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知秋站起身又被玉仙儿拉坐下。
“知秋妹妹,你就当还我的人情好了嘛,可怜我对那几本书一片痴心。”
这话,冷知秋真的无法拒绝。人情果然是欠不得的!
两人对坐了一会儿,玉仙儿又催冷知秋喝茶。这回,茶真的要凉了。冷知秋只好拿起来浅浅的抿了一口。
玉仙儿微笑着拉起冷知秋的手,“走,我们四处走走,这家少主人应该快回来了。”
走动有助于血液流动,加速药物吸收。
沿着灵犀台外的石廊走了没多久,冷知秋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她正准备走回去坐下休息,却听得人声渐起,脚步声由远而近。
其中一个声音颇耳熟。
冷知秋浑身打了个激灵,原本昏沉沉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
“这里就是梅萧家?!玉姐姐,你是故意的吗?”
她甩开玉仙儿的手,深深的看一眼她那张有些模糊的妩媚面孔,扶着汉白玉石廊柱,慢慢往灵犀台上走。
事已至此,只能面对。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喃喃自语着。
玉仙儿瞅着冷知秋的背影,眼中带笑。很快,她就紧赶两步,追上冷知秋。
“知秋妹妹,你说什么故意的?我没听懂。这里是令国公府没错,紫衣侯梅萧也住在这里,是这里的少主人。原来你认得他啊,我原是想给你介绍一下,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早知道知秋妹妹你认得小侯爷,也不用我一直担心这次能不能借到书……”
冷知秋耳听得玉仙儿絮絮叨叨的解释,只觉头昏脑涨,希望她闭嘴。
当下摆着手,也不知要说什么让玉仙儿安静,突然一个脚步不稳,就往地上栽。
玉仙儿“哎呀”一声惊呼,让这惊呼显得极致尖锐响亮,又不失她玉仙儿牌的销魂酥骨嗓音。
谁知,冷知秋却没有摔倒,只是弯腰在地上撑了一下,又自己站起来,靠在汉白玉石廊上垂眸细细喘着。
这倒显得玉仙儿实在是大惊小怪,故作文章。
一个声音带着些慵懒,远远的问:“周姑娘,你人呢?”
那是梅萧。
他听见玉仙儿的惊呼,但走上灵犀台却没看见人,所以才出声问了句。
玉仙儿满脸满眼的笑意,拉起冷知秋的胳膊往回走。
“在这里,我和知秋妹妹一起来的。”她故意说明。
灵犀台里一阵压抑的静默。
冷知秋的背不由僵了僵,硬着头皮跟着玉仙儿走。
迷迷糊糊仿佛走了很久,其实就是转眼间,拾级而上,垂珠帘的门内,一个依稀仿佛熟悉的人影,清瘦秀挺,如兰花静放,正呆立着挡住入口。
冷知秋振作精神,随着珠帘掀起,锁眉正色对着那人躬身行礼:“小侯爷,知秋冒昧来访。”
没有应声。
玉仙儿一看梅萧那目瞪口呆、恍然如梦的神色,暗自冷笑不已。看来,这一步棋走对了!
冷知秋仿佛没听见有人应她,只好讪讪的直起身,抬眸去看,便撞进一双闪烁如星的眸子,“呃……小侯爷,恩公……啊!”
梅萧猛的拉住她两只手,吓得她惊叫一声,脑子又清醒了几分,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抽出手。
“知秋,真的是你?”梅萧还在确认这件事。
“咳。”玉仙儿原本还得意,但被这么无视的晾在一边,她这个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望月楼花魁不免有点落寞。
然而梅萧还是不理会她的存在,眼里只有冷知秋。
冷知秋揉了揉额角,扶着墙走向茶桌,一边对玉仙儿道:“玉姐姐,我头晕,借书的事……”
玉仙儿走过去扶她坐下,假意探问:“是不是昨晚睡着凉了?你坐着,借书的事,我来说。”
梅萧回过神来,为自己适才的失态而微窘,恢复一派随意潇洒,便也坐到桌边,眼角目光一直停在冷知秋身上。
他拍手叫来一个婢女。“去请白御医来一趟。”
玉仙儿脸色微变,忙道:“依奴家看来,知秋妹妹就是偶感风寒,刚才被风吹了一会儿,所以头晕,多喝两杯热茶就能好些。”
梅萧不理她的提议,挥手叫那婢女去了,这才问玉仙儿:“成王殿下去了燕京,周姑娘怎么没有跟过去?”
