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地优良的裙袍也是宝石蓝,衬衣是雪白的绸料,衣领和袖口规则漂亮地翻卷出白绸衣领和袖口,她的姣美和优雅,在蓝天白云和花草地的映衬下,更加动人娇媚,她忽上忽下地托举着梅花斑点的小红鹿灿烂地笑着唱着。
他和萨都措被沃措玛的喜悦感染了,也随声唱了起来:
在那翠绿的湖岸边
有个像仙鹤一般的朋友
我若能同它一起游水
就是陷入泥潭也心甘
在那美丽的地方
有个像花蕊一般的朋友
我若能同他在一起
就是倾家荡产也心甘……
唱着唱着坚赞心里涌起一阵的感动,对沃措玛产生了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温情。女佣把两姐妹请去沐浴时,坚赞看着她们跟土司夫人和下人向她们的浴场方向走去时的背影,把眉头又紧锁住了,他告诫自己他只有仇恨,其他的都不是他想要的。
萨都措和母亲、妹妹在温泉边脱去了裙袍下了水,今天她们不只是进行泉水沐浴,还要做花香泥浴。这里的女人们都很相信,离这里不远的一个滴水岩下有一种奇特的泥土,取来与杜噶草的紫色花朵加檀香水调和,敷在身上会使你肌肤更加细腻白嫩,让你感到非常的清爽舒适,又去污垢,去风湿,健康美白肌肤。是的,这泥里确实含有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大自然给予人类的有时有灾有难,但给人类带来的馈赠还是很丰富的,赐给人类无尽的财富,这里的藏人就是取用这种有去污性的泥来除去肌肤上的污垢,还把这滴水岩供为神灵所赐,岩上许多光亮无水的地方都贴挂着许许多多信徒们供的红丝线吉祥结、首饰等,旁边还有一个石垒的嘛呢堆,因为是沐浴节,这里的经幡都换上了鲜艳、崭新的颜色。
取回几铜盆泥,两口袋紫色花,放在萨都措她们沐浴的温泉边一口架在三石火塘上的大锅旁,泥土还要进行加工,热气腾腾的锅里正蒸着已经劈成小块的檀香木,把蒸出的檀香水蒸气调和进泥里,然后加进适量的蜂蜜、牛奶,再把紫花捣碎和进去,美肤的香泥就做出来了,土司夫人的女佣翁姆就很擅长做这种美肤泥膏,每年都是她亲自为夫人和小姐做。
“翁姆,别把花用完了,等会儿我要用! ”浸泡在水里的萨都措对忙着和香泥的翁姆说。
沃措玛也争着说:“我也要,给我多留些。”
翁姆笑了,四十来岁的她每当一笑,眼角的皱纹总是会细细密密地展开,她说:“已经不多了,那我马上再去采一些。”说着她就把和好的香泥膏端到等会儿夫人和小姐她们上岸休息的一块大石旁的粉红地毯边,然后洗了手拿上口袋就快步走了。雍珍、志玛和另一个年轻女佣也下水给夫人小姐搓背洗澡。
当翁姆一回来,姐妹俩就兴奋地争着起来敷香泥。太阳已经升起很高,温泉浴场蒸腾的雾气渐渐小了,从水里起身,面若桃花的两姐妹站到温泉池岸旁那几块红色的大石边,湿淋淋乌黑的长发如瀑如绫,披散在后,柔滑细嫩如玉的肌肤,匀称柔美、挺拔的轮廓,曲线丰润细致,阳光下生命的胴体竞如此神圣,如此动人,几个女佣惊羡地看着亭亭玉立的两姐妹,雍珍说:
“真是漂亮啊,大小姐和二小姐。”
翁姆“啧啧”感慨着,“两位小姐已经长成如此美丽动人的女人了,恐怕只有最高贵、最英俊的男人才能娶上……”
沃措玛别了她一眼说:“可别乱说,我还没长大,这是姐姐的事。”
“你怎么没长大? 你看看你自己的身体吧。漂亮的宝瓶已经隆起,还说小! ”萨都措指着妹妹的胸部说。
“阿妈,你看阿姐说得多难听呀! ”沃措玛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嗔怪着。
“萨措没说错呀,沃玛,你不再是小女孩了! ”水里的母亲怜爱地看着她的两个美丽娉婷的女儿笑了。
“我就是不想长大。”
“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翁姆说着,抓起香泥正准备给大小姐敷,沃措玛争着说:
“我先来。”
萨都措笑着妹妹说:“那好,就你先敷吧,我自己动手,你看你害羞得脸都红透了。”
沃措玛申辩道:“是水温的原因,你们不都一样吗? ”
她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翁姆先把她的头发梳成独辫再盘在头上。沃措玛这才双手撑在红石上,开始让翁姆用泥把她的全身轻柔地擦拭一遍,然后敷上香泥。
