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姐儿得意洋洋:“弟弟哪里难哄,我一摇,他便睡了嘛。”
秀娘端了汤碗皱眉毛:“这油腻腻的,等断了奶,我怕是要吃素了。”每天这么个喝法,秀娘也依旧还是消瘦下来,只为着茂哥儿夜里谁都不认,只要她抱,别个便是抱了他也哭个不住,秀娘无法,只好自家抱着他,叫他趴在胸口睡。
这么耗精神哪里还能胖得起来,倒比生产前还要瘦些,听见蓉姐儿说这话啧了一声:“你倒会夸口,今儿便是你来带他,看他认不认你。”
“我带就我带,夜里我就抱回去,娘可别想!”蓉姐儿拍了胸脯,秀娘赶紧摆手:“你去你去,我再不想这个小魔星,到有一整月不曾睡过好觉了。”
蓉姐儿果然说话算话,夜里用了饭就把茂哥儿抱了去,玉娘这些日子一直跟了秀娘打地铺,王四郎早早就搬到了帐房去睡,一是秀娘作月子,二是茂哥儿太能哭,他身上总有些男人味道,出去一天又是波尘又是土又是汗,一冲他哭个半晌才能停,扯了嗓子的模样怕人的很,就怕他把嗓子哭哑了,王四郎还道:“这是记了他爹的仇了?”头一夜回来便把人给闹醒了,从此再不要近身。
秀娘不放心她一个带孩子,叫玉娘跟了去,潘氏沈老爹早早就家去了,潘氏倒是想留,可沈老爷一把扯了她:“正经的公爹住外院,咱两个住在后头,像什么样子。”怕秀娘难作人,重阳节前便回了泺水。
夜里王四郎来看儿子,见秀娘身边没了儿子的影儿,晓得叫女儿抱去了,嘿嘿一笑:“叫她练练手,往后总要养娃儿的。”说着脱了衣裳往被窝里头钻,秀娘红了一张脸:“夜里说不准还要抱回来的。”
王四郎在荒了这大半年,哪里还听她的,总归月子也作完了,一解裤带压了上去,两个叠作一个,秀娘因着生产身子丰腴起来,王四郎抱了便不放,两个乐了一回,侧耳一听旁边那院儿闹起来了,秀娘才要推了丈夫理发穿衣去接儿子,叫王四郎拖住:“再一回,再一回你便去接。”
秀娘轻啐他一口:“你就不怕哭坏了他。”这句刚落,那边院里竟不哭了,秀娘大奇,茂哥儿这个鬼灵精可没这样好哄的,才要发问,叫四郎拖上床去:“到底是女儿儿子孝敬老子。”急急解了衣带,趴在床沿上又来一回。
☆、第96章 爱儿忘夫得警语,富吃蟹酱不忘本
才一个月大的娃儿;夜里怎么也不能离了娘的;竟叫蓉姐儿哄住了不哭,秀娘也觉得奇怪,问了玉娘才晓得为防茂哥儿夜里要喝奶,把奶娘也一道挪了过去。
这奶娘自进了王家门就没派过用处;别说是奶娃儿了;连茂哥儿也不曾叫她抱过,日日大鱼大肉的吃着,又没个娃儿来吸;涨得胸口发硬,实在疼得无法了,天天挤出一大碗的奶水来。
她吃得好了;自然奶水也好,挤下来的奶水放凉了都浮着一层油花,灶上的厨娘看着可惜,便来求了秀娘许她带回家去,她那个小孙子却没这样的奶喝。
秀娘自家不缺奶,又是个宽和人,总归茂哥儿喝不掉,便许了厨娘带回去喝,还是蓉姐儿出来定了规矩,只许带回去,不许把娃儿抱了来。
这下子厨房更是精心,日日汤水都炖得骨酥肉化,秀娘吃喝得好了,那奶娘也跟着沾光,白得了利的却是她自家。
茂哥儿先是怎么也不肯奶娘的奶,他认人,也不知是闻味还是听声儿,只认秀娘蓉姐再有便是近身侍候的,连给奶娘抱过去都要嚎了嗓子哭叫,蓉姐儿实在没了法子,还是玉娘说试试把奶挤出来他喝不喝。
