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物事不但方便,还省柴火。”孟楚清由衷赞道。
“果然不错,我倒还没想到省柴火这层。”韩宁想了想,笑了,又道,“我这里有一样鹅鸭包儿,和一个七宝包儿,是昨儿从我们家带来的,乃是家母亲手所包,五娘子要不要尝尝?”
“令堂这般好手艺?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孟楚清自己不会做饭,所以佩服一切会厨事的人,由衷夸了几句。
韩宁便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把鹅鸭包儿七宝包儿各夹了一个,放进盘子,递给孟楚清,待她坐定,又盛了一碗汤给她。
几个包子,一锅热汤,虽然简单,几个人却吃得极为舒心。梅枝因为这几天都是在韩迁跟前服侍,不好丢下他不管,于是先端了三个包子和一碗汤过去,让给他吃。
谁知韩迁不但不感激,反而一巴掌将盘子和碗全都扇落,包子滚了一地,汤也洒得到处都是。梅枝一个跃步躲开,一言不发地收拾了盘子和碗,送回了火堆旁。因为韩迁没吃,她作为他跟前临时的丫鬟,也不好吃独食,于是只得饿着肚子回到马车旁,啃那些又冷又硬的干粮。
韩迁本来面若冰霜,忽见梅枝也没有吃韩宁的食物,脸上就露出了笑意,主动去和她说话,还把零嘴儿递了几样过去。孟楚涵被晾在了一边,又不敢把恼意露出来,只好低了头,死劲儿地扯帕子。
火堆旁,韩宁招呼众人吃完了包子,叫小厮过来收拾,里长似对他改观不少,拉着浦岩,主动与他攀谈。孟振兴则对孟楚清道:“看了他们家大少爷,才晓得那位二少爷的挑剔讲究,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光会为难人罢了。由小见大,这回修渠,若是能与他们大少爷合作,一定事半功倍;若是跟二少爷……那恐怕就是事倍功半了。”
孟楚清点头称是,道:“照我看,若是韩家真想和咱们一起修渠,一多半是两位少爷一起出面负责,到时免不了要同二少爷打交道,还请大伯父跟我一起哄着他些,莫教他捣乱。”
孟振兴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自从去拜见过兴平县知县后,孟振兴对于修渠的热情就空前高涨,因为他突然发现,就算他不想修渠,能通过这样一件事,结交到知县和韩半城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值得的。所以他已经决定,在修渠过程中,不论孟楚清提出甚么要求,都要满足她;而且要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帮助她。
他们吃饱了肚子,身上暖烘烘,心情也好了起来,各自爬上车,神采飞扬,聊得热火朝天。韩迁胡乱用些零嘴儿填饱了肚子,心里很不痛快,但怎么也不肯在韩宁面前现出弱态来,故意大声地与梅枝说话。
孟楚涵最为可怜,他们自己带来的干粮,她嫌硬吃不下,韩迁的零嘴儿,又始终没开口邀请她一起吃,她便只能一直饿着肚子,直到爬上车,勉力吞下几口凉水,这才勉强把饥饿感压了些下去,但肚子里不时传来的咕咕咕咕响,让她十分难堪,只得把身子缩成一团,躲在了最里面的角落里。
孟楚清同她坐在一辆车上,装作没看见,离着她远远儿的,闭目养神,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即便是姊姊,也引不起她丝毫的同情,再说方才那包子,也没人不给她吃,是她自己要讨好韩迁,自讨苦吃而已,这时候又何必来装可怜。
从韩家庄到渭河,单程本来得要小半天时间,但这回他们乘坐的是韩家的马车,每辆车都由四匹马拉着,因而脚程飞快,没过多久就到了渭河边上。
韩迁一到渭河边上,就又活了过来,面对滔滔的河水侃侃而谈,哪里地势合适,哪里可以修渠首,听起来十分有见解。
韩宁也摊开图纸,对照着对孟楚清和浦岩道:“渭河泥沙不少,所以渠首如何排沙,是个大问题……以我之见,有三处地方,值得考虑……”
孟楚清听着听着,满心讶异,看这样子,他们韩家人,早就已经来实地勘测过了,绝非只听了兴平县知县的三言两句,就直接上孟家来了。可见他们家行事,有多么的谨慎。她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这样说来,韩家与他们合作的事,几乎已经准了,不然他们没必要特特的跑到韩家庄来。
“你笑甚么?是嫌我讲得不好?”突然韩迁一声吼,炸响在孟楚清耳边,吓了她一跳。
这可真是无中生有了,即使孟楚清的确是在笑,她也是正在听韩宁讲解,同他韩迁有甚么关系?
