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怕!”浦岩朝韩迁那边望了一眼,心有余悸地道,“那人甚么都不懂,却最好装着比别人都在行,还不许别人反驳他一个字,最是讨人厌的。”
孟楚清故意逗他,道:“我倒是觉得他挺好说话的。”
“他好说话?!”浦岩觉得孟楚清是在骗她,满脸不信。正要问详细,却听见韩迁在叫孟楚清,满脸的不信就顿时变成了诧异。正巧这时韩宁也在叫他,于是便同孟楚清一起过去。
除了韩宁和韩迁,其他人也都在,全站在一处小土包上,眺望远方田地。
孟楚涵由浦氏陪着,站在韩迁身旁,与他讲解着韩家庄的山山水水,韩迁看起来很感兴趣,两人相谈甚欢。
孟楚清一走过来,浦氏就盯紧了韩迁,并给孟楚涵使眼色,生怕他又去找孟楚清说话、
孟振兴招手叫孟楚清和浦岩过去,笑道:“刚才在堂上时,我们二太太说得对,其实我们对修渠都是一窍不通,要问详细,还得我们五娘子和浦二郎来。”
韩迁听见这边说话,马上丢下孟楚涵,走近了来,趾高气昂地道:“浦岩懂得甚么,他那副水渠图,还是我们韩家出资的呢。”
韩家肯出资请浦岩来画水渠图,这不正说明了他懂得多,有本事么?他怎么却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却又顾及韩家的身份,不敢反驳。韩宁脸上露出抱歉的笑容,冲众人拱拱手,道:“舍弟不是这意思,他是说——”
“我是甚么意思,还消你来解释?他们自己没有耳朵?”韩迁马上变了脸,袖子一甩,走下小土包去了。
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众人都是一愣。
孟楚涵踌躇再三,还是对浦氏道:“太太,我跟去看看,二少爷从没来过这里,别失足摔着了。”
浦氏没多想,爽快地点了点头,她便提起裙子,飞也似的追去了。
虽说他们现在只是普通庄户,可也不能做得如此打眼罢?哪有未婚小娘子,当众追着男人跑的?孟楚清深深皱眉,忙道:“反正咱们也要去看田,不如跟着一起去罢。”
孟振兴马上反应过来,招呼着众人朝下走。韩宁却是微微顿足,示意孟楚清留步,满脸歉意地对她道:“舍弟向来口直心快,其实没有恶意,我想去跟浦家二郎道歉,能否请五娘子做个中人,从中调和调和?”
“我家二表兄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孟楚清可不想修渠还没开始,双方人马就闹起矛盾来,自然是满口答应,走去把浦岩给叫了来。
谁知浦岩还没等韩宁开口,自己先说道:“实话与你说罢,我就是见不惯你家二少爷那个德性,先前才不来的。我和你透个底,这渠,修了一准儿赚钱,不然你们兴平县的县老爷,也不会这样爽快就答应了帮忙。不过,若是你们韩家是派二少爷出面,那我就不来了,我那里还有好些文章要写呢。”
韩家这还没答应要合作呢,他就这样傲气,孟楚清生怕韩宁生气,连忙出声打圆场道:“二少爷是有口无心,二表兄息怒,再说大少爷这不是来了么。”说完又与韩宁笑道:“他可是专程为了你才来的。”
第七十章 勘渠(一)
韩宁连称荣幸,对浦岩道:“不如咱们先去田上转转,你也顺便听听我的见解,若是觉得我还堪用,再决定留不留下,如何?”
“你不是常年在外行商么?居然还懂得修渠?”浦岩顿时来了兴趣,拉起他就走。
韩宁忙朝孟楚清拱手,孟楚清也很想知道韩宁到底有几斤几两,于是也跟了上去。三人顺着田埂朝前走,与其他人会和,浦岩就问韩宁:“你说这修渠,最首要的事情是甚么?”
众人都把目光转向了韩宁,韩宁微微一笑,道:“要修渠,首先得定下渠首何处排沙,渠中如何泄水,以及渠尾如何泄水。”说完问浦岩:“浦兄,我说得可对?”
