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卡拉雷在说话，“亚汀斯，我必须告诉你，血流的太多了，我没把握能救活她。”
……
似乎是欧斯卡在不怀好意的询问，“噢，是么？特蕾莎殿下在祈福，不见任何人？噢，我只是有些担心，您知道，我的军队在半路遭到了埋伏，从昨天开始，凡蒂城就断水断粮了。”
……
似乎是希苏把金属器皿弄的乒乒乓乓，“碱水……碱水……给您……南吉大人……说起来，你们都知道她不是什么狗屁特蕾莎，你们把女人往死里利用，太卑鄙了。”
……
忽然之间，我想笑。
当我站在生死边缘，听着他们或是惋惜，或是幸灾乐祸的时候，我忽然嘲笑他们的虚伪，他们的卑鄙。
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我死了，艾伦的那些特蕾莎的信徒们会怎么做？
如果他们意识到这个弥天大谎，他们会不会将这些混蛋撕碎？就像撕碎我的尸体一样？
我忽然很想看见他们血溅当场的样子，那个景象一定会让我在地狱笑的直不起腰。
然后，我要在地狱恶狠狠的揍那个拉菲般的混蛋。
我要将他带给我的厄运统统的还在他的身上。
我要抽他的脸，用最脏的字眼咒骂他，直到我的灵魂也死去。
在那之前，我要找到并带走我的孩子的灵魂，我要告诉那个混蛋，这是他的孩子，但是他却抛弃了他，害死了他，就像他抛弃他的母亲，害死他的母亲一样！
神明赐予他的天谴真是太对了，他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我……
我还想更多，可是，黑暗却没有给我更多的时间，便将我再次拉进深渊。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感到自己似乎又有了一点隐约的感觉。
……
似乎到了夜晚，似乎是殷红的烛火在眼皮外不停的跳跃。
……
似乎是多雷在怒气冲冲的在外面低吼，“对！我是从战逃回来的！就让他们吊死我好了！”
……
似乎是他在我的耳边梦幻般的憧憬，“等你醒来，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安迪拉，离这里远远的……你一定会喜欢那片绿草覆盖的丘陵……”
……
似乎是他在我的耳边低声抽泣，“……如果你不能睁开眼睛……我就和你一起走……”
……
那一刻，我忽然想哭了。
你试过站在两个极端么？
当人千辛万苦的在黑暗中挣扎，冷不防有一丝亮光洒在身上，那一刻，我们的心总会脆弱到极点。
或许我们本想笑，为自己的劫后余生，可是，最终，却总是流泪。
或许许久之前的两千年后，博格会对我那么死心塌地，就是因为我将他从贫民窟带走，带到了他眼中的天堂里。
或许他对我的感激与依恋远远的多于他嘴里所谓的爱。
此刻，或许多雷也是一样。
我将他从奴隶主的手中解放出来，与他一起在竞技场里，在沙漠里，在多弥人的兵营里，九死一生。
他或许已经将我当成了他的亲人，所以，此刻，在我濒死的时候，他才会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哭的那么伤心。
而我，似乎也一样。
我没有任何关于亲人的记忆，从我能记事开始，我便身在那座光怪陆离的大楼里。
鲜血横飞，欲望肆虐，肮脏的疾病与丑陋的肢体散落在每一个角落。
或许就是因为那些不堪的回忆，所以，我才会迷恋博格那个宽阔的胸口；才会迷恋那个拉菲般的混蛋的身上的炙热；才会在听见多雷啜泣的说着我是他最后的亲人的时候，止不住的想嚎啕大哭。
我承认，那一刻，那名哭泣的少年打动了我，让我的心里涌起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我很想抱住他的脑袋，吻他的额头，在流干眼泪之后对他微笑。
那仿佛是一种本…能，我就是很想去安慰他，与庇护他。
虽然此刻，我他…妈…的才是最需要安慰与庇护的。
大脑开始飞速的搜寻自己的感觉，但是，在我刚寻找到自己的指尖的时候，那片躁动的黑暗却再次降临。
别哭，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在昏迷前，我想对他说的就是这个。
☆、第一一七章
我想，神一定听见了我的祈祷。
纵使我自私，贪婪，他依旧将他最初的恩赐生命还给了我。
我不知道那是多少天之后，我只知道那是个正午，苍白的纱帐反射着刺眼的日光，让我几乎要看不清多雷脸颊上那两行眼泪。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他紧紧的抱着我，泣不成声。
他的模样让我的眼眶也开始发酸。
费力的抬起手，我揉了揉他的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有气无力，“别哭，亲爱的，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他更紧的抱住了我，肩膀耸动的很厉害，“我以为你会扔下我……南吉大人说你可能会死……”
“不，我不会。”手指有些无奈的插…进了他的发丝间，海浪一般弯曲柔软的触感在一瞬间骚动了我的心脏，“你为我哭泣，多雷，你是唯一一个为我哭泣的人，我怎么会丢下这么一个人？”
他用力的抽了一下鼻子，平复了许久才将脑袋从我胸口抬起来，那一瞬，被眼泪浸透的皮肤传来一片凉丝丝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我忽然想笑。
是的，他依旧是个孩子。
他和曾经任何时候一样，温和，善良，却又长不大的爱哭，脆弱。
也就是这么一个孩子，让我心一次次的变得柔软无比。
“等你好起来，我就送你去安迪拉，我们一分钟也不在这里多呆。”说着，他忽然停下，好看的眉宇紧锁起来，好一会儿，又轻轻补了一句，“我带你去那儿。”
