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暗处的桑柔也大吃一惊。
“知秋啊。”冷景易惊讶过后,沉沉叹了口气,“他走便走吧,你不要去在意他。爹希望,你们还是和离的好,这话爹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为了你们两个好,大家也不要拖着。”
说着,他上前拉住冷知秋的手,不容置疑的道:“走吧,别去管他了,先随为父回家。项家有需要你做的活儿,爹也不会拦着你,总是一场缘分——只有一条,你们两个人,还是不要再这样待在一起。”
“爹……”冷知秋低喊着,都带点哭腔了。“您又不是天公,怎知道我和夫君的命运?就算天意难料,我这辈子都只遵照着自己的心意便好,不问应不应当、最终得到与否。”
项宝贵走上两步,眼中只有冷知秋的身影,听着她的话,他心弦震动。
冷景易拉着女儿便走,“蠢话!知秋你真是……唉!你也替爹娘想想,将来你吃了苦头,你可以无怨无悔,爹娘怎么办?你不知道我和你娘每日每夜的替你担心吗?将来你受苦受累,我和你娘会比你更难过!”
冷知秋怔怔的,被父亲拉出几步,回头看项宝贵,他抬了抬手臂又放下,这次却没来装“倒霉女婿”跪地哀求。
出了项家大门,冷知秋一颗眼泪忍不住滚落。
“爹啊,我就算与他和离了,也不可能再嫁给别人。”
“为何?”冷景易心往下沉。
“便是如此,没有什么为何。”冷知秋拿手背揉着眼睛,手背越揉越湿,夫君就要走,却不让她陪着把东坡肉给烧熟了,一起吃上两口,真正戳心伤肺。
一看她那可怜兮兮的神态,冷景易觉得心哇凉哇凉的,这女儿嫁出去,真要成为泼出去的水吗?
趁着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境地,说什么也要斩断那点情丝!
“走吧,回家再说。”冷景易将叹息往下沉,沉进肚子里。
——
二进院内,听到动静的张六赶过去。
砂锅里的肉开始溢油,吱吱的轻响着,香气四溢。
项宝贵扔了梳子发簪和凉帽,独自坐在炉子旁,沉着脸看锅里的肉出神。
“少主……”张六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桑柔从角落里怯怯的站出来,小声对项宝贵道:“爷,该把肉翻过来加盖焖了。”
项宝贵却站起身,对张六道:“备马。我先去松江县准备出海,你回去叫高老二、吕四、郝十三带他们的人随后来,其余都留着——照顾好少主夫人,她少一根寒毛,你们就全部给我滚。”
“您不先吃完东坡肉?”张六愣头愣脑的问。
“现在哪有空吃肉!”项宝贵哼了一声,进屋去收拾包袱。
他要快马加鞭把事情了结了,绝不许冷知秋与自己“和离”,更不许她嫁给别人!
“……是。”张六忙去办。
桑柔愕然呆立在院中,看着砂锅炭炉,感觉自己被老天遗弃了……那肉里的药粉,是她全部积蓄换来的啊!今天满怀希望、咬紧牙关的撑着,就等着该死的冷知秋离开后,项宝贵一吃肉,她的幸福就将开始……冷知秋是走了,项宝贵也立马要走,她的“幸福”没有开始就已经死透……!
天呐!