浦岩尚未回答,刚刚被孟楚涵追回来的韩迁先开了口,不屑地道:“这些书上都写得有,谁人不知?偏你爱卖弄。”
浦岩暗暗翻了个白眼,装作看天去了。韩宁好脾气地道:“的确都是在书上看来的,比不得二弟有见识,不如你来说说?”
孟楚清听了这话,先在心里笑了起来,看来韩家的这位大公子,也是深谙哄小孩之道啊,原来酸文中所写的大少爷对二少爷处处谦让,就是这么个谦让法啊。
她这样想,其他人可不这样认为,孟振兴和里长看向韩家二少爷韩迁的目光里,更外更多了些恭敬,再面对韩宁时,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韩迁背负着手,侃侃而谈,说的都是些孟楚清听不大懂的名词,也不晓得是他故作高深,还是她太无知。孟楚涵静静立在韩迁旁边,满脸崇拜地看着他。
浦氏却把孟楚清拉到一旁,悄声地道:“少跟韩家二少爷在一处,在我们乡下,凡是话多的人,干活儿都不在行。典型的花架子。”
孟楚清忍俊不禁,小声地道:“面子功夫还是得有。毕竟还指着他们家出钱修渠呢。”
浦氏想想那些礼物,不由自主地就点了点头,不说甚么了。
因为今日不能去渭河,所以他们只是沿途看了看地形而已。途中。孟楚清把自己所绘的图纸也拿了出来,表示她因为资金紧缺,所以只打算修建一条简单的,如果韩家有不同意见,他们再商量。
不想韩家的意见,居然同她是一致的,也想先修一条起来,试试效果再说,因为韩家庄的地形虽然平坦,但地势却比渭河那边高。若要修渠,还是存在一定难度的;而且他们是商人。首先看重利益,而不是民生,所以得看看效益再决定要不要扩大规模。
虽然出发点不同,但难得目标一致,孟楚清很是高兴。
看完地形,原路返回,离孟家近了,又有许多小娃娃围了上来,含着手指头围观。韩迁很是不高兴被人这样看,指使孟楚涵去驱赶。孟楚涵向来只会背后使力,哪里做得来这种事体,踌躇不前。眼见得韩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只得把心一横,上前赶人。
韩宁面现不悦,吩咐随身跟着的小厮去发糖果,但孟楚涵却先行一把,把孩子们轰走了。韩迁挑衅似的看了韩宁一眼,冲孟楚涵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孟楚涵方才还有的些许窘迫,马上烟消云散,娇羞地低下了头去。
孟楚清深觉不妥,看了浦氏一眼,但浦氏一心只在她身上,只要韩迁不来招惹她,就万事大吉,根本没有反应。孟楚清本不愿再继续理会,但想着万一孟楚涵一人的名声坏了,她和孟楚洁都嫁不好,于是回到家后,还是拉着浦氏,隐晦地提了提。浦氏连声保证,会拘着孟楚涵,不许她生事,孟楚清这才放下心来。
由于韩宁决定了要用孟楚清的方案,她便比其他时候都忙碌起来,完善图纸,研究路线,对比着浦岩那张大图,比划个不停,然而刚理出些头绪,却有赵银带了韩迁的指示来,称韩家既不用她的设计图,也不用浦岩的,要令请高人来绘制。
孟楚清这下可不高兴了,若嫌弃她是个半吊子,她完全能够理解,可浦岩那张图,连兴平县知县都没话说,他有甚么好不满意的?不过她的不满,只放在心里,嘴上还是客气地对赵银道:“二少爷谨慎是该的,我们也希望能来位高人指点指点。”
赵银知道韩迁的要求太过伤人,生怕孟楚清会发脾气,此刻见她给出了一个足以让他交差的回答,喜出望外,对着她谢了又谢,方才回去复命。
戚妈妈担忧地问孟楚清:“若是五娘子一而三再而三地让步,那韩家二少爷会不会得寸进尺?”
