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秋难受地皱着眉头,他记得自己先前已抓到林子君的手了,怎么这会儿又没了?身上一会儿冷一会热的,筋骨又软又疼,便不自觉地开始运气。
“放松些,不然寒气出不来。”是子君的声音,她还在,尹千秋勉强睁开眼睛,想寻林子君的手。
“听话,放松下来,不然我摸不准你脉象。”林子君反握住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另一只手还搭在他腕上。
尹千秋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喉咙里有团火在烧,声音也不怎么出得来,只好看着林子君。他想起百诗宴后她与无双的对话,自己终于也能被她关心了吗?
“药还没煎好,你先休息一下。”说着就准备起身,又被尹千秋拉住。
“我还有事,一会儿有人送药进来,喝完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醒来再说。”说完便挣开了他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最讨厌了,所以说所有的苦肉计都应该被扼杀在摇篮里,一旦造成伤害她就落了下风。
“小臻,药煎好了直接送去,喝完你就出来,没事儿不用守在那儿。红玉,你随我去相府。”依她的意思,叶臻和尹千秋能少见就少见,但红玉毕竟是女人,她身边也没有其他的男仆,所以也只能是叶臻。
尹千秋缓缓地闭上了眼,自己怎么还是学不乖,凡是都跟无双比,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从相府回来日已过午,林子君径直走入房中,本想看看尹千秋好些了没,却见叶臻跪在地上。一旁是洒了一地的汤药和碎碗。
“这是干什么?谁让你跪的?”一把拉起叶臻,怒视着坐在床上的尹千秋。
“是小臻不好,侯爷……”
“算了算了你出去,红玉,你再去端碗药来。”煎药最多一个时辰,她走的时候天才刚亮,想到叶臻居然在床前跪了这么久林子君就愤怒不已。她买紫玉唱情歌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表面功夫,其实心里真正疼的只有叶臻一个,尹千秋不跟她摆侯爷的架子,却欺负起叶臻来,她心里怎能不气?
“你有火就冲我发,别拿家里人出气。”可她到底还是心虚,再心疼还是觉得底气不足。
“借辆马车给我,我要回家。”凭什么?无双也就算了,那个叫小臻的不过是个下人,长得也不好看,在她心里自己当真连个下人都比不上吗?
林子君叹了口气,“雪越下越大了,你现在站都站不稳,要回家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你烧退了我就送你回去。”
尹千秋不说话了,他也不是真的想走,不过是想听她说几句软话,让他觉得她还在乎自己而已。
红玉端了药来,林子君接过递给尹千秋,他却不接。
“你到底想怎样?”林子君又怒了,尹千秋的样子让她想起无双,她可以哄得男人相信她爱他,却不愿平白看人家脸色,何况本来也不是她让他等的。
“尹千秋我告诉你,别学无双那些坏毛病,你要走就走,我还不耐烦伺候呢~”说完,她也摔了碗扭头就走。去你妈的,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真当她林子君好欺负不成~!?
尹千秋被林子君的话激得一愣,等回过神来,屋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第一次见林子君这样,昨日在永安王府尚且是因着陈环,可现在却是直接对他发脾气。
挣扎着起来穿了衣服,他还在发烧,连上马都困难,可还是不顾下人阻拦,执意离去。
“小姐……”
“别说了……先缓两日,等他气消了我自会上门道歉。”林子君望着尹千秋的背影,他还真走了,那么大的雪,那么重的病,居然还是走了。强压下心中的不忍,谁要他罚了叶臻?再说自己也还在气头上呢~
探病
大雪下了整整三天,林子君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可一想到自己可能又要惯出一个无双,她就不愿意上门道歉。
“又不是我让他在雪地里等的,等不到自己就该回去啊~”她没错,是他用这种低级手段逼迫她服软。
“没说是小姐的错,可小姐既然放心不下,不如就去看看……”红玉劝道。
“谁放心不下了?不过就是伤风而已,随便找个赤脚大夫也能看好。”
“小姐,永安王爷……”正说着,叶臻和尹子谦前后脚就进来了。
“你怎么回事儿?都说了陈环的事儿没商量,你有脾气就冲我来,舅舅何事得罪你了?”尹子谦根本不等人都退出去,张口就吼道。
“你小声点,我这儿也不是没外人的~!”