没人理她。
直到人散尽,三爷爷才闻着肉香走过来,弯腰驼背的打量砂锅里的肉,就用手将它们翻了翻,盖上砂盖,拿桃叶纸密封了,美滋滋等着。
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就算练武术,也武装不到牙齿,只能等肉焖得稀烂,他才好慢慢享用。
---
115 祸起(二更)
到了傍晚时分,三爷爷开始享用炖得稀烂的东坡肉,吃得满嘴油光,连白胡子上也沾了不少汁水。
吃饱了,他老人家就准备去前门靠着打盹,谁知走了两步便发觉四肢酸软无力,眼前也虚晃起来。
桑柔从灶间端了一碗饭准备送到前门。一次次的失望,加上积蓄的那点财物付之东流水,她的心灵受了沉重打击,一直躲在灶间咬牙切齿、指天骂地。不过到了晚饭时间,她还是不敢怠慢,剩下三爷爷一个人也要伺候,毕竟三爷爷很得项宝贵的敬重。
走到前后院相汇的地方,正撞见三爷爷摇摇晃晃的样子。
“三爷爷?你……你吃了那锅肉?!”桑柔的眼睛越瞪越大,手里的饭碗吧嗒掉在地上,摔碎了。
三爷爷不是真糊涂,他扶着一株树,使劲晃了晃脑袋,满头白发白须飘扬,用剩余不多的清醒意识看向桑柔,抬指指着她,因为使不上力气,那老树皮包裹的手指直颤。
“贱婢……给主子……下药……”
桑柔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汪呜!”锁在前门灯柱上的小英子大叫了一声,表达不满。眼瞅着主人兄弟走了,连看都没看它一眼,又闻着阵阵肉香,差点没把它馋死,怎么就不给它送一点过来呢?没有人再爱它了吗?
这一声狗叫,把桑柔吓得浑身一挺,脑子也终于反应过来:要糟糕了!下药没药到正主儿,反倒被发现了!
三爷爷又往前走了两步,膝盖一软,跌倒在地,他想去把小英子放出来。
桑柔眼珠子乱转。如果三爷爷把这事说出去,项家铁定要赶她走,不会再留任何情面,怎么办?怎么办!?
“汪汪!”小英子发觉三爷爷的异常,往他那边蹿,铁链子扯得笔直。
一片厚厚的云遮住夕阳,天地瞬间暗下去,天幕青白中透出沉沉的黑色。
桑柔双手捧起一块压酸菜缸封顶的大石头,一步步走到三爷爷面前,举高了,狠狠往下砸,大石头砸在那已经神志迷糊的脑袋上,“噗”一声闷脆的响,滚落开来,满头的白发很快染满可怕的血浆。
“呜……”小英子震惊的呜呜着,眼睛盯着地上的三爷爷看。
桑柔将眼珠子睁得白多黑少,鼻孔撑开,咬着牙的脸都扭曲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宣示着杀人瞬间的疯狂和冲动。
拉风箱般的喘息良久方歇,在小英子一串狂吠中,她蹲下身,试了试三爷爷的鼻息和心跳,确定已经死了,这才虚脱的坐在地上,闭上眼,开始筹谋往后该怎么办……
——
东城念奴巷冷宅。
冷知秋随着父母弟弟吃晚饭,杏姑在一旁张头张脑瞧着。
冷景易脸色不好看,饭桌上沉闷得无一人吭声。
吃完饭,将碗筷放下,冷知秋道:“爹,娘,家里也没地方住宿,晚上我回西城项家。”
“你还想去见项宝贵那小子?!”冷景易拍了筷子沉声问。
冷刘氏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小声道:“别吓着孩子。”
冷知秋却很平静。“爹爹放心,他必定已经走了,知秋这会儿就算想见也见不着。”
“……”冷景易眯起眼。
女儿这话听着,冷刘氏先就感到一阵心酸,忍不住横了丈夫一眼:“他们夫妻二人道别而已,你也去破坏,恁的心狠。”
再次成为“棒打鸳鸯”大恶人的冷景易,郁卒的吐气不语。他是为了女儿好,也是为了项宝贵好,可惜,这些人都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良久,他才松口道:“既然他已经走了,那为父一会儿送你去项家,你好好孝敬公婆,把一份责任尽了,早早想好和离的事,不要再泥足深陷。”