孟楚清摇摇头,道:“若是韩家真让韩家二少爷作主,那这合伙,不做也罢。”
戚妈妈想想也是,韩家二少爷刻薄又无知,若是韩家家主真让他出来主事,说明家主的眼光也不怎样,这样的合作伙伴,还是算了。
孟楚清想的则是,韩家肯定不会按照韩家二少爷的提议来的,因为韩半城若是真放心他拿主意,就不会让他家大少爷跟着来了,这显然是既宠小儿子,又不相信他的能力,看来那位韩半城,倒也不是个糊涂的人。
她所料一点不错,没过一会儿,被肖氏派去服侍韩宁的一个名叫寒雪的丫鬟,到后面来找她,对她道:“五娘子,韩家的大少爷说了,二少爷不管说甚么,都请您别往心里去,一切都还是按照下午你们商议的进行。”说完又道:“韩家大少爷本来是要派贴身的小厮过来的,但怕被二少爷看见他的人,又生出甚么想法来,所以只派了我来。”
看来这位韩家大少爷,还是挺细心的,不愧是长年在外打理家族生意的人。孟楚清让寒雪转告韩宁,让他放心,又叫她带了些点心去给他吃。
戚妈妈很担心,韩家这一看就是内斗的架势,他们来参与修渠,能修好么?孟楚清撑着脑袋,边看图纸边道:“他们二少爷看起来也不是难哄的人,且先看罢。再说他们商贾之家,想赚钱的心思比我们更迫切,若是二少爷乱来,后头还有韩半城坐镇呢,怕甚么。”
戚妈妈还要再劝,突然却想起来,兴平县的知县大人,居然只推荐了韩半城一家来和孟家合作,这是不是意味着,韩半城的势力太大,他想要插手的事情,别人根本就不敢来分羹呢?这样的人家,孟家可惹不起,还是和孟楚清说的一样,先看看罢。
许是孟楚清哄韩迁的话,让他很满意,他居然特意让浦氏转交给孟楚清一百两银子,说是图纸损失费。一百两,好大的手笔!孟楚清才不想要这个钱,请浦氏将其还回去。浦氏百般不愿意,以孟家二房此时正需要钱为由,不住地劝她。孟楚清只得佯装收下银子入账,充作家用,但转眼又背着她把钱还给韩家大少爷去了,让他代为保管,待渠成后再还给他家二少爷。
她忙着完善图纸,忙至深夜,忽又想起修渠最初其实是浦岩的提议,而且多亏了他有图纸,于情于理,该去问问他,是想要工钱,还是想入股——当初募集资金时,浦家无钱,所以是没有参与的。
等她忙完这些,已是后半夜,在戚妈妈的催促下,方才匆匆洗漱,上床睡了。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先去给浦氏请安,请她遣人去问候韩家两位少爷,看他们昨夜睡得好不好。她要问候两位少爷是假,其实是想看看梅枝有没有受委屈,过了一时,梅枝却自己来了,告诉她道:“我瞧着二少爷还好,虽然有些孩子脾气,但心并不坏,服侍起来也并不费劲。”说着,又把韩迁打赏给她的荷包,拿给孟楚清看。孟楚清特意拿过来掂了掂,感觉重量不轻,不禁咂舌,这韩家二少爷,还真够大方的。
浦氏艳羡不已,恨不能换下梅枝,自己去韩迁跟前服侍,只是不好说出来。
孟楚清将荷包还给梅枝,叫她收好,又叮嘱她不可大意,一切小心谨慎为上。梅枝一一应下,还回去伺候韩迁不提。
他们原本约好,今日要一早就去渭河,但由于韩迁磨磨蹭蹭,其他人又不敢催,所以直到中午才出发,孟振兴和里长怕天黑赶不回来,更是没有安排午饭,只带了些干粮。中午停下分食物时,韩迁对此非常不满意,待梅枝跟变戏法似的拎出一只装满了零嘴儿的大包袱,这才使他安静下来。
这完全是伺候孟楚清时的做法,不论去哪里,吃食和花茶一定是够的,孟楚清抿嘴而笑,冷不丁接过一个梅枝悄悄儿递过来的小匣子,打开一看,里头全是她爱吃的物事,她抬头冲梅枝一笑,却无意间瞥见陪同随行的孟楚涵,盯着梅枝不放,眼里尽是恨意。
孟楚清马上猜到孟楚涵的意思,很是无奈,梅枝是丫鬟,伺候周到是该的,难不成就由着韩迁发脾气不成,她这都想到哪儿去了……
第七十一章 勘渠(二)
韩迁十分挑剔,梅枝给他甚么都不满意,递给他糖饼,他嫌甜;递给他笋肉馒头,他嫌凉;递给他糖脆梅,他又嫌酸。好在梅枝早得过孟楚清嘱咐,晓得他就是这样一个性子,因而没有丝毫不耐烦,反正就跟例行公事一般,一样一样的吃食不断地呈到他面前,他说不好,马上便换。
如此接连换了十来样,韩迁见梅枝还能不断从包袱里掏出新的来,终于禁不住感叹:“你居然能带这么多物事出门,我家的那些丫鬟小厮,全然不如你。”说着,接了一块梅枝递过来的镜面糕,道:“不如你去我家做事,专门服侍我罢?”
