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谁派你来的?”穆黎岁怒问刺客,营帐又被掀起,扶兮提剑而入,穆黎岁手中力道略轻,黑衣人有所察觉,手腕一偏,翻了个跟头,迅速从窗口跃出营帐。
人群躁动了起来,士兵们叫嚣着追刺客纷纷跑了出去,穆黎岁紧跟而出,扶兮正要赶着,却见地上遗落着一块玉佩,纹路清晰,她的手刚摸到玉上的字就脸色骤变,立刻追出营帐喝道:“不要追了!小心是敌军的调虎离山之计!”
穆黎岁唤住了前方的将士们,又对扶兮道:“刺客的目标是你,但他不知我们换了营帐休息,还好有惊无险。”
扶兮藏好玉佩点头道:“只是不知刺客是何须人,眼下我看也只有梁军的可能性最大。”
“恐怕也只能是梁军。”穆黎岁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这一闹,原本休息的士兵皆被惊醒,穆黎岁吩咐了伙房热汤热食,待大家吃过后,点兵作战。
“将军,现在就要攻梁营吗?”有士兵为难:“大家都累了很久没有休息,这样赶着打战,怕……体力不支啊。”
“今晚的刺客怕是梁军所派,这仗便再也拖不得了,大家打起精神,败了梁军,我们凯旋而归时,本帅定当好好犒劳你们!”
先前他否决了扶兮的提议,现如今看来,若再不出兵,梁军下一步又会怎样?况且他也不能拿扶兮的安慰开玩笑。
*
万籁俱静,虫鸣声阵阵。
三万大军整装待发,扶兮穆黎岁一身戎装上马扬鞭,喝道:“出发!”
楚梁生死抗衡,一较高低,穆黎岁率领众人冲向河岸,马蹄践踏起满河清水,苍穹月色昏暗,数万人马浩浩荡荡穿过东运河,行了片刻,约莫能看见梁营篝火跳动,穆黎岁扬鞭领着将士又疾驰百米,身后紧跟的扶兮忽然扬手喝众人:“慢!”
众人放慢马速,穆黎岁隐约瞧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似人马正朝他们的方向赶来。
云雾遮住月色,大地黑暗一片,唯有篝火像稀少的星辰。
“是容潋。”扶兮皱着眉。
“梁军莫非早就知晓我们今夜要与之一战?”穆黎岁拉住缰绳。
“这不可能!”商量诱敌之策是她和穆黎岁入夜才说的,就算那个刺客细作,也不会如此之快。况且那个刺客根本不是容潋所派。
夜色诡谲,骏马嘶叫划破长空。
“扶兮。”穆黎岁目光动容的看向她,黑暗里依稀可分辨出那双明亮的眸子分外动人。
扶兮侧首,努力迎上他的目光,忽然手中长鞭却是一挥而下,疾风刺过耳膜,她道:“杀!”
云雾逐渐散去,皎月破出,地面恢复了若有似无的明亮。
穆黎岁微鄂的片刻,扶兮已持缰绳策马而去,他微楞片刻,匆匆追了上去。
*
月华照江山如洗。千军横江,黑云压境蔽穹苍,江水洗刷血色,星命浇不息此番业火。
两军交锋,扶兮阵前杀敌,穆黎岁手握银枪护在身后,杀敌不忘护着她。
朔风吹灭营歌,容潋戎装在前,足下长河涌,步步紧逼,单刀阵前生死薄,天机占不尽此局帷幄。
锐戟折,铁骑三千合,天光半遮。风沙没,斩长风万敌。
刀剑相碰,马蹄缭乱,尸横遍野。忽然,穆黎岁举枪高声:“撤!”
