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忽然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扫视了一下透亮的周围,我猛的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由于胳膊被人紧紧地抓着,所以,我没法去擦掉眼睛里的水雾,但是我还是眯着眼睛勉强认出了他的脸。
“索伊……噢!救救我!”那一刻,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绷住身子,嘶着嗓子喊了出来,可是,冷不防,身后的士兵推了我一下,那一下让我踉跄了一步,差点将脸栽进石子堆里。
索伊似乎想靠过来,可他刚抬起脚,几把长矛已经指住了喉咙。
无法靠近。
他跟着我们,在十几步之外关切的望着我,悄悄地用嘴唇对我说着些什么。
他似乎在说什么关于特蕾莎的东西,可是,在我辨认出来之前,我已经被推进了一所帐篷里。
“呆在这里,”退出帘幕时,那名灰眼睛的士兵再一次捏住了我下巴上的淤青,盯着我的眼睛警告着,“别试图做小动作,姑娘,这是迪埃王的帐篷,如果你越轨的话,看见外面外面的弓弩手了么?你会被他们射成蜂窝。”说着,他用力的将我往后推了一下。
脑袋嗡了一声。
我直接坐在了地上。
喘了许久,我才将那一阵头晕眼花的无力感给缓过去。
这时,我才有力气看了看四周。
这所帐篷和我前一晚呆着的帐篷没什么区别,布置简单极了,硬板床,木桌,唯一不同的是它还有一张方桌,上面摆着凌乱不堪的沙盘,就像是被坏脾气的孩子给弄得乱七八糟。
当然,让我注意到它的是它旁边那一盘散发着香味的熟肉。
很香。
那种味道刺激着我的胃,让我感到手脚无力到疼痛。
没有停顿,我飞快的爬起来,扑了过去。
狼吞虎咽。
胃在剧烈的收缩,不止一次让我扑在桌上差点呕吐出来,可我把它们都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必须吃一些东西,否则,我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溜了进来,凉丝丝的。我不禁抬头看了看,帘幕在微微浮动,而它的旁边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擦了擦眼睛再次看过去时,我才发现那是一副碳画。
画上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女人,很传神。
她在对我笑,笑的阳光灿烂。
在绝境中,这种东西总是很能蛊惑人的心智。
我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盯着她上扬的嘴角,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她怀孕了,修长的手指抚着微微凸出的肚腩,有一种很谨慎而甜蜜的感觉。
她脸上的线条非常漂亮,特别是精致的下巴,似曾相识。
那种熟悉让我也不自觉的学着她,将手掌合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很明显,我的孩子还很小,小的甚至都感觉不出他身体的存在,可是,我却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他在呼吸,能听见他的心脏在跳动。
他在长大,一点一点的。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总之,很愉悦。
那种愉悦甚至让我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可就在那时,帘幕忽然被掀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片亮光让我立刻看了过去,甚至来不及收敛嘴角弯起的弧度。
*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迪埃。
我之所以那么肯定,是因为那张脸让我在一瞬间以为见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菲米斯。
苍老,刚硬,还有深陷的狼一般的眼睛。
他拧着眉,站在原地盯了我一会儿才走进来,幽深的目光就像绳索一样缚着人的手脚。
“你就是那个怀着什加血脉的姑娘,是么?”他在我面前站定,问道。
他的声音非常嘶哑,听起来就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样让人难受。
这种时候,如果我说“不是”他会不会发笑?就像我现在一样?
所以,我没有吭声,只是抬头望着他,警惕着。
他也没有在意,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而且还将那双让人崩溃的目光转向了我刚才看着的那幅画。
“你知道她是谁吗?”须臾,他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是个会将全提坦人变卖成奴隶的暴君。
他就像一团死灰,在他身上,我根本感受不到一丁点仇恨的烈焰。
也许是见我许久没有出声,他忽然转过头,对我笑了笑,额头上浮出了三行很深的沟壑,“你在怕我,所以,不敢说话了,是么?姑娘?”
如果忽略掉他的目光,他的笑还是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的,就像菲米斯那样,有着玉米地里农夫的亲善。
“不,我不怕您。”顿了一下,我坦诚的回答,除了后半句,“但是……我不认识她。”
他又笑了笑,“真的么?”
