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
终于,他停在了尸山下,低沉的声音在空洞的空间里回荡,“看,我杀光了他们。”
我愣了一下,下一秒,眼泪忽然决堤了。
是的,那句话在一刹那抚平了我心中所有的恐惧。
我抬起脚,想走向他。
我张开双手,想扑进他的胸口。
可就在我准备将那一切付诸行动时,我忽然发现他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透过它,我甚至看见了他身后一颗仰起的死人头颅!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低下头望向了自己的伤口。
“不!!”我尖叫了出来,脑海里变得一片苍白。
那并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多的是因为绝望!
就像这条甬道一样无穷无尽的绝望!
他笔直的向后倒下去,残破的铠甲随之解体。
“亚!不!不!!”
剧烈的情感冲击让我嚎啕大哭起来。
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我感到我也和他一样倒下去。
我知道我这么往前栽倒一定会头破血流,可是,我一点也不想调整姿势,甚至还更用力的往下栽。
冥冥之中,我就是觉得这么做的话,我还能离他更近一些!
亚!
呼
我的额头却没有如期的磕碰到地上,整个人反而扑进了无底深渊。
呼
那种疯狂下坠的感觉,让我更加声嘶力竭的向着远处那具飞速消失的漆黑影子哭喊。
“亚!!亚!!!”
*
“莎拉!嘿!嘿!”
似乎有人在急切的喊我。
一个激灵,我被人从地狱被拉回了原本的世界。
满身都是冷汗,冷的我的牙齿都在不住的碰撞。
“醒醒!”
我大口的喘着气,许久,在夜明前的昏暗里,我终于在视线的焦点处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希苏?
她摇着我的肩膀,紧张的看着我,“怎么搞的?!”
“……希苏……”我感到自己已经崩溃了,猛地扑进她怀里,啜泣,痛哭,嚎叫。
直到一点一点的将心底的恐惧完全宣泄出来。
那只是个梦!
我一次次的对自己这么说,可是,我却怎么也止不住嚎啕大哭,就好像真的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切一样。
他死了,在我面前。
我根本没法接受。
很难得,希苏没有像曾经任何时候一样幸灾乐祸,而是静静的拍着我的后背。
“怎么回事?你做噩梦了?”半晌,她低声问道。
“恩,”我吸了吸鼻子,平复了一下才继续回答,“最可怕的噩梦。”
“最可怕?是谁把刀架在了你脖子上么?”
她的话让我忍不住笑了。
直起腰,我擦了一把隐隐做疼的眼睛,意外的摸到了满手湿热。
“噢……不,”有点尴尬,我不动声色的在床单上擦了擦手,又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当然不是。”
一抹嘲弄浮上了嘴角,她也站直了身子,抬手将被我弄下去的衣服重新拉在了肩上,“那是什么?”
是什么?梦中的景象虽然已经遥远,却依然让我微微打了个冷颤。
“……失去。”
“失去?”那双猫一般的眼睛闪了一下,下一秒,她就像一只扑捉到了鱼腥味的猫一样变得兴奋起来,“我睡不着,给我说说吧,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事情被传的太玄乎了。”说着,她用力的把我往床中间推了推,硬是把她自己也挤上了我的床榻,“刚才你说你梦见……亚汀斯死了?”
后背与靠枕的擦动让我不适的拧起了眉,“……如果你不帮我重新上下药,再去找一条干净的裙子给我,我想,会死的是我。”
*
SHIT!SHIT!SHIT!
我根本不该找那个该死的女人给我上药,更不该在上药的时候给她说昨天那些梦幻般的经历。
她的惊咋让我的背上的伤口在麻木与剧痛中轮回了无数圈。
但是,如果我闭口不谈,就更没有什么东西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所以,每一个音节我都说的铿锵有力,说的凶狠无比。
“……就是这样!”我咬牙切齿,转手一把推开了她的胳膊,顺势翻了个身。当后背触及柔软的床垫时,我忽然感觉到一种无比的舒适,舒适到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上辈子一定是个屠夫!”
她坏笑着耸了耸肩,目光不屑的扫了一眼自己沾满沙漠之血的手掌,“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亚汀斯对你动情了?”
“嗯哼。”
“噢,那他真是太可怜了!”
“可怜?”刚将裙子套在脖子上的手不由的停住,“他赢得了最瑰丽的战利品,他有什么可怜?”
“……最瑰丽的战利品……”猫一般的眼睛就像看着什么怪物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随后,她咧开嘴笑了出来,讥讽的。
我不禁瞪了她一下,用力的将裙子拉了下去,“我说的是心,你知道什么是心么?疯女人?”
“喔~你的心?”她笑的更加欢快,“那么,你打算抛弃你那位鲜嫩可口的小情人了?”
