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巴顿是不会被说成这样的。他认为自己是个天才。英国思想家约翰·斯图尔特·米尔在他的论文《论自由》中写道,天才和怪癖的界线是十分费斟酌的。然而巴顿使艾森豪威尔不费力地认识到他的天才和怪癖。1943年中,当他不过是一名军团司令时,一次写信给战区最高指挥官。他在信封上写了“Sir·德怀特”。在这封信中,巴顿非常狡猾地挖苦了英军指挥官们在名字之后缀以贵族头衔的古怪习惯,同时他还不加掩饰地抱怨哈里·布彻错把他称为一个装甲师的师长,巴顿在信中很刻毒地补充说:“请你注意这件事,即布彻把你叫作三英寸高的人(其实叫做有三瓶酒海量的人更贴切些),以你现在的年龄,他对于你能否成为国父而感到怀疑。”巴顿在此信结束时,不无打趣地写道:“虽然我不想自荐,但是我应该非常乐于履行军事法庭庭长所应尽的职责,在此法庭面前,你无疑会把他送来,或者当他的辩护人。不管处于哪种地位,我敢向你担保,都能定罪。”
巴顿时艾森豪威尔始终感到很茫然,困惑不解,但最终仍对艾森豪威尔着迷。这不仅仅是对艾森豪威尔的名字写成“天命”(Di…vineDestiny),这不仅仅是对艾森豪威尔全称的缩写字头所玩弄的小把戏(艾森豪威尔姓名全称:Dwight.D.Eisenhower, 恰好与Di…vineDestiny 的缩写相同:D.D.), 艾森豪威尔也确实是他的命运主宰者,尽管他犹豫不决,软弱、爱发怒、胸襟狭窄、不善词令,但他仍然是盟军最高统帅,这一点,巴顿是决不能够忘记的。
1944 年的战争,已经发展成一场战略轰炸机之战了。由英美两国飞机制造业竞相生产、用装甲钢板及合金材料制成的、威力无穷的“空中强盗”,在这一年充斥于欧洲的上空。这些轰炸机的那种高度复杂的性能,大大增加了它们的指挥官口述命令的难度。
英国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对重型轰炸机的研制工作,已经进行近十年了。目前,这种轰炸机已发展成具有对方圆若干英里的城市进行狂轰滥炸的性能。这些轰炸机都涂成了黑色,因为它们经常在夜间出没于森林上空。英国人从这些飞机上看到了一种力量,如同当年伊丽莎白时代的人从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伟大发明——栎木多层大帆船上看到的那种力量一样,凭借这种力量,英国人可以把他们的意愿强加在倔强的外国人身上。不过,起步较晚的美国人,总结和吸取了英国人的经验和教训,他们大胆地决定,在白天飞入敌人的上空。这时,他们视野开阔,能够辨明攻击目标,进行准确投射,而为致胡乱投弹造成浪费。因此,美国的轰炸机组能够熟练地对那些清晰可辨的小型目标——如滚珠轴承制造厂和飞机发动机制造厂这类工厂,进行准确无误地轰炸。在如何进行轰炸这一问题上,英美两国所持的截炸不同的观点,导致了两国指挥当局之间的激烈斗争,两国将领之间的纠纷层出不穷。双方都藐视对方,同时又暗暗地钦佩对方。两支军队都各有自己自视甚高的指挥官,他们对如何赢得这场战争各持己见。
自艾森豪威尔抵达伦敦起,企图控制战略轰炸机的幕后斗争就加剧了。1943 年开罗会议决定:轰炸机部队应在以下方面享有最高战略先权,既应通过“联合轰炸机攻击”的有效行动,逐步摧毁和打乱德国的军事、工业和经济体系,彻底摧毁敌人的通讯线路,从物质上有效地削弱德国空军的作战实力。决定还强调说:“所有这些,是实施“霸王”行动的一个“先决条件”。皇家空军轰炸机指挥部和美国空军积极响应这一决定,他们使敌人的城市在雷鸣般的爆炸声中抖动,在凄凉的警报声中撕裂,在一场熊熊大火之后,化为一片废墟。为希特勒制造神奇武器的工厂,现成为一堆正在氧化、生锈的破钢烂铁。但现在又出现了新的轰炸目标——希特勒那令人恐怖的秘密武器。因此,1943 年11 月,邱吉尔的内阁要求美国人像轰炸敌人的战斗机制造厂一样,首先轰炸德国的秘密武器工厂及其发射场地。地。