冷知秋脑子里飘过一个疑问:成王?周姑娘?
却听玉仙儿苦笑道:“玉儿这身份,哪里有资格跟过去?小侯爷,实不相瞒,奴家现在就是帮着他看看别苑,这也算是成王还念一丝情分,玉儿已经很满足了。”
“隋唐有红拂女的故事,周姑娘也是个妙人。对了,知秋怎么会认识你?”
梅萧端坐着,和玉仙儿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看冷知秋,看她晕头转向乱晃脑袋的样子,说不出的可爱,只想要拥她入怀。
玉仙儿冷冷瞅着梅萧的侧脸,这人一向眼高,如今也学会了低下眉眼,如此专注的看一个女人,冷知秋真是他的克星啊。
“玉儿可不敢自比红拂女。小侯爷,知秋是奴家偶然认识的,彼此兴趣相投,所以就开始来往走动,这不,上回送了个香囊给她,她想着要做了卖那种香囊,我想起小侯爷这里有本西域流传过来的奇书,上面记载了不少配方,正好对她有帮助,所以就带她来借。倒不知,原来都是旧识。”
梅萧不由得莞尔一笑。“是旧识。”
玉仙儿故意提醒:“小侯爷,这知秋妹妹似乎已经嫁人了哦。”
梅萧脸色一沉,眼角冷冷扫过,像冰魄银针飞掠,把玉仙儿看得后背一凉,心底却是得逞的快意。
一阵沉默。
冷知秋问:“玉姐姐,书借好了吗?”这位是选择性听了几句话,越来越迷糊。
梅萧吐了口气,站起身对玉仙儿道:“你随婢女去藏经阁取书吧,我带知秋去休息一下。”
玉仙儿看看冷知秋快要趴到桌上,却强撑着脑袋乱晃的样子,点点头道:“也好,知秋妹妹看样子真是病了。”
她起身行礼,便告辞而去。
灵犀台只剩下梅萧伫立在桌旁,对面,冷知秋已经趴在桌上,一根葱白粉嫩的手指戳在太阳穴上,轻轻敲了两下,红润的薄唇溢出一字呓语:“疼……”
“知秋……”梅萧只觉得血一下子全冲上了脑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她身后,伸手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小心的不让自己的身体碰到那纤细柔软的后背。
她的发髻简单,只用一圈青白色的玉带环绕绑住,髻上端端正正插着一支珠钗,精致的丹凤嘴微微下勾,吊着十二颗不贵重也不劣质的珍珠,茉莉花一般连成串,乖顺的贴在满头垂丝上,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睡着了,安安静静……
良久,梅萧将目光从发上移开,星眸幽幽的眨了眨,便一鼓作气,弯腰抱起那陷入昏睡的人。
她的头软答答偎在他胸口,吐气如兰,手臂上似乎感觉不到承受的重量,只有那柔软而富弹性的身体,带给手臂微妙不可言说的触感。
如果光光是尤物美人,他不会如此敏感,甚至不屑于去抱。
这感觉是从心里往外传达,流遍四肢的满足与兴奋,只因,怀里的人,他日思夜想。
远处暗影中,张六扣紧手里的暗器,急得额头冒汗。怎么玉仙儿那个女人独自出来,把少主夫人和梅萧留在灵犀台?他们在里面这么久,在做什么?