冷知秋不答,怔怔坐着,等父亲吃完饭。
冷自予也吃好了,悄悄看着她,心里微微一动,这个姐姐其实真不算坏。这会儿因为一点同情,就把赠他“红书”的事儿暂时忘却了,开始念起她的好。
酉时末,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去了西城。
走了没多久,冷宅大门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杏姑在收拾洗刷碗筷,冷刘氏回了内屋休憩,所以冷自予去开的门。
开门一看才发觉是桑柔,只是神色古怪,装束异常,身上、手里都挂着包袱,第一眼,冷自予差点没认出她来。
桑柔倒是经历了大风大浪般的冷静,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可怖,对冷自予沉声道:“我愿意嫁给你,但你要带我离开苏州。”
真的?这是准备私奔?冷自予诧异的张嘴结舌。他老早就考虑过“私奔”开饭铺的问题,只是突然变成事实,有些反应不过来。
“中午时你还不肯……”他费解的挠了挠额角。
“听着小野,趁着你爹去了项家,我们赶紧在城门宵禁前出去,不然你爹回来,我们就走不了了!”桑柔的语气急促。
冷自予被她的急迫语气带动了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心跳越来越快,终于要摆脱束缚,隐隐觉得一种刺激。
他认真的点点头,“你稍等,我去收拾一下包袱,拿点财物。”说着就进屋忙碌。
到了这时候,桑柔才定了定神,跟进去看他收拾包袱,也没看到什么钱财,都是些衣物,竟还包了两本书!桑柔顿时皱眉不悦,抢上去一把夺过来,扔得远远的。
“我最恨的就是书,冷知秋这个死女人!”桑柔目露寒光,眯成缝。
冷自予诧异的看她,又怎么了?想起中午她让自己引开冷知秋,后来冷景易果然把冷知秋扯到东城,他还以为桑柔已经和项宝贵好上了呢。瞧她这脸色,又没成功?
“唉……”冷自予轻叹了口气,一时也不能多想。
匆匆把包袱理好,二人快步走出厢房,不料冷刘氏正站在大门口张望等待丈夫回来,突然看到义子带着项家婢女从厢房出来,大吃一惊。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冷自予吓得不轻,后退了一步,嗫嚅道:“娘,我、我想和桑姐姐一起……”
桑柔铁青着脸,拳头使劲握了握,一把拉住冷自予的手,猛冲向大门外,经过冷刘氏时,狠狠推了她一把,将冷刘氏推得往后便倒,正摔在一棵树上,后脑勺撞得“咚”一声响。
“娘!”冷自予急忙要求扶冷刘氏。
冷刘氏闭着眼睛从树干慢慢往下滑倒在地。
冷自予扑上去轻轻摇她,急得脸色煞白。一方面这个义母对自己真是温柔慈爱,另一方面,他也害怕闯祸,毕竟私奔还能原谅,伤了项宝贵的丈母娘,他岂能甘休?伤了冷景易的发妻,他也不会甘休!
冷刘氏费力的睁了睁眼睛,虚弱的低语:“自予……别做错事……”
那边,桑柔见已经动手伤了人,一不做二不休,闯进堂屋、后屋,一阵乱翻,便翻到了冷知秋刚拿回娘家没多久的那十几两银子,当即揣进怀里,跑出屋,对冷自予大喊一声:“快走!要来不及了!再不走,我们俩都得死!”
冷自予浑身一个激灵,就随桑柔一起跑出大门。
杏姑听到大喊声,惊诧不已,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灶间,便瞧见仓惶逃走的冷自予和桑柔,以及晕倒在地的冷刘氏。
事起突然,她也吓坏了,赶上去扶起冷刘氏,六神无主的哭了起来。“夫人?夫人您醒醒……”
——
而到了项家大院的冷景易父女也是惊魂一场。
先是见大门紧锁,但小英子在院中叫得惊心动魄,让人不安。
冷知秋摸了摸锁住大门的铜锁,皱眉道:“姆妈吩咐过,让三爷爷和桑姐儿守在家里,他们怎么出去了?”
