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身边有许多贵人,是公主之幸。得闻齐国第一美男,才华盖世的公子褚也一路相伴。想必——”
桃偃又回头看了看墨言:“就是这位马上少年吧。”
“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老先生的一声少年实在叫墨言愧不敢当。”墨言说着,要下马前来,却被桃偃制止住:“好了好了,不必都一一来向老夫行礼,老夫只是个老百姓。你们刚打完仗回来,都累了,不用站在这跟我一个老头子客套。”
“老师说的对,扶兮有伤在身,众将士们都累了,带今晚寡人宴请诸位,再做详谈。”
*
夜沉静的厉害,宫殿里燃着长明灯,扶兮清醒的阖着双眸躺在床上,无眠。
风吹的纱幔四处摆荡,吹倒了未燃烛的铜台,又被人扶起。
扶兮躺在那,心中已是波澜起伏,最让她无措的是,这一刻,居然连转身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一时默然。
沉吟良久,终还是下了决心——既然来了,那就给自己求个结果吧。
瞻前顾后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让自己解脱了。
“阿扶。”
扶兮刚转过身,坐在床沿的墨言却先开了口:“伤口还疼吗?”我很想你,后面半句吞没唇齿之间。
扶兮摇摇头,黛眉微颦,夜风吹起她青丝翻飞,忽略了他根本看不见东西。
墨言坐在那,静静的等着答案,或许是她没听到自己的话,或许是她故意不回答,忽然就有点烦躁,倾身向她。伸手一搂,死死死死地抱紧,似要融入骨髓,沉默地脸埋在她的肩颈里。
扶兮一愣,熟悉的温暖猛地震动了由于惊愕而木然了的神经,待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就要挣扎。
“阿扶,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扶兮竭力地平稳着自己因剧烈的心跳而变得艰难的呼吸,手指轻颤着从他身上掠过,却始终不知道应该停留在哪里。
曾经不止一次距离他这样近,却第一次生疏了起来。
三年了,终于下定决心要原谅他的欺骗时,却得到了更大的震惊。
扶兮终是回过神来推开了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陡地又被搂住了腰,刚顺势抬头,双唇就被人以同样的柔软堵住。
扶兮惊得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轻微的挣扎便脱离了他的怀抱,接着就是扬起的手掌心,可是抬眸的那一瞬间,
看他流露出的眉宇,那份笑意,却不似是虚假。
是吗?就是吗?真的是吗?
不会是的,扶兮摇摇头,扬起的手掌没有落下,眼中却多了一份凄厉,还有坚定的释怀。
“出去。”
不冷不热的两个出口,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刚才的一番纠缠,伤口隐隐范疼,扶兮捂着胸口,对毫无动静的墨言又是一句:“你要我动手吗?”
“阿扶”
“不要叫我,不要再来见我。”
她不想再问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要射伤她,为什么又说爱她。
一如墨言,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解释过半句。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阿扶。”伴随着墨言这句话出口,扶兮手中的剑已经刺进他的心房:“我两次刺伤你,都不足矣至死,两次加起来,算是你偿还我八年前射伤我那一次。我跟你的情义,自此,也便断了吧。”
自此便断了吧。
墨言静静的听着,从她拿剑到拔剑,都是真真切切听在耳朵里,可却不闪不躲,就像上一次那样。
鲜血很快染了他的素袍,他依然笑若春风,带着一丝释然:“阿扶,你的手又在抖。我教过你的,都忘了吗?握剑,手不能抖。”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同样的话。
过往情景,点滴心头。
握着的剑又刺深了一分,扶兮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求求你,不要伤了我,再对我温柔。墨言,我扶兮这辈子最大的痛苦与折磨,就是遇见你!你如果真的对我还有一丝半点的情,就别再来找我。”
她始终还是不忍心拔出了剑,沉痛的转过身去,再不看一眼墨言。
所以她也没有看见墨言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几乎是踉跄着走出殿内,刚过了扶兮的宫殿,整个人便瘫倒在了漆黑的甬道之上。
原来,认识他,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痛苦与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墨言身中命不久矣了啊,唉
第55章
扶兮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昨夜伤口崩裂,再加上实在累得不行;这一觉足足睡到了晌午。
殿内安静极了,婢女端着药碗;扶兮接过,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微微愣住:“秦拂?”