我选择了闭嘴。
他根本什么都清楚。
毕竟画上的女人与那名拉菲般的混蛋太相像了。
“你在耍小聪明,姑娘。”顿了顿,他再一次开口,“你知道么?这么看起来,你倒是有点像她。”不期,一只干裂的手指勾着我的下巴,将我的脑袋挑了回去,他的目光像利剑一样插…进我的瞳孔,“小聪明,诱惑,不容易驯服……”
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爱或者恨。
那些词语听起来或许是称赞,可是他吐出来的时候的过于平静却让人由衷的手心发凉。
抿了一下嘴唇,我勉强笑了笑,“我可不是什么野马,迪埃王。”
我嘴里在说话,眼角却不住的瞟着他铁钳般的手指,暗暗的将手臂抬了起来。
这样,我在那只手移到我脖子上之前,也许还来得及摸走他腰间的匕首,我唯一可以视为武器的东西。
“野马?”他再一次笑了,摇头,“不,比它更甚。”那一刻,我忽然在他的笑容里闻见了危险的讯息。
“但是,越是难以驯服,就越是想驯服,不是么?每一个男人都是这样,金子,权势,声望,还有女人,他们终其一身所追逐的都是这些,得到了这些才可以在孩子面前吹嘘,得到一种虚荣的崇拜与满足。”他继续说道,手指松开了我,可是那双暗流奔涌的眼眸却像更紧的束缚,让我大气不敢出。
“可是,男人都很愚蠢,往往在驯服女人之前被她驯服。”说着,他顿了顿,狼一般的眼睛忽然望向了我的小腹,“我是这样,或许什加也是这样,或许菲米斯和什加的儿子也会是这样……”
我不禁遮住肚子,心惊的后退了一步。
因为,他的话与说话的神色都透出了说不出的诡异。
咽了口口水,我从嗓子眼里憋出了一句话,“您应该知道,菲米斯有他心爱的妻子和孩子,尊敬的迪埃王。”
他愣了一下,随后失笑了,“不不不,”他摇了摇食指,上前了一步,盯着我的小腹的眼眸里忽然迸发出一种带血的光芒,“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忽然变得狰狞的脸我吓了一跳,我飞快的向后跳了一步,盯向了那双青筋毕现的手臂,“那么,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他重复了一句,缓缓的逼过来,扑面而来的危机让我不住的倒退,直到后背抵上了帐篷的支架。
SHIT!
无路可逃!
那一刻,他站在了我面前,叫嚣着鲜血的眼睛几乎贴在我脸上,“我想说,我恨,恨到你根本猜不到我有多想将你身体里的毒龙挖出来,再将你们像对待特蕾莎那样扒皮抽筋!”
谁说他没有仇恨?!
他只是将刻骨的仇恨深藏在了心底的火种里!
☆、第一一二章
想都没有想我便摸走了他腰间的利器,可是,他的动作飞快,一把便抓住了我的手腕,如果我没有立刻松开匕首,我现在一定被自己抹了脖子。
他的力气非常大,几乎能把我的手腕折断,然而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另一只手抓在了我的小腹上,也是一种几乎能将我捏碎的力量。
隔着细碎的布料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手指干涸起皮。
那种感觉,让我禁不住大叫,“不!”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瞪着他,“你不能杀我们!”
风吹起了帘幕,明亮的光在那双眯起的眼睛里打下了一片耀眼的光芒。
“不能杀你们?”他恶狠狠的重复,手上的力气更大了,那一刻,我甚至感觉他的指甲嵌进了我的皮肉。
“嗷!”脊背在发凉,我盯着那双暴戾的眼睛,心跳的飞快,“这个孩子身上也流着莲娜的血!你想杀死她的血脉么?!”
“莲娜?”他重复了一句,忽然古怪的笑了起来,笑的狰狞而恐怖,笑的全身都在打颤,那张苍老的脸就像地狱来的妖魔一样扭曲着,“你想用这个做筹码?!哈哈哈哈!你知道么?我恨她!我曾经有多爱她,我现在就有多恨她!”
什么!?
“她将我的儿子遗弃在沙漠里!她与什加的儿子让我的儿子至今生死未明!”他红着眼睛怒吼着,力气越来越大,那样子仿佛是想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
“嗷!”我用力的挣扎,用指甲抓他,试图咬他,可是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而且那个位置让我的膝盖没法攻击他,我只能被他死死的禁锢,折磨致死。
“我早就该杀了她!杀了她!”
“你们的事情和我无关!放开我!混蛋!你会弄死我的!放开!啊!”
很疼。
刺痛,钝痛。
他几乎是想将手指刺进我的皮肉,再把我的内脏与那个孩子一齐捏成碎末。
“怪就怪你和什加的儿子混在一起!”
噢,疼的眼泪都从眼眶里掉下来了,“你看啊!她就在那里看着你,她不会原谅……”
“我要让她看着,看着自己的血脉死在眼前!”
那一刻,他猛地用力,我几乎能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体内被绞碎。
噢!我的上帝!
“噢!不!不!”我的身子紧绷了起来,指甲用力的抓进他的胸口。
*
如果不是菲米斯,我想我会死在他手上。
“父亲!”那一声怒喝之后,我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扯到了一边。
菲米斯站在我前面,将我和迪埃隔开了。
我倚在菲米斯背上,捂着肚子,根本直不起腰。
“谁让你来的?菲米斯?!”那双充血的眼珠透过菲米斯腋下的空隙,笔直的刺着我的脸,他依旧暴怒,依旧想撕裂我,那种威胁让我更紧的贴住了菲米斯的后背,瑟瑟发抖。
那名男人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畏惧,有力的肩胛将我向后面撞了撞,“别碰她,父……”
“谁让你进来的?!”迪埃咬牙切齿的打断了他,凌乱的白头发随着他有力的吐息不住的震颤,让他看起来就像个老疯子。
“我来带走我的东西,父亲。”菲米斯的声音很低,却有力。
“你的东西?”迪埃愤怒的重复了一句,脚忽然往前迈了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额头,“这是你的东西?!”