四周巡逻、侍卫极多,他一时找不到机会潜入灵犀台。
——
冷知秋仿佛被那玉榻凉了一下,眼睫翕动着撑开一线,细密的睫毛交错掩映,将那两泓秋水遮得隐隐约约。
“知秋,你醒了?”梅萧心跳了一下,脱到一半的外袍尴尬地搭在身上。
她没醒。很快,四分的羽睫又合拢成了两弯弧度让人惊叹的阴影,轻柔的覆盖在白嫩无瑕的脸颊上,乖巧而甜美。
他叹了口气,将外袍脱下,轻轻盖在她身上,目光却不经意撞见那衣领处露出的一方雪白晶莹,衬着精致的锁骨,引人遐思的银蓝色肚兜边沿,那锁骨下,有一颗极小的朱砂痣,一点点,那么轻盈可爱,性感迷人。
一阵风吹得珠帘叮咚作响。
……
张六终于潜到了灵犀台的石廊,无声的跃到珠帘门外。
远处一阵喧哗吵闹。
“老夫人,侯府那边实在闹得不像话,儿媳没有办法才来求您。”
“那边也是侍卫众多,怎么会让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随便撒野?”一个威严的中年妇女声音道。
“那野丫头本来就要制服了,却不知怎么回事,又给跑了,后来……”
“好了!”中年妇女威严的喝止了哭诉,“宝儿,兴儿,小侯爷人呢?”
“呃……”
“嗯嗯啊啊什么?两个蠢奴才!——萧儿!萧儿?”中年妇女自己召唤梅萧。
灵犀台南侧的菱花门轻轻开启,又小心的合上。
梅萧只穿了银白色的里衣里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让脸上的红晕散去,这才走向那没头没脑找过来的一群人。
当先的一个中年妇女,形貌清瘦,神态却雍容华贵,由一个婢女扶着,见到梅萧,脸上满是惊诧。“萧儿,你怎么这副模样?这是在灵犀台睡午觉?”
这就是梅萧的母亲,令国公梅凉的妻子,紫衣公主。
梅萧不答,却叫兴儿去取衣袍来,堵在路口冷冷瞥了一眼母亲身后侧那个所谓的“梅夫人”,哦,不对,在令国公府,这个女人只能算一个“奶奶”,是令国公夫妇替他娶的曹国公李秀的嫡女,叫什么名字,他可没兴趣知道。
“谁准你到这里来的?不是叫你们全住在侯府,不准骚扰国公和公主吗?”梅萧的语气极度不悦。
李秀之女简直要哭了。她是令国公府明媒正娶抬进来的长子长媳,独一份的尊贵,进门三年,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如今好不容易能见上一回,却立刻将她和一众姬妾全赶进了侯府,今天回令国公府找婆婆支招解决问题,居然就成了“骚扰”?
还能再薄情寡义一些吗?
“侯爷——”她咬着唇,失去在侯府的作威作福气势,变得楚楚可怜。“侯府里来了个自称叫什么宝贝的乡下野丫头,满世界找您……”
梅萧不想听她说这事。本来他正准备回侯府,给里面的莺莺燕燕下最后通牒,让她们各找各妈,赶紧准备后路。正是听到项宝贝的声音,他才头疼的立刻躲回了令国公府。
没想到今天的日子这么特殊,项宝贝找上侯府,冷知秋就找上国公府。真是祸福并行、悲喜交加啊!
“娘,侯府的事情,孩儿现在就去处置。您近日身子不爽,还是回去休息吧。”
紫衣公主不关心其他,只关心她儿子为什么只穿了单衣,这天又没有大热,万一风吹着凉了怎么办?
“兴儿怎么还不取袍子来?”她生气的绷起脸。
兴儿就像被下了咒一般,飞跑而来,上气不接下气。
梅萧接过袍子穿上,眼角瞥见那神色怪异的李秀之女,顿感一阵恶心。
“你们先都去燕子坞,我随后就来。”
他将这一群老少女人并仆从往远了赶,独独留下兴儿和宝儿。“兴儿,你去打扫梅花林书苑,腾一间屋子出来,我晚上住那里。”
眼瞅着喧闹人群就要散去。
玉仙儿却适时小跑着赶来,不早也不晚,趁着离开的人们都还能听见,她对梅萧道:“小侯爷,书已经找到了,奴家该带知秋妹妹回去了。”
梅萧看着玉仙儿,“你真当自己是红拂女?”声音森冷。
玉仙儿一怔。
远处,紫衣公主停下脚步,回过身问:“萧儿,哪个知秋妹妹?这个周小姐怎么又来了?”
