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的神色又逐渐在脸上恢复:“想不到你这么歹毒。可惜你撒手不干了,否则指不定也能成为一代霸主。”
墨言只是笑笑:“富贵荣华于我皆浮云。”
“你倒看得开。”容潋双指夹着一枚棋子,墨珠一转,嬉笑道:“至于退兵的事,你眼睛不好,就不怕我耍赖?”
“你可以试试。”
说话间,墨言耳根微动,忽然道:“有人来了。”
“什么人?在哪?”容潋起身,在不过仅有两人的营帐中四处张望。
墨言起身背对着他,正欲离开,可惜已经迟了。
营帘被人挑开,有个士兵低头入内:“将军,楚国公主来了。”
“楚国公主?”容潋别有深意的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那个背影:“她在哪?”
“她在……”士兵话未说完,容潋便觉脖颈一凉,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喉咙处,他心底微惊,回头,对上一双澄澈凌厉的双眼,还有一张如花的笑脸:“她在你身后。”
扶兮抬起头,笑道:“容公子,许久不见。”
容潋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墨言,熟知方才还站着墨言的地方已是人影无踪,唯前方营窗上一小块布帘微微晃动。
好个没良心的墨言,容潋暗咒一声,竟在他们谈话时溜走了。
无奈,容潋瞥一眼脖颈上的那只手,全身绷紧:“我约公主来叙事,公主这样,不大好吧。”
“裘老将军在哪?”
“一个老头,公主何必大张旗鼓,亲自跑来。就算你不来,我也是打算把那老头还给你们楚国。”
“你会有这么好心?”扶兮笑了笑:“既然想放就快放,不要动歪心思。我能顺利来,自然有我的退路,况且,大公子现在也在我手上。杀了你,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黄泉路上有江陵城满城百姓作伴,容潋觉得值得。”他挑眉,十足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面上并无过多的畏惧,扶兮心头一寒:“你——?”
“江陵城的百姓能不能活下去,全在我能不能再公主的刀下活下去。公主,我说了,要把那老头还给楚国,公主又何必沉不住气呢?”
扶兮轻嗤:“我岂能信你。你费尽心思,如今却又轻而易举的松手,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话虽如此,却在他的眼神下慢慢将匕首移到了他的腰间。
脖颈的胁迫减少了,容潋声音略高,叫来了手下。
他并未食言,开口便吩咐手下放了裘老将军,那手下点头离去,扶兮正难以置信他过分大方,容潋却又开口了:“人,我放,不过,我要公主答应我一个条件。”
扶兮嘴角泻出一丝冷笑,果然不简单,她冷笑一声,询问道:“什么条件?”
容潋正要开口,刚才应声去方裘老将军的那个士兵又匆匆折回,单膝跪倒在地,抱拳道:“不好了将军,那楚国老将在营中自尽了。”
“你说什么?!”扶兮惊的浑身一颤,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来。容潋亦是不可思议。立在那没有出声。小士兵不明所以,看着愤怒的扶兮,又见容潋没有发话,这才将话重复了一遍后匆匆退下。”
静,周遭一片寂静。
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即便是夏季,也彻底凉到心底。
唯有那句“那楚国老将军在营中自尽了”嗡嗡的徘徊在脑中。
灯光之中,似乎看见耄耋之龄的裘老将军用依旧明朗浑厚的声音在梁人的军营中说道:“老臣即便是死,也不会叫楚国因老臣受半点屈辱。”
眼眶之中渐有泪水盈盈,扶兮猛地抬头,怒目圆睁的瞪着容潋,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字句都在齿缝间用力的咬出:“容潋!容潋!今日我要用你的血来祭老将军在天之灵!”说话间,匕首一闪,直向容潋逼去,眼见匕首就要刺进容潋的胸膛,却忽然被人打落。
扶兮一抬头,看见忽然闯入的人,更为恼火:“穆黎岁!你疯了吗?”