“扶兮姐姐。”秦拂看着她,咬着唇;眼中有一触即下的泪珠。
多年不见;她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她被调走,如今却又来伺候,倒叫扶兮很意外:“你怎么……”
秦拂看着她;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声泪俱下:“我从小就喜欢殿下,他的一喜一怒都深埋我的心里。夫人当年把我指给殿下,我开心的一夜没睡。可是殿下虽然看起来温和亲近,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遥远。他是握不住的沙。我在秦国长大,殿下很少呆在秦国。夫人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很想他,发疯一般的想。只要能见到他,吃多大的苦我都愿意。我从秦国徒步走了数月来到齐国,终于见到了殿下。我从来不敢奢求殿下来喜欢我一星半点,我只要可以陪在他身边,为奴为婢,做牛做马都可以。我以为情这个字从来不会落在殿□上。直到我见到了你,见到了你和殿下在一起。扶兮姐姐……”秦拂哽咽的抬起头,目光直逼扶兮:“你好没有良心……真的好没良心。他对你这么好,你却两次将他刺伤。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得以重见这世间的颜色,全都因为,殿下他将自己的眼睛挖给了你!公子他把自己的眼睛挖给了你啊!”
手猛地一抖,碗碎裂在地,她呆若木鸡。
“眼睛,好不了了吗?”
“好不了了。”
“阿扶,好不了了,我习惯了黑暗,也习惯了这样。”
“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被人刺伤的。”
“那……一定很疼。”
“不疼的。一双眼睛,换的与你在一起,够了。阿扶,我会陪着你,不论生死。”
“可是,我多么希望你能有一双眼睛,我多么希望你能睁开眼看看我。”
扶兮强烈的克制着身体的微微颤抖。
秦拂跪在那讥嘲的笑,目光冷若利芒:“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瞎子,他不是,那一刻,我真的好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看看我了,哪怕是一眼。我见过他微笑,听过他的鼻息,听听过的轻叹,却从未见过他睁开眼的模样,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模样。那一天,他为了你全都做了。你知道吗,若是那日能让我躺在那,哪怕只有一刻,我死也足矣。”
“苍穹洗净,雨滴落瓦,青石飞夢。”那时大病初愈,从未觉得这世间这么好看过。扶兮摸着眼睛,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
原来,这是他的眼睛。
“公子保护了二十多年的眼睛。老先生不同意,姜公子不同意,公子就自己用刀子挖来给你。公子亲自动手挖来给你,他宁可自己死,也见不得你受半点伤害,你却一次又一次要杀他!”
伤害他,不听他解释,不相信他,连一个拥抱都不愿施舍。
心口放佛被人用冰冷的刀子一下又一下的戳着,她掀开被子,脚一触地就像是踩着棉花,软绵绵的乏力。
从床上跌落在地,泪水已经湿了满袖,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以双手还是死死扒着地面,企图向前爬行。
她再也不管这天下多么美丽,不管那仇恨有多深。
她的脑海中只有秦拂恨恨的声音:“扶兮姐姐,你好没良心,好没良心,你今日能重新看见这世间的颜色,全都因为,公子他将自己的眼睛挖给了你!”
当年鲜衣怒马、意兴飞扬的少女,满怀豪情,一腔热血付了这江山二字,如今两手空空,愈发觉得天之位宽,地之为厚。还有就是,能抓住的时候,决不让他走。
秦拂仍旧跪在那,哭声回荡在殿宇内。扶兮收袖胡乱抹了把怎么都擦不干净的泪。再低头时,一双简单的布鞋映入眼。
猛的抬头就看到桃偃苍老的脸。
“老师……”她扑到桃偃的怀中,这一刻,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了起来:“老师,为什么会这样!老师,他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桃偃只是深深的搂着她,像呵护自己的孩子,没有说话。
“老师,带我去见他。”扶兮泣不成声。
桃偃点点头,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
朔风卷落春树的枝叶,初春还带着蚀骨的凉意。一口气走到殿门前,伸手一推,虚掩着的门应声而开,安静的主居,带着一些空洞。殿内陈设十分简单,打扫得很干净。
推开紧闭的窗扉,看得天际朝阳满地,映着满树桃花。
桃偃扶着她转身走近床边,墨言躺在床上,即便近在咫尺,却也是笼罩在幽暗逼仄的殿宇之中,只能感觉到他熟睡的轮廓。
过往点滴如走马灯般闪过脑海,譬如他给自己疗伤的药,譬如他无微不至的温暖,还有他的眼睛……眼睛。
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流下,一滴一滴打落在墨言沉睡的脸上。
桃偃为他上了药,止了血,许是太累了,许是他故意不想醒来,武功卓越的他,头一次这样放松戒备,睡的安稳。
又或许,他只是贪婪扶兮迟来的眼泪。
桃偃为他探了脉息,没有多言什么,很识趣的走开了。
殿内只剩下她和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扶兮坐在床边,的声音很轻很细,像是怕打扰到他一样。
墨言静静的躺着,没有任何动静。扶兮抚摸着墨言裹着纱布的胸口,难过的快要哭出声音来。
秦拂说他亲自动手挖的眼睛。
是他自己挖的。