给他脖子上围了围涎,拿小勺儿一口口往嘴里倒,这下他倒喝了,一次一小勺子,等咽下去再喂,喂一茶杯的奶,倒要花费一顿饭的功夫。
茂哥儿吃的半饱就开始玩乐起来,嘴巴作着咽的动作,实则嘴里早就没奶了,他玩够了,这才又微微张嘴要奶喝。
给他开了这一回例,他便不肯再去吸秀娘的奶喝了,那个多费力气,这个只要躺着张张嘴儿,自有人喂给他吃。
蓉姐儿被秀娘训斥了好几回,如今吃一顿奶,倒似办一场酒席,没半个时辰吃不下来,就是旁边没人逗他,茂哥儿的眼睛也在到处乱转,看着帐幔铃铛都能咧开嘴傻乐一会子,若有人声更不得了了,含在嘴里就是不吃,停下来任着奶水溢出,也要把热闹给听完。
如今喂奶倒作下规矩,每日里这时候一个人也不许迈进屋子,连落针声都无,这才渐渐老实起来,可若外头有个鸟鸣,他还是停了不动,蹬会腿动动手,玩够了再吃。
秀娘叫累得腰酸背痛,这么长久抱着她整条胳膊都是酸的,抱了茂哥儿吃一顿奶,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抬不起来了。
“这娃儿也太鬼了,怎的这样精,还是姐儿好,吃就闷头大吃,睡便是打雷也不醒,这个小东西倒不似人,似个猴儿了。”秀娘躺着由玉娘给她捶腰捏手,好容易茂哥儿睡了她才能歇下来,这个儿子来得不易,跟蓉姐儿睡了一回,秀娘就不肯再放儿子过去,更别说是交给养娘来带了。
还是玉娘出言点醒她,如今长在一处,越发知道秀娘是这个什么性子,玉娘有些话原不敢说的如今也跟她论道:“太太还是紧着自个儿才是正理,日日抱了哥儿睡,老爷睡在外头帐房,一回两回便罢了,长此以往的,哪是道理。”
秀娘满心满眼全是儿子,听她这样一说才醒悟过来,那一回是要得狠了些,她第二日愣是坐不直身子,实是叫他忍得久了。
她面上一红,晓得玉娘是为着她好,王四郎常在外头跑动,那些个行院暗门,进去一回最是便宜不过,他身上又不是没得银钱,使些个舒畅一回还神不知鬼不觉呢。
可儿子这样小,给谁看都不放心,蓉姐儿在她眼里还是毛孩子呢,哪里能照看一个娃儿,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劳动玉娘来带,她拉了玉娘的手叫她坐在身边:“若不是你见得明白,我却要自误了,好妹子,这几回都多赖你。”
玉娘连连摇头:“太太才是我的再造恩人呢,若没太太,不说如今这日子,头顶还没片瓦好遮身呢。”她的命运全捏在秀娘手里,原也不是没见过,赎身出去的花娘还叫大妇赶了门来,男人能说个甚,百个逛行院的也没有一个为着花娘跟老婆撕破脸皮,只要大妇舍去脸面不要,还能惩治不了一个妓子。
秀娘握了她的手叹一回:“我晓得你的志气,嫂嫂也同我说了,等茂哥儿大了,蓉姐儿出门子,我给你办上几张绸机,合伙也好,单干也好,都随你。”
玉娘听得眼泪涟涟:“再不能报太太的恩了。”她原还想着攒些银子凑一张绸机出来,实不行还能去帮手孙兰娘,如今这些全叫秀娘一句话定下来,光是定下还不算,画个饼儿给人充饥的事儿秀娘干不出来。
她当了玉娘的面便吩咐了小厮往泺水娘家送信,叫兰娘算两张绸机在玉娘头上,秀娘早就有这个意思,玉娘美梦顷刻成真,身子都在打颤抖。
秀娘还想劝劝她,便是算盘不行,寻个可意的还是成家好,那无儿无女的岂不晚景凄凉,想想又作罢了,玉娘的顾忌全在理上,谁能保花有千日红,便似她自家这样有了儿子,难道便万事无忧了?