“扶兮!我们已经将老将军的尸首运走,这里到处是梁军,容潋也早就下令,若他稍有不测,梁军就会屠城,先撤吧。”穆黎岁说着,不顾扶兮反抗,一把拉着她逃出梁营。
这一闹,惊动了梁兵,梁兵如今占领了江陵城,气焰高涨,直呼要灭了楚军。
容潋望着营外的士兵,冷斥一声:“都不要追了。南蛮子的鬼点子最多,小心中计。”将士们这才消了火气,纷纷散去,容潋也踱步回营,帅营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案上还留着残茶。容潋正凝眉沉思,一个声音自外而内打断了他。
“我方才,听见她哭了。”
墨言斜靠在一旁,低喃:“容潋,你不是治世之才,何苦巴巴的来凑这份热闹。”
容潋回头看见墨言,刚想质问他为何见死不救,听到他的话后又将话咽了回去,他想了想,说:“天下大乱,最有能力的就是齐楚秦梁。谁不想统一天下,齐国,我自认为动不了,秦国背后你是知道的。剩下的只有楚国。至于一些周边小国,自己不先变强大,等肥肉被人吃了,就没有机会了。”
墨言双手抱胸,赞成的点点头:“你说的是不错,梁国前无盟友,后无援军,也只能和楚国拼一拼。”他说着微微挪了挪身子。
容潋见了,调侃他:“你怎么了?身上长虱子了?”
“不是。”他将脸转到刚才站的地方,手指掸了掸肩膀:“这里有那个穆黎岁的味道”他轻轻的说:“我很不喜欢这个人。”
“因为他抢了那个楚国小公主?”容潋十足一副看戏的模样,嘴角带着玩味十足的笑。
“并不是这个原因。”墨言缓缓问道:“容潋,你原本只想胜,既然占了江陵城,为何又将那老头抓来。”
即然是俘虏,理当是俘虏的对待,可容潋,对裘将军并无半分刻薄。
“阿言。”容潋收了笑,抬头望他:“有些事我无法对你毫无保留的告知,既是朋友,你又曾帮过我,我只能提醒你,若你真心想要那小公主平安无事,不妨多注意注意她身边的人。”
墨言没有答话,只静静的沉思,许久许久,才低声道:“好罢,看来这趟路,我是非走不可了。”
说完,月白的身影便向营外走去,刚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似笑非笑,他说:“其实,有时候,蛮力毫无用处。你与楚国打了这么久,学学人家的二公子,同样是二公子,楚国公子却在家中享乐,让长姐作战。而你,恰恰相反。”话音一落,人影无踪。
营中只剩容潋,望着他离开的地方,怔怔出神。
第十八章
裘老将军一死,彻底激怒了楚人,即便是穆黎岁那样沉稳,也禁不住这等耻辱。
楚军一致认为是容潋将裘老将军虐待至死,老将军受不了折磨,为保全楚国名誉,自尽在梁营。
帅营之中聚集了众人,共商破晓之时讨伐梁军一事。
这几次作战,楚军处处被梁军打压,元气大伤,碍于梁军身后恐有别国撑腰,楚军一直没有还击,再如此下去,梁军只会更加嚣张,于是穆黎岁与扶兮连夜召集众人,决定利用老将军的死,激怒江陵城百姓,定了明日的作战计划。
耻辱可雪,蒙蒙雾霭终将散开,即便是两败俱伤也好过坐以待毙,众人脸上皆是掩饰不去的欣喜,掩映在灯火之间。
二更天的时候,帅营依旧灯火通明,穆黎岁挑开帐帘看了看天色,道:“天快亮了。”
营中众人相识一眼,纷纷点头:“终于要到了与梁军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正当众人蓄势待发之时,忽然,有小士兵匆匆来报:“元帅,将军。梁军……忽然退兵了。”
这消息突如其来,在众人的意料之外,扶兮不信,上前一步看着他:“容潋退兵了?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哨兵们换岗时发现,原本扎在十多里外的梁军军营忽然向后退了约莫二十里。”