专门服侍他?那不得成天提心吊胆?梅枝吓了一跳,忙道:“能服侍二少爷是我的福气,只是我嘴笨手笨,怕伺候不周,惹了二少爷生气。您这会儿见着我还好,是因为我才刚服侍您不久,只怕再过上两天,您就要烦着我了。”
韩迁听了这话,偏着头想了想,没有再坚持,只道:“且再看看罢。”说完,皱着眉头将那镜面糕咬了一口,好歹是吞了下去。
梅枝终于松了口气,又赶忙倒茶与他。忙碌中,还不忘给孟楚清也递了一盏过去。
孟楚清正要把她的那包零嘴儿,拿出来大家分着吃,却突然闻见一阵扑鼻香味,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在离着他们仅有几步远的地方,竟不知甚么时候升起了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只蒸锅,正咕噜咕噜冒着白气,那香味,就是从锅子里冒出来的。
而火堆的旁边,竟坐着韩家的大少爷韩宁,只见他一会儿低头拨拨柴火,一会儿掀开盖子瞧瞧锅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原来是锅子,怪不得他的小厮上车时。背的包袱比我那个还大。”梅枝也留意到了那边的情形,惊叹出声。
浦岩早就饿了,见状再也顾不得装甚么风度,率先跑了过去。坐下与韩宁说起话来。
韩迁朝那边一看。脸色马上就变了,讥讽道:“出门勘渠,居然还这般讲究,哪里像是办事的样子。”
兄弟内讧,旁人可不好说甚么,大家都把目光调转开去,当作没听见。孟楚涵有心想要安慰他几句,又碍着孟振兴在旁边,只得把嘴闭上了。
很快,韩宁就把锅盖完全掀开。热情地招呼众人:“刚出锅的包子,五种馅。甜的咸的都有,赶紧来吃。”
在这深秋季节,冷风吹着,能吃上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不止孟楚清这几个小姑娘,就连孟振兴和里长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只有韩迁一人独坐不动,脸色十分难看。
孟楚涵刚才就吃不惯干粮,肚子里正咕咕作响,下意识地就想要站起来。突然瞥见韩迁没动,连忙又坐了下去。还趁机朝他那边挪了几步。大家都去了韩宁那边,韩迁正懊恼,忽见还是有人不卖韩宁的账,心下大悦,主动与孟楚涵攀谈起来。孟楚涵受宠若惊,尽拣些韩迁喜欢听的话讲,诸如出门在外,你家大哥居然还随身带着锅子,也不嫌麻烦之类。
韩迁听了愈发高兴,登时将孟楚涵引为知己。
那边,韩宁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了盘子,碗和筷子,盘子是用来放包子的,而碗是用来盛汤的。
居然还有汤!孟振兴本来还有点担心,怕大家都来了这边,韩迁会不高兴,但所有的顾虑,都在看到那碗热乎乎的汤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孟楚清走近细看,原来那锅子是多用型的,上面是两层蒸锅,用来蒸包子,下面则是汤锅,煮着青菜蛋花汤。
韩宁见她对锅子感兴趣,笑道:“我常年走南闯北,走到哪儿算哪儿,常常来不及投宿,所以特意让人打了这样一口锅,随时随身带着,饿了就做饭。”
“这物事不但方便,还省柴火。”孟楚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