两个正说着,蓉姐儿掀了帘子进来:“大姨送了一篓子螃蟹来,这样小,厨房问怎么料理,我叫她们挑出肉来熬蟹酱了。”蓉姐儿说着伸手比了一比。
此时吃蟹还嫌早了,菊开才是蟹肥时,王家富贵起来,吃的蟹也不同原来,二三个一斤的大螃蟹,不说办宴,自家吃时也只觉得寻常,蓉姐儿初还放开了肚皮,再到后来便只拿银筷子挑些黄儿吃,剥上两只腿沾了姜醋嚼了,便腻的不肯再用了。
丽娘送来的蟹是高家乡下的庄子里捞上来的,只有小儿拳头大,秀娘听见了就笑:“这倒好,你爹最爱这个味儿,汤面都能多用一碗去。”
原来不富裕时,也常吃这样的小蟹,尝个鲜味儿,等螃蟹上市时分,大的价块,便专捡那小的一篓一篓的买回家来,拿细签子把小蟹壳里的蟹黄蟹肉挑出来,下锅熬成蟹膏酱,吃烫面的时候加进一勺,那个滋味儿别提有多鲜。不独是汤面,用来烧豆腐也厚滋厚味,穷三白添上这一勺便成了富贵物。
只用小蟹才有这滋味,蟹一肥大,肉便不如小蟹鲜甜,也不能加虾子肉,就得全蟹才能熬出来,做这酱很是吃功夫,秀娘在厨房里挑个一下午,也只能做出一碗来。
家里富起来便再没吃过这味儿,不意蓉姐儿竟还记着,秀娘笑一笑:“再叫厨房收一篓来,拿上好的白浇酒浸一半,做成醉蟹,给你爹下酒吃。”
“那不如多收一篓,给我炒年糕吃罢。”蓉姐儿腆了脸凑过去,拿这小蟹炒了年糕,蟹俱都挑出来不食,一锅子年糕倒叫吃尽了,取它的鲜调味,饭只能吃一碗,这个还能添两碗。
“只许用一碗,可别再积食。”秀娘把头一点应下了,蓉姐儿欢叫一声出门吩咐。说也奇怪,有了银钱,舌头上什么样的珍馐不曾尝过,可馋的却还是那几样。
昨儿王四郎说要吃猪肠盖面,秀娘早上才吩咐厨房到外头买一个来,似如今这样富,哪还有人家吃这个的,可却偏偏好这一口,早上端上来,就着煮得软烂的猪肠吃了面还不够,还叫加一碗热饭来,连汤带汁淘了吃得肚皮滚圆的出门去。父女两个都是肉祖宗,只不晓得茂哥儿长大是不是也这样。
夜里便有螃蟹鲜吃,厨房里已是挑了蟹肉,干脆把这几篓小蟹都剥空,留了二十来只,剥下壳来,剔剥干净了,往里头塞了拿秋油拌过的酿肉,用椒料,姜蒜,团粉裹起来下到油锅里炸,一端出来就油香扑鼻,咬一口又酥又香。
蓉姐儿跟王四郎两个分吃这一盆子,再不必添饭,秀娘看见她们咽油就泛起恶心来,把身子背过去,闻见了就要吐。
蓉姐儿嘴里叼一只螃蟹,咬了半口咽下去,放下筷子看着秀娘,转头又看看王四郎:“爹,娘又怀弟弟了?”
她还记得秀娘吐得天昏地暗,可着江州城去买那刚挂果儿的酸葡萄吃,王四郎吃这一问螃蟹都吃不下去了,秀娘捂了胸口也是一惊,刚生下孩子没来潮是常事,何况她还在喂奶呢,这要是怀上了,不到显怀绝计觉不出来。
赶紧又请了保安堂瞧妇科的大夫过来一趟,脉息还弱,大夫也诊不出来,他把手一放:“府上再等一月,我再来复诊,那时候便能摸得准了。”
蓉姐儿绕了床团团转,这回却是她搓了的直笑了:“我又添小弟弟了?”一个还没玩够,又来一个,一床的弟弟,再没比小娃儿更有意思的了。
秀娘却是愁容满面,才生养过,实不想再添一个了,何况身子还没养好,再生一个可怎么带,王四郎也是一般意思,二姐姐三姐姐就差一岁,也是生完一个月便又怀上了,亏了气血再难补回来。
秀娘好容易做完月子,这回便又躺回床上去,蓉姐儿白日里便把茂哥儿抱过去,放在她屋子里玩,夜里也只叫养娘带了睡觉。
大白初时只跳在罗汉床上,远远的看着茂哥儿,绿芽再不敢它靠近,怕它一爪子上去没个轻重,若把哥儿挠坏了,受罚的只有她。
蓉姐儿上去就把大白抱起来,凑到茂哥儿身边,点点茂哥儿的小鼻子,告诉大白说:“你看,这是弟弟,你不许吓唬它,你要疼他。”说着还把大白放到茂哥儿身边,推了上去跟茂哥儿亲近。