扶兮心中微怔,与穆黎岁对视一眼,穆黎岁亦是满脸不可置信。
营中众人面面相觑,都猜不透容潋这到底是玩的哪一出。
“梁人愈发狡猾,诡计多端!我们不必管他,明日按计划出兵!”营中有人说话了。
穆黎岁想了想,凝眉道:“不急,既然梁军退兵,自然有他的理由,如今他占上风,我们不妨先看看,以免更多无辜的人死伤。”说完对那个来报的士兵说:“再去探。”
“是!”士兵退下。
营中气氛再次变得紧张。
四更天的时候,士兵来报,梁军退兵后再无动静。
五更天的时候,亦如是。
天破晓之时,梁军还是没有动静。
……
这一整天,楚军都在探梁军有无动静,楚军坐立不安,怕又是梁军的计谋,惴惴不安。而梁营中,早已没了容潋的身影。
他生在宫廷,长在宫廷,自墨言忠告过后,他反思了一夜,觉得自己从前干的都是些没脑子的事。
拼了命的上战场,同为公子的大哥却在梁国美人在怀。
于是他决定暂且退兵,自己只身一人悄然回梁,探探他同样觊觎东宫之位的大哥。
墨言说的并没有错,他并非治世之才,梁国也不是大国,这一点,他一开始就很清楚。
如今有人点破,他更是不质疑,既然如此,又何须这么拼命,置身死于度外,在梁国,人人都知得宠的是王后所出的大公子容华,他也无须处处与人为敌,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尽管,楚国绝不会是他的盟友。
一连五日,梁军自撤退兵马后再无动静,楚军被压抑的进退不是,扶兮抬眼看向江陵城上来回巡逻的士兵,终于按耐不住,她招来了亲信以及副将道:“裘老将军一生为楚,他死后,尸首却不能及时回归故土,实乃愧疚。你们找人扮成我的样子,我要亲自送他回楚国。”
“扶兮,你找人扮成你的样子,谎称你还在军中,你是想……”穆黎岁看着她,眉头微蹙。
扶兮点点头:“万万不可让梁军知道我不在,以防这是他们的计谋,现眼下,将老将军的尸首运回去才是首要,江陵城已失守,无数将士牺牲,我不想再有无辜的亡魂惨死在梁军的刀下。”
“此番归去,不宜大张旗鼓,扶兮,你一个人……要小心。”穆黎岁清秀的眉目间带着忧愁和不忍,静静的凝视着她
扶兮默然,忽然又抬头笑了下:“回去还要参礼部的老古板一本。”
“为何?”穆黎岁一脸困惑。
“那日走时,说好十五日后是你我成婚的吉日,如今算来,都快过去一个月了,你说,他们该不该参?”她明媚的脸上挂着笑意,倒映在穆黎岁漆黑的眸子中,穆黎岁的手指缓缓握紧,许久许久,又慢慢松开了:“该参。”
***
扶兮走时便在那日傍晚,傍晚不易引人注目,楚国边境如今有了梁军,她要处处小心,入了楚境,才敢肆意策马。
正如苏放所说,她几乎不眠不休,策赶了七日才到楚都,正直天刚破晓,朝会之时,她赶紧将裘老将军的尸体带入宫内,得知她归来,玉明殿内朝会早已结束,群臣静静伫立,等待宫人抬上老将军的尸首以及她的到来。
一别一月,宫内还是老样子,孟浩依旧眉目飞扬,扶玉安静的立在那儿,与幼时大不相同。
扶兮俯身跪拜:“儿臣拜见父王。”
“起吧。”楚王似乎苍老了许多,目光瞥见堂下老将军的尸首后,哀恸丝毫不掩。
“父王”扶兮低头道:“儿臣无能,让老将军惨死在梁军的虐待之下。”
扶玉听到扶兮的话后,出列道:“父王,梁军简直可恶至极,夺我城池,杀我将军,阿姐多次与他较量都败下阵来,儿臣祈求父王让儿臣出马,试一试。”
扶兮一听,微楞,不曾想过扶玉这么快就想上战场,立战功。
楚王想也没想,脱口拒绝:“你小小年纪,岂比你阿姐,退下再议。”说着,他声音忽高,清楚的传入堂中每一位人的耳中:“裘瑞将军逝世,寡人深表痛心,礼部当以镇国公之礼厚葬他,另外,遗孤以县主之礼待之。”