韩宁连忙小声同孟楚清解释:“他这是恼了我,迁怒于五娘子呢,还望五娘子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计较。”
孟楚清一想到韩家实地勘测过渭河之后,还是肯派两位少爷到韩家庄来,可见他们是诚心要与孟家合作了,心里正是高兴的时候,因此就懒得与韩迁计较,忙冲韩宁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意。然后笑着对韩迁道:“刚才听了二少爷的高见,犹如醍醐灌顶,昔日许多疑惑,顿时解开,难免心中欢喜,所以才笑了。既然二少爷不喜,那我就不笑了,还望二少爷息怒,莫要怪罪。”
第七十二章 勘渠(三)
孟楚清这顶高帽子,听起来假之又假,韩宁和浦岩忍不住偷笑,连孟振兴和里长,都悄悄地把脸别了过去,忍俊不禁。可韩迁偏偏就服这一套,马上笑逐颜开,认为这么多人中,只有她是个懂行的,非要拉着她一起探讨修建渠首的事。
孟楚清百般地不情愿,但这样一位孩子气的少爷,也得人来哄,不然怎么谈正事,于是只得牺牲自己,陪他东扯西拉起来,好让韩宁和浦岩有空去研究渠首的方位。
由于她实在是心不在焉,所以一多半的时间,都是韩迁在讲,她只是从旁听着,不过,由于她点头的频率和赞叹的惊呼声,都拿捏得极为到位,所以韩迁是越讲越有兴致,大有不肯放过她的架势。
还好渭河的地形,韩宁和浦岩都是已经勘测过的,今日来只不过是作一个抉择而已,因此很快就定下了方位,叫了众人过去看。
对于韩宁作出的决定,韩迁自然是不服的,当下争执起来。修渠是大事,可不能依了他!孟楚清听得直皱眉头,浦岩甚至悄悄地同她道:“若是最后二少爷说了算,就别与韩家合作了。”
谁知韩宁居然真依了韩迁的主意,让梅枝先送他上车。等得意洋洋的韩迁走得远了,方才对孟楚清和浦岩道:“他说他的,咱们做咱们的,到时渠首的位置,还是按咱们商量的来。反正他也不大可能再到渭河来了,即便来了,一多半也记不得之前自己说了甚么了。”
孟楚清早看出来了,韩迁其实甚么都不懂,刚才也不过为了同韩宁争执,随便指了一处而已。这样随手指出来的地方,谁下次还能记得?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这韩宁哄人的功夫,可是一点儿也不比她差啊。
回去的路上,浦岩悄悄拉住她。小声而不满地问:“上回我送你的那套新衣裳,可是我特意赶到兴平县。请最好的裁缝做的,你却怎么不穿,反让梅枝给我送了回去?”
