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清朝前走了一截,指着一条已干至见底的河道,道:“其实在我们的修渠路线上,这样的河溪还不少。只是因为干得久了,所以可能大少爷没有发现。这样现成的河沟。正好用来作为主要的泄水渠,如果这些不够,再添修些小渠不迟。”
韩宁对于修渠,显然是行家里手。一听完她的话。就从小厮手里接过卷尺,丈量起河道的宽度来。孟楚清本来以为,他们韩家只是派懂行的人来过,如此一看,韩宁分明也是一个行家,不禁好奇问道:“大少爷曾经修过渠?”
不料韩宁真点了头,笑着道:“当年我爹给了我十两银子,叫我出去闯天下,为了填饱肚子,我甚么没做过。帮人修渠自然也在其中。”
十两银子?孟楚清默默一算,相当于三千块钱人民币。不禁诧异非常——韩半城居然只给十两银子,就把大儿子赶出了门?这到底是挫折教育,还是有心让他饿死?
不过韩宁虽说穿着简朴,但酸文上却是说过,他把家族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显然他是利用那十两银子,赚到大钱了,不然也不会并入韩家的家族生意当中。只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却不能作为私产。他心里有没有不服气?
不管怎样,那都是属于他们家的家务事了。孟楚清在心里八卦了一下,也就丢开了。
韩宁办事十分认真,在浦岩的协助下,将修渠路线上的所有河道都检查了一遍,最终挑出了一条支流最多,且周围多溪道的,叫孟楚清过来看,道:“五娘子这提议有大用,足以替咱们节省三分之一的成本。”
节省成本是一定的,只是哪能到三分之一,这话显见得就有故意夸赞的成分在了,孟楚清连忙谦虚几句。突然又反应过来,韩宁话里用的是“咱们”,这意思就是,他们正式决定合作了?她抬眼朝韩宁看去,果然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禁高兴非常,恨不能马上回去,把契书签下来。
韩宁似瞧出她的心思一般,将卷尺交给旁边的小厮,对里长和孟楚清道:“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去谈谈合作的事,泄水渠的位置,明日再来看。”
孟楚清喜不自禁,连忙请他和里长上前,一道回去。途中,一直没见出声的浦岩突然道:“既然大少爷是修渠的行家,又确定了与孟家合作,那我还是回家念书去罢。”
孟楚清听不出这话到底是负气,还是真心,正想要出言挽留,却被里长抢了先,里长拍了拍浦岩的肩膀,居然道:“你是咱们庄子唯一的秀才,是该回去专心念书,我们全庄人,都还要靠着你添光呢。”
这么说来,浦岩的前程,并非他一个人的事,孟楚清倒不敢贸然留他了,万一将来他考不中,岂不是她的罪过?于是便只让他放心,不论他以后参不参与修渠,这一份股份,还是为他留着。
浦岩想了想,没有拒绝,道过谢,朝他们拱拱手,转身去了。
孟楚清陪着韩宁和里长回到家中,过了一会儿,孟振兴才迎上来,将他们接进堂屋。孟楚清本欲跟进去,却见肖氏跟前的江妈妈,正站在廊下的阴影里,朝着她招手,满脸焦急,于是连忙走了过去。
江妈妈没有作声,悄悄儿地带着她穿过随墙小门,来到后院,然后冲着西次间道:“大太太,二太太,五娘子来了。”
这般神神秘秘,只是为了让她来见肖氏和浦氏?犯得着么?难道是出了甚么事?孟楚清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连忙走了进去。
西次间,是浦氏待客的地方,靠墙一张大炕,上头没有铺被褥,只有薄薄的一层炕席,但肖氏和浦氏都没有盘腿上炕,而是就坐在炕沿上,脸上的表情都很焦急,而浦氏的焦急中,又还带上了些恼意。
孟楚清忙上前行礼,问道:“两位太太,出了甚么事?”
浦氏却反问道:“你四姐呢?”
孟楚清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明白出了甚么事,急问:“大伯父没能追上她?梅枝呢?”