礼部的人上前应了声,楚王遥视扶兮一脸疲惫,揉了揉额角,开口道:“你也累了,退下歇着吧。”
今日朝堂颇为安静,扶兮的目光扫过众人,正欲跪拜,忽然有宫人自后堂走出,手中拿着一个不大的盒子,他俯身在楚王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楚王眉头皱敛,伸手接过盒子,挑开机璜。
扶兮跪在堂下,隐隐可见楚王手中是几封信件,楚王默然的看完,堂中静谧无声。
忽然之间,他大怒的一拍龙案,怒目圆呲,斥道:“混账东西!”
群臣不明所以楚王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是为了什么,只见他缓缓伸手,越过众人,指向扶兮,愤怒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你给我跪下!”
扶兮惊的浑身一颤,跪倒在地:“父王。”
“不要叫我父王!”楚王手握信件挥手,带着一丝癫狂:“好好好!好啊!我说怎么楚国屡战屡败,屡战屡败。原来是养了个通敌卖国的乱臣贼子啊!”
扶兮错愕的跪在那,将他的话前后理顺,能猜出个大概,她目光冷静的扫视的落到孟浩以及扶玉一贯的脸上,不知这帽子是谁给她扣下,她知道自己,如今已危。
“父王话中何意?”
楚王拍案而起,将那些信狠力一掷,盛怒地瞪着她:“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自你手所出,你的亲笔!”
信飘落至她的面前,两旁官员一览无余,纷纷窃窃私语。
扶兮捡起一瞧,不觉愣住。
那隽秀的小字分明是她所书,可封封信中的内容,却是与梁国公子容潋所书,用败军以及楚国城池,来换梁军的支持,支持她坐上那遥遥的东宫之位。
“父王,这……这不可能,儿臣从未……”
楚王狠狠的打断她:“你告诉寡人,这字迹可是你的?”
“确是儿臣的字迹,可字迹可以模仿,儿臣一心为国,从未有半点二心,父王不能单凭几封信,就认定了儿臣的罪。”扶兮垂下头,脑中走马灯般闪过林林总总,却始终想不出究竟是谁能将她的字迹模仿的如此巧夺天工,这陷害分明是筹备了许久。
楚王一手托着头,不去看她,只是嘴中喃喃道:“原来你处心积虑,为的是那东宫之位,原来你巴不得寡人死,早早坐上这把椅子,好啊,寡人真是白养你了。你想要别的证据,寡人也有。”他说着坐直了身子,命人将人带了上来。
殿外很快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拳头在袖中已经紧攥,扶兮转头,见一通身铠甲的武将领着个五花大绑的年长女子疾步进殿。
只肖一眼,便呆呆的愣住。
那个人抬头看见高高在上的楚王,软腿跪倒:“拜见陛下。”
楚王指着堂下之人问扶兮:“你可认识她?”
犹如当头一棒,重重的砸在她身上,楚王的话嗡嗡在脑中。
你可认识她?
指甲嵌入皮肉,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
她身旁跪着那个在这深宫之中她第二个相信的人,护着她的人。
那人见扶兮不语,又转过身来,对她重重的叩首:“公主……”
扶兮看着她,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眼中已有湿意:“子卿……我真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待我。”
子卿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