与此同时,英国轰炸机指挥官阿瑟·哈里斯爵士,在给邱吉尔的一封密信中,向他吐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揭示出所谓轰炸机决定一切的精神状态的极端顽固性。他向邱吉尔保证,他的一些重型轰炸机中队可以用把希特勒帝国的首都夷为平地的方式,来赢得战争。他在信中写道:“如果美国陆军航空队能与我们联合作战的话。我们可以把柏林彻底破坏掉。这样做虽然会损失四百到五百架飞机,但可以使德国人输掉这场战争。”12 月,他在给空军部的信中自吹,仅靠他的“兰开斯特”夜间轰炸机,就能在三个月内迫使德国人投降。这样一来“霸王”行动就没有什么必要了。但其他人对轰炸攻势的前景持不同看法。因此,一场激烈的冲突在这些将领之间爆发了。
阿瑟·哈里斯·说话温和,没有架子。他在整个空军中以屠夫哈里斯著称。他的这个名字,不知是对皇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对敌人进行的疯狂屠杀的影射,还是对他的飞行员所遭到的惨重伤亡而言,这就无法作出定论了。但从战争开始以来,他的飞行员已有四万人阵亡,这比整个英国陆军同一时期全部伤亡人数还要多。他从来没有视察过他的轰炸机基地,更不用说亲自率机执行任务了。他在海威克姆附近的一个地堡指挥作战。海威克姆是伦敦郊外的一个村镇,以出产山毛榉木而闻名。哈里斯的勇气也别具一格。他常说,别的将军在一年之中不过拿他的军队冒一、两次险,而他,哈里斯,则是日夏一日地在每天晚上使他的整个前线处于危险之中;他的军队是唯一的一支仅在一夜之间就可输掉整个战争的军队。
作为一名空军上将,与一名陆军四星上将同级,但是他把自己的影响力放在他与邱吉尔已经建立的密切关系上。邱吉尔赞同哈里斯对敌人城市进行狂轰滥炸的主张。这是一场长达两年夜间轰炸。目前这一轰炸已沿着德国人的边境扩大到欧洲的其他国家,不管怎样强力要求他改变主张,哈里斯总是顽固地使人们认识到他心爱的轰炸机所应负的使命,1944 年的秋天,他面临着一个极为暗淡的前景,由于敌人的主要城市都遭到了严重破坏,他那狂轰滥炸的战略不久就将没什么意义了。他提出,他最好还是继续对其他的城市进行轰炸,这个建议无疑要遭到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强烈反对。他们会这样指出,这样做很可能会使盟军遭受不必要的损失,同样还会使许多平民无辜地死亡。
哈里斯和同他的职位相当的美国空军中将卡尔·斯巴茨都是同一类型的人物,他们都深信,使用重型轰炸机可以使登陆西欧成为不必要之举。斯巴茨指挥美战略空军,他指挥的“空中堡垒”和“解放者”通常在白天从许多在英格兰东部和南部草地上开出来的跑道上起飞。他的脸像一根生了锈的铁钉。他不修边幅,因而经常受到美军将领中那些衣着考究有贵族气派的人(像乔治·巴顿)的嘲笑,说他仪容不整,有时还不刮胡子。一次,艾森豪威尔命令他纠正其飞行员敬礼的姿势,斯巴茨回答说,只要他们能干好工作,他才不介意他们是如何行礼的呢,他非常喜好英国军械工人的手艺,因此,他购买了一支特意定做的410 式手杖枪。他喜欢经常饮波旁烈性威士忌。他还是一个打扑克的能手,他把艾森豪威尔的私人秘书一个个击败,他们每个人至少要输掉六百美元。他讲起话来直言不讳,他不喜欢长时间坐在办公桌旁。1943 年3 月,他坐在一架受到猛烈攻击的轰炸机机首中执行了一次任务,他的机尾射手击落了两架敌机。