一阵沉默，只有遥远的海浪在填补我们之间寂静的空缺。
我给了他一个微笑，“你带我去那儿，然后呢？你回来？”
他的眉头再一次绞了起来，回答的很断然，“不。”
“那么，费卡德呢？提坦，还有你的父亲，你准备扔下这些么？”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答我，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思绪在激烈的交锋。
那么明显的苦恼如果我还看不出来，我就是个真正的笨蛋，或者，混蛋。
所以，伸出手，我想去碰碰他耳边颤动的发丝，“多雷……”
“我带你去那儿。”他忽然出声打断了我，重新望向我的眼睛里凝聚着一种很深的蓝，“我们去那儿生活，我发誓，你绝对不会再受伤。”
那一刻，我的手指僵住了。
阳光透过薄纱打在他的侧脸上，在那张雕塑般美丽的脸颊边描出了一层很深的的线条。
那一瞬，我觉得那些线条刚硬无比。
他并不是没有变。
至少他下巴上青灰的胡茬与宽阔的肩膀已经开始骄傲的向时间宣告，他已经是一个男人。
纵使他还稚嫩，纵使他还软弱，但他已经准备好了去扛起一切。
我必须承认，在那一刹那，我的心脏有一丝撼动，但只是一刹那。
“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男人，多雷。”顿了一下，我还是将手覆在了那张微微发烫的脸颊上，“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扔下刀剑，扔下仇恨，去往安迪拉之后，我们过怎样的生活？”
颤动的睫毛微微滞了一下，他没有答话，很明显他并没有想过。
我不禁笑了，替他回答，“我们喂鸡，喂鸭，种植玉米，甚至，还可以，抽空……生儿育女？”
“莎拉！”那一瞬，他猛地站了起来，脸轰的红到了脖子根，那副模样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我的王子，你还没有计划到这个么？”
“莎拉！”他不满的打断了我，梗起了脖子，“我在很认真的和你谈事情！”
“我也是。”说着，我拉着他的手让他重新坐在了我身边，“我想说的，是你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小多雷。”
“我知道……”
“那么，你想要什么？真的是去安迪拉，安逸的，活着？”说着，我看了看他，又轻轻补了一句，“或者说是痛苦的？”
“……我想……我不是……”
“所以说，你不知道。”挑了一下嘴角，我在他的扶住下，靠上了背后的软垫，“如果你知道，你就不会犹豫。就像你当初决定入伍的时候一样，如果你知道，你就会用你的眼神告诉我，别干涉，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那是你灵魂的梦想。”
干裂的嘴唇抿了起来。
“我知道你深爱我，小多雷，相信我，我也是。我不想看见你一脸懊悔的样子，我想看见你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可是，如果你丢掉了为之拼搏为之努力的源泉，你该怎么长大？”
“我不是孩子，莎拉！”
“但是还不够，小多雷。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捡起你的刀剑，将那些北方人赶出你的家园，如果你梦想着这些，就这么做，别后悔。”
“但是……”
“没有但是，亲爱的。”
“有。”他回答的斩钉截铁，“你不能留在这里，他们会害死你。”
当他吐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被狠狠的触动了一下。
那一瞬，我几乎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无论是两千年后，还是这该死的两千年前，我从未想过我会遇到这么一个人，他担忧我，依恋我，甚至还想要守护我。
我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哪怕我深陷泥沼，我也不想将哪怕一滴泥水溅到他手上。
勉强笑了一下，我伸手拥抱了他，紧紧地，“我会一如既往那么努力的活下去，这是我的梦想。我在这儿等着你，等着你长大，然后，带我去安迪拉。”
“等我回到提坦的那一天？”
我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闻着他发丝间蒸腾的那种浓烈的血味，“等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等你能将我从这里带走……”
我想他明白我的意思，因为，那一双环着我的腰肢的手臂微微紧了一下。
“等我们都没有了包袱，我想我们才会有很棒的生活。我们可以喂鸡喂鸭，抽空……”
“莎拉！”
我再一次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怀中少年面红耳赤的样子让我的心情在一刹那变得很好，“不对么？那么，我们可以牧羊牧马，再抽空……”
“你……”
我想神明一定在惩罚我的恶趣味，因为多雷用力的从我怀里挣脱出来的时候，手肘不小心撞在了我的小腹上，那一下的翻天覆地让我全身都颤了一下。
“莎拉！”他惊吓的缩回了手，无措的看着我，闪动的眼眸开始微微的发红，“你还好么？”
很疼。
但是，我止不住的想笑。
“……还好……噢……别做出那副表情，我不是说过我们要一起去安迪拉喂鸡……”
“莎拉！”他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似乎真的要哭了。