那套衣裳,孟楚清的确是第二天就让梅枝给送回去了。此刻她很想提醒浦岩。私下授受是不对的,但却又怕伤了他的心,于是只得委婉地告诉他道:“我们家的衣裳,都有定例,若是我穿了不同的,太太会过问的。”
“这么说来,其实你是不敢穿,不是不想穿?”浦岩疑惑问道。
其实……也不是很想穿……作为一个实际上活了二十来年的女青年来说,她完全能够明白,浦岩想要表达的意思。而她对浦岩,的确是有好感。但却远还不到可以托付终身的地步,所以一切都得慎之又慎才行,毕竟这里不是现代,可以先谈个恋爱试试看,如果她穿了浦岩送的衣裳,那就等于打上浦岩的标签了,万一以后所嫁的人不是他,那得多损伤她的闺誉?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恼浦岩。就让她静静地观察不好么,非要挑明了来。她可不敢豪赌一把,万一所托非人呢?婚姻这事儿,可是宁可错过,也不可错嫁,于是心一横,干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道:“表哥要送我物事,交给太太便是,我一个未嫁的女孩儿家,可不敢随意收礼。”
这话里态度,浦岩如何听不出来,当场就愣住了。孟楚清心想,这种事情,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宁愿她扼杀掉对浦岩的那一点儿好感,也不要黏黏乎乎地玩暧昧,这可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于是狠狠心,不再作出解释,转身就走,直到上了马车,也不曾回头。
孟楚涵许是饿得狠了,从到了渭河,就没怎么说过话,这会儿也是同来时一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孟楚清爬上车,自顾自地想着修渠的事,也没有作声。马车很快动了起来,朝着韩家庄的方向驶去,只听见两旁的风声呼啸而过。
孟楚涵突然就道:“五妹,你别怪做姐姐的多嘴,你这样做,可不大好。”
“甚么?”孟楚清根本不明白她在说甚么。
尽管车厢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孟楚涵还是朝左右看了看,才道:“你在渭河边上,同韩家二少爷那般亲热地单独说话,若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不大好。”
孟楚清一听,火冒三丈高,甚么叫同韩家二少爷亲热地单独说话?那时孟振兴和里长就在旁边站着,韩宁和浦岩离着他们也不远,怎么就叫单独了?还有那个亲热一词,是怎么来的?大庭广众之下,她就算想亲热,也亲热不成罢?再说当时那情景,连孟振兴都晓得,她是为了拖住韩迁,敷衍他而已,怎么到了孟楚涵这里,就成了对名声不好的事情了?
这样的话,她刚才不说,偏偏拣了马车开动,顺着风的时候说,是想借着风,把话传出去给别人听到么?明明心思这般歹毒,刚才还故意朝左右看一看,真是欲盖弥彰!
不过,孟楚涵一贯的作风,是在人背后做小动作,当面装可怜的,比如偷了孟楚洁的银子去巴结浦氏,比如撺掇孟楚洁给自己下毒。今儿她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从幕后窜到台前来了,竟当着自己的面,讲些这样的话?孟楚清觉得她的表现里,透着一股子奇怪劲儿,就没跟她对着来,只是淡淡地道:“我和韩家二少爷说话,大伯父就陪在旁边,何来单独一说?”说完,又语重心长地道:“咱们自家姊妹,不管怎么窝里斗,在外人看来,都是一体,我的名声坏了,四姐你也讨不了好去,没有哪个好人家,会娶一个姊妹名声不佳的女孩子。”
这话说得孟楚涵哑口无言,再不敢开口了。
但孟楚清仍是气恨难消,而且也怕孟楚涵背了人,继续去诋毁她,遂起身关了车窗,压低了声音对孟楚涵道:“四姐,你也犯不着诋毁我,你心里想着甚么,我一清二楚。你说我同韩家二少爷怎么怎么地,难道你同他单独在一处说话少么?我劝四姐诽谤我时,也想想自个儿,别欺负我人小心善,我被逼急了,也是会不管不顾的。”
孟楚涵一听,马上涨红了脸,气愤地道:“五妹,你可莫要胡说,我同韩家二少爷之间,甚么事儿也没有!”
孟楚清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姐,你同韩家二少爷在一处单独说话,又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怎么,我说这样的话,就是胡说,你说这样的话,就是为了我好?”