“随我去定远侯府,你个没良心的,舅舅都快病死了……”说着拽了林子君的手就往外走。
到了尹千秋床前,林子君才觉事态严重,原以为尹子谦只是吓唬她,可一摸尹千秋的脑门儿手就被烫的缩了回来。
“睡多久了?没请大夫瞧过吗?”忽略下人们愤恨的眼神,林子君问道。
“那天从府上回来就一直睡着,间或醒来过几次,药灌不下,汗也发不出来。”
“你们都出去吧,再去煎药,煎好了端进来。”
待人都走光,子君解开尹千秋的上衣,取出叶师傅送的红针,小心翼翼地刺激着尹千秋的穴位。好在他常年习武,体质总是比一般人好,但在不清醒的状态下身体下意识地催动气血,寒气反而出不来。不管怎么说,总要先把人弄醒再说。
尹千秋偶尔发出两句呻吟和呓语,他睡得并不沉,脑中都是林子君变换的脸,或笑或哭或怒。他怎么还在想她?自从那天从她家里出来他就已经认定:这个女人注定不会是他的,她的情绪她的喜好她的烦恼与她的宠爱没一样是他能影响的,他对她一点儿也不重要,他不想要这样的妻主了,他本就不是会侍奉女人的男人,他的天下是用刀剑拼杀出来的,既然她喜欢无双就让她去找无双,他不愿意委曲自己跟一个小倌争宠,长这么大从来都只有他临幸女人,没有女人可以主宰他。若是有一天林子君敢背叛他和子谦,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她只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商人,他早该清醒,既然他们之间只有利益,何必非要谈什么感情?
“千秋醒醒,该喝药了。”怎么还是听到她的声音?自己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起来,我知道你醒了~”
尹千秋睁开眼睛,见真的是林子君,不禁又想起那天她伤人的话。
“滚……我不想见你……”
“起来把药喝了,不喝我不走~”哟,还真跟她杠上了,不过这样也好,总比无双那种自残的狗血手段强。
尹千秋挣扎着坐起,不等林子君帮他垫好枕头便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现在你可以走了。”
“你动作也太快了,其实我想说你喝了我也不走~”
“你……”
“你叫啊……就凭你现在的力气,只怕叫破了喉咙也只有我听到吧?”
“……无耻……”
“是又如何?想赶我走呢就乖乖养病,至少要有叫人的力气~”见到平时威震四方的前将军大人现在连叫人来赶她出去的力气都没有,林子君心里不禁升起一阵快意。
“都三天了,你不会还在生气吧?……你比我大那么多,怎么能跟我一般计较呢?”
“既是嫌我老就去找你的无双。”尹千秋心头一绞,她果然还是说出来了。
“我又没说年龄,我是说身材,身材你懂啵?”尹千秋依旧面朝里侧卧不理。
“还有,你别老提无双,说了我跟他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也不喜欢无双那种动不动就生气的性子,不要学他。”
“……”
“我说过要娶你的,以后日子还长,吵一次你就气这么些天,日子还怎么过?”林子君坐在床边轻声说道。
“……谁答应要嫁你了……”尹千秋不觉有些哽咽,自己怎么这么没用,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一刀两断,怎么她一说他就……
“你不嫁我还能嫁谁?全秋叶国除了我谁还敢娶你?”子君把头探到里面,戏谑地看着他。
尹千秋不说话了,就是这副笑脸,像是挑衅又像是勾引,每次见到他都想直接亲下去。
“男女有别,谁许你坐到床上来的?”发现自己又在往歪处想,连忙打住道。
“你这会儿知道男女有别了?那晚是谁压着我叫都叫不起来的?”
“住口!!!”尹千秋很怕她提到那晚的事,那晚他被喜悦冲昏了头,她是不是觉得他很……□?
“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尹千秋再次下逐客令。
“不走,你家里人都恨不得吃了我,还是待你房里安全。”说着她反而脱了鞋躺到他身边,反正现在他病歪歪的也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尹千秋烧了整整三天,好不容易醒来已经浑身酸软,加上又刚喝了药,这会儿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把林子君推下床去了。
“喂,你当真不想嫁我啊?”
“……”
“睡着了?”
“……”
“那我就娶无双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睡过来一些……我冷……”
子君干脆从后面环上他的腰,死鸭子嘴硬,都烧成这样了还喊冷~?
警告
小厮关上门,无双疲惫地坐回床上。这已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原以为那帮文人多少还知些廉耻,没想到下流起来比一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老板现在有了定远侯,哪还有时间管你死活?那定远侯又是何人?怎肯与青楼小倌共事一妻?若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哼……你以为以你的年纪还能摆多久架子?”
无双心里明白,那人的话虽直,却也并非毫无道理。他当自己是什么东西?50两白银见一面就不是小倌了吗?排队一个月才见一面就不是小倌了吗?左不过是个出来卖的,卖身与卖艺又有多大分别呢?
房间中央摆着的琴还是她送的,不,是祁哥哥生前送给她,后来她又转赠给他的。当初就是因为这把琴,因为她从江盐仓皇出逃还肯带着这把琴的缘故,他才相信她对祁哥哥也是有情的。
然而这世间没了她,自己当真就活不下去了吗?无双对琴垂泪,自己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说过,品艳会花魁,亲口将祁哥哥的怨念告诉她以后便此生无憾了吗?活着……为世人所不齿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舅舅抽空也去青楼看看琴娘,以往这条线都是你跟的,别一有了心上人就连正经事儿也不做了。”永安王尹子谦不满地抱怨道。
“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不也是你跟的吗?”尹千秋不以为意。“琴娘那边若真有进展,自然会来找我。”
“哼……这几日你躲在府里不问世事,琴娘无法才找上我,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来此?”