“噢……难道你不想么？亲爱的？”
伸向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下一秒，他咬了一下嘴唇，转身落荒而逃。
他果然还是个孩子。
我笑着望着他仓皇的背影，直到他奔到门口，笑容才与他的脚步一起猛然停滞。
*
天知道什么时候，一副血渍未干的铠甲悄无声息的立在了那里，阳光打在它的身侧，为它拖出了一片浓重的黑影。
血的味道。
炙热的风从窗口吹来，浮动的刘海后，那双深红的眼睛就像两团最浓厚的血水，透着隐隐的杀伐，隐隐的怒气。
他并没有刻意的看我，但眼角的那一道余光依旧让我感到彻骨的畏惧。
亚汀斯？
“绞死这个逃兵！”忽然，他低声下达了命令。
绞死？！
那个词让我几乎要从床板上弹起来，“不！”
可是，没有人在意我的意见。
一瞬间，几名悄无声息的死亡骑士涌了进来，一把便抓住了多雷的双臂。
“带走。”
“不！”我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个挺身竟然真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可是断腿一沾地面便直接跪了下去。
砰
膝盖一阵钝痛。
如果我没有立刻撑住地面，我想我现在一定摔的鼻青脸肿。
“莎拉！”多雷惊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跑过来扶我一把，可是，不论他再怎么用力挣扎，甚至将脸憋得通红，也只能被那些骑士们的钳制着拖了出去。
“亚汀斯！”情急之中，我只能大吼了一声那个混蛋的名字，可是别说停下脚步，他连头也没有回，“你不能这么做！亚汀斯！”
沉重的铁靴已经走上了门外的回廊，而多雷的声音更是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亚汀斯！”我想都没想便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一直爬到门口，一直爬到热汗浸透了我身上那层薄纱，风一吹，冷飕飕的，“亚汀斯！我求求你！别那么做！”
可是，他依然往前走，那个背影让我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极深的怨恨，“亚汀斯！”我忽然怒吼了出来，“我是特蕾莎！我是艾伦的女神！我要求你放了他！”
那一声终于让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特蕾莎？”他神色古怪重复了一句，“艾伦的女神？”他继续重复，“你？”他缓缓向我走了过来，臂弯中的头盔随着他的脚步，不住的将刺眼的阳光晃进我的眼睛，可纵使那样，我依旧依稀看见了他嘴角的那抹讥诮。
SHIT！
那副表情我更加怒火中烧。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或许你也该认清楚我是谁！现在，我命令你，放了他！”
“命令？”他站定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你？”
“对！”我抬着下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如果你敢伤害他，你一定会后悔！”
谁也没有说话。
在那阵沉默中，我慢慢的感受到了恐惧。
一种刻骨的，被猛兽盯住的恐惧。
“你威胁我？”半晌，他终于打破打破了那阵让人窒息的死寂，只不过那张森冷的脸让人更感到窒息。紧接着，有力的手臂一把便将我从地上抓了起来，当他的气息喷洒到我脸上的那一刻，我几乎忘了呼吸。
有那么一瞬，我后悔了。
因为，我清楚的看见一片极度危险的怒火在那个混蛋的眼睛里点燃。
他是认真的。
激怒他的结果就是吃不了兜着走，每一次都是这样。
可是，我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上天在可怜我，就在那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铁靴声，这让那个混蛋飞快的向后看了一眼，随后，立刻松开了我。
一瘸一拐的倒退了好几步，我才在廊柱边站稳，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慌张。
越过他的肩膀，越过那些交错枯枝，我终于的看见声音的来源，日光下，一对巡逻的士兵正从外面的石子路走过。
我忽然意识到，他可以在死亡骑士面前将我扔进地狱，但是他不可能不顾忌那些信仰着特蕾莎的艾伦士兵。
我想救多雷，或许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虽然很危险。
豁出去了。
我没有再多想便扬起了声音，“我命令你！亚汀斯！”我刻意的将每个字都吐得非常重，以便门外的耳朵能清楚的听见我们的争执，“立即释放多雷！这是神明的旨意！是特蕾莎的旨意！你必须听从！”
血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从战场逃亡，如果每个士兵都这么做，艾伦会变成一片坟场。”
“如果你敢绞死他，我发誓，艾伦就会变成一片坟场！”
外面的脚步声变得有些散乱。
很明显，那个混蛋根本没想到我敢这样，整个人都愣了，下一秒，他脸色变得非常可怕，“闭嘴。”他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嗓音警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