浦氏道:“也没见着。”又问:“他们三个人在一处?”
孟楚清道:“我先发现四姐不见的,然后才让梅枝去追,所以也不晓得他们有没有碰到一处。”
浦氏站了起来,急得直跳,气急败坏地反复骂:“不要脸!不要脸!亏得你们还自诩是湖北的大户人家,怎么养出来的闺女,怎么的不要脸,居然大天白日的,就跟着个男人跑了。哎哟我的妈,这叫我们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她骂着骂着,突然想起来,若是孟楚涵的名声坏了,孟楚清以后也不好嫁,不禁又自责起来:“都怪我,非要她跟着你去,不然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肖氏瞅着她,满腹的话憋得很难受——甚么叫你们养出来的闺女?难道她不是继母,不该担负起教养的职责来?总不能有继母在堂,却让她这个伯母来教罢?
孟楚清也气,不过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把孟楚涵给找回来。于是忙问:“着人出去找了么?”
肖氏回答她道:“家里都是女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你大伯父追到家里来,却没见人,正要继续到外面去,你们就回来了,他不敢声张,所以只吩咐我来同你说。”
孟楚清想了想,果断地道:“家里来了客人,菜蔬鱼肉都短缺,叫江妈妈她们出门去问问,谁家有好菜,或买或借,先讨回来。”
买菜是假,寻人是真,这主意不错,肖氏和浦氏都同意,于是叫了江妈妈等人来,嘱咐了几句,派出门去。
谁知这样找到天黑,还是没找着,一家人正急得火烧眉毛,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韩宁时,韩家却派了人来,一进门就叫孟家人放心,说韩迁已经搭着邻庄的顺风车,回到家中了,孟楚涵和梅枝也在。
听到这消息,孟家人真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的是,孟楚涵安然无恙,而且是去了韩家,并没有同韩迁在荒郊野外过夜;忧愁的是,她是跟着韩迁去的,说起来,到底没个正经名目,若被有心人诟病,也够她喝一壶的。
孟楚清坐在浦氏房里,叹着气对肖氏和浦氏道:“只望四姐机灵些,说是去拜访韩太太,顺便结交他们家的两位小娘子的。”据酸文上说,韩家是有两位小娘子的,一位和韩宁一样,是嫡出,另一位则与韩迁一母同胞。
事到如今,也只能朝好处想了,肖氏和浦氏都跟着叹气。
孟楚清突然想起来,就算孟楚涵不够机灵,想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也是可以帮着遮掩一二的,于是赶忙催促浦氏,让她去告诉韩家前来报信的人,孟楚涵是奉了她之命,特意去拜访韩太太的。虽然这样的话,骗不过明眼人,但好歹也算是个借口。
浦氏本不愿意,挨不住肖氏也来催她,只得不情不愿地到前面去,把这话讲了。孟振兴觉得这借口极妙,特意让人到后面来,夸奖了孟楚清一番。孟楚清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要看到孟楚涵本人,并得到韩家人的确切反应后,才能安心。
为了此事,她一夜没有睡踏实,但第六感却是无比准确,第二天一大早,便又有韩家的车驾来,这回来的,却是两个穿着整齐,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妈妈,她们一来,就径直拜访浦氏去了——虽说二房是孟楚清当着家,但她到底是个未嫁的小姑娘,许多事情都作不得主。
第七十四章变故(二)
孟楚清在屋里坐着,焦急等待消息,正寻思要不要让戚妈妈去打探打探,就从窗口望见俞妈妈自堂屋出来换茶,满脸讶异神色。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给戚妈妈使了个眼色。戚妈妈就袖了一把钱,朝俞妈妈那边去了。