“哦~?”
琴娘10岁便归入水月宫,近20年来宫中地位虽说已然不低,但仍未弄清他们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她也不敢完全肯定,但近来水月宫行事确有古怪,宫主背后有其他掌权谋士一事也已基本肯定。”
“嗯……如此说来,就算不完全如你我期待那般,到也确实有机可乘?”
林子君蹲在廊下,仰头看着廊沿边正在滴水的冰凌,直到脖颈发酸。这是她到侯府的第5天,尹千秋的病已无大碍,却还不肯放她回家。
哎……好想小臻,想红玉,想府里重口味的西南菜……
“怎么躲在这儿?”
林子君回头,见尹子谦背光立在身后,太阳晃得她眼花。
“舅舅让我来寻你。”子君拉着她的手站起,蹲太久,脚都动不利索了。
“你们聊完了?”
“嗯……其实你不用回避,如今我们也没什么事是你不能知道的了。”
“还是少知道些好~”
“子君……”刚往院内走了两步,又被尹子谦叫住。
“舅舅那边……我知你性情,既然开始,就不会负了他,但……”
“但?”
“这话原不该我说,但舅舅眼里绝容不下旁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子君叹了口气,“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尹子谦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舅舅十二岁那年,只因我母亲在朝堂受辱,他便带领家奴追出京城百里,纵火烧了四品知州下落的客栈。不但关门放火,还在巷口设下阻碍,官府救援不及,店里50余人无一生还。20岁那年,他帐中副官投敌,被抓回来后好吃好喝关了一个月,然后他……”
“……他怎样?”
“……他才把人绑到刑场当众凌迟,亲手割了一千刀,足足一个时辰,手脚都只剩白骨,内脏流了一地,又挂起来暴晒了半个时辰才断气……那年我才11岁,若说此生有什么后悔的事,大概就是那年随他从军历练,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情形……子君,舅舅不是一般男人,我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像对你一般上心,可你若真伤了他的心……”
“够了……”林子君听得背脊发凉。
“林老板,哎呀可找着您了,侯爷打发人到处都寻不着您,这会儿正发脾气呢~!”余管家见到她与尹子谦一起,心下稍安,一会儿就说人给永安王爷拖住了,也能少挨些板子。
“告诉他我一会儿就过去,我与王爷还有话没说完。”林子君头也不回,这些天她把尹千秋哄得心花怒放,原本怨念她的下人也开始有好脸色看了。
“这怎么成呢?您还是先过去,王爷这边儿……”
“照我说的做。”余管家此时见林子君浑身透着寒气,连口气都是前所未有的冷,心下纳闷,这小娘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气势?也不敢多待,只得退出远远去等,她可不敢先去回侯爷,不被打死才怪呢~!
“子谦你答应我,不要插手我和他之间的事,若是他真要动我身边的人……我来招架,你不插手,我还有些胜算,若是连你都……”
“子君……只怕你还是看轻了舅舅,就算我不插手,你也不见得招架得住。”见林子君不语,自己也不便再多说。
“去吧,再晚今儿就够你招架的了。”
进到主院,果然远远地就听到骂声一片。
“别摔了,我回来了,不过跟子谦多聊了两句你就砸了这么些东西,真不好养活~”林子君调整好表情才进门。“先出去吧,一会儿再来收拾。”下人们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走了。
“谁让你养活了?就算以后你不做事,定远侯府也养得起你。”之前怕她是私溜回家,现在见人已回来,又听说是子谦尹千秋也就不生气了。
“过来,喂我喝药。”
余管家为难地看着红玉,这丫头,年纪不大身手却不差,定远侯府的内侍也不是吃白饭的,10个人打一个还被她闯到了内院。侯爷刚发完火,要是这会儿再放了她进去自己这条老命只怕也要交代了。
“外面出什么事儿了?”林子君听得有打斗声,便要起身去看。
“别管他们……”尹千秋温香暖玉在怀,怎舍得放手?
“哎呀你放开我,我听到红玉的声音了。”
“哎……”尹千秋头疼地随她去了院中,看来他常年不在京中,这批奴才越发缺管教了。
“都给我住手!!!余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回侯爷,这丫头说自己是林老板的家仆,过来找林老板有急事,小的说林老板正忙着她就硬闯……”
“小姐,若不是事出紧急,红玉也不敢擅闯侯府,还请小姐恕罪……”
“你先起来,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千万不要是小臻……
“小姐,无双公子割腕自尽了……”
让步
林子君赶到青楼时,阮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