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清听了这些,脸色更红,却又为了黄鹂最后的那句话,忍不住的笑。梅枝此时就站在跟前,连忙上前一步,悄悄地将一封银子,塞进了黄鹂的袖子里。黄鹂吓了一跳,连忙塞回去,道:“奶奶不晓得,太太在银钱上,从来不苛待我们,只是有一条,不许接任何赏钱,不然我可要挨骂了。”
第一百零二章 求证(三)
聂氏看着软和,却对下人管束得这样严格?孟楚清略感诧异,只得对梅枝道:“既是这样,咱们就不累得姐姐挨骂了。”说完又对黄鹂道:“姐姐有空,多来我那里坐坐。”话刚说完,突然想起来,她是马上就要被逐的人了,黄鹂上哪里坐去?不由得尴尬起来。
黄鹂却由此怜心更盛,着实安慰了她几句,直把她送到院门口方才回去。
回到院中,韩宁正在厅里等她,见着她便关切地问:“娘叫你去作甚?”
孟楚清忍不住好笑,聂氏叫她去,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受他所托么,偏他还故意来打听。但人家羞涩,送礼不肯当面送,非要转一道弯,她也就只能配合,装傻道:“娘说要给我补做冬装了,叫裁缝来帮我量了尺寸,还让我选了料子。”
韩宁马上道:“那你多挑几块,多出来的,咱们自己出钱。”
难道不是全归他出钱么?孟楚清忍着笑,点了点头。
韩宁踌躇半晌,还是问了另一个话题:“娘还跟你说了甚么?”
孟楚清沉默一会儿,道:“老爷一多半是气话,我们又何必朝心里去,一心一意把渠修好便是。”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做了,孟楚清能想开,倒也是好事一桩。韩宁想了想,不再提起,起身朝外去了,并告诉孟楚清,回韩家庄暂住的事,不用她操心,他自会去安排。
孟楚清听话地点了点头,送他到门口。
韩宁走后,梅枝悄悄问她:“奶奶,您问过大少爷了没?”
孟楚清懊恼摇头。一面暗恨自己胆子太小,一面又觉得,今日的氛围,实在是不适合问那样的话,韩宁心情本来就不好,还又是送衣裳,又是送首饰。她去跑去质问他有没有和丫鬟上床,仿佛太不合时宜了。
不过,如果他真收用了石榴,又怎会不来为她讨个名分,就算他忘了,石榴自己也不会忘,所以即便她没有去问韩宁。也等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了。
明日就要回门,而且要在韩家庄住上不短的时间,照说该有许多物事需要收拾,但因孟楚清才刚嫁过来,衣裳首饰以及日常用具,大部分都还在箱子里,所以并没有甚么需要收拾的。至于韩宁的东西,他说他自己收拾,不用孟楚清操心。本来孟楚清还想贤惠一回。帮他收拾收拾。但一想起昨日为他铺床,却出了丑的事。就没作声。
不过,她原本以为,韩宁所谓的自己收拾行李,只是动动嘴皮子,实际上都是丫鬟们动手,但却没想到,韩宁是个亲力亲为的人。等从外面回来后,连海棠和石榴都没让进去,自己就把出门要带的包袱给收拾好了。
孟楚清过去看了之后,顿觉汗颜,她这还算是娘家穷困后,东西少的,都足足装了三大箱,韩宁身为兴平县首富家的嫡长子,出门长住,随身带的却仅有一个包袱而已。她本有心替他多收拾几样,却发现这屋子里,属于他的东西少之又少,看来他真是长年在外,回家的时间还不长了。
戚妈妈和梅枝已经得知他们要回韩家庄,至少住到水渠修成的事,两人都是忧心忡忡,虽说有修水渠作借口,但孟家有杨姨娘和孟楚涵正仇视孟楚清,遇到这种事,能不拿出来说?只怕冷嘲热讽,是免不的了。
反倒是孟楚清自己不甚为意,住在娘家,总比住在婆家好,就算韩家富贵,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陌生的环境罢了,更何况有蔡姨娘虎视眈眈,还有韩半城偏心,而聂氏又软弱,保护不了他们。相对而言,还不如住到韩家庄去呢,至少住得安心,不用担心谁来害她。
韩宁收拾完行李,又出门去了,临行前告诉孟楚清,他会回来吃中饭,不过也不用孟楚清操心,菜色事宜,他已经吩咐过小厨房了,若是孟楚清不满意,再派人去说一声便得。
他把甚么都安排好了,孟楚清乐得自在,戚妈妈和梅枝却都担心不已,因为不论收拾行李,还是准备中饭,都应是孟楚清这个做妻子的事,但韩宁却一一代劳,这要是传出去,岂非孟楚清不贤?