他把艾森豪威尔当作英雄崇拜,而艾森豪威尔也很器重他。一年之后。1945 年2 月,艾森豪威尔和奥马尔·布雷德利一起,评价卡尔·斯巴茨是他的军官中最出色的一员,称他是一名“有经验、有能力的空军指挥官,为人忠诚,善于合作、谦虚、忘我。”他们之间的相互尊敬,早在北非战役时就建立起来了。那时,为在北非建立第十二航空队,身在英格兰的斯巴茨,慷慨地把第八航空队中最出色的飞行员抽调了一部分出来。他深知搞好与各方关系的重要性。他十分殷勤地搜集了一些印有美国空军空袭后破坏景象的照片和新闻稿,(对“空袭”这一词,他坚决反对使用,他只把这些行动看成是日常的主要战斗)。他把装有这些照片的相册分送给阿诺德、邱吉尔、斯大林和英国国王。他与一些有用处的美国人交往,如当时的美国航空摄影侦察队服役的罗斯福总统的儿子埃利奥特。他当然还结识了许多有权势的英国人。
斯巴茨和哈里斯都是轰炸机部队的负责人,但他们都缺乏他们自己所希望拥有的那种发号施令的权威。正像任命海军上将伯特伦·拉姆齐爵士在“霸王”行动中担任海军指挥官和任命蒙哥马利将军在这一行动的起始阶段统率全部地面部队一样,也同样任命了隶属于最高统帅和他的副手的空军指挥官。马洛里爵士是英方提出的在登陆西欧行动中担任空军指挥官的人选。然而,这支军队中并不包括战略轰炸机。战略轰炸机的任务和它们的指挥官为其争得的独立性来说,战略空军是另一支部队。马洛里自被任命伊始,就冒失地发起争夺战略轰炸机指挥权的攻势。毋庸置疑,斯巴茨和哈里斯都拒绝交出这一权力。他们的理由是,到目前为止,马洛里仅仅指挥过英国皇家空军的战斗机,而一个战斗机指挥官对战略轰炸机的“奥秘”又精通多少呢?另外一个理由是,在需要对什么样的目标进行轰炸这一问题上,众所周知,他与他们的观点截然不同。
抛开这些不说,马洛里是个不易相处的人。他于1892 年生于柴郡,是个牧师的儿子。他曾经在哈勒伯里学校、马格达莱纳学院和剑桥受过上等教育。他的圆脸上,有两撇剪得很整齐的小胡子,他那双酷似长毛垂耳狗的眼睛,充满感情。他刚一搬进在伦敦郊外的斯坦莫尔的新司令部,就开始制订空军在“霸王”行动中的任务了。而他为轰炸机制定的任务,则是争论的焦点,他提出,包括战略空军在内的联合空军,应在“霸王”行动前九十天把法国和比利时境内的铁路系统彻底摧毁。为了帮助他制订计划,他组织了一个研究委员会,包括英国一些最有学识的人,其中有人类学教授索利·朱克曼。他曾经在一群缚住四肢的山羊中投放炸弹,以此来调查炸弹爆炸对平民造成的威胁。现在,为了支持马洛里,朱克曼转而同意攻击铁路系统这一观点。他推断说,铁路系统如同任何其他的神经系统一样,任何一部分受损,都会影响到整体。而这对其他轰炸机指挥官来说,听起来真是太轻巧了。
在绝望之中,斯巴茨和哈里斯求助于艾森豪威尔和他的副手阿瑟·特德爵士。特德是个爱抽烟斗,外貌英俊的空军上将。他身材细长,彬彬有礼。他至今统统治地中海战区的盟军空军,一般来说,他不喜欢英国陆军,特别不喜欢的是蒙哥马利将军,他永远不能原谅蒙哥马利,因为他把北非阿拉曼之战中特德统率的空军的全部功勋窃为己有。一次,吃午饭时,人们偶然听到特德以讽刺的口吻说到“军队现代化的时候”,一些军官猜测,特德的真正目的是想自己担任最高统帅。
但艾森豪威尔喜欢特德,斯巴茨也如此。早在北非,这三个人之间的友谊就建立起来了。1943 年,特德的女友玛丽·特·塞顿·布莱克夫人来到了阿乐及尔,他们之间的友谊得到了进一步地增进。
玛丽是一位“高头大马”型的金发碧眼的比利时女郎,她在指挥部所有工作人员中以“上峰”这个诨名著称。当特德和她结婚时,所有的人都对此大吃一惊。埃弗雷特·休斯在他的日记中惊呼:“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们离开休斯回英格兰之前,休斯写道:“特德和‘上峰’说他们要来喝茶,并向我道别。”他很轻蔑地给“上峰”加了一个新的称号:“特德夫人!”