俞妈妈这人只认钱,没过一会儿,戚妈妈从她口中套出了话,回来告诉孟楚清时,也是一脸的讶异:“五娘子,那两个婆子,是韩家蔡姨娘的陪房,她们是来打听我们家四娘子的品性的。”蔡姨娘,便是韩迁的生母,在韩家西风压倒东风的那位了。
韩家的姨娘,派人来打探孟家四娘子的品性?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孟楚清也忍不住讶异起来。韩家与孟家,除了这回修渠,从来没有过交集,突然打发人来问询孟楚涵的品性,那只有一个原因——他们看上孟楚涵了。
这本来是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可按照常理,不是该由韩家太太出面,或邀请浦氏带了家里的小娘子们去作客,或亲自赶赴韩家庄来瞧人么?却怎么是蔡姨娘遣了跟前的陪房妈妈来?这未免也太草率,也太瞧不起人了罢?倒跟娶小差不多。
娶小?孟楚清无意间想到这里浑身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朝戚妈妈看去。
戚妈妈显然也想到了这层,脸色十分难看,不等孟楚清开口,就又朝前面去,道:“我再去打听清楚。”
孟楚涵上有父母,下有生母·哪消她这个妹妹来操心,孟楚清本不想让戚妈妈去,但转念一想,孟振业这会儿不在家,万一浦氏公报私仇,真让孟楚涵去做妾了呢,那孟家的脸面朝哪里搁?所以还是盯着点罢。
戚妈妈去了一时,回来时却直摇头:“那两个妈妈只打听品性而已,一点儿风声也不露·倒顺着太太的意思,说我们家四娘子只是去拜访他们太太的。”
果然心思浅显的孩子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母亲,看来这位蔡姨娘,可比她的儿子韩迁厉害多了。
韩家的两个婆子走后,孟楚清马上去见浦氏,委婉地提醒她,若是韩家要让孟楚涵去做妾,千万别答应他们。果然不出她所料,浦氏正希望孟楚涵没有好下场·居然道:“她这般不要脸,连跟着男人跑回他家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就算做妾,也不委屈她。再说韩半城那是甚么样的人家,说不准她上赶着去做妾,人家还不要呢。”
孟楚清见说不通,只得换了个思路,恳切地道:“太太也该替我和三姐想想,要是四姐去做了妾,我们还怎么嫁人?”
“怎么不能嫁人。”浦氏不以为然·“韩半城在兴平县可是呼风唤雨,同知县大人称兄道弟的人物,你四姐给他儿子做妾·又不委屈,你别忘了,她本来就只是个庶出,再说……”浦氏顿了顿,得意地道:“再说我已经跟那两个婆子隐晦地提过,你四姐品性不佳的事情了。”
“甚么?!”孟楚清惊地差点跳起来。家丑怎能外传,这以后还让他们家的女孩子怎么做人?
浦氏见她着急,忙解释道:“我没说具体是甚么事·只是说她经常被禁足罢了。”
她还真公报私仇了······孟楚清半晌无语·起身告辞。浦氏说都已经说了,还能怎样·好赖只能看孟楚涵的造化了。不过,所谓前因后果·要不是孟楚涵先撺掇孟楚洁诬陷了浦氏投毒,浦氏也不会反过来整治
当天下午,孟楚涵就被送了回来,同时一起回来的,还有梅枝。前者一下车,就被浦氏叫了去,浦氏也不将她禁足,只罚她每日打扫庭院,且没有工钱。她这一处罚实在是妙-,相当于找了个免费的劳动力,让人不得不佩服。
孟楚清早盼着梅枝回来,顾不得甚么上下尊卑,亲自到门口去接梅枝,却见梅枝面色发白,似有些受惊吓。她马上就急了,忙拉了梅枝朝回走,悄声问道:“他们欺负你了?”
梅枝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一语不发,直到进了东厢,关上了门,方才扑到孟楚清跟前,哭道:“五娘子,我,我偷听到韩家太太说话……”
孟楚清见她流泪,大惊失色,难不成梅枝偷听到的是韩家秘辛,韩家要杀人灭口不成?
谁知梅枝却看着她道:“五娘子,我听见韩家太太跟韩家老爷韩半城说,要替他们二少爷求娶你!”