浩浩荡荡的千军万马迅速撤离,马蹄踏过江,穆黎岁瞧见扶兮脸上占了血渍,月光下分外妖娆。
猛然之间,
身后传来厮杀与将士痛苦的叫喊:“啊——”
勒住缰绳,扶兮脸色大变。
是梁军!梁军竟然追河而来!容潋从容不迫的追至而来,挥刀而落,又一将士倒地而亡。
“容潋!”扶兮掉马回头,握剑的手骨骼捏的咯咯作响,眼中暴戾一触即发。
扶兮怒挥剑,一剑劈下,割下两名梁军头颅,血渐盔甲。
尾随而至的穆黎岁亦愕然,容潋追来而来,这也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事,正如扶兮所言那样,这不是容潋行军之风。
征伐乱天地。梁军浴血成狂,无人可当。
楚军逐渐力寡,退至南口废旧城门处
扶兮穆黎岁虽然是习武之人,梁军也未有过多人马。厮杀的最后,楚军还是节节败退,梁军却穷追不舍。
月影再一次被乌云所蔽,隐约,有一青衫素衣,长身玉立,袍袖回风登斯楼而南望,似再看天影苍茫,又似再看浮生此象。
若是懂得人,或相识之人便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看。素颜惊似天人。黑暗中,眉心那抹烈焰图腾依旧熠熠。
楚梁厮杀不可开交,蓦地,‘嗖——’一支冷箭天外飞来,猛的射进正挥剑杀敌的穆黎岁胸前。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纷杂错乱的声音落入耳中,他却听不清,只含笑看着那个疾马而来的身影。
这一次,他能将她保护的很好。
“元帅!”
“穆郎!”
穆黎岁快落地的那一刹,扶兮及时赶到,一双手拖住了他,只一眼,扶兮大骇,举剑道:“撤!”言罢,扶着穆黎岁上马,扬鞭而去。
箭上有毒。
第三章
梁营,一抹身影匆忙挑帘,声音中是隐不去的欣悦。
“阿言,阿言!你知道吗,楚军”一个败字未出口,所有的欣喜都掩在了清亮的眼眸后。矮案前唯有一杯尚在冒青烟的热茶,还有一把未配箭的弓,他要等的,早已人去营空。
“那位公子呢?”容潋转身问一旁一直在打盹的士兵,将军进来都不曾发觉,士兵早已吓得跪倒在地:“回、回将军,方才那位公子还在,小的就打了个盹,不知他怎么就不见了,小的也没见有人出去啊。”
容潋眉头紧锁,敌人的鲜血凝固在白皙的脸上,他挥挥手,示意将士退下。
屋内,烛火摇曳。
容潋重新看向茶案,青烟里恍惚看见那个青衫少年,孤影帐内阴阳括,笑看往昔蹉跎,信手燎过高台烽火。
奇谋者,向来都是袖手乾坤。
*
支离破碎的楚军退回营中时,天已蒙蒙亮。
毒箭拔出后,穆黎岁昏迷沉睡,没了知觉,扶兮焦躁不安的座于榻前,冷不防的又是怒声:“为何军医还未到!”
有将士跪于榻前,道:“将军,外面受伤的将士太多,两位军医实在抛不开手。”
扶兮敛眉,掌心拂过黎岁胸口,箭已拔,毒未除,白纱布依稀印着血渍,她望着榻上那张苍白俊俏的脸,想起他一向都是个好元帅,爱兵如亲,扶兮湿了布,轻轻擦去穆黎岁脸上的血渍,叹道:“百姓才是天下,将士才是天下。替我备马吧。”
这一次是她失策,也是他低估了梁军。穆黎岁的伤,她有很大的责任。
“将军?”将士一脸疑惑。
“我要带元帅先走一步,回帝都。大军休顿后统统撤回,我会吩咐好副将善后。”
将士担心的看了眼穆黎岁:“将军,元帅重伤,赶回都城起码要两天两夜,怕是元帅吃不消。”
“无妨”扶兮抬袖取出一枚丹药放入穆黎岁苍白的唇间,取过杯盏,用水缓缓将那药丸喂下:“替我备马。”
还生丸第二粒下去仍无效果,他中的毒,恐怕只有桃夫子可救。
小士兵颔首退下。
扶兮伸手摸了摸腰间那块刺客遗落的玉佩,眉头紧锁。
*
扶兮走时,天已破晓,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这次她失策,但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为何一向用兵谨慎的容潋,会不顾后果的追随过江。这一计她甚至连考虑都没有。不是大意,只是容潋此人过于简单,行军大战一测便看通到底。