“多雷?”那个名字倒是让我心头一动,我不禁翻了个身,支着脸正对向她,“告诉我,希苏,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对小多雷有那种龌蹉的想法?或者说,就算偶尔我有那么一点想尝尝他的味道,你又是怎么发觉的?”
“我是怎么发觉的?”她古怪的重复了一句,随即,猛地将脸凑到了我眼前。
我得说,她离我太近了,在晨曦的微光里,我几乎能数清楚她脸上淡淡的雀斑。
湿热的气息从她的鼻孔里喷了出来,洒在我的脸上,那种湿糯的感觉我立刻向后仰了一下,嫌恶的皱起了脸,“干什么?!”
“看,你将什么都表现的清清楚楚。当你看着小康纳的时候,你的眼神仿佛就在说,过来,快来占有我。”
噢,什么?!
嘴角的弧度变大了,而且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怀好意的,“当然,我得说你看所有男人的眼神都是那样……就像……女表子……”
“闭嘴!”
她失笑。
SHIT!
我在心底暗骂了一句,盯向了昏暗的纱帐顶,许久才闷闷的开口,“或许我不那么忠贞,反正我也不是什么贞洁圣女,但是,我绝对忠诚,至少对自己。如果我不愿意,十个亚也别想让我老实的躺在他的床上。而且……疯子,有什么好笑?!我可以告诉你,至少现在,亚汀斯于我而言,不会亚于加纳于你。”
“加纳?”她轻轻重复了一遍,慢慢敛住了疯笑。
一阵沉默。
有那么一瞬,我有点后悔提起了那个名字。
毕竟曾经加纳救了我,而这个女人在陪我打发漫漫长夜。
转头,我很诚挚的向她说了声抱歉。
她轻笑了一下,终于打破了那张凝固的脸,“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爱他,而且,他也很爱你,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你们也许会结成幸福的……”
“我爱他……呵……呵呵……”
“……我警告你,别发疯。”
“呵呵”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凄苦,“对,我爱他,你肯定不会明白那种爱情,那种挚爱是深埋于费卡德人的血液中,固执,坚贞,而且热烈。我知道,我不是个完美的女人,我不漂亮,有时候也很刻薄……”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闭嘴。”她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可是那双笔直的看着纱帐顶端的眼睛里却没有染上一丝怒意,有的只是茫然,疼痛,还有些其他的类似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她才继续说下去,“但是,我和他相爱。我以为他是爱我的,这些毛病我可以慢慢改正,或者,他能够慢慢适应……”
“你以为?我倒是以为,他是爱你的。”
“你知道么?我们订婚的那一天,我等了他整整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我却在酒馆外的小树林里找到了宿醉的他。”
“噢……”我不禁挺起了身子,忽然有点想幸灾乐祸的笑,“这真是太差劲了。”
“后来,晚上,战争爆发了,我再也没见到他,直到他死去。”
“噢……”看着那张沉静之极的脸,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加纳。
那名高大的猎户曾经救过我,他淳朴,憨厚,直爽,还有点腼腆。
他悲伤的低唱着故乡的歌谣,深情的凝望着未婚妻留下的指环,在别的女人身上寻找着爱人的影子。
那些东西,难道都是我看错了?
我真没法将他和希苏嘴里那个人联系起来。
“我希望你别和我落得一样的下场。”停了一会儿,她继续开口,“在他,在那个你深爱的混蛋给你任何许诺之前,别深陷。而且,”说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我,语调又变回了原本的轻快,“而且,我与加纳,你与亚汀斯,我们不一样。”
“怎么?”
“我与加纳,我们所祈求的是幸福的结合,能够温暖彼此,守护彼此。而你与亚汀斯,你不觉得……恩……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你们更像……野兽么?直接,血腥,危险,狡诈……”说道最后,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可以想出更恶劣的词语来形容我么?”
“喔~在你面前,你得相信我的贫乏……”
“……不,我们是一样的。”
“恩?”
“我愿意和他一起下地狱,而他,愿意我为杀尽天下,不够么?”
这一次,她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盯着头顶。
在那里,纱帐在海风里涌动,就像海浪一样涌出了层层叠叠的黑影。
“而且,你不觉的你们所期冀的比我们能拥有的要奢侈的多么?”
“下地狱……杀伐天下……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们像野兽。”
“恩?”
哼笑了一声,她将枕在手臂上的脑袋转向了我,“你可能还不知道,每天帮你们清洗那些带着血迹,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床单是一件多恶心的事情……”
“SHIT!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现在就躺在那些沾着血迹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床单上……”
“所以,我想我真该赶紧走了!”话音未落,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并且表情夸张的弹了弹贴身的裙子,丝毫不顾忌那盒打开的沙漠之血被她弄得洒了出来。
“嘿!”
“你不可能成为他的王后,莎拉。”掀起纱帐的那一刻,她忽然低声说。
那句话直接的让我措不及防,“……我知道,”握着木盒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我望向了她的肩膀,“但是,谁又会成为他的王后?”