1944 年1 月11 月,特德飞往伦敦担任最高统帅的副手这一职务。也就是说,他是盟军最高统帅部的第二号人物。他允许二名记者搭乘他的飞机回英格兰。后来,其中一人向英国军事专家巴兹尔·利德尔·哈特闲扯到这次飞行中的一些事。利德尔·哈特在他的日记中,以震惊的语气写下了他得到的情况:就在他们从北非起飞之前,一辆载重量为三吨的卡车满载货物开到了机场,里面有各种家具、酒类、各种美味食品,几筒橄榄油。这些都是特德夫妇买下的,他们不惜违反大英帝国的各种规定,打算把这些东西私运回英国去。
1944 年1 月,特德以艾森豪威尔的副手的身份抵达伦敦,许多重大问题也随之而来。长期以来,在英国皇家空军中形成了亲特德和亲马洛里两股势力,他的到来,使长期积下的这一宿怨直接爆发出来,看来当时对不得人心的马洛里的任命显然是错误的,而口叼烟斗、和蔼可亲的特德才是一个更为明智的人选,但要改变这一决定则太迟了——特德已得到了更高的任务,而马洛里的职位对他来说是太屈就了。坐观这些斗争的是个子高大的英国空军首脑查尔斯·波尔爵士。他长有一个鹰钩鼻子,对人也很冷淡,他与哈普·阿诺德地位相当。他本应调解这一纠纷,但他根本就不是个可以自主行动的人,他不得不与政客们周旋,而不得不谨慎行事。他是一个安静的、不引人注意的人物,他安坐在英国空军部大楼他的办公室中,然而他很少出现在那里。
斯巴茨将军是第一个对马洛里产生强烈憎恶的人。在第一次见到马洛里之后,他在日记中写到:“我不知道利—马是否对空军所担负的使命有正确的认识”。(1945 年斯巴茨说:“我显然对马洛里指挥空军的能力缺乏信心,也没有信心让他指挥战略空军,除非是由于战术行动上的偶然需要。)而使斯巴茨大吃一惊的,是这位空军上将语言精炼的论述:在发动登陆西欧战役之前、空军不可能从德国人手中夺得控制权,斯巴茨写道:“'马洛里'显然认为在开始登陆以前,不可能建立空中优势。”
然而,这当然是对所有参加“霸王”行动的陆、海军指挥官这样一个观点的全盘否定:他们一致认为如要确保登陆成功。“空中优势必不可少”。1943 年,蒙哥马利在《高级指挥官笔记》这本小册子中写道:“在从事陆战或海战前,必须先赢得空战,这是首要和基本的原则。”艾森豪威尔同样十分清楚地认识到这一条绝对必要的战略原则:决不允许纳粹空军有力量进行骚扰。
至于今后要执行的轰作战略,华盛顿给斯巴茨的任务是非常清毁德国空军,‘霸王’和‘铁砧’行动方可付诸实行,因而,我个人对你的要求是,无论在空中和地面及飞机制造工厂中,只要发现敌人飞机的影子,都要(要注意,是必须)予以彻底摧毁。”
尽管联合轰炸攻击具有毁灭性,然而大量的文件证明,纳粹空军的防卫能力实际仍在加强。阿诺德为此深感不安。艾森豪威尔与斯巴茨看法相同,他们认为战略轰炸机应继续摧毁德国空军的动力基地、飞机和制造厂。斯巴茨对任何企囹改变轰炸目标的学究式的提议都怒目而视,这些建议提出对城市、铁路或纳粹自吹的秘密武器进行