“大小姐,我来给你敷,可以吗? ”另一个年轻的女佣起身上来说。
“你行吗? 好吧,学着翁姆做吧,来,先把我的头发盘起来。”
大约是一顿茶的工夫,姐妹俩都敷完了。她俩一边说笑一边就开始抓起紫色花朵一把一把地往自己身上贴敷起来,不多会儿这两尊泥塑的活美人又变成了全身开满花朵的紫色花女。
这时如果站在高处放眼向下方看去,可见这片谷地许多石包上陆陆续续晾晒开了红红绿绿的衣袍、被褥等,这片天赐的淡赭红色石滩随处可见人们惬意地浸泡在蓝幽幽的、热气升腾的水里,或坐在池边石块上搓洗着,一派天堂乐园的景象。在温泉最下方,还有个天赐的好景,叫洗马泉,许多的马匹也经受着沐浴节温泉的洗礼,近两丈高的一股牛头般大的温泉喷水柱年年喷涌着,正好可以给马匹沐浴,所以人们就叫它“达楚察曲”,就是“洗马泉”的意思。
沐浴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天了,坚赞开始感到越来越焦虑,萨都措发现了他的不安,还以为是他想回马帮了,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这天土司沐浴后披散着头发,什么珠宝饰物都没戴,他穿着白绸衣白绸大裤就躺在一块铺有地毯的大石上晒太阳,当他感到太阳的光芒开始像细细的芒刺扎着皮肤的时候,他就吩咐下人把豪华的伞幢撑起来,并在他旁边的地上铺好了几个厚厚的卡垫,等会儿他要在这里开涅巴会议。昨天,丹真管家有事来到,这时他正和几个头人先后向土司的虎皮帐篷走去。刚到账蓬外,侍从告诉他们土司说会议不在这里开啦,改在温泉旁开,让他们都到那边去,他在那里等着。这是赛马会、绒格玛会议后所开的第一次涅巴会议,头人、管家手里拿着条形的文案,绸布包着的账本,他们要就今年的赛马会、绒格玛会议期间支付和收受外乡土司、头人、商人的礼品,对各大小头人的贡赋、差民们支应差役的情况进行清盘和总结,并对出现的两起偷盗事情进行处理。
在温泉边大家就座后,管家一一报算着今年的支付、收入,土司对今年的支出和收入都很满意,对偷盗事情的处理他就不感兴趣了,会议还没完,他就疲乏地打起哈欠来,头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还在商议处罚方案,土司就靠在石上的镶花锦缎长枕上睡着了,鼾声均匀地响起来,这才使管家和头人们闭上了嘴,书记员也停住了手中的竹笔。
大头人低声说:“昨晚甲波爷跟那个桑佩马帮娃下密茫棋,很晚才睡的。”
“这样吧,我们到那边树下继续开会,把两起事议妥后再报于土司定夺? ”管家说。
头人们都同意,轻手轻脚地起身向坡下一丛小灌木走去。只留下刚才那几个侍卫和仆人。
伞杆插在石缝里的伞幢绸缎荷叶幔边在和煦的微风中轻轻飘动,这里除了静谧就是土司的鼾声,偶或传来远处一阵缥缈的小孩的欢叫声,阳光把人们晒得软软绵绵的,那几个侍从也靠着石块睡着了。
土司酣然地翻了个身,微微张着嘴,仰躺着,突然,土司觉得有人蒙住了他的嘴,就在这一瞬间,左胸肋上一阵刺痛,惊恐的他睁眼看见一个满脸仇恨的年轻人就在他身边,他想挣扎起来,但年轻人把他狠狠摁着,他只挣脱开了捂着他嘴的那只手,他大叫起来:“刺客! 来人啊……”
这一喊,旁边的两个侍从都惊醒了并蹦了起来,刺杀土司的人迅速地又在土司的身上刺了几刀,他还不甘心地又向土司胸口刺去,但冲上来的几个侍从抓住了他,孤注一掷的年轻人用力挣脱他们,看来不刺死土司他是不罢休的,再一次扑向已经挣扎着吃力地爬滚在地上并大喊大叫着的土司,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甲波爷被刺了,快来人……”
“杀人啦,快来……”
开会的头人、管家和远近听见呼救的人们都纷纷赶来,经过一番搏斗,刺客手里的藏刀被抢了去,他自己也多处受了伤,现在更是插翅难逃了。
没有伤着致命处的土司被人扶着,他气急败坏地大叫着:“活捉他,活捉这个畜生,我要亲自杀了他! ”
萨都措和沃措玛看见被牛毛绳五花大绑着的满身是血迹的凶手时,姐妹俩都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菩萨啊,怎么是他? 坚赞! ……