大白立在原地不肯过去,叫蓉姐儿推上前,只往后退,缩回爪子,瞪了眼睛歪着头看了茂哥儿一会,把爪子往前伸一伸,探了鼻子过去碰碰茂哥儿,似是在闻他身上的奶味,绿芽唬得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姐儿还是把猫抱了走罢,万一哥儿叫挠了可怎么是好。”
大白轻轻咪呜一声,拿头供供茂哥儿的包被子,茂哥儿嘴里也呜呜出声,大白仔细看了他许久,身子一伏躺在他边上,伸出舌头来安安逸逸的舔起爪子,舔上一会儿就抬起来看一看,蓉姐儿得意的笑一声:“大白才不会挠弟弟呢。”
茂哥儿睡午觉,大白跟守在他身边跟着睡午觉,他如今睡得沉了,醒也自己玩一会,一点声儿都不出,瞧见他张开眼睛才知道醒了。
大白却警醒,茂哥儿一醒,它就仰起头来叫一声,丫头便晓得哥儿醒了,给他换上尿布,再看看饿不饿渴不渴,再由了他自个儿玩,秀娘瞧见奇了一回:“猫儿都能看娃娃了。”
过得一月大夫又来诊脉,万幸是虚惊一场,怕是她吃的油腻重了,这才闻见了油味儿想吐,茂哥儿又叫抱回正院里去。
这下大白不干了,它每日到了这个点便翘起尾巴,一路轻悄悄的往正院里去,到了廊下自有丫头给它开门,进屋跳上椅子,再往罗汉床上一趴,眼睛盯住茂哥儿,四脚伸长打一个哈欠,陪他睡完了午觉再回自己窝里去。
一院子都由着它来去,还有小丫头子专等在门廊下给它开门,便是秀娘到了点儿也问:“怎的今儿大白没来。”还在正院里也给它备下了食盆水盆。
大白正经吃起了两院饭,没几日就肥起来,蓉姐儿坐在临穿的罗汉床上绣花,就把它抱到腿上,腿伸在它肚皮下边,用它的身子暖脚,绣上两针就去挠他的下巴:“乖大白,好大白,给你炸小鱼儿吃。”
☆、第97章 摆暗计平家说亲,问明人四郎拒婚
茂哥儿从正院被抱到蓉姐儿住的小院;蓉姐儿睡东屋;茂哥儿睡西屋;夜里由玉娘跟奶娘两个带了他睡;头几日他择床,一到夜里就哭个不休,小院里的丫头子俱都青灰了眼皮。
蓉姐儿却半点事也没有;秀娘还怕搅了女儿的觉,后头一问玉娘才知道她大了跟小时一般模样,只要沾了枕头,便是外头打阵雷也惊不醒她;睡得呼噜呼噜,王四郎问过一句还摸了头笑:“小猪猡变成大猪猡了。”
蓉姐儿一听就皱眉使起性子来:“阿爹是大猪猡,呼呼呼。”说着还学起王四郎打鼾时的声音来,惟妙惟肖,不独声儿,连喘气都学得像,秀娘撑不住笑起来:“又作怪!”
茂哥儿自然还是向着亲娘的,一到夜里总要哼哼唧唧哭上两声,蓉姐儿抱了他哄,一路领他去小院,再跟大白两个踢响球摇铃鼓的玩上一会儿,茂哥儿便累的合起眼皮来,他还不肯睡,撑起眼睛再玩一会,到撑不住了,阖了眼睛就睡。
屋子里熄灯灭火,玉娘睡在外头,茂哥儿睡在里头,靠窗放了罗汉床给奶娘睡,蓉姐儿屋里的灯也跟着灭了,她吵不醒,茂哥儿夜里喝奶的时候,银叶绿芽甘露兰针几个俱要被醒,守夜的那个离得最近,一听见哭就醒了。
蓉姐儿还觉得奇怪:“她们怎不似我这样好睡的,一个个倒像夜老鼠。”秀娘点了针角叫她拆开刚扎的那一针:“买了她们来便是侍候你的,夜里自家睡得熟,你身旁缺人醒不了怎办?”
蓉姐儿从没想过这个,绿芽银叶俱是有从前就侍候过人的,一向待她尽心,只为着蓉姐儿性子好,有甚就说,不作弄人也不随便罚人,甘露兰针两个却是买进来的小丫头,还天真,绿芽带了甘露去过一趟李家,她回来便知道似蓉姐儿这样的主家难得。
点雪算得平五身边最得青眼的丫头了,却不似她们这样姐儿们上课,丫环便躲在廊下低声絮语,便是想同她们交际,一只眼睛一只耳朵还要分神往里看,平五抬抬手,点雪就进去了。
也是几个丫头熟了,何家的丫头素秋告诉绿芽甘露,平五从不高声大声的发落下人,可若办差了一点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