终究还是自己疏忽了,人心相博弈,莫测唯是天人意。
两天两夜的赶程,未曾进滴水粒米,只是偶尔歇脚喂了穆黎岁几口清水。第三日尚午赶到帝都之时,扶兮已尽虚脱,却也来不及换下戎装,拜见君王。走过跪拜一地的宫人大臣,直奔桃夫子所居桃花阁。
尚是春暖花开,阁前青石小路旁长满桃花。父子曾说,爱桃花,并非自己名为桃偃,而是一位故人酷爱桃花。
四月桃花不逊色三月桃花。宫人抬着穆黎岁紧跟其后,纷纷扬扬的桃花散落一地,赶不上欣赏这极致宁静的美景,还未踏入门内,扶兮便急急唤道:“夫子……”
木门中央的匾额写着潦草‘桃花阁’的匾额下慢慢走出一个人,拎着酒壶,醉醺醺的笑看来人:“哈切——扶兮啊,这么快就回来啦。”说着,又呷了口酒,咂咂嘴,抹了把花白的胡须,是一位耄耋之龄的老者,粗布衣裳,哪里像楚国宫廷的太傅夫子。
“白瓷烧制的酒瓶底媵梨花,故人说,平生最爱梨花白。可酒还是桃花酿的好,配上丹阳城南的溪水清冽,香醇啊”老者自顾自的说着。
“夫子,扶兮败了,黎岁中毒昏迷不醒。”扶兮说这话时,清凉的眸子是说不出的苦寂。
桃夫子却满不在乎的捋了把胡须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扶兮一介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能这样,实属不易。”说罢,眼角飞快的望了眼穆黎岁,摇头道:“这小子的毒,本夫子解不了。”
扶兮一怔,呐呐的反问:“夫子都解不了吗?”
“解不了。”桃夫子又呷了口酒,肯定道:“这毒本夫子无能为力。”
“他中的是何毒?”扶兮眉头紧锁,黯淡了神色。
“不知道。”桃夫子看着扶兮说:“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解不了。”
两天的赶路加上战役,早已让扶兮疲惫不堪,此刻的她更是犹如一个断线的纸鸢,颓然跌落,幸得夫子伸手扶住,苍桑炯炯的的目光看向扶兮一如既往的眸子,轻笑的放开她道:“天无绝人之路,我解不了,并非没人解得了。夫子我也不是万能的神仙。”顿了顿,再看扶兮,那眸子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桃偃眨眨眼,顽皮的像个小孩:“我可以给你指条路。
“夫子请讲。”扶兮眸中一亮,焦急询问。
“你不妨去丹阳城,找九重宫的宫主,墨言。”
桃花的香扑鼻而来,苑中的景色净如云霞,澄澈清明。
“九重宫,墨言?”
桃夫子捋了把胡须点头道:“早些年我在外游历之时,曾听闻九重宫里奇珍药物无数,或许他有办法”
“九重宫,墨言。”扶兮又念了一遍,生怕忘了。她点点头,转身弯腰,冰凉的指尖抚过榻上那张俊逸的容颜,低眉顺目,声音极其轻柔:“穆郎,你等我。”
繁花似锦,时光静谧。
“恩、咳”桃偃饮尽壶中酒,打了个嗝道:“事不宜迟,扶兮趁早去吧。”说罢踉跄的走进屋内。
“夫子……”扶兮欲再言,却被一道紧闭的木门阻隔在了外面。
又有宫人匆匆跑过小路,桃花落满肩头,跪在扶兮面前阴声阴气道:“公主,王上命公主立刻前去正殿。”
依旧来不及换下戎装,她穿过桃花,转身离去。
路过无数殿宇,穿过无数宫廊,等到终于立于正殿外时,却一下失了拾级而上的力气。百余阶梯,无力再走。这是盛世煌煌天下同享的大楚,是她扶兮的家,里面是她的父王,可是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让她觉得真的很累。
西平公主十二岁佐君王,十三岁带兵出征,是名震楚国的巾帼英雄。
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青色铠甲,忽然想念她的红装。
穆黎岁曾说,她穿上红装的时候像个邻家小姑娘。