颤抖的手指一点一点摸到他眼前的那条布上,要揭布的那一瞬,一只稍显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阿扶,别看。”
扶兮吸了吸鼻子,没有收回手,静静的注视着他的容颜,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可惜少了一双眼睛。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想,若是这样一个人有眼睛,他的目光中又会是怎样一番天下呢。
“都说爱人之间要坦诚相见,你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我将来怎么放心的跟了你。”
“阿扶?”墨言讶然,却放松了禁锢。
扶兮的手抖已经得不成样,在他眉宇上缓缓揭开了那条布,然后便是无声的沉静。
静到甚至可闻尘埃落地的微乎之声。
静到墨言以为扶兮已经吓得跑掉了。
终于,他试探性的朝扶兮伸出手去,却摸到一大片水渍。墨言微微一愣,又立刻笑道:“说了让你不要看的。”
那双阖起的眼帘上两条已经结痂的刀痕就像两只体态丑陋的虫子爬在墨言的双眼上。
扶兮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快意恩仇的女子,可是面对墨言,她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甚至在看到他的双眼后,什么仇恨都没有了。
可是即便有天大的仇恨,愿意把眼睛都挖给自己,多大的仇恨都该殆尽了吧。
她这样想着,缓缓俯□,在那两个丑陋的疤痕之上覆上自己柔软的唇瓣。
“阿扶……”墨言开口,一地有一滴咸涩的泪水滑入他口中。他便不说话了,伸手拥住扶兮。
“墨言。你有白头发了。”不知过了多久,扶兮睁开眼就看到墨言漆黑的乌发中一根银丝十分惹眼。
“青丝变霜雪”墨言笑了笑。
扶兮接下一句:“还好有人共白首。”
是的,她想陪着他,共白首。
墨言一手搂着她,一手压着胸口,强忍住喉咙不断泛上来的血腥味道,撑着笑面向她:“八年前我射伤你,是因为……”
“往事过去了便过去,如今你我好端端的的在这里,何苦旧事重提,徒增烦恼呢?”
徘徊在原谅与憎恨边缘的她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折磨自己,不敢面对,不敢接纳。
她以为自己是恨多一点,直到差点失去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心里的那道门早就替他打开了。
他对她的好足以抵消那些的坏。
一箭,他用眼睛还。
欺骗,他用陪伴偿。
至于他为什么要射伤她欺骗她,都不过是往事,再提无意。
“我刺伤你,下手很重,是吗?”
“我一身武功,被你刺两下不算什么,死不了便是了。”墨言说着撑着身子坐起来,扶兮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温柔的笑:“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公子褚,阿扶,真的没事。”
“既然如此。”扶兮拿过枕头给他靠上:“我听闻公子褚画工一流,你却从未替我作过一幅画,今日便要你为我画一幅。”
“好”墨言答的很干脆,正当扶兮诧异的看着他目不能视的双眼时,墨言又说道:“把衣服脱了”
‘啪——’脆生生的一巴掌扇在墨言脸上,扶兮红着脸骂了一声下流。
墨言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要在你后背作画,你想哪去了。当初你在楚国洗澡,我尚有眼睛,你不提防,如今却跟我较真了。”
扶兮语塞,气急败坏的看着他。
屋外,日光洋洋洒洒的折射进来,照耀在两人眉宇间,像是凝聚着所有的温暖与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结束啦。番外写男主的,穆黎岁的,苏放的。尼萌还想看谁的。
第56章
“阿扶;把案上的画笔与颜色拿来。”墨言拍了拍扶兮,等到扶兮取来时;他便没了声音。
“我可是听说公子褚最爱在女人的绢帕上画画呢。”扶兮斜靠在那,拨弄着胸前散落的一缕的垂发。
墨言轻笑至之:“谁说的?”
“难道不是吗?公子褚最拿手的就是画工……”一语说完;只觉得腰间一松,墨言已经解了他的腰带。
“你要做什么?”扶兮诧异的回过头,却被墨言伸手抵住了肩:“不要动。”
扶兮云里雾里的转了回去;接着便觉得脖颈处有什么落了下来。她不明所以;又不能回头看;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扯:“不知道公子褚的笔在多少女人的绢帕上落过?”
墨言无奈的笑:“都是传言,不足为证。我从前就扮作瞎子,也不方便。公子褚没有那么多情。”
说起他扮作瞎子一事;扶兮愈发奇怪:“你为什么要做个瞎子?”
“眼睛会被蒙蔽;可是心不会。”他经历了太多是是非非,发现做个瞎子也挺不错的。
“在瑶山的时候,你说你的眼睛是被刺瞎的,这句话是哄我的吧。”
墨言靠的很近,气息一点一点扑打在她的身上:“贺慕南刺伤了我,被廖老救下我,我拜他为师,学了些医术。”
“他为什么要刺伤你?”
话一问出口,扶兮就觉得是多余,还能为了什么呢。
“贺慕南不止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复杂,他的心机远不止于此。”
“我不明白,你明明才华武功谋略都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一流,为什么甘心当一个游客呢?”
“全天下的人都胸怀大志,总要有人出来做老百姓。”他摇摇头:“我志不在此。坐拥天下不如怀抱美人来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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