怎么能让人相信这是真的,坚赞,她们信赖的朋友,萨都措心中的恋人,突然变成了刺杀父亲的凶手!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才是土司最关心的,所有曾经与他结过怨仇的人都在他脑海里闪过,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家伙。他对这个马帮娃充满了兴趣,他要等伤好后慢慢地把这迷团打开。
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甲波王行刺,真的是不要命了!
甲波爷受伤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鸟儿,迅速飞遍了翁扎土司统辖的地方,布隆德草原的人们都想一睹这位不要命的行刺者长得什么模样,这让人想起几年前那个射杀了管家的神奇的黑面人,该不会又是那个黑人吧? 但当人们看到行刺者却是身上流着血、被紧紧捆绑的那个神箭射手、马帮娃时,大家都惊讶地伸出了舌头,摇头叹道,这男娃真的是不要命了!
东方的金星还没有消失,这突发的事件就结束了今年的沐浴节,回到家里,萨都措、沃措玛和母亲天天都担忧地陪伴在父亲身边,土司受伤多处,虽然不会危及生命,但要恢复,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做到的。家庙里请来的几十个喇嘛天天念经不断,这幢宏大的土司宅楼里回响萦绕着僧人们念咏的消灾经,平安经,偶或还伴着鼓钹声,清脆的铃声。家里常常出入的人中,除了来探望的头人和一些贵族,就是僧人医生,虽然家里供养着僧医,但布隆德几个大寺庙里医术高的僧医也都来了。出事的那天,沃措玛都忘了给小鹿喂东西,要不是小鹿缠着沃措玛“莞莞”不断叫着,不停地用头蹭她,她才想起它是在要吃的了。
连日来,萨都措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无限的矛盾、自责中,她无法想象自己那么倾心的人会杀父亲,她无法理解,像父亲那样至尊至善、位高一切的人,怎么会有人仇恨甚至想杀害他,如果有,那该是一个多么狰狞的恶棍歹徒,她应该是多么地仇恨他,就是千刀砍万鞭抽,就是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死千回她也不解恨! 可是……坚赞在她心目中就像神灵,那么英俊威仪如神子,她是那样痴迷地敬慕爱恋着他,如今她该怎样来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怎样来解脱这情与仇? 萨都措被痛苦困扰折磨得无以复加。尽管父亲的伤势在僧医和家人、仆人的精心照料下,会渐渐好起来的,但萨都措始终无法解脱出来,她深感对不起父亲,有那么多的千不该万不该,可是一切不该的都发生了,全是由于她,这不就是人们说的引狼入室吗? 如今她不能痛痛快快地去爱,也不能痛痛快快地去恨,她只有哭,菩萨啦,可怜的萨都措该怎么办? 虽然父亲受了这样大的伤害,父母却没有责备她一句,他们心照不宣地知道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分的内疚自责了,萨都措也不愿打听坚赞和父亲之间究竟有什么仇,看得出父亲也不知道,不然他会告诉她们的。
那几个在浴场守护土司的侍从因为睡着失职也被狠狠地鞭打了一顿。
坚赞被关押在官楼大院左侧底层的地牢里,地牢和其他已经关押着一些犯人的牢房都与牲畜圈棚在一个方向,地牢有两间,一般是死囚才会住进这里,里面没有通风口,没有光线,低矮、潮湿、肮脏、恶臭不堪,各种难嗅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刚进里边时会让人受不了,戴着铁脚镣的坚赞不知自己在这黑暗、低矮得只能躬着身的地牢里呆了多少天,他只被放出去过两次,看守押着去厕所倒几天的排泄物。每天狱差送两次水和吃的东西,都是从矮小的木板门小窗洞递送,在黑暗里,他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时间仿佛对他也没有任何意义,死是无疑的了,惟一让他失望、让他不甘心的就是他想杀的人并没有死在他的刀下,几十年来埋藏在心里的复仇的夙愿就这样断结了,这是他惟一深深憾恨的!