曹国公李秀之女皱眉咕哝了一句:“知秋?不会是那个被抄家的御史之女冷知秋吧?”
紫衣公主“嗯?”一声,狠狠剜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捂住嘴。
“那个周小姐,过来说话。”紫衣公主威严的命令。
玉仙儿看看梅萧,犹豫忐忑的走向紫衣公主,恭恭敬敬跪倒。
梅萧不动声色的看着,一边整理身上的袍子。
“周小姐,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知秋,她在哪儿?”紫衣公主问。
“奴家离开时,她还在灵犀台里。”玉仙儿铁了心。
紫衣公主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
她的儿子和一个叫知秋的女子关在灵犀台里,还脱了衣裳,这应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毕竟这么多房妻妾都没能收回儿子的心,难得有个女子能降了他。
但是——
“那个知秋姑娘,她是什么身份来历?”
玉仙儿答得字字清楚:“知秋妹妹是原都御史冷景易的独女,抄家后回了苏州,并嫁给了当地一户卖花种草的人家,其夫婿乃是个跑船的商人。”
“什么?!”紫衣公主脸色顿时黑了。
曹国公李秀之女则是心情复杂。果然是那个冷知秋!
以前大家都没出阁嫁人,自小还在一起玩耍过。那时候,冷知秋就不合群,喜欢看书,长得更是招人恨。好几次,她们这些官宦千金都合计着要给冷知秋一点教训,最好划花她那张脸。可冷知秋也不傻,看眼色就躲家里不出门了。再后来,冷知秋渐渐和徐子琳相熟起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她们这些女孩子就更不能招惹她了,因为徐子琳的剑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在后来大家都长大了,命运开始拉开差距,好些长得不怎么样的千金小姐,反而仗着父亲的关系,都嫁了不错的人家,过着官太太、富太太的生活,而她李秀之女则是嫁的最好的。反观冷知秋和徐子琳,一个家被抄,灰溜溜滚出了京城;一个随后也家破人亡了。
当听到冷知秋嫁给那样一个寒酸的人家,李秀之女差点没笑出来。
但转念一想,人家现在就躲在灵犀台,抢她的丈夫!这个狐狸精!想着适才梅萧只穿单衣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咬牙切齿,气得浑身抽筋冒烟。
梅萧盯着跪在地上的玉仙儿,扭头对宝儿小声吩咐:“去召集玄武营的高手,等周小玉离开这里,便将她抓住,关进水牢,我稍后亲自去审问。”
“是。”宝儿低声应了,转身就走,速度飞快。
不等紫衣公主发难,梅萧便走过去道:“娘,今日孩儿已经领下了淮安守备的兵符,不过,我不想去。”
紫衣公主惊呼:“既然领了兵符,岂能不上任?”
“我不喜欢做官,更不喜欢打仗。除非……”梅萧双手十指相扣,“您把这个女人,还有侯府里那帮女人,全部遣散打发走。”
紫衣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儿子这是要挟自己的娘啊!
“难不成你要娶那个有夫之妇?!”关键还是嫁了那么寒酸的小户人家,这种人家的儿媳妇,怎么上得了台面?抢来了也不光彩啊!
“她不是有夫之妇,她本来就是我梅萧的妻子。”梅萧说的天经地义,一脸坦然。“这其中缘故,以后再和您细说。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娘您还是先去燕子坞等着吧。”
说着便转身回了灵犀台,还是轻轻的开门,仿佛害怕惊走了什么精灵。
然而,穿堂的清风透着丝丝凉意,玉制美人榻上,空留一件银丝夹灰的缎袍,却哪里还有冷知秋的人影?
梅萧一把将门推开到极致,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星眸寒光点点,刀锋般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
——
冷知秋醒过来时,已经在一辆南行的马车上,外面漆黑一片,已然是深夜。
她愕然回忆着某些记忆片段,背后一阵阵冷汗,掀开车帘看,却是张六在驾马。
“六子?”
“嗯,少主夫人你醒了。”张六闷闷的答应,心情不太好。
“我们这是去哪儿?那个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