脑海中又浮出那张俊逸的容颜,心头的疲惫顿然消散,提了提精神,一步步朝殿内走去。
宽大的殿堂呈现在眼前,脚下木质地板反射光亮。虽是极奢华的殿宇,这里却是蒙着一层晦涩寂寥,叫人看不清晰。
堂上帝王负手而立,案上落满卷宗。
站得越高,便越是寂寞。
扶兮静静的凝视着玄色段九龙袍摆,双膝跪地,厚重的铠甲哐当作响,惊动了那人。楚王转身,扶兮低首道:“父王。”然后是抬眼对望。
一样的神色,一样的面容,一样飞扬的眉宇,薄巧的唇瓣,还有一样深邃的双眸。
一子一女里,唯扶兮最像他。
“起吧”已是而立之年,楚国公的容貌声音都像是少年翩翩公子,唯眉梢里眼角里的沧桑成就了岁月。
光线稀稀疏疏漏进窗户,悬着的浮尘亮然可见。
扶兮垂眸起身:“儿臣铸错,请父王责罚。”再一次跪地。
楚王却笑,目光越过她落到明亮的地板上,扯了扯唇角,三分真意七分假:“你走的那日,梁军连夜攻打楚营,一夜间,楚军全军覆没。”
猛的一怔,扶兮没有说话。
楚王继续道:“是梁军的援军,从大隧抄捷径赶到,我楚……一网打尽”
“无一活口?”扶兮顿时脸色惨白,耳边听见手骨被捏的咯咯作响的声音,语气却是出人的平静。
“无一活口,周副将为了保护回来送信的士兵,死于梁军刀下。”
八万大军,无一活口。
扶兮点点头,目光有些虚浮的看着。所有伪装的无所谓全变得不堪一击,眼角似乎泛起晶莹,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心底有一团火焰被点燃:“今日之辱,来日必百倍还之!”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那位梁国公子这回到真叫寡人小看了。”
“这根本不是容潋的战风,我看怕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
楚王一脸平静:“楚国一向孑孑然,如今天下大乱,各国心怀鬼胎,梁军这次公然与楚为敌,想必自然是有了后路,天下之大,真正能与楚抗衡的唯有齐国,梁军此次虽侥幸而胜,但是以他的实力,是远不及我楚,能犯我楚,再全身而退没有后顾之忧,吾儿如此聪明,还猜不到吗?”
话至此,扶兮已然明白。
“呵,容潋真是好样的!竟然走到了盟国这一步。”扶兮的脸上浮出一抹扭曲残忍的笑:“齐国梁国要一起对付我们楚国?楚国也不是好惹的,多了齐国能又如何?!”
楚王不以为然,袖袍扫过龙案,取过一卷书简摩挲着说:“未必是齐国,三年前我们与齐国打成平手,之后两国倒也相敬,没有再发生战争。”
扶兮顺过目光望向书简:“父王何意?”
书简递到扶兮面前,扶兮困惑取过,展开一目了然,嘴角不轻易轻扬:“父王要试齐?”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齐若与楚交好,那便说明,梁的盟国非齐,齐楚若能联手,也是利多于弊。若是齐国拒绝,这一探,也叫寡人做好了准备。”楚王笑了笑,看不出半点情绪:“其实寡人一直觉得,齐国未必会与梁交好。就算交好,良禽择木而栖,楚国无论兵力人力都强过梁国,齐国不免会倒戈相向。”
书简中写的,正是交好信。
两国若能联邦,于楚有利无弊。
“容潋的病如何了?”楚王想到什么,转身问道。
扶兮看着他,一脸涩然:“夫子说无能解他所重之毒,不过倒是给扶兮指了条路,丹阳城有座九重宫,夫子既这般说,儿臣想,里面定有奇人异事能解容潋所重之毒。”
楚王颔首,拂袖道:“既是如此,早去早回。”
“是。”扶兮点头,忽又抬头问道:“父王,扶玉……可还好。”
楚公子扶玉幼扶兮五岁,是楚王膝下唯一的儿子,如夫人孟荷所出,生的仪表堂堂,却终日沉迷养殖花草,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阿玉在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