坚赞肩上和腿上的伤开始感染化脓,伤口的疼痛变得像火燎一般,越来越剧烈了,他终于倒下了,这天,不知自己是昏过去了还是昏睡着了,在他似醒非醒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披着头发、着一身白绸衣裤的人捂着血淋淋的胸口,和蔼地看着他,嘴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坚赞挣扎着想起身拉住他,那人却把他推开了,无论怎样挣扎他始终够不着那人,当他再一次要抓住他的手时,那人却转身要走,坚赞想喊他等等,却怎么也喊不出,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扑向那人,在梦里他几乎是拼将一身的力终于哭喊出了:
“阿爸,等等我! ”
但是那人却猛转过身把他推倒了,他的身体被狠狠地撞在一堵坚硬的墙上,肩和腿疼得直钻心里,他终于被痛醒,嘴里还喃喃地念叨着:
“等等,阿爸,阿……爸……”
醒来的他发现自己一身滚烫,眼含着泪,他深信那个已经在他梦里出现过多次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他一定是来保佑他看护他,不让他死去,是的,他绝不能自己倒下,只要有一线的希望,他必须活着,可是,他现在该怎么办呢?
坚赞默默地向菩萨祈祷起来,向父母的在天之灵祈祷起来……
随着土司伤势的好转,大宅里人们的心境也逐渐好起来,忙乱惶恐的宅楼里终于又回复了以往的宁静有序。沃措玛已有许多天没去看过她的马了,今天,当太阳刚升起,她就骑马出去转了转,回来时,不见马夫来牵马,喊了几声也没人应,沃措玛这才自己牵着“嘎达麦波”向马厩的方向走去,当她走近马厩,突然,她停住脚步,她看见畜圈旁地牢的石梯口走出来一个头发蓬乱、肮脏不堪、手提着一个陶罐的囚犯,一步一步缓缓走到通道口阳光洒落处,久居黑暗的犯人闭上眼转过头想避开刺眼的光,过了会儿他才眯着双眼模糊的看到周围的东西,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他贪婪地嗅着太阳的气息、新鲜的空气、草料的芬芳,当他把目光投到接近马棚的空旷青石板院落边时,他也吃惊地定神而视,院旁灿烂的阳光里一个穿着蓝色裙袍、披着满身光晕的娉婷女孩牵着马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她除了梳着细密小辫的头顶戴着一副绿松石发压外,一身素洁如仙子,他们就这样相互吃惊地无言地注视着,这时,狱差猛地推了下坚赞,骂道:
“看什么看? 你这种人还配看小姐吗? 快滚去倒掉你手里的脏东西吧! ”
坚赞这才吃力地迈着戴有铁镣的受伤的腿脚趔趄着向甬道的尽头拐角处走去,当他走回来时,沃措玛还站在那里,这时碰巧管家丹真来安排几个下人到马棚外的木料堆扛木头,他正好看见坚赞一瘸一拐地走来,于是,他迎过来,一面把袈裟理了下,一面在通道口等着坚赞走近:
“你不是那个傲慢的马帮娃坚赞吗? 我还以为你垮不掉呢,怎么现在变成这副熊样了? ”
他说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