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教唱歌,这样的恩宠让他不知所措,他感到了这个青春勃发有余、放浪的贵族女子想要做什么,从那天起,他们就有时在马圈干草堆里,有时在山上的草坝上偷隋寻欢,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央金娜初怀孕了。她告诉了他,并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永远不要说出去,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就在央金被翁扎土司隆重迎娶的那天夜里,他的灾难来了,为了灭口,也为了惩治这个勾引头人女子的下贱农奴,深夜里他被人悄悄地捆绑起来装进了皮口袋驮到山崖上并推下了河谷,他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没想到菩萨保佑了他,奇迹出现在他身上,他被一家跳热巴舞为生的流浪卖艺人从河水里救起,后来他也成了他们家的一员,卖艺人的女儿和他成了恩爱的夫妻,老人去世后他们又开始了卖艺的生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央金也淡忘了。碰上土司的次子,这些往事才从他记忆里翻涌出来,他感觉到这个死盯着他女儿的土司少爷就是他和那个女人的儿子。他听说过翁扎土司二太太已经不在人世,而他们的儿子一定是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担心这个在贵族家长大的儿子跟他风流的母亲一样,干尽愚蠢的事,他不知道眼前他看上的猎物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时间不多,看来逃走是不可能的,他对这个所谓的儿子还是留有一点希望,达瓦想如果二少爷真的对女儿有邪念,一旦告诉他实情,他可能不会再对自己的亲人做出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来吧?
多吉的人把艺人一家引至一个僻静的草坡后,多吉少爷已为此特别新设了一顶无围的帐篷,旁边还有另一座华美的小帐篷。此时他已经就坐在帐下铺设在地毯上的羊毛卡垫上,一边喝着青稞酒一边等着他们。艺人一家刚到一会儿,就马上给少爷跳起来,表演开始不久,多吉就喊“停下”,发话说:
“你们两个老的累了,回去休息去,可以走了,你们的女儿留下继续跳。”
“热巴舞是我们一起来表演的,没有我手上的铃是不行的。”达瓦说。
“我说行就行,她手里的热巴鼓就够了。你看这里,”他指指帐顶下他面前的一块很大的红色金黄图案的羊毛地毯说,“我这是为她特意铺的漂亮地毯,你们从没有踩在这样漂亮高贵的地毯上跳过舞吧? 这是抬举你女儿,别不知趣了。”说完,他挥了下手,他的人就推推搡搡地把两个老人往帐篷外赶,益西措姆被另一个人拉住不放,急得她边喊父母边哭了起来。
达瓦和妻子在帐篷门前跪下磕头求着,无论怎样请求,多吉坚持只留下他们的女儿,达瓦这才横下心,决定说出如今只有他们一家和多吉的爷爷才知道的秘密。
“我和益西措姆的母亲马上走,只要少爷你听完我说的话,求你听一听! ”达瓦跪着大声说。
多吉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好吧,你快说,我听着呢。”
达瓦抬头看看旁边的那些随从和仆人,犹豫地说:“这些……他们……他们知道了不好,我怕你……”
“真是哕嗦,你们这些叫花子有什么好听的话还怕人听见? ”
“人多我确实不能讲,求少爷让他们……”
多吉旺登急于让他们快点走,就向其他人示意离开说:“都出去吧。你不用走,泽仁昌珠。”
他又对艺人指指自己身边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叫泽仁昌珠的说:“你可以放心地说,他是我最可靠的人,我什么都不避他,说吧,你,你到我面前来跪着讲,我倒想仔细听听。”
他讥噱地冷笑着说。