冷景易道:“既然门锁了,那还是随为父回家挤一挤,将就一晚。”
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父女二人返身正要离开,小英子终于冲破了铁链,竟跳出了墙头,冲着冷知秋一阵狂吠。
冷知秋吓坏了,躲在父亲身后直发抖。
冷景易皱眉沉吟,隐隐觉得不对劲,“知秋,犬最忠义、有灵性,怕是院中有什么蹊跷。”
他是个胆子大的人,当下带着女儿去找了块石头,使劲砸开铜锁,门吱呀一声打开,小英子立刻一阵风蹿了进去,返身对父女俩继续叫唤。
这时,冷知秋也感觉到了,小英子没有恶意,是要带他们去看什么东西。
父女俩随着狗快步走,很快便在惨淡月光下发现了倒在灯柱不远处染满血的尸体。
“三爷爷!?”冷知秋瞠目结舌,手脚冰凉。
冷景易上前查看后,沉着脸道:“他死了。”
冷知秋就觉得两眼发黑,心跳如乱麻,扶着灯柱喘气。三爷爷的身手,父女俩都是见识过的,他怎么会好端端死在家里?谁能杀得了他?
门外上锁?桑柔呢?
冷知秋咬着唇对父亲道:“爹,您找找看,那个婢女桑柔在不在院中。”她自己已经吓得走不动路了。
小英子呜呜着看她,又看看冷景易,就往二进院中跑。
冷景易先随着小英子去了二进院子,看到残留的一点已经有焦味的东坡肉,看小英子叫唤,心知有问题,便将砂锅取下来,拿在手中,再四处找了一圈,项家大院空无一人。
回到前门,他皱眉告诉冷知秋情况。
冷知秋猜测:“爹,虽不能确凿,但极有可能是桑姐儿杀的人,就不知她如何杀得了三爷爷这样有本事的人……桑姐儿不在……爹!”
她突然惊呼一声。
冷景易问:“有何发现?”
“不不不,不是发现什么。”冷知秋强打起精神,拉住父亲的手就往外走。“若是桑姐儿闯祸杀人,她要逃走,必定会去找自予,我们快回家,别让他们离开!”
……
待得父女二人回到冷宅,又是一场噩耗。
桑柔带着冷自予逃跑,这是预料中的,没想到冷刘氏也遭了难,被杏姑抱在怀里,人事不省。
“娘?!”冷知秋眼眶一红,抱住母亲的胳膊,惊惶得面无人色。
冷景易的神色顿时如阎王一般,横抱起妻子进屋躺下,咬了半天的牙,才道:“杏姑,去请大夫。”
------题外话------
一直都想虐一虐坏人,但小恶只应小惩,不能写出女人间喝风饮醋的争斗就如何虐杀之的情节,唯有等到做了大奸大恶,才能出手收拾。
但愿亲们理解。
116 茶楼
一夜无眠。
郎中给冷刘氏针灸后,醒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又昏迷过去。
冷景易坐到天明,陪在榻侧。
冷知秋也坐到天明,只不过是在父母房里坐坐,又去厢房里坐坐,来来回回的消磨了一整晚。
她想了很多,从第一次见到桑柔,到最后一次打发她去做事,想得懊恼不已。“早知她对夫君有意,就不该容她,以致今日之祸。”
所谓“防微杜渐”,其实项宝贵和她早就要打发桑柔,可惜项沈氏却不懂这治家的道理,将这祸害留了这许多日子,毕竟庶女寒微,经历决定了见识,心肠又直、善了些。
然而事已至此,现在怨谁也无意义。
当 ,想得更多的还是母亲,冷自予与桑柔竟如此狠心,将无辜的母亲害成这样!原本就病弱未愈,这回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自小就得母亲慈爱,父母二人又情深,母亲若有事,她和父 的天都要塌了!
想到这里就脑际发白,不堪想象。
天明时分,她再到父母房中探视,却听冷景易咬牙切齿的道:“种种事情,祸因全在项宝贵身上,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将你嫁给他!你给我记住,以后再也不许见他一面!”
冷知秋错愕不已,这怎么怪在项宝贵头上了?
看父亲的神色,她就觉得心底发凉,这时屋外杏姑禀道:“小姐,有个叫张六的要见您。”
冷景易脸色更黑。
冷知秋无言凝视一瞥,还是到了门外,却见张六一脸愤恨的问:“少主夫人,三爷爷是谁杀的?”
看来,他去过项家大院,看见三爷爷的尸首了。
“应该是桑柔,她现在带着张小野逃走了,也不知逃去哪里。”冷知秋无论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