菲米斯再一次将我向后挡了一下,“是的!”
“不是!”迪埃再一次怒气冲冲的打断了他,咆哮起来,“那是兰道的!我们必须杀光他们!”
“父亲!”
“闭嘴!混账!”那一声怒喝让我的心跳都差点漏了半拍,当然,也打住了刚掀起帘幕的人的脚步。
“噢……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是那名灰眼睛的士兵,他意味深长的扫了我与菲米斯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迪埃身上,“但是,有件事……”
暴怒的君王紧紧的攥了攥拳头,才似乎将那口气给咽了下去,“怎么?”
士兵不动声色的给菲米斯打了个手势,走了过去,“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尊敬的迪埃王……”
乘着那个间隙,菲米斯转身一把提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拎了出去。
“走。”他低声在我耳边说道。
帘幕落下,身后只隐隐传来了那名士兵的声音,“……他们封死了我们所有的路……”
*
菲米斯拖着我走的飞快,他根本不顾我的断腿,不顾我刚才几乎被碾碎的疼痛,似乎要把我拖在地上才罢休。
“你就不能慢一点么!”当脚上的绷带彻底被染红时,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很疼。
那种痛就像是碎骨头从皮肉里穿出来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我弓起身子抗衡着他的力量,拒绝再往前一步。
可是,他根本没有停下,甚至没有回头,反而更用力的拖着我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士兵,弯进了帐篷堆的阴影里。
那股力气非常大,直把我拖了个踉跄。
粗糙的帐篷在眼角飞逝,刺眼的光不住的从帐篷的罅隙里插…进眼睛,让人觉得恍惚,觉得这真是一场不甚真实的梦。
如果这真的是梦,该有多好?!
至少,在梦醒的一刻,博格不会自私的将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他呢?
这个顶着与博格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这个我哀求过一次又一次的男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我逼往地狱。
他这又是在做什么?
可怜我?
这么假惺惺的,就像迪奥对艾玛那样?
可怜一件工具?还是一只狗?
那一刻,一团难以言明的火气在我心底燃了起来,气势汹汹,怎么也压抑不住。
“松开我!松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咽不下的那口气让我忽然开始恶狠狠的挣扎,甩开他,仿佛他的触碰于我而言就是一种奇耻大辱。
“莎拉!”他低吼了了一声,却抓的更紧,紧的几乎要捏碎我的胳膊,“发什么疯?!”
“别碰我!混蛋!”我咬牙切齿的重复着,终于用指甲,用牙齿挣脱了他铁钳般的束缚,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向后退,“别碰我。”
帐篷堆的尽头,耀眼的日光铺天盖地。
眼前一刹那的发白让我砰的坐到了石子地上。
眼眶发酸,泪流不止。
什么也看不清,一切都像荒漠。
漆黑的影子动了动,角度恰好的遮住了眼前的耀眼。
一只粗糙的手合在了我的脸颊上,起皮的指尖轻轻擦着我的眼角,带出了一片温热湿滑的感觉。
“别哭啊,莎拉……”
他的声音就在脸前,嗓音嘶哑,仿佛已经疲惫至极,那种感觉让我更加抑制不住的开始啜泣。
模糊的眼前,我几乎要看不清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激烈的思绪交锋。
我得说一句,我很少哭。
曾经,在两千年后的曾经,博格甚至质疑过我是不是没有泪腺。
可是,现在,在这该死的两千年前却让我尝尽了眼泪的滋味。
苦的,咸的,还有涩的。
我拼命的想往悬崖上爬,拼命的想活着,可是,他们非但不拉我一把,还要落下石头。
不仅仅是他,那个远在天边的拉菲般的混蛋更是这样。
“你们就那么想让我死么?”我吸了吸鼻子,瞪着那个不甚清楚的影子,问着,“我的命甚至不如一个妓…女,一个奴隶是么?”
狼一般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再一次用那种嘶哑的嗓音劝慰我,“别哭。”
可是,这种时候,我怎么控制的了那些液体?
我只能任它们滚出眼眶,顺着脸颊;下巴,落在了我的大腿上。
滚烫的。
他摘掉了那张冰冷的面具,望着我。
此刻,那张脸离我很近,我都能感受到他温热湿润的呼吸。
真像。
他与博格,那名我思念了许久的最温柔的男人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甚至那些青灰色的胡茬都如出一辙。
恍惚中,我觉得只要我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就会回应我,一切就会回到正常。
可是,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却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