“问鬼去吧。”她往外走了一步,“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倒是挺配的。想想看,两只野人,一…丝…不…挂的在泥沼里生活,住在枝丫间的窝棚里,用削尖的木棍狩猎,吃带血的生肉,除此之外就是生儿育女……噢,你向往这种生活么?噢,那画面想着就好笑……”
苍白的纱帐在她身后飘下,挡住了我扔过去的盒子。
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
SHIT!
☆、第一二三章
凡蒂不再是梦之城。
一大半白石砌起的房屋已经在战火中倾塌。
断桥被火焰熏黑,内河里流着散发着恶臭的水。
狼藉的树丛边坐满了身上血迹未干的士兵,和衣衫褴褛的饥民,所有的那些东西被殷红的夕阳一照,让这座城池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火地狱。
或许凡蒂应该改一个名字。
历史书里所记载的亚汀斯的城池叫做什么来着?
胡思乱想中,颠簸的马车停住了,推开车门的一刹,我不禁抽了口气,很久才僵硬的把腿伸了出去。
噩梦。
眼前的景象让我在顷刻间想到了这个。
此刻,我站着的地方是魔窟的门口,而修葺好的魔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适合魔窟这个词。
你见过用肋骨雕饰的大门么?
你见过用颅骨堆砌的假山么?
你见过用腿骨撑起的旗干么?
噢,但愿你没有见过。
霞光如血,为那些东西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深红,就像陈年的血迹。
而且那层色泽似乎会随着风流动,让那些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活的。
缩了一下肩膀,我机械的在石子地里迈了一步。
很明显,这里比其他地方都要阴冷。
凉飕飕的风吹过后颈,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有那么一瞬,我很想抽卡拉雷的脸。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么?
就是因为一刻钟之前,那个该死的老头告诉我我不能坐在那儿吃闲饭,而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去确认一下,或者说保证一下欧斯卡还活着。
“这是个无比简单的事情。还是说,你更愿意率军去剿灭曼普之巅的暴民,女士?”我记得他就是这么说的,而且头也不抬,而且不耐烦。
如果不是他,我一辈子也不会踏足到这种噩梦般的地方!
该死的!
咯啦
不期,石子在脚下□了一声,那个声音让我忽然紧张无比。
手心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层冷汗,那种感觉刺激着我忍不住提起了嗓门,“这他…妈…的是谁做的?!”
声音在白骨中碰撞,我甚至都听见了回响。
随行的死亡骑士们一如既往的死寂,他们永远不会回答我任何问题,所以,当那个木锯般刺耳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被吓了一大跳。
“我做的,怎么?”那声音很近,几乎就在耳边。
转身,我蓦然发觉一张和白骨没有两样的骷髅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后面。
此刻,那张脸正俯视着我,突在外面的眼球几乎碰到了我的眼睫。
“噢,原来是你,小妞。”他的语气可一点也不善。
我也在一瞬间认出了那张“脸”,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了他的名字,“……卡里斯……”
“你欺骗了我,小妞。你是不是也想成为那座地狱之门的一员?”
覆盖着鳞甲的胳膊伸了过来,危险的感觉让我飞快的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猛地撞在墙壁上。
噢!
凸出的骨刺毫不留情的撞进了我背上的伤口,那一刻,我的身子猛然一僵,眼泪都差点调出来!
可是,没有抱怨的时间。
那具高大的身影已经挡住了我面前的光线,尖锐的指骨伸了过来,不怀好意的挑弄开了我的衣襟,“我该叫你什么?莉莉丝?或者……特蕾莎?”
咔
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从他背后的死亡骑士间传出来。
我咽了口口水,往那边扫了一眼。
那一眼给了我一些底气。
“离我远点!否则……”
“否则?”
“如果你敢碰我,我会让死亡骑士撕碎你,‘怪物’!”
“……什么?!”一瞬间,他的声音变得阴冷无比,沉重的脚步带着金属的摩擦声更逼近了一步,“找死么?”
咔
又是一声。
这一声后,他收回了手。
我可以确信,那双几乎转到了眼角的眼珠一定看见了他身后的那些,将手按在剑柄上的强壮男人们。
“一群走狗!”半晌,他恶狠狠的向一边啐了一口,一把拉开了白骨做成的大门,“进来!我想你一定是要去看看那头肥猪!”
*
恶臭与阴森永远是魔窟的主题。
我紧紧捂着鼻子,可阴沟里散发出的骚味仍然钻进了指缝,让我感到一阵阵发晕。
我极力忍着,可是,当我看见牢房里的欧斯卡的时候,我的胃再也经受不住考验,直接将酸水送进了我的喉咙。
“呕……”
再一次,我想抽卡拉雷的脸!
因为牢房里的人,噢,那是人吗?!
他的嘴巴已经被撕开,一直裂到了耳根,而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