孟楚涵再次哑口无言。
孟楚清为杜绝她背后伤人,狠狠地道:“四姐,我没那能耐,能封住你的嘴,只望你凡事开口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也有把柄在别人手里。”
孟楚涵闻言一惊,似不敢相信这样威胁人的话,是从孟楚清嘴里说出来似的。而孟楚清讲完话,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径直闭目养神了。
马车驶进韩家庄,在属于孟家的田地旁边停了下来,由于这次修渠,只是小规模试水,所以重点便是孟家的这一片田。这里,昨天他们已经来过,但今次是去过渭河又折返回来,所以有了更多的着眼点,韩宁和浦岩一跳下车,就来叫孟楚清一起去实地勘测。韩迁一见,又是上来冷嘲热讽,想要发表自己的高见。
孟振兴见势头不妙,便想让孟楚清故技重施,再次给韩迁戴高帽子,拖住他。他这话一说出来,孟楚清就感觉到孟楚涵不善的目光,不禁心中一动,对孟振兴道:“修渠是我们孟家发起的,怎能最终商议时,我却不在场呢,不如请四姐来帮这个忙罢。”
拖住韩迁,本来就没甚么技术含量,不过是侧耳倾听,外加吹捧两句可以,孟振兴完全相信孟楚涵能够胜任,于是就答应下来,亲自去跟孟楚涵说。
这提议,若是孟楚清去和孟楚涵说,她一准儿要认为这其中有阴谋,但孟振兴亲自去说,意义可就不一样了,她几乎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欢天喜地地奔着韩迁去了。
孟楚清见了,暗松一口气,她可是没有一点儿想和孟楚涵争的意思,韩迁那样的人,让给她她都不要,全是孟楚涵自己敏感,见着谁都当作是假想敌。
她走去与韩宁和浦岩汇合,在孟振兴和里长的陪同下,一起看渠道图。韩家庄的地形,里长最为熟悉,话也就多起来,为他们详尽介绍了一番。
让孟楚清没有想到的是,韩家居然连韩家庄都曾经悄悄来过,因为韩宁一听完里长的介绍,就直接给出了中途泄水渠和渠尾泄水渠的位置,只询问他们的意见。
这下她愈发确定,韩家是真心想要合作了,心里很是高兴,不过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道:“大少爷定的位置,自然没有问题,不过我却以为,这泄水渠不需要修建,直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韩迁给打断了:“不修泄水渠?你是怎么想的?万一哪天渭河发洪水,你是想要韩家庄的人都被水冲走么?你这真是妇人之见,凭空想象!”
第七十三章 变故(一)
许是觉得韩迁蛮横不讲理的次数太多了,韩宁这次不等孟楚清开口,便出声斥责道:“二郎,你也等五娘子讲完,再发表意见不迟。”
“你少来充好人!这回修渠,爹本来就只派了我来,要不是你娘苦苦相求,才没有你站在这里的资格!”韩迁说完,忿忿一甩袖子,竟怒气冲冲地掉头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倒不是因为他的态度太过嚣张,而是在于那一句“你娘”。韩宁是嫡子,他们都知道,那韩宁的娘,不就是他的嫡母?而他竟称呼嫡母为“你娘”,难道那不也是他的娘么?这句话认真追究起来,可是忤逆大不孝的罪名。里长最先反应过来,把头扭开,装作望天,随后,孟振兴也装作要看田,低着头走开了。浦岩同韩宁熟些,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孟楚清也正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一抬头,却发现孟楚涵随着韩迁一起不见了,她心下大惊,连忙把梅枝一拍,让她追了上去,又匆匆走到孟振兴旁边,把这事儿告诉了他。孟振兴一听,脸色马上就变了,顾不得渠还没勘完,便拜托里长代为照应,自己则也去追孟楚涵了。
孟楚涵若是做了过火的事,孟楚溪哪怕已经嫁人,脸上也不会有光彩,孟振兴作为孟家之长,一定会尽力劝阻她的,孟楚清稍稍放下心来,走去与韩宁等人商议正事。
韩宁对于韩迁的离去,并没有甚么反应,好似已经司空见惯一般,倒是对孟楚清抱有万分的歉意,深深作了一揖,又郑重道了歉,方才请她继续前话。
孟楚清朝前走了一截,指着一条已干至见底的河道,道:“其实在我们的修渠路线上,这样的河溪还不少。只是因为干得久了,所以可能大少爷没有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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