艺人迟疑地看着他,走上前跪下,却迟迟不开口,多吉少爷不耐烦了:“我说你在耍我是不是? 哦,你是不是想说不要糟蹋你女儿之类的? 你运气好,今天我兴致不错,不然我马上就可以把你杀了。说说说,我的耐心是不好的。”
再犹豫也没有退路,达瓦抬起头说道:“少爷,向三宝发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请你相信我。”
多吉跟他身边的那人笑了起来,打趣地盯着他,看他要说些什么稀奇的话。
可艺人的话却让他们大吃了一惊,多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句:
“什么? 她是我妹妹? ”继而哈哈地大笑起来,“你真是艺人呀,想给我一个惊讶的效果吧? 哈哈! ”
“是真的,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你怎么知道? 这关你什么事? ”
“你母亲很美,很……”
“我母亲怎样用得着你这种身份的下贱人来评说吗? ”多吉斥责着说,他又好奇地问,“你认识我母亲? 你是什么人? ”
达瓦又大胆地说了句:“我对你母亲不仅认识,而且我们还是……”
“是什么? ”
“你没有一点像翁扎土司家的人,你仔细看看我,我们俩相似之处……”
“滚你的吧,叫花子,我是什么出身谁不知道,你胡编这想干什么? 笑话?我多吉旺登是土司的儿子,你难道不知道? ”
“你的身世现在只有我和你的外公知道,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去问你外公,但我知道他是不会说的,他为自己不洁的女儿,也是为你严守着你母亲的秘密。”
“好啊,你越编越奇了,那你告诉我吧! ”他站起来手握着腰上的刀柄在艺人身边慢慢地来回走着,仔细地观察和听艺人说着。
听完艺人平静的叙述,多吉少爷恼怒得想一刀把这个家伙了结了,但这事在他心里已隐隐地留下了痕迹,虽然他根本就不相信,在静默了一会儿后,他问道:
“奇怪,难道翁扎土司会不知道这事? 我母亲真有这样的胆量欺骗土司,包括我的外公? ”他阴冷地笑了,“如果我母亲真是这样,那她是一个真正勇敢的女人啊,哈哈……”
他发出了一阵奇怪的笑声,又道,“你想说,你就是我的马夫父亲,是吗?怎么回事? 你以为你是阿格登巴? 可以编动人的故事吗? 编个这样的谎话就可以救你女儿吗? 好好,和你的女人放心地离开吧,我不会动你们的女儿,只是想看看她跳舞,跳完就让她回去,我对神佛起誓。”说完就叫随从把两个将信将疑不愿离开的艺人夫妻俩推搡着驱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多吉对泽仁昌珠说:“你看,居然有这样的笑话,我才不信呢。”
泽仁昌珠却皱着眉,若有所思地低声说:“少爷,我担心的不是真不真,只怕这话传出去对你是极其不利的。”
“谁会相信那些疯话? ”多吉少爷不以为然地说。
“就怕有人信,那可就不是玩笑了。”
“那你说怎么办? ”
“掐断流言的根! ”泽仁昌珠悄悄比划了个杀的动作。
多吉惊了下,忙转头看看正坐在草地上被他的人阻拦着、抹泪哭泣的益西措姆。这个贴身随从的话使多吉警觉起来,他想他一定要到年迈的外公那里去问问,但无论是真假,这个叫达瓦的卖艺人留在世上是危险的,如果他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杀了他不就造了更大的恶业吗? 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在心里涌起,但是想到如果自己真不是土司的儿子,他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呢? 恐惧很快就占据了他整个的心,泽仁昌珠说得对,绝不能让艺人一家留在世上,杀了他们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就看泽仁昌珠的了。得到主子的命令,泽仁昌珠就安排了几个人跟着益西措姆的父母去了。
