,众人皆屏住呼吸观望这阔气的一赌。
“你输了。”孟长渊仅比扶兮多一点,他随手将骰盅扔到一边,重新拿起扇子示意宋白去拿扶兮签下的字据。
人群一哄而散,喟然一声嗟叹,扶兮在众人的惋惜中铁青着脸色,不发一语转身便走。
“等等。”孟长渊叫住了她。
“怎么?”
孟长渊笑的春风得意:“柳兄不再来一局吗?”
扶兮目光深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倒是想,不过还有什么能赌的吗?”
“柳兄这是哪里话,出门在外,遇见便是朋友。”他使了个眼色,宋白立即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扶兮。
“我听闻陵北柳家的绸缎庄也是老字号的生意了,不说别的,这名号打响恐怕就得数年。”孟长渊不急不慢的说着,凤眼中闪着精光。
扶兮看了手中纸,半信半疑道:“你的意思……?”
孟长渊微笑着点点头。
这纸上写的不过是个借据,扶兮一阅便了然他的心思:“你能信我?”
“柳兄输了家底,恐怕连回去的盘缠都没了,柳兄甘心?我能信你,我方才也说了。”
“你要我把柳家绸缎庄押给你?”
“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罢了”孟长渊笑的表里不一,扶兮看着手中的纸摇了摇头:“你的利太高,五百两就要三分,我绸缎庄压五百万两利就占了近一半,孟公子这生意做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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