甚么?!不是孟楚涵么,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这果然是个爆炸性的消息,惊得孟楚清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戚妈妈则急急忙忙地问:“梅枝,你没听错罢?昨天韩家可是来了●妈妈,专程打听四娘子品性的。”
这下轮到梅枝吃惊了:“蔡姨娘还真不卖他们太太的帐?”原来韩太太和韩半城商量要求娶孟楚清时,蔡姨娘也在旁边,她当时就表示不同意,所以此时才没议论出个结果来,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子,敢在正室太太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还私下派了人来打听孟楚涵。
不过,她孟楚清不过是个小小的庄户之女,到底是哪里入了韩家太太的眼的?孟楚清百思不得其解。梅枝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孟楚清提议修渠,有胆有谋,将来还有钱,韩家怎会不想娶这样一个媳妇进门呢?他们娶了孟楚清,就相当于娶了一部分水渠的股份回家,将来水渠修成,几乎就全是韩家的了。
高嫁女,低娶媳,孟楚清也有点吃不准了。不过这事儿她就算知道了,又能有甚么办法呢,在这个时代,婚姻全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自己是一点儿力也使不上。
梅枝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这般伤心的罢。毕竟韩家二少爷韩迁的性情和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那实在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渠道的勘测工作,还没有完成孟楚清顾不得细想此事,就被请到前院,同孟振兴,韩宁一起出发,朝田里去了。
没了韩迁的挑衅和捣乱,后面的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不出三天,就把所有的地形勘测完了。韩宁全程作完记录,与孟楚清约好,五天后再带人来,打桩画线,把具体的渠道路线定下来。
送走韩宁,孟楚清暂时清闲下来,便带着戚妈妈和梅枝把家里的账目,修渠的文书一一整理了一遍,分门别类的放好。
不得不说,浦氏在惩罚人的事情上,做的比孟振业出色许多,像孟楚涵这样本身就身份低微的庶出小娘子,禁足和罚月钱,都没有罚她做苦力来的痛苦,在她每天从早到晚忙着挥舞扫帚的日子里,孟家着实清静了不少。
韩宁走后的第三天,孟楚清正在屋里算账,戚妈妈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她道:“五娘子,韩家真上门来提亲了!媒人已经进门了!”
孟楚清愣了一愣,心跳得厉害,好容易稳住情绪,求证道:“给谁求亲?求的又是谁?”
戚妈妈摇着头道:“媒人才进门,还不晓得哩。”
梅枝大急,不等孟楚清开口,便翻了个篮子出来,拎着去堂屋后头偷听去了。她去了没过一会儿,就匆匆地跑回来,脸上神色怪异,拉着戚妈妈小声地嘀咕:“妈妈,韩家这是唱得哪一出?居然先为他们家大少爷求娶五娘子,后为他们家二少爷求娶四娘子。”
“这怎么可能?”戚妈妈不相信,“莫不是你听错了罢?”
梅枝急了:“她们就在堂屋里同太太谈的事,声音又不小,我怎么会听错?”
同时求娶一家两姊妹,这情形在韩家庄倒也不少见,只是···…为老大求娶妹妹,却为老二求娶姐姐,这怎么也不对呀······
戚妈妈怎么想也想不通,便问梅枝:“你不是说,你在韩家偷听到的是,韩家太太和蔡姨娘,都是要为他们二少爷提亲,只不过一个中意五娘子,一个属意四娘子么?”
“没错。”梅枝重重点头,“四娘子跟着他们二少爷跑回家去,在我们看来,是惊世骇俗,但却入了他们蔡姨娘的法眼,因为据说她当年就是这样攀上韩半城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估计她就是这样看上了四娘子。”
照这样说来,今日来的媒人,要么是为韩迁求娶孟楚清,要么是为韩迁求娶孟楚涵,怎么突然又插进来一个韩宁呢?戚妈妈百思不得其解。
孟楚清在旁边的书案上写写画画,竖起耳朵,把她们的嘀咕声,听了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