益西措姆也是知情者,她也是必死无疑的了,多吉默默地看着益西措姆,心里不断地冒出这个念头:她是我的妹妹吗? 怎样处置她? 给她无数的珠宝让她走得远远的? 不,见不到父母她是不会走的。
益西措姆发现这个父亲说是兄长的少爷沉默地看着她,当他走近她,她拭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说:“我也可以走了吗? ”
“不,你把舞跳完再走! ”多吉走到桌几前亲自给益西措姆斟了碗茶,益西措姆没有接,拿起热巴鼓转身走出帐外站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准备起舞,泽仁昌珠从多吉手里接过茶碗放下,多吉在赭红木的桌几前坐好,低沉地说了句:
“开始吧! ”
益西措姆击手鼓而舞,她秀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笑容,抑郁而幽怨的神情充溢在时而激越时而舒缓的手鼓舞中。益西措姆穿着白色毛呢、镶彩色氆氇边裙袍,立领粉红茧绸衬衫,两只袍袖紧紧地在腰后打个结,更映衬出她身段的窈窕,流浪卖艺的生活并没有把益西措姆细腻粉白的面庞肌肤吹晒黑,她是天生的美人坯,刚满十五岁就已经出落得十分俊俏,身段娉婷,柔美的腰姿,肩和手臂的线条优美流畅,一根系着红丝穗的乌黑长辫盘在头顶,除了这红色的丝穗飘垂在耳旁,她头上身上再没有任何饰物,却仍显那般动人娇俏。
她可谓是天生的舞者,在舞蹈中,她除了有娴熟的技巧,婀娜窈窕的身段,她还把自己内心的情感融入鼓点和舞蹈中,更使舞姿充满了无限的魅力和动人的韵律,翻身击鼓绕圆圈、连续绕臂击鼓的技艺十分优美精湛,“咚,咚咚咚”单点旋鼓,碎点鼓,三点鼓,六点、九点鼓是她敲击鼓点的主要类型,舞步轻捷如雁飞,刚柔相济的舞姿激情抒怀,今天这场舞是她这一生中跳得最特殊的,刚开始跳时,她的心绪压抑而被动,当跳到第二组舞时,她把她满腔的幽怨和愤懑都倾注在每一个舞蹈动作的语汇中,流动的造型,流畅的脚步,沉郁冷俏的容颜,美丽的双眼含满了幽怨,她忘记了她是为谁而舞,她已满怀悲怆地全身心地投入到舞蹈中,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悲怀随着舞蹈,随着激越的鼓点变成了一种融于天宇和大地、高山的怆恻,形成一个很大的气场,扣人心弦,荡气回肠,山川也为之动容,这已经不是一个少女在为舞而舞,这出神入化的场景完全就是草原、蓝天、高山、湖泊、森林的舞蹈,是精灵之舞,是美妙绝伦与天宇共鸣的神之舞……
益西措姆就这样用尽所有的力,倾其所有的情,无止境地舞蹈着,她泪流满面,泪水和着汗珠颗颗洒落在青青的草地上,直到她累倒在草地上,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多吉旺登也为之动容了,他从没有看到过如此感人的优美舞蹈,他能感到益西措姆的眼里只有怨愤,她是用舞蹈在向他抗争,在向苍天呐喊,和上午含笑舞蹈的她相比,此时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知为什么多吉已接受了益西措姆是自己的妹妹这一说法,他眼里涌动着泪光,他心里感慨地想在他享受荣华富贵的身边,自己原来是没有亲人的,他的亲人原来是下等人,为了自己,为了不失贵族地位,他将怎样安排她? 看着益西措姆累得大汗淋淋、气喘吁吁倒在地上,他一直沉默了很久,犹豫不决的他终于站起身,背着双手走出帐篷,在草地上来回慢慢地踱着步子。
休息了一会儿,益西措姆站起来,拎起装手鼓的褡裢就准备离去,但是泽仁昌珠马上就拦住了她的去路,而就在这时她也看见远远草地的坡后走来一群人马。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拦住她,她还喘着气说:
“为什么要拦我? 让我走! ”
泽仁昌珠走过来说:“你往哪走? ”
“跟我阿爸阿妈一起走。”
“他们已经走远了,你不会找到他们的。”泽仁昌珠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意思? ”益西措姆的心被恐惧攫住了,她惊恐地追问,“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阿爸阿妈这时大概已经走得很远了。”