她们两个,左一句,右一句,劝得孟楚清无法,只得向她们保证,今日的晚饭,她一定会安排,而且将亲自下厨,做两道菜出来。但还没等她把厨房的方位摸清楚,福禄堂那边就有人来传话,说聂氏想着今晚是他们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所以请她和韩宁到她那里去吃。
得,想彰显贤惠,又落空了。戚妈妈只得自我安慰:“等去了韩家庄,要操心的事多得很,不急于这一时。”
因为马上就要离开韩家,许多事都省了,下人不必接见,反正就算认清楚,等下次回来时,也全都忘了,账目也不必查看,一来韩宁才回来,没甚么账可查,二来马上就要走,韩家不再发月例给他们,只能是挣一个花一个,账目也得靠自己来立了。
孟楚清的陪嫁,并不算丰厚,好在她把生母留给她的红木家什都给当了,虽说有一半的钱都给了浦氏,但她自己也得了五百两,够撑一段时间了。她想着,夫妻本该同甘共苦,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把这钱拿出来贴补贴补罢。
戚妈妈和梅枝也在各自算钱,孟楚清这回回韩家庄,多半是就住在孟家,而这次去孟家,她的身份可不一样了,作为已嫁的女儿住在娘家,处处都需要打点,赏钱万一给得少了,就会受到冷言冷语,更说不准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所以不把钱算清楚可不行。
她们主仆正在这里一面算账,一面等韩宁回来吃中饭,忽然瞧见福禄堂又来人,不禁奇怪,难道聂氏舍不得儿子儿媳,要连中饭都一起请了么?
然而来传话的喜鹊却脚步匆匆,神色紧张,一进门就急急忙忙地对孟楚清道:“大奶奶,太太请您和大少爷过去呢。”
孟楚清猜想有事,而且多半不是甚么好事,忙道:“大少爷不在呢,我是先过去,还是等他回来后一起过去?”
喜鹊上前两步,悄悄地道:“奶奶,哪里是太太有请,乃是蔡姨娘气势汹汹地来找太太的麻烦呢,说是……说是大少爷收用了石榴,却不肯给名分,逼着太太给她一个说法!”
果真找上门来了,不过因为孟楚清知道证据已被销毁,所以并不怎么慌张,只是她自己也急于知道事实真相,所以一刻也没有犹豫,就站起身来,随着喜鹊朝福禄堂去。
路上,喜鹊生怕孟楚清生气,不住地劝她:“大奶奶,大少爷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事情是真的,也一定是石榴那蹄子勾引大少爷,不然大少爷绝对不会在大喜的日子给奶奶没脸的。蔡姨娘找上门来,太太已经是心烦意乱,奶奶去了,可别着急,凡事慢慢说……”
孟楚清才不在乎有脸没脸的事,只是若才成亲男人就出轨,这日子还有甚么过头。不过这些话,她没必要同喜鹊说,因此只是胡乱点头。
到了福禄堂,气氛果然不同寻常,蔡姨娘居然同聂氏并肩而坐,而且头仰得高高的,反倒是聂氏垂着头,好似蔡姨娘才是妻,而她自己是妾室一般。
石榴跪在聂氏面前,和蔡姨娘一样,高高仰着头,神情激愤,正在诉说:“太太,我虽说是个奴婢,可也是清白人家出来的,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虽然说身为奴婢,凡事只能听从主人的吩咐,但我也绝不愿意在大奶奶大喜的日子,给她一个没脸,不然我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而今大少爷强令我服侍他也就罢了,事后却不肯承认,这叫奴婢的脸朝哪里搁!太太今儿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一头撞死在太太面前,好叫大家都晓得,大少爷逼死了我!”