“什么? 不可能? ”惊讶的益西措姆泪水夺眶而出,一面摇着头不相信地说着,一面向站在小帐篷右侧的少爷跑去,她扔下手鼓袋,什么也不顾地一把抓住多吉华丽的袍襟哭着质问:
“你们把我阿爸阿妈怎样啦? 快告诉我! 他们在哪儿? 他说的是真的吗? ”
多吉用力咬了咬嘴唇,轻轻推了下益西措姆,但益西措姆没有松手。多吉犹豫了会儿说:
“我给你许多珠宝,你走得远远的吧,再不要到这里来,永远! ”
“不稀罕你的东西,我只要我的阿爸阿妈,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没有他们我是绝不会走的! ”
“你必须走,不走就是死! ”多吉咆哮着吼了句,并用力推开了益西措姆的手。
“为什么? 为……”
“你应该知道,你父亲讲的所谓的故事不论真假都不能让它存在,因为它事关我的一切,如果是真的,那它就是土司家的丑闻,传出去就是祸害,是灾难,你懂吗? ”他抓住益西措姆的肩摇晃着说。
“好,我们马上就走,我们再也不会到这儿来了,再也不想见到你这样狠毒的人了,我阿爸他们在哪儿? 。”
“你不会再看到你阿爸阿妈了,我放你走,只要你发誓不说你阿爸说的那些话,实话告诉你吧,为了土司家的名声,我不得不让人把他们……”
“杀了? ”益西措姆愤怒而痛苦地喊道,“你杀了你的亲生父亲,你比禽兽都不如,狼都不会咬自己的亲人,你是罗刹,是鬼! ”益西措姆再一次上前抓住多吉的衣袍,就在这时多吉恍惚听见身后远处有人马声响,他转过头一看,见一队人马向他们走来,那个骑马走在前的就是他的兄长,翁扎·阿伦杰布,这下多吉可吓坏了,他慌张而惶恐地急忙说道:
“你快滚,滚,滚得越快越好,马上走,不然……”说着他的手握住了腰上的刀柄,又转头看了看那些过来的人。
就在这瞬间,痛苦的益西措姆愤怒得像头狮子,她抓起地上的热巴鼓扑上前向多吉的头上砸了去,多吉的一侧脑门上被手鼓结实的硬边皮刮破了,他飞起一脚,把益西措姆踢倒在地,他摸了下已经渗出了血滴的伤口,对泽仁昌珠使了下眼色,泽仁昌珠跨上前抓住益西措姆就要把她拖走,益西措姆一面挣扎着,一面大喊着:
“你是豺狼,魔鬼,你不配做我的阿哥,但我要让人都知道你不是土司的儿子,你是卖艺人的儿子,你是我的阿哥,阿哥,阿哥……”
就在这时,泽仁昌珠用手捂住了益西措姆的嘴,并迅速地拔刀向她的喉部扎了去,接着又在她胸口刺了一刀,益西措姆微微张着嘴,瞪着那双还含着泪水的眼睛,无力地举了举手,就闭上了眼。
“多吉,怎么回事? 那个女子在喊什么? 谁是她阿哥? ”阿伦杰布因为只是路过这儿,所以没下马,让其他人在一边等着,自己驱马走过来,刚才隐隐约约听见那女子在喊,看见眼前的一切,不解地皱着眉头问,他原来以为一定是多吉和他的人在强霸民女,但女子的喊话和泽仁昌珠慌张地杀死了她,使阿伦杰布大为困惑,他跳下马,对急于拖走益西措姆的泽仁昌珠指了指道:“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体魄高大而刚健、仪表威仪的兄长几跨步走近已经死去的外乡人打扮的女子身旁,俯视了会儿,又看看地上扔着的鼓和褡裢,问:“她是那个卖艺的外乡女子,为什么这样做? ”很明显他对这种事情的发生是十分不满的。
“她,她……”泽仁昌珠回答不出,又看看多吉少爷。
“她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 你说,多吉。”
“是这样的,阿哥,”多吉很快就镇静下来,他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似的,“这个女子,热巴舞跳得真是好极了,看表演的时候,泽仁昌珠对她大为赞赏,对她也有了好感,就把她带到我这里来跳舞,没想到这女子对泽仁昌珠爱得不得了,对他搔首弄姿的,他们就在一起那样了,这下就惹麻烦了,她死活要嫁泽仁昌珠,不然她就死在他面前。泽仁昌珠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