明明是她争抢着要值夜,勾引韩宁,这会儿却黑白颠倒,说成是韩宁勾引她!若只是为了争得一个名分,又何必去得罪韩宁?要知道,若是她如愿以偿,韩宁就是她的夫君,她的直接主人,她怎会这么傻,傻到去朝他身上泼污水?
孟楚清略一琢磨,马上反应过来,这根本就不是甚么简单的丫鬟勾引大少爷,以期成为人上人的戏码,而是蔡姨娘想要抹黑韩宁,好让她亲生的庶出二少爷韩迁上位!
只怕韩半城早就被灌了**汤,想要越过嫡长子,把家业交到庶子手里,却又担心不合规矩,所以才纵容蔡姨娘设计陷害韩宁。试想,若是韩宁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却强行玷污了丫鬟,虽说算不得甚么大罪,但也足以让韩半城有个发脾气的借口,从而借这个由头将他赶出家门,从此不许他回来了——毕竟不叩拜蔡姨娘而逐他出家门,不是说甚么说得出口的理由。
孟楚清想通这一节,不由得一阵寒心,这还是亲生父亲呢,竟能偏心如此,真不知韩宁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的心里,一定很苦罢。
第一百零三章 求证(四)
聂氏被石榴的话气得浑身乱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孟楚清寻思,估计她是因为儿子长年不在身边,已不太清楚他的秉性,所以和孟楚清一样,有些拿不准韩宁究竟有没有如石榴所说,做下那等事体。
蔡姨娘坐在一旁,倒是悠闲得很,劝聂氏道:“姐姐,这也不是甚么大事,不过给这丫头一个名分罢了。横竖大少爷屋里,迟早是要有人的,早纳妾迟纳妾,又有甚么分别?”
她说得轻巧!这妾,岂是随便能纳的?别说石榴只是个丫鬟,尚无一儿半女,顶多做个通房,断没有直接做妾的规矩,就凭她在主母新婚之夜爬上了少爷的床,就能悄悄将她打死,何谈甚么名分!再说了,若真把石榴抬为妾,又怎么向孟家交代?这不摆明了不把新媳妇和她娘家放在眼里,明着打人家的脸么?聂氏哆嗦着,怎么也做不出决断。
孟楚清冷眼旁观,蔡姨娘只怕巴不得聂氏不如石榴的意罢,那样好来一出丫鬟被少爷强暴,撞柱寻死的戏码。
蔡姨娘看了看正哭得梨花带雨的石榴,忽然对孟楚清道:“大奶奶,虽说你才成亲,就出了这档子事,的确挺丢脸,但这也是你自己疏忽的缘故,而今事情已经出了,总得给个说法。依我看,就算纳了石榴为妾,也不过累得你被别人笑话几句罢了,何必逼着她去死呢?传将出去,对你的名声也没甚么好处,不过让人说你善妒罢了。”
这话说得可真有“水平”!敢情不管孟楚清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都要沦为别人的笑柄,照常理论,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就拒绝纳石榴为妾好了,至少屋里不用多个人来争宠。若是这样,可就如了蔡姨娘的意了,只怕下一步,就是给韩宁定下个新婚夜不给妻子脸面,强暴丫鬟的罪名。然后永远地逐出家门了。
孟楚清本来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为难,突然却想到,自己前来,本来就只是为了问一个究竟,至于石榴如何处置,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于是便道:“就算是对簿公堂。也得双方对一对口供,怎能只听石榴的一面之词?依我看,还是把大少爷请过来,问一问清楚的好。”
聂氏一听她这话,好似马上有了主心骨,立时打起了精神,吩咐黄鹂派人去请韩宁回来。而蔡姨娘面色微变,盯着孟楚清看了好一时,方道:“若大少爷亲口承认,大奶奶该当如何?”
如果他亲口承认。那便是情况属实了。到时她会毫不犹豫的提出和离,哪还管石榴会如何。孟楚清在心里冷笑两声。道:“若情况属实,但凭太太作主。”她说的是但凭太太作主,压根就没提蔡姨娘,令得蔡姨娘的脸色,又微微变了一变。
蔡姨娘又开始盯着孟楚清看,心道,怪不得都说孟家五娘子是个厉害角色。虽然只有十岁,却当着孟家二房的家,而且她没能如愿为韩迁娶到她四姐,也是她的“功劳”;她原本以为这些都是谬传,一个才十岁的丫头片子,能有甚么能耐,但以适才所见,只怕这传闻是真的了。
但她在韩家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好容易能同聂氏平分江山,又岂是会轻易罢手的,当即又问:“大少爷作出这等事体,矢口否认也是正常的,若他不承认,又该当如何?”
孟楚清想也不想便道:“蔡姨娘既然这样讲,想必是有证据了?”
蔡姨娘哼了一声,掷出一块白绸布,道:“自然有证据,不然你们岂不说我们是诬陷?”
那块白绸布,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在水磨青砖的映衬下,上头的鲜红色血迹,显得是那么的引人注目。孟楚清忍不住地惊讶,那块染了落红的白绸布,不是已经烧掉了么,哪里又跑出来一块?难不成是海棠作假?但这不可能呀?她定下心来,仔细观察一番,发现这块白绸布,与先前她见过的那块,还是有不同的,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血迹的颜色,先前那块的颜色偏暗,这块上头,却是鲜红鲜红的。
莫非,这是石榴和蔡姨娘现伪造出来的一块?她们为了扳倒韩宁,会做出这等事情,倒也正常。眼前这块白绸布,一多半是假的,但先前被烧掉的那块,是不是真的呢?孟楚清在意的,是这个答案,所以对蔡姨娘的举动,就有些视而不见了。
蔡姨娘还道她是被吓傻了,满脸得意,把下巴又朝上抬了抬。聂氏则捂着脸,哭了起来。
孟楚清正想要出声安慰她几句,就见一身青布直裰的韩宁,大步走了进来。正主儿来了,看来事情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她的心情,莫名就紧张了起来,目光紧随着韩宁的脚步而动,一刻也不曾离开。
韩宁一进来,就看见聂氏在哭,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让人瞧不出心思来。石榴一见着他,就扑上来又咬又打,要他还自己一个清白,不然就去寻死。蔡姨娘让人捡起那块白绸布,递到他面前,也逼着他给一个交代。
一时之间,场面十分混乱,聂氏似吓傻了似的,呆呆地捏着帕子,望着韩宁。
韩宁也似没弄清楚状况,怔怔地站着,任由石榴拉扯,但过了一会儿,却一把推开石榴,大骂起来:“你这贱婢,信口雌黄,昨日还与我海誓山盟,转眼却变了嘴脸,污蔑我用强!”
这是……承认收用了石榴,但不承认自己是强暴,而是两厢情愿?众人都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全都愣住了,连石榴也忘了继续厮打。
韩宁的怒火,却越烧越盛,道:“大奶奶贤惠,觉得自己年幼,一时半会儿都没法圆房,所以特许石榴来服侍,我昨儿喝多了,又心想这是大奶奶允了的事,因此就没把持住,谁知这婢子竟不是好人,反来诬陷我!”他说着,转向孟楚清,大声地问:“奶奶,这事儿我固然有不对的地方,但却也没有扯谎,你先来与我作个证人,回头我再与你赔罪。”
他这是唱得哪一出?孟楚清有些发怔,但却没有过多犹豫,就点了点头——不管韩宁有没有对不起她,蔡姨娘都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且先应付过这一节再说罢。
事情进展到此时,石榴已经完全傻了,连话也不说一句,只顾扯着韩宁的袖子不放。蔡姨娘暗骂她上不得台面,只得亲自出马,道:“你们夫妻俩一唱一和,谁能信服?”说着又劝孟楚清:“大奶奶,你可得想清楚了,大少爷在新婚之夜都敢对丫鬟用强,这样的男人,